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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春风沉醉的夜晚

你若坚强,岁月无恙 作者:ss大小姐 著


Chapter 1 春风沉醉的夜晚

01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二〇〇八年二月二十九日。

单从日期上看,这也是不寻常的一天。

订完机票后我才发现:以后若是要纪念今天,四年才得一个机会。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飞机降落在厦门机场。

只有我最清楚,这一刻的到来,有多么不容易。

接近四个月的折磨:做决定,然后挣扎;为劝服各种阻力,找出无数理由;寻找鼓励和自我安慰;失掉同伴固执地孤单上路;再加上离开北京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短短四个月而已,却像经历了一场人生。

老妈说这种折磨纯属自找,不值得同情。

我没有任何言语反驳,只好学会了在老妈面前伪装快乐。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终于等到了梦想中的那一刻。

这一刻的心情让我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自我折磨时流过的泪,纠结时的压抑,内心的委屈,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

我对自己说:你刚完成的是一件大事,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新的开始。从这一刻起,一场华丽的冒险将在陌生广阔的土地上展开。未来无限大,终点在哪里,何时停下来,很多人都好奇,你却丝毫不畏惧。嘿,小妞,我为你骄傲,你一定要比你想象中更加坚强。

我发自内心地回应空姐的甜美微笑。

厦门,我真的来了。

幸福,我来找你了。

下飞机的那一刻我拨通了大雄的电话,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大雄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应该到了吧?”

他们?那大雄……没来?

我的心里有点失落,但很快被持续亢奋的心情掩盖了。我推着行李往外走,在出口处看见很长的一条红色横幅(后来才知道有五米),写着很大的一行字——热烈欢迎杨时敏莅临福建。

横幅后面是一排熟悉的脸——阿平、妮妮、Joe、大头还有阿毛。

我的双眼泛起雾气,但我仍然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站的位置有些逆光,黑色的投影映在脸上,任我再努力也看不清这一刻他们的表情。而他们身后,是一片明媚灿烂的阳光。

之后的对白我有些记不清了,不是时隔太久让记忆模糊,而是当时激动的心情让这一切都有些恍惚。彼时我的一颗心被莫名的东西溢得满满的,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厦门比我想象中热,我不合时宜地披着黑色大围巾。

而大雄真的没有来。

Joe说大雄家里临时有重要的事,先回去了,然后将手机递给我看,居然是大雄录的一段视频,说的什么我也没有听清,大概是说反正马上就要见面了,虽然这一刻没有出现,也不是那么要紧。

猪少也不在。

出了机场我打电话给在深圳的猪少,分享这一刻的喜悦,我大笑着说:“我来你的管辖范围了呢!”

后来妮妮回去上班,其他人陪我找到现在的公司,地址在思明区软件园二期,地方有点偏,胜在安静。接待我的经理详细给我介绍了几个职位的工作内容,让我想清楚后再做选择,然后公司的阿姨带着我们去了我的宿舍。公司宿舍在一个叫前埔二里的小区,宿舍是一套合租的大三居,我的房间是一个小次卧,房间门是个装饰门,没有门锁,和周围的木板墙连为一体,关上门我的空间仿佛被隐藏起来,进入异度的世界,颇有意思。隔壁住着公司的男员工,我在之前的二十余年都没有和男人合租的经历,心里难免有点忐忑。

Joe和阿平扛着我超重的行李上了六层,因为带路的阿姨车里坐不下,大头和阿毛在软件园等我们,这才逃过了帮我搬行李的厄运。

看着Joe和阿平气喘吁吁的模样,我心里很过意不去,然后又想到现在离得近了,这份情,我可以慢慢还,于是又安心了一些。

阿平是个外形线条很粗的男人,看上去像北方人,有着硬朗的身板和黝黑的脸庞,可他的细心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第一个发现我的房间没有门锁。

于是Joe建议我晚上跟妮妮去樾宁家住,等第二天安好门锁后再住下来。

看着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的木门,我叹了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和大头、阿毛会合后,他们送我去找妮妮,见到妮妮后他们就回晋江去了。

看着Joe的车渐行渐远,不知怎的,我突然恐慌起来。

忽然间想起临行前我做过的一个梦。在陌生城市里,我一个人拉着巨大的箱子彷徨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于是我突然清醒了,不再精神恍惚地梦游,回到现实中来。

自己可能远比想象中胆小,只是我还没有发现而已。

真不想他们走。

被呵护的幸福感也随着那辆银色的车,渐渐消失。

后来我想,我对这群人的依赖感,也许是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晚上我在樾宁家附近办了在厦门的新手机号。

我在一大本白底黑字的号码里偶然翻到这个号码,一眼看到就决定是它了。那醒目的后四位“7102”也是我在北京用了快六年的手机号的后四位,而“592”是厦门的区号,这个号码让我开心地觉得我跟这个城市连在了一起。

我群发短信通知大家我换号了。

大头问我“592”和“7102”中间那个“1”要怎么讲。

我笑笑说:“厦门‘要’时敏呗!”

是啊,厦门要时敏。

是个好兆头。

微凉的海风带着独有的咸湿气味,传达一些陌生的讯息。

一切与梦境相似,如今我真的走在人潮汹涌的陌生街道,耳边开始不时传来听不懂的地方口音。

陌生、彷徨,却不算太差。

因为我深知,生活在哪里都会继续。是自己选的,坚信不会错。

02 伪装快乐的时候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真实的生活让爱做梦的人从梦境中醒来。

我终于不再做梦了。当我每天端着豆浆等班车的时候,我清醒地知道,我终于生活在厦门了。

厦门,这个在我想象中已经居住了数百年的城市。

但我在无数次的想象中似乎都刻意过滤了负面的情绪。我承认,所有的事,都比自己想象中的难一点儿。

从到厦门那一天起,我的手机就频繁响起。来电有北京的、武汉的、重庆的、福建的,我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包围着。

只是,依然没有大雄的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

二〇〇八年的三月二日是我来厦门后第一次哭。

猪少从香港回到深圳,电话终于接通后,我有点忍不住了。

猪少曾说最怕我哭,但滑稽的是在他面前我最容易失控。

那些不快乐的情绪在他面前会自动放大,显得特别委屈。

所以我哭了。

而这些,老爸老妈并不知道。

我伪装快乐的时候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而这几日,我还做了很多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事。

房间没有锁,我自己找来锁匠;没有网络,我自己找来宽带公司安装;害怕和男人合住,我总是在睡前反复检查门后的链条。在没有安上链条的那晚,我拿着塑料袋、长围巾将门把手和柜门拉手死死绑在一起。

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让身体也特别容易疲惫,一向路痴的我出入小区买些生活用品,竟然也能出去一次迷路一次。

太累了。

住在这里的第一晚我忐忑不安地入睡,没想到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终于安定了下来。周围急救中心、派出所、小区保安的电话我都存好了。

我将北京家里墙上的那些老照片和自己画的画也带了过来,贴在了属于我的小屋里,我以为这样就算没有离开北京。

有时我看着墙上那些照片里熟悉的脸,会慢慢低下头,那一刻的我感到无比沮丧。

也是在那一刻我发现,原来我所怀念的,都是最初的模样。

而彼时我内心里的那个胆小鬼也开始作祟,不停地对我哭喊:“回去吧回去吧,回到熟悉的地方吧!”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想念北京,只是想家,想念家人陪在身边的日子。

妈妈的电话总是隔两三个小时就来,我清楚地知道她很担心我,即便这样,我还是很高兴接到妈妈的电话。我的声音因而变得快乐起来,像每天都有说不尽的好事情发生。

我也清楚地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妈妈该有多么伤神。于是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这次我放弃了,回去一定好好听妈妈的话。

可我记得高大头很久以前对我说过:“今天会比昨天好,明天会比今天好,第四天会比第三天好。”

听上去像句废话,却充满力量。

这一切都是我选的。无论沮丧、疲惫、无助还是寂寞,都是我选的、我坚持的,不是吗?

所以这次,我没有难过的资格。

彼时我能做的也许只是逼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我的新生活。

午饭后我在小区里散步,空气里有大海的味道,轻柔的海风扑面而来,是一天中多么难得的享受。

厦门有安静的调子,走两步就能看到精致的面包坊或者咖啡馆。

厦门的菜很清淡,很对我的口味,还有那么多可口的小吃。

新同事都年轻、活泼、和善,他们说话不紧不慢,让我感到很舒服。平面设计和广告创意对我来说是全新的领域,我看到的是奇思妙想,感叹的是精彩绝伦,工作的时间不着痕迹地飞快流逝,这是多么愉快的工作氛围。我想出的几个字若是被团队采纳,那掩饰不住的欢喜雀跃的心像是快要蹦出海平面初升的朝阳,那么热烈急切。

这是我在厦门的第六天。

也许吧,所有的开头总是会难一些。

我不能在还未认准航向的时刻就先让泪水起程。

03 愿意相信的,都是爱听的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可以作为一切的发语词。

是很快,转眼我到厦门竟然已经一周了。这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周末。

妮妮回石狮了,我本来想跟着她回家,但被她婉言拒绝了,于是我去了樾宁家。

我和樾宁并不算熟,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这是我在这个陌生城市里过的第一个周末,我特别担心自己落单。

在樾宁家,我吃到了樾宁妈妈做的家常菜,不咸不淡,酱油味略重。饭后我跟樾宁窝在沙发里看平时很少看的电视剧。我这才知道台湾有部长剧叫作《意难忘》,戏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狰狞夸张,让我忍不住想笑。樾宁妈妈却全情投入,摩拳擦掌,几乎要冲到电视里去揍那个心狠手辣的反角几拳。

我对自己说,这样的周末其实也是不错的,至少我不孤单,我对樾宁和樾宁妈妈心生感激。

只是却有一种被人收留的感觉。

樾宁看出我的不快乐,要拉我去后山的天竺寺拜拜,说要带我去求签,她说那里很灵的,尽管去试试。

求签,像求心安。我想,若是得到一星半点的指示,也不至于自己整天胡思乱想,越想越困惑,越困惑越难过。于是,我就跟着去了。

闽南小城香火旺盛的程度,让我叹为观止。

小小的天竺寺,人头攒动,拥挤程度堪比南普陀。

四面都有独立的小型庙宇,供奉着不同的佛像。每尊佛像前都摆着相似的香案,香案上摆满香烛和红黄两色的经文,还有虔诚的香客带来的供品。

念经和敲打木鱼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声音传出的地方被拥挤的香客们遮挡,寻不到踪迹。浓烈的香烛味在狭小的空间充斥着,四周的佛像、庙宇在缭绕的香烟中变得飘忽模糊,恍惚间,我仿佛到了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我跟着樾宁的步骤,模仿她的动作去拜佛,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拜佛的礼数错了好多。

我在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签。

求签讲究心诚,我自然是虔诚至极,心却惶惶然,不得平静。

我在寺里师父的指导下,上下摇晃签筒,然后闭眼,默念心中所求事。签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支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上面写着:第二十七签。

我捡起签走到师父面前,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求姻缘。”

是否女人求签都为姻缘我无从知晓,至少彼时,我这般庸俗。

师父看了我一眼,取了签文出来,我看见签文上面写着:

运到斯时有底乘

吉云否极泰将来

拔萃超群跻圣域

看看改变出尘埃

“塘边半山土地公签诗,第二十七首,卢陵王招驸马,薛蛟薛癸徐达受挂元帅,大吉。”

我万万没想到是上上签,大吉。

我苦笑。

该出现的人,一直没有出现。甚至,杳无音信。

解签的师父一边看我,一边在旁边解释,说的是闽南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却努力地不肯放过一个字。樾宁在一旁慢慢给我翻译,她高兴地说:“师父说你的姻缘就快出现了呢,他说如果现在的这个不顺利就不要浪费时间,真正属于你的那个就要出现了呢。”

我感激地点点头,眼角竟然有些温热。

没错,追求幸福的过程,我从未放弃过。

只是,关于幸福的结果,我却觉得有点奢侈。

谁会是那个能给我带来幸福的人呢?

师父满脸的皱纹似乎都舒展着无尽禅意,眼睛里闪动的光都像是佛祖映射的某种指示,让人信服。

也许人就是这么奇怪,愿意相信的,都是爱听的。

彼时的我深信不疑,我要的就快来了,应该耐心点,默默等待。

我怀抱着一纸再虚幻不过的签文,像怀抱一个更加虚幻的希望,在下山时,脚步轻快了很多。

04 来到厦门,发现日子没什么两样

心理学上把“适应”定义为“当外部环境发生变化时,人们通过自我调节系统做出能动反应,使自己的心理活动和行为方式更加符合环境变化和自身发展的要求,使主体与环境达到新的平衡的过程”。

从这个定义上理解的话,适应是人的一种基本需要。

虽然我未曾料到来到厦门后会如此孤单,我想念和想见的人都有自己忙碌的生活,并不能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生活的轨道。即便我仍然是一个人,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我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振作,恢复到以前的生活状态。

难过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宝贝,你要活好当下,珍惜每一天。”

到厦门的第十天,我的新同事真真带我去了厦大一条街。现在已经有新的同事约我了,我很高兴。这似乎意味着这个城市也开始向我展开臂弯。

503路公交车经过厦大白城那一站的时候,我远远望见熟悉的厦大海边,黑暗处,似乎传来昨日的海浪声。我想起曾经在沙滩上用沙子做的蛋糕,还有在沙滩上写过的字,应该早就被海浪带走了吧。

在厦大街角的一家创意小店里,我淘到了可以装饰房间的小玩意儿。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喜欢装饰屋子,摆一摆,贴一贴,小小的一间房被我弄得花里胡哨的。啊,我这个小资产阶级情调严重泛滥的女人。

到厦门的第十一天,我被公司派出去看了一天的楼盘,然后被环岛路上叫“海峡国际”的两套样板房迷得七荤八素。那是海边的别墅,有日式温泉风格的大浴缸嵌在四周布满人工种植的热带植物的露台中央;中、西餐的厨房分开,清爽的线条配合柔和的灯光,简洁却更显品位;还有一面墙被设计成水晶玻璃的储酒橱,吊着精致晶莹的高脚杯。

厦门人似乎很懂得享受生活,房子设计的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对自己的呵护备至。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这房子不是我的,等我老了以后也要在厦门有一个自己的窝来享受夕阳时光。

到厦门的第十二天,我在禾祥西吃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翻译成普通话是“碗仔稞”或者“油葱稞”。店里的阿伯介绍说是用好多种米磨成粉,调味凝固在碗里,保持温热的温度。吃的时候用刀划开,加上各种辅料,一般是酸萝卜片、香菇丁、肉圆之类,还有甜辣酱,或者自制的番茄甜酱。卖相一般,口感还不错。

彼时我忽然觉得,我会成为“厦门通”的,而且用不了多久。

到厦门的第十三天,我在枝繁叶茂的街道里,已经可以听到蝉鸣了。

当我意识到这个小城的巷子不用再像旅游时赶在几天内拼命逛完,我心里涌起强烈的幸福感。就让我的步子慢些,慢些,再慢些吧。

到厦门的第十六天,我发现了一个绝好的地方,厦大附近的南华路。

我依然是一个人上路。

我在熙攘的厦大一条街吃完午餐,饶有兴致地看和尚和情侣擦肩而过,在晓风书屋我买到两张手绘的可爱地图,还有很厚的一本电影集子,叫《最好的时光》。

我在思明南路的时候远远望见维尼西亚音乐餐厅,是俄式还是中式?说不上什么风格,只看见一个外国老太的背影浸在午后的阳光里,弥漫着平和的香气。

嗯,平和。这两个字促使着我去往南华路。

那会是什么时候的老别墅?就这样随意地错落在半山,高高低低的山坡,如果不走近,绝对发现不了这里原来有这么多可爱的咖啡馆:雅舍、朗地、斡旋……我跟着墙边的涂鸦走,下阶梯,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植物茂盛的小园子,有两个老外在聊天,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我继续往里走,看见吧台后穿着墨绿色围裙的服务生在讲电话,零落的几个客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抬头看我这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也没有服务生热情地迎上来招揽生意。我有点讶异,自顾自地边走边看。

我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面白色的画板,用黑色的粗水笔写着:

我喜欢每天起床、看天、晒太阳、闻花香。

有一天,懒人想:

我要去远方。

她来到厦门,发现日子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

她依旧每天起床、看天、晒太阳、闻花香。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

这时我才发现,这里是最出名的国际青年旅舍。南华路四十一号。

曾听朋友说起过这家旅舍创业的故事。一个北京的女孩在厦门住过几晚后,决定改变自己朝九晚五的生活,于是马上回家打包了行李,辞掉了工作,来到南华路开起了这间旅舍。

起初我觉得故事夸张,可如今置身其中,终于相信。

我继续走在巷子里,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别家咖啡店磨咖啡豆的声音。

我选在十三号咖啡店坐了下来,要了杯卡布奇诺。我所在的二层露台被淹没在一片不知名的植物里,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也被淹没了。

翻开的书,一页都没有看。肉桂粉的香味,飘来飘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黄昏。

我仿佛又找回了以前的那个我,那个不害怕一个人,能安排好自己的小日子,精彩地打发一个人的时光的独立的我。

彼时我想,该为自己高兴。

到厦门的第十七天,同事小吴带我去海边晒太阳。47路公交车在环岛南路上飞驰而过。在厦门,只有司机可以让我感觉到这个城市是动着的。

天不是很蓝,海上有薄薄的雾气,早春的阳光很温柔,我不怕把自己晒黑。远远望去,海面上有白色的帆船,飞得低低的鸟儿,那些行动着的轨迹把一幅完整的画面分割成更丰富的断章。而我这边,有白色的细软沙滩,赤脚玩沙的孩子和几只彩色的风筝。

我们在礁石上坐着,我很少说话。周围有好多拍婚纱照的美丽新娘。

我还不怎么会穿女人味十足的小跟儿鞋,从礁石上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我狠狠地摔在了沙滩上。

疼。

我尴尬地对着小吴笑笑,他也许不知道我有个坏习惯,就是每次在一个美丽的地方,总要出点状况。

在我的要求下,我们去曾厝垵走了走,据说那里住着一些搞艺术的人。在隐蔽的胡同里,有个叫作“梦旅人”的客栈,客栈大院里有口古老的井,到了夏天可以爬到井里去乘凉。

我从“梦旅人”斑驳的木门缝隙里往里望,院落里栽着花花草草,茂盛的枝叶把阳光切成碎片,那口老井就安静地躺在一边。如果不是院里隐隐传来的爵士乐,我会以为这是某位古人的故居,而绝不是旅舍。

曾厝垵应该是厦门最古老的样子。独门独栋,一家就是一栋小楼房或者一个封闭的小院子,砖墙上挂着门牌,写着“曾厝垵社×号”。

每一家都有属于自己的门牌号。

院落或高或矮,院墙上爬着藤蔓,看得出每户人家都对自己的房子精心设计过。

小的时候看动画片《机器猫》,我梦想过拥有这样一套房子,可以挂着自己设计的门牌,还有风信子肆意招摇。

“只有在厦门我敢迷路。”我在曾厝垵一条巷子里对小吴说。

是啊,横七竖八的很多路,却并不让人困惑,尽管每一个拐角都连接着无数条可以选择的可能。我毫无目的地走,知道迷路了,但奇怪的是没有死胡同,每到一个不知道如何前行的路口总会出现柳暗花明的方向。

我的没有方向感在这里得到了认可和最大的包容。

来厦门的第十七天,似乎忘记了异地感。

我的每一天都因为新鲜而变得有意义。

到厦门的第十八天,我听说了这个周末猪少要回晋江的消息。他说周五会来厦门机场送人,然后可以顺便接我回晋江去。我的内心有种抑制不住的期盼,我高兴地跳起舞来,享受久违的快乐,我知道这个周末的聚会对我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我在厦门已经生活三周了。

我迫切想见猪少,超过我爸妈。

我也迫切想见“贱人群”的大家,就像每次过年回武汉想立刻被一大家子人团团围住,热热闹闹。

还有,我也想见到大雄。

他在我的生活里突然失踪了这么久,我有好多个“为什么”想要问他。

也许,我需要一个解释。

05 没有凡人可以在生活中做个快乐的孤单者

终于盼来了周五。

在机场见到猪少的一刹那,我有上前抱抱他然后哭一场的冲动。

在去晋江的路上我的嘴几乎没有停过,就好像每次放假回家的头一天,都要紧跟在爸妈身后满屋乱转,缠着他们不停地说话。

真的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还没等我说够,转眼我们就到晋江了。

这是我第三次到晋江。

而这一次,我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虽然这里依旧陌生,却让我倍感亲切。

猪少把我交给Joe以后,说有事就先走了。Joe和阿毛带我去吃传说中晋江最经典的阿秋牛排。这是一家老店,据说浓缩了他们这一帮人高中时的回忆,他们也算见证了阿秋牛排馆的发展和成长。

这家老店的牛排跟我以前吃过的牛排是完全不一样的,并不是我想象中像西餐牛排那样一大块肉煎成几分熟的模样,而是小小的一块儿,用浓香的咖喱酱汁浸过,再配上滴过汤汁的咸饭和白灼的生菜,啧啧,极大程度地满足味蕾。

吃完饭,我们去接Joe的女朋友,Joe告诉我她姓丁,叫瑞萍,闽南话发音“水萍”,我觉得听起来很诗情画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瑞萍,当时我在车里,她在家门口。瑞萍是我这本书里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女人,然而她的出场并不算隆重。当时,天已经黑了,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穿着黑色衣服,小小的,扎着辫子。之前我听过跟她有关的事情,八卦的那一面自然引起对她的诸多好奇。Joe说今晚我要住在瑞萍家,所以我对这个传说中的女人更是充满了期待。

瑞萍上车了,坐在Joe旁边的副驾,那似乎是她专属的座位。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白白的,小小的脸,戴着黑框眼镜,说不上哪里让我觉得她跟Joe有点夫妻相。然后她转过头来向我问好,我客气地冲着她微笑,俩人都礼貌而客套。那一刻我真的没有想到,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可以那么要好。

Joe和瑞萍带我去泉州的大坪山上看夜景。路上他们给我介绍泉州的风土人情。原来闽南人喜欢用彩色的霓虹围满水岸,装饰高大的建筑、大桥。也许是有海风撩起彩色的水波荡漾,让这里的夜景有了另一种味道。这里的人和厦门的人不同,他们晚睡,而且夜生活丰富,经常半醉半醒地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头。对大多数人来说,夜是造梦的时候,而对他们来说,一天的生活也许才刚刚开始。

夜晚的大坪山顶,风很凉,山路两旁黑压压的树丛里挂着白炽灯,但是光线并不强烈,透过树影,洒下的是温柔如水的光。我们开车到半山腰,然后走上去。山路上没什么人,格外安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我在山顶深呼吸,心里的褶皱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脚下踩着的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蔓延开来,远方灯火一片。

我想到电影里经常发生的情景,男女主角相依在山顶看山下的灯火,然后总会有古老的台词,说:“你看啊,那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故事。”或者是这样的独白:“你知道吗?一盏灯代表一个家在为你等待。”

我看到的是泉州的灯火,我想到的是我家的那盏灯,不知道在哪里等待。

我低头看远方,把这些天有过的负面情绪——难过、困惑或者其他,都一一向Joe诉说。刚刚才认识的瑞萍就站在一旁,我竟然也可以把心事说得毫不隐瞒。

倾诉的过程可以让人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往往说出来后才暗自惊叹:原来我的想法是这样!

心里有过的迷茫,都渐渐被这山顶的风吹散了。

我们从大坪山下来后,Joe开车带我们去石狮,他说大雄晚上会出现。

一路上我都在想,见面时,我可以问他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吗?

我们约在石狮的一个台球馆见面,这里的台球桌桌面都是天蓝色的。

Joe和我打完两局后,大雄来了。

大雄穿着去年圣诞节去北京时的衣服,脸上却挂着生疏的笑。仿佛我们才刚刚认识,比我认识瑞萍的时间还短。

我也对大雄笑笑,他的笑容忽然让我不敢靠近,纵然有那么多想问的,我也不再说话,只是闷声打球。

我们之间像隔着点什么东西,无法触碰。

大雄打球很认真,技术也不错,每局他都会让我两个球,但我这只菜鸟还是输了一次又一次。偶尔他也会失误,失误的时候他会趴在台球桌上把头埋进去,或者鼓起腮帮子作吐血状,像个小孩子。我只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有趣,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好了很多。

大笑真好,我喜欢大笑。好像那隔着的东西,也被笑声带走了,好像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又回到了去年圣诞夜、在北京的那个他。

很快到了凌晨两点多,我一个晚上都没有多说话,只是打球还有微笑。

心里面的那些“为什么”,我忽然之间决定不问了。

从台球馆出来,我跟大雄说了再见后,跟着上了Joe的车。

我以为不想问“为什么”就等于什么都不再想,可心里并不轻松。

Joe和瑞萍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带我回晋江去吃沙嗲面,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这家店也是被大家隆重介绍过并且强调一定要我试试看的。

这家闻名的沙嗲面馆开在路边,小小的门脸,一点儿也不起眼。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小店的门口竟然还停满了食客们的车。

我尝了尝,似乎跟厦门的沙茶面有点相似,也是沙茶酱调过味的汤头,配上细细的黄色碱面,有海鲜、鱼丸、排骨、猪脚、内脏等几十种配料供人自由选择,烫熟后浇在面里。

这家的沙嗲面味道似乎有些特别,Joe说可能是跟厦门的沙茶面比,这家的汤里少了花生酱的缘故。

我们三个人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擦嘴的面巾纸扔了满桌。

Joe说:“时敏,不知道为什么,你让人没有距离感。”

我听到后很开心地笑笑,瑞萍也放下了客套。

我跟在瑞萍身后回家。

瑞萍家很大,好几层,还在装修,楼道上还没来得及装上围栏扶手,我有点恐高,所以尽量贴着墙走,唯恐踩空了摔下去,瑞萍也一再提醒我要当心。呵呵,当时谁又能想到,现在的我在这楼道上已经可以快步如飞了?

瑞萍说客房还没装修好,让我住在三层她妹妹的房间,她的房间在二层。

房间很大,因而显得特别空旷安静,其实是很适合睡觉的,只是我认床认得厉害,或者是因为心里有事,辗转反侧,被一些奇怪的梦魇缠绕,然后睁眼到天亮。

我洗了个热水澡,假装自己睡足了。潜意识的力量无穷,让我精神奕奕。

跟我不同,大家似乎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这里的习惯是坐下来就泡茶。先拿开水洗一遍茶叶,再洗茶具,然后用第一遍茶水冲一遍茶具,第二遍才开始喝。倒茶的时候一定要按紧茶碗的盖子垂直倒下,不然很容易烫到手。有的时候那些细小精致的骨瓷杯子被泡茶人用镊子传来传去。或许还有水温、时间、手法等多种讲究,我只了解到一些皮毛。

好的茶叶泡出的香气能清爽人心,我虽然不懂得品,却非常喜欢闻。

今天喝茶是在高大头家,这也是我第一次去大头家,和大家一起去看望他刚出院的妈妈。

大头家和瑞萍家很像,也是好几层,空荡荡的。

我在想,是不是这里的人都住这样的房子?一家人,也许一天都碰不到对方,吃饭的时候也不用等家人聚齐了、大家都坐下了才开饭。他们的家通常是由保姆把饭做好,摆在桌上,谁饿了去吃就好。

我发现这跟我的生活是很不相同的。在我家,是妈妈做饭,我会在厨房帮忙,或者只是站在那儿陪她聊聊天。我们一起做好饭,拿碗筷、端菜、盛饭,再叫爸爸过来吃。如果那个时候爸爸不在家,妈妈会叫我打电话催他快点回来,会告诉爸爸我们等他。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会肆无忌惮地说笑、斗嘴,我有的时候帮老妈,有的时候帮老爸,最后还会把我吃不下的菜全塞给他们。似乎这样吃饭我更习惯,或者说,更喜欢。

喝茶的时候我们看台湾大选。从厦门到晋江,似乎人人都在讨论马英九,而我从来不关心政事。我皱眉盯了电视半天,完全听不懂电视里在讨论些什么。旁边的人都在说闽南语,也是我无法逾越的障碍,所以我只好发呆,反正我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在心里,一件一件拿出来慢慢想。

大头大概发现我闷在一边,递过来一杯热茶,对我说:“杨大小姐!你这样子会被大家冷落的!”

我勉强笑笑,看看周围的人,不知道我可以做出什么改变。

我看着大头、猪少、Joe、阿平、大雄,还有今天第一次见面的良生和钱筒。除了瑞萍和阿毛没来,大家都到齐了。我看着大家聊天,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雄在一旁的沙发上睡着了。

我闷闷的状态直到在元品咖啡馆玩杀人游戏的时候才终于打破了。

为了一起玩杀人游戏,大家迁就我一个,开始讲普通话。

去年十月底我来厦门玩的时候在西堤的Cooper咖啡馆教会大家玩杀人游戏,没想到大家就此上瘾,中毒不浅,接着又教会了其他人。我应该算是大家直接的或者间接的师父,而我发现我的学生们都很聪明,他们会伪装、分析、推理,杀人游戏也因为具备这些精髓才会有意思。

今晚大雄可能是第一次不只是当法官,当他提出让我做法官的时候,我着实有点惊讶。之前因为讨厌警察和杀手的身份,大雄一直都拒绝参与进来,顶多做个为游戏的人们服务的法官。

可能今晚他心情不错,我想。

其实我倒是挺喜欢做法官的,虽然记住游戏规则和大家的身份有些费神,却能看到大家因为个性的不同上演各式各样的戏码。明明是杀手的,却处心积虑地想要把矛头引向其他人;明明是警察的,验出了杀手又怕太肯定的语气暴露身份,然后努力编造为什么指认某人是杀手的理由。

像Joe,他表现得十分冷静,深知言多必失的原则,总是很少说话,不管他拿到什么身份,都少有人把怀疑的眼光投到他的身上。

像猪少,他总是按捺不住激动,不管是自己发言还是听别人的发言,都会配上肢体语言,时不时还冒出几句脏话来强调自己言语的真实性。

像阿平,总是最容易暴露身份的一个,且不说他拿到的是警察还是杀手的身份,只要不是拿到平民那张牌,他都会不自觉地嘴角向上牵动,可能在为这轮自己不会玩得比较平淡而暗自高兴,却没想到自己的马脚已经被旁人看在眼里。

像大头,他作推理分析时语速极慢,总会把大家挨个细说一遍,例如“时敏一如既往的冷静”“洪烧猪一如既往的激动”之类的,说完却不表明自己的观点指认到底谁是杀手,一箩筐废话后再加上一句轻飘飘的“说完了,过”,真的会被他气死。

还有我刚刚认识的钱筒和良生。

钱筒很少说话,他坐在角落里,分析的时候惜字如金,每局结束后才会激烈讨论,说诸如“刚才我就觉得是这样……”之类的马后炮。

良生是个不错的玩杀人游戏的同伴,胜在演技。他总是将自己的身份伪装得模模糊糊,也不怕多推理露出破绽。有的时候他编造的理由和证据也充满条理性和说服力。好几次游戏结束谜底揭晓,才知道我们又被他骗得昏天黑地。

就这样到了深夜,大家玩得很兴奋,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大家的精神头儿都很足,开始叫东西吃,我要了一杯热拿铁咖啡,没想到咖啡上挤了一圈奶油,还撒上了彩色的细糖条,甜腻腻的,很不喜欢。大雄拿起一小块蘸了花生酱的吐司递给我,我开心地笑笑,望着他,这让我想起在北京的万达电影院里他递给我的爆米花。

这一夜,我睡得好些了,但也不算太安稳。这两个晚上,瑞萍妹妹的房间让我有了阴影。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在晋江,我最不开心的几个晚上,都是在这里睡的。说来也奇怪,整个晋江,我最熟悉、最依赖的地方就是瑞萍家,最恐惧、最排斥的地方却是瑞萍家的三层——她妹妹的房间。

可不管怎样,我有了回家的感觉。

瑞萍在她家给我准备了专门的睡衣、拖鞋、牙刷,从我睡觉、起床、喝咖啡到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事情可做、会不会觉得无聊,这个小小的女人都会照顾到。我在心里感叹,瑞萍并没有三头六臂,她却有她的过人之处。

周末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聚在九龙港茶餐厅吃午饭,然后钱筒顺便送我回厦门。路上我收到瑞萍的短信,她叫我有空经常去,把那里当家。她说:“你有空就来吧,床多睡几次就不会认得那么厉害了。”

我心中有暖意。

我想,对于人缘这件事,我总是幸运了点。

我在福建也有家可回了,真是莫大的安慰。那一份对他们的依赖感,变得十分浓重。

回到厦门,我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第二天上班要穿的衣服,看着满墙熟悉的老照片,我默默地叹气。我打开电脑,选了欢快的音乐来听。

手机响了,竟然是大雄的短信,他似乎猜到我放在心里的事,他说之前的一切他不解释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大家会保持联系的。

我必须承认自己开心了很多。

我总是以为自己够洒脱,像自己吹嘘的那样独立坚强,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万没想到其实自己只是凡人一个。

没有凡人是可以在生活中做个快乐的孤单者的。

06 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你是个小概率事件

到厦门的第二十八天,我大学时代的闺密——星来厦门旅游。

这是近一个月来最让我开心的事。

也许是心情大好,也许是有她在我身边陪伴,我那一向无畏的勇气竟然被莫名鼓励,在她出现的这几天到达了顶峰。

星在来厦门的前一天问我:“宝贝,你想见到我什么样?想我怎样出现在你面前?”

我没好气地回答:“落落大方吧。”

在机场接到星的那一刻,我们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然后我打电话给Joe、大头、阿平、大雄,他们说这两天会抽空来厦门一起玩。我酸溜溜地对星说:“还是你面子大呢,这些人平时都没来看我,你一来,他们就全要过来了,多过分啊。”

两个臭味相投的女人,行程是丰富又精彩的。

我们喜欢的东西相似,在星来之前我制定了线路,把我去过觉得不错的地方,还有攒着等她来了要一起去的地方全列了出来,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她对我列出的一系列厦门小吃的名字问个没完,其余的却看也不看。我说:“星啊,你旅游是幌子,散心是借口,看我是扯淡,吃才是王道。”这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胃动力”当成了旅游时的必备良药。

我和星沿着环岛路疯狂地骑着双人自行车。

我骄傲地看着我们的双人自行车超越了环岛路上所有载女朋友的男人们,然后我得意地站在车后座上尖叫,声音覆盖了所有缩在男朋友背后的女人们。

我们在黄厝的海边看日落,海上的日落原来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像个红心咸蛋黄。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渗进我心底,变成满足感。我想,其实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我又为什么非要有个男朋友?我现在生活在我喜欢的城市里,这里有我在乎的朋友,我正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难道还不够?

这样明确的快乐,让我豁然开朗。

电光石火间,我萌发了勇敢的决定,我想告诉大雄,我喜欢他。

我并不要求有回应,也许他早就明白我的心意,但我就是想说,想亲口对他说。

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我又一次放纵了自己的不理智。

但在那时,我眼中所谓的结果哪比得上过程重要?

我想,我已经活得很精彩了,结果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并非必需。我享受的,也许只是过程。当回忆起过往,自己不后悔,不留遗憾。

说吧。对大雄说出喜欢。我只需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两个女人的旅程结束后,阿平来鼓浪屿找我们,我们在花时间cafe的旧式婚床上喝咖啡、看书。深夜我们坐轮渡回了厦门市区,我带他们去吃老二市的土笋冻。第二天我们在厦大白城的海边集合,然后去乌糖吃沙茶面,接着去南普陀拜佛,最后逛美丽的厦大。累的时候,我们在顶澳仔路的黑糖小坐,星点了冰美式咖啡,我点了热卡布奇诺。阿平脱离群众,点了个海鲜焗饭来吃。

晚一点儿的时候,阿平有事先回去了,大雄他们也出现了。

大雄开车,良生坐在副驾,Joe陪我们坐在后面。

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男人们带我们去海边的餐厅吃海鲜。

我又看到些生面孔:国清、阿坏、阿志还有小涂。

这样的场合,让我多少有点不自在,小声跟星说话似乎不太礼貌,认真听大家讲闽南话也听不懂。难为了良生一直在活跃气氛,我也尽量配合。大雄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沉默了,他大声讲话,放松地笑,偶尔还会给我和星夹菜。

大家都在找话题。

陌生的两个城市的人,话题可能更容易从地理位置上发起。

国清问我和星:“你们都是北京人?”

我回道:“都不是。”

大雄突然插了一句:“她们一个是重庆的,一个是沈阳的,你猜猜看。”

国清认真看了我们好久,然后指着我说:“你是重庆的。”又指向星说:“你是沈阳的。”

我拍拍手假装特别高兴地说:“答对了!你真聪明!”

国清很得意,刚想多赞扬几句自己的智商,不料我说:“其实我是武汉的,她是长春的。”

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大雄笑得尤为开心。

吃完饭,我们去了海湾公园的Honey酒吧。

在今晚之前,我还没有发现厦门有海湾公园这么惊艳的地方。从车上远远望过去,我看见金黄色的灯光下,两排棕榈树轻轻摇曳着。公园的一旁是静谧的筼筜湖,另一旁是开阔的海,海平面上架着灯火璀璨的海沧大桥。

Honey酒吧是个慢摇吧。来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厦门并非像我想的那样没有夜生活,没有火辣的酒吧,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良生带着大家玩石头剪刀布,叫了彩色的试管装的鸡尾酒来喝。

星这没出息的女人,很快就醉了。

我一直被自己心中勇敢的念头缠绕,时而看看大雄,犹豫不定,也就再分不出半点心思去照顾她。

终于,凌晨的时候大雄走过来对我说:“时敏,我出去透透气。”然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我愣了一下,看他离开的背影。

然后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发短信给他:“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大雄就在门口等我。

我披着外套走在灯光迷离的空地上,旁边的男人让我感觉像在做梦。

四月的厦门,夜凉如水。

我们去大雄车里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我静静听着,然后微笑。他说他家里的事,工作的事,朋友的事。从北京的圣诞节到现在,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跟我聊天。我说我来厦门做过的事,想做的事,还没有做的事,我故意过滤掉了不快乐的过程。

我不知道我们聊了多久。

大雄把座椅后背调直,躺下去,闭上眼睛说:“我喝了酒,有点困。”

我从车窗望出去,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深夜的黑,还有停车场的灯光。

我突然转过头,推推大雄说:“喂,醒醒,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嗯?”他一脸错愕。

我深吸一口气,说:“猜猜我来厦门最想做的是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大雄看着我,我迎上了他的目光,再也不想逃避。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见我?”

我呵呵地笑着说:“不是。”

“那是什么?”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又深深地吸一口气,眼光飘到别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讲:“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

整个世界好像都静下来了。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可能你早就知道,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不要求你也喜欢我,我只想说这句话。”

我继续说。

彼时的一秒钟,也是漫长的。

天知道,生平第一次我放下了那所谓的矜持,任凭自己的真实情感暴露无遗。

“你今天跟我说这个,我真的有点错愕。”大雄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我听了挺高兴的。真的挺高兴的。”

然后他很开心地笑了。

我也跟着笑。

傻傻的。

一时间,我心中仿佛放下了很多东西,轻松无比。曾经我很想问的那许多“为什么”;曾经我自己不停地揣测和猜忌;曾经我的彷徨和失落,都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知道,我做对了。

“我也知道我和你是个小概率事件。”停了很久,我补充道。

而此刻他竟然拍拍我的头,说:“一起努力吧。”

我还来不及想这句话代表的含义,手机就响了,酒吧要散场了,他们出来找我们。大雄踩了一脚油门,发动车开过去,和大家会合。我看见一群人晃晃悠悠的笑脸,似乎不怀好意。

醉了的星凑过来,吐着酒气说:“宝贝,What happened(发生了什么事)?”

我哈哈笑着说:“没事。”

“那你还这么高兴?”

“我!乐!意!”

离开的时候车少人多,星和阿坏被搞笑地塞到了大雄车的后备箱里。

良生仍然坐在副驾,我坐在后排。

大雄开了车窗,把音乐调到最大。

车一发动,阵阵尾气味扑面而来,星疯了一样尖叫,大声问阿坏:“你知道北京什么样吗?”

阿坏也配合她大声吼道:“不知道!”

星指着浓浓的烟雾叫:“就是这样!”

已经是凌晨四点,厦门的街道很安静。大雄的车几乎是在飞,后备箱里星和阿坏的叫声此起彼伏没有停止过。

我想我们大概都疯了。

但有什么能比得上我那颗欢欣雀跃的心?

我看着这个驾车的男人的背影,对自己说:“你很好,你做了最勇敢的事。”

事后我想,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我陪着星到处玩,因为睡眠太少才让我变傻,才让我如此勇敢如此莽撞?

不知道。彼时我的快乐像新鲜的啤酒泡沫,不断地发酵、膨胀。

我对自己说:“管他呢。遗憾是什么模样?跟我从来都不熟。”

07 春风沉醉的夜晚

在厦门的第三十五天。

前埔小区门口卖早餐的阿姨已经认识我了,有时候会特意给我留一块我爱吃的马拉糕和一袋无糖的纯豆浆。

每天晚餐后我会跟真真去厦大一条街逛逛,去中山路或者就近的瑞景商业城。虽然我经常嫌她话多,但是姑且当成难得的热闹。我和男人生活在同一套房子里仍然觉得不方便,但是关上房间的门,我躲在自己的空间里也能欣然接受了。

一切,都已经习惯。除了偶尔,难免冒出来些许孤单。

转眼迎来了来厦门后的第一个假期——清明节。清明节放三天假,本来我计划去广州找朋友玩,但临近放假的时候我突然想家了,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回了晋江。

清明是闽南地区除春节外最重要的节日。这里有句俗语翻译成普通话大概的意思是:春节不在场被视为无亲,清明不在场则被视为无祖。所以,猪少自然也从深圳回到了晋江。

跟上一次来晋江相比,我活泼了许多,或许跟心情有关,也多亏Joe的一句话:“你不要老把自己当客人看,这样搞得我们也很拘谨。如果听不懂闽南话,就让说话的人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于是我开始积极主动地和大家交流,想和大家融在一起。这次来晋江,在Joe公司里,我连着讲了两个小时的冷笑话,把良生、猪少和Joe逗得乐不可支。

我也很高兴。

晚上猪少请大家在荣誉酒店吃饭,庆祝他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

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阿平、阿毛、瑞萍、黑猪还有猪少几个儿时的朋友。

当然也包括晚到的大头和大雄。

听说大雄病了,他进门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他的脸通红,憔悴得很。他默默坐下,对我点点头,这是他一贯打招呼的方式。

大家仍然聊些我听不懂的,我埋头吃东西,并不觉得被冷落,似乎对这样的相处模式也已经习惯了。猪少时不时跑过来给我夹菜,说:“好东西当然要多给时敏一点儿。”我感激地看着他,这段时间让我知道谁的关心真切,谁的只是敷衍。

猪少应该是这段时间里除了妈妈以外打电话给我最多的人吧。那是像家人一样的宠爱,我明白。

吃到半饱的时候,大家开始玩游戏喝酒,大雄不知道什么时候离桌了,不知去向。

过了一会儿我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坐在离我不远的Joe发来的短信,他说大雄在门外大厅里休息,好像很不舒服,让我去看看他。

于是我走出去,正好看到大雄坐在大厅沙发上抽烟。

我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问:“你不舒服啊?”

“嗯,刚打完吊瓶。”

“我看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本来今天不想来的,晚上还有别的事情。”

“那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我等下就走,看大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不过我估计他会留下来。嗯……”他顿了顿,“还有,明天我送你回厦门吧。”他看着我,继续说,“让你的幸运保持下去。”

“你这样……行吗?”我疑惑地看着蔫蔫的他。

“睡一觉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就这样定了哦,明天我送你回去。”

我知道彼时我脸上的笑容出卖了我。

大雄走后,我们去了欢唱KTV,猪少说这是福建的钱柜。

而大头真如大雄所估计的那样留了下来。

一大堆人在一起,是没法好好唱歌的,于是我也加入了玩游戏喝啤酒的行列。

良生会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今天我从他那里学会的是扑克牌的另一种玩法:抽出十张牌,从一到十,由发牌的人自行打乱顺序,只保留一张牌让其牌面数字和出牌次序一致。然后发牌人一边大声报数,一边把牌一张一张地翻在桌面上,当发到这张事先设定好的牌时,所有人都要第一时间把手压在牌上,最后一个压上去的算输。

刚开始我发牌。为了带动气氛,很快我的嗓子便哑了。

阿平还嫌不够刺激,一直不停地教导我:“席(时)敏啊,你要注意席(时)快席(时)慢,要变化!”

结果,这要变化的人输得最惨。

大头也有点醉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边跟我说:“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我呵呵笑,不回答。

没想到他忽然说:“时敏啊,如果哪天,你觉得在厦门撑不住了,打电话给我。不用说别的,只要你说‘大头,你几点几点出现在哪里’,我一定到,就算是晚上十二点多。万一十二点多真的到不了,我第二天早上六点以前一定赶到。”

一时间,我泪盈于睫。

他继续说:“我是个想法比较悲观的人,从很多现象似乎可以看到那个结果。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一定不要忍着,不要浪费我给的这个机会。”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不住地点头,泪眼婆娑。

何德何能,让我得到如此偏爱?

猪少问我:“你搬来福建生活,有了这一帮人,也够了哦?”

我说:“相当满足。”

黑猪说我像是所有人的妹妹,理应得到大家的疼爱。

真有点受宠若惊。

说不好是什么把我们拉近。关于距离,我始终相信,几天大于几年。

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来厦门,彼时我想,原因我已经知道了吧。

下半场的时候,我跟着这些会玩的男人们见识到了猪少心目中福建最好的慢摇吧——L-seven万国会。

瑞萍说因为我她第一次跟着他们来这种地方,我也很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酒吧。

的确,这里跟我去过的酒吧是不太一样的。

L-seven很小,除了沿着后墙一圈高台的沙发座,台下的人们似乎都挤在了一起。想必觉得它特殊也是因为它胜在人气。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位置,我跟在猪少他们的后面走进去,只觉得这儿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比一般的酒吧高出好几十个分贝。迷幻的灯光,暧昧的彩色烟雾,让酒吧里每一个人的脸都模糊起来。

起初我安静地坐着,看喝多了的男人们像孩子一样摇头晃脑地开心跳舞。

后来我被大家拉起来,跟大家排成排一起跳。我笨手笨脚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酒吧的DJ是有点意思的,穿着T恤,戴着眼镜和鸭舌帽,嘻哈得很。他拿着一瓶啤酒猛灌自己,一边一脸享受地打碟,还抽空隔着人群和良生玩石头剪刀布。若是良生赢了,他会兴奋地转过来跟我击掌。

以前我有点排斥像L-seven这样喧闹的地方,觉得乌烟瘴气,嘈杂不堪。而今天晚上,我跟大家一起,只觉得开心。

我想,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接受的,关键是看这些是谁给你的。

那天晚上我忘了几点才回到家,只记得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我匆匆洗澡,换衣,打扮。

大雄来了。

过了一个晚上,他精神仿佛好了些,但仍怕送我的路上出状况,于是叫了Joe陪他一起送我回厦门。

“几年前,送你和你姐姐去日月谷温泉开的就是我爸的这辆车。”大雄眼睛看着前方,对我说。

“嗯,我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当时车里放着孙燕姿的《完美的一天》,我说我喜欢这首歌,大雄按了好几次重播。

时间真快,那竟然已经是四年前。

当时是冬天,刚过完春节,我和姐姐跟着家人第一次来厦门旅游。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叔叔阿姨们接待我们的,我们住在亚洲海湾的度假别墅,平日里吃饭都在高档场所。可两个小孩并不领情——我和姐姐自认为过了无趣至极的几日。终于在安排去看火山的那天单独行动,我们跑到了石狮,和大雄、猪少他们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雄开着他爸爸的车,送我们去杏林的日月谷温泉和家人会合。

我们说的就是当时的事。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四年,又消失了。

然而记忆却那么清晰,我甚至还记得当时听过的歌。

亦舒曾说,女孩子就是这点古怪,她们记忆力太过惊人,一生中所有的琐事均永志脑海,一有风吹草动,便拿出来回忆一番。

真的如此。

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是一场波澜壮阔。

我真是这样恼人的女孩子。

大雄开车永远是风驰电掣,我们很快就到了厦门。

他和Joe来我宿舍小坐,我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便烧了点水倒给他们喝。

我说Joe和阿平是头两个来我宿舍的男人,大雄你是第三个。

大雄笑笑,去看我贴在墙上的东西。

他们对着我满墙的照片一一辨认,看我墙上的字,画的画,还有贴在柜子上的明信片。

然后聊高中时候的趣事给我听。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洒下来,屋里的三个人笑成一团。

我万没想到在跟这个男人表白完以后反而能更轻松地相处。也许,我早该这么做的。

我看着大雄眼睛里的亮光,Joe在一旁温暖地微笑。我的宿舍里似乎弥漫着某种香甜的气息,让人沉醉。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了。

茶几上剩下大雄和Joe用过的纸杯。

客厅的垃圾筐里还有大雄留下的烟蒂。

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一个大学同学的短信,她趁着假期从深圳来厦门旅游,知道了我来厦门的消息,想约我见一面。

于是我应约出去,带她去西堤的咖啡馆坐着聊天,看夜色下的筼筜湖畔的人垂钓。

我们选的那家咖啡馆叫厚海,让我想到北京的后海酒吧街。我自嘲地笑笑,我们这两个曾经在北京又离开北京的人。

三层露台的风有点凉,有蓝紫色的细小灯泡缠着露台栏杆。

我点了一杯香草卡布,然后发短信给大雄说:“下次,我想你跟我来西堤坐坐。”

08 不是想得到,只是怕错过

二〇〇八年四月十三日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日子。

后来因为这天的事情,Joe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洋葱,其实是杨冲,意思是说杨大小姐很冲动。

如今想想,杨大小姐那可爱的小冲动在这一天算达到了顶峰。

这周的工作日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西堤的咖啡馆里发出的邀请终于得到了回应。大雄发短信来说:“这个周末想来厦门找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咖啡呢。”

Surprise!

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我便忍不住开始期待。

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说什么样的话?我又陷入种种可笑的自我幻想中,仿若小女生一般。

期待让时间过得更快,周末转眼到了。大雄说他周六晚上会来厦门。

周六的上午厦门下了一场大雨。

我和真真被公司派出去参加漳州的看房活动,我们坐船从厦门港到漳州港。

大雨倾盆,翻滚的海浪猛烈地拍打着船舱的窗户,我们在船舱里摇晃,很多人开始喝晕船药抹清凉油。这是我第一次在雨中乘船,觉得新鲜无比,亢奋地忘记了自己的身体。

到了漳州,雨还没停。我一直惦记着晚上的约会,参加公司的活动也心不在焉,下午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我偷偷溜走了,自己去码头坐了船先回来。

回来的路上我发短信问大雄:“你大概几点到呢?”

没想到大雄说:“正想跟你说,车坏了……可能今天去不了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之前那美好的小期待,瞬间变成了肥皂泡,全碎了。

但是我仍然装作无所谓地回道:“那也没办法了,呵呵,我晚上自己去逛逛好了。”

我没精打采地回到家,收拾了一下房间,准备去南华路的咖啡馆消磨一个人的周末时光。

瞥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才发现今天打扮得真的很漂亮。

于是我掏出手机发了短信给大雄:“如果我晚上去石狮,你有空见我吗?”

我在心里偷偷想,今天我煞费苦心打扮得这么好看,不见大雄太可惜了。

大雄很快回了,说:“有空是有空,但是没有车……就好像没有了手脚,很不方便。”

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空就好。”

大雄说:“八点以后都有时间……你来吧,我明天开车送你回厦门。我去帮你开一间房……这样满意吗?”

我很满意。

五分钟后,有个疯狂的小妞塞上mp3的耳机,哼着轻快的歌,屁颠屁颠地出门了。

已经是傍晚了,雨仍然没停。这是我第一次来厦门的松柏长途汽车站,没想到不是去晋江,而是去石狮。

我掩不住满脸笑意,怕是身边的乘客都以为遇上了精神不太正常的出行者。

大巴上播放着电影,我也没有什么心思看。我在靠窗的座位上看雨珠顺着窗户一颗一颗滑落,划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我发短信给Joe和瑞萍:“嘘,我现在在去石狮的长途汽车上,哈哈!”似乎每一个字都裹着兴高采烈的糖衣。

我觉得自己真的可爱无比。

Joe却来教育我,说:“杨大小姐,拜托你有点女人的矜持好不好?!”

我回道:“呸!”

我对Joe说:“我就是这样真诚无比、纯洁无瑕。怎样?”

大巴很快就到了石狮。雨小了些。

我下车后打电话给大雄。

一辆车突然冲过来,又紧急刹车停在我身旁,路边的积水被激起水花。我知道,那肯定是大雄。

听发动机的声音我便知道是这个男人在开车。

果然是大雄。推开车门,我看见他新剪的头发,止不住傻笑。

大雄指给我看他车坏了的地方,说:“知道你要来,我就叫他们先不要修了。”

我依然傻笑,听他说话。

“下雨天……该去哪里好呢?”大雄开着车在石狮的街头转来转去,一路给我做简单的介绍,告诉我这条路是石狮可以买衣服的商业街,那条街是好吃的东西比较多的地方。

“对了,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加速,离开了霓虹热闹的街道。

似乎是穿过了几条黑黑的公路,忽然之间,远方一片连成串的灯光没有预兆地闯入我的视线。

我看见一片被雨夜笼罩的海。

大雄将车停下来。车窗外,仍然飘着小雨。

“这是我常来的海边,叫衙口海,今天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来。”大雄对我说,他对这片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每过两天都会开车来这里转转,待上一会儿。但是每次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来,他说他不喜欢很多人一起来海边。

“在海边时间过得很快。我在厦门的时候也一个人去海边,这样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我想起我在曾厝垵、在海韵台、在白城的那些海边时光,是的,大海让一个人的心变得不寂寞。

雨又小了些,我们穿了外套,下车出来。

海边的风很大,伴随冰凉的雨点,让我忍不住缩成一团,心里却有暖意在慢慢散开。

想必沙滩此刻应是湿漉漉的一片,我们挑干一点的地方四处走了走。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大雄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还是回车里去吧,小心感冒了。”

雨下得更大了。

雨刷在车窗上左右摇摆,我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说如果我真的来了厦门,你要送我一个礼物的。礼物呢?忘记了吧?”

那是去年的圣诞节,我在北京机场送他和大头走的时候,大雄对我说:“如果你真的去了厦门,我要送你个礼物。”

为了那个礼物,我倔强地来了。

“没忘!怎么可能忘!”大雄认真地看着我,“本来想送你这个戒指的,只是我再去买的时候已经没有小号了。”大雄指着他手上那枚小小的戒指,那也是我在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曾一直套在自己手指上把玩的他的戒指。

“不过我有别的东西送给你。”他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一根红绳,“这是从西藏带回来的,买不到,也许比戒指更好。来,把手给我。”

我听话地伸出右手。他把红绳套在我右手手腕上。

这根红绳圈太宽,戴在我手腕上空荡荡的,一直往下掉。

“嗯,我来想个办法。”他揪起多余的长度打了个结,又怕不牢固,把打结的一头用牙齿咬住,拉紧。

他的嘴唇就这样碰到了我的右手,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而轻柔。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算算,我认识这个男人,快六年了。

还不曾牵手。

这种单纯的喜欢,反而更惹人珍惜。

我摸着手腕上的红绳,听见那噼啪的雨声像清脆欢快的鼓点,奏着奇妙的乐章。我似乎看见周围聚集了长着翅膀的白色精灵,它们围着我随音乐舞动,扇动着轻薄的羽翼,抖落细软的金色粉末,让一切美好起来。

晚一点的时候,大雄送我去酒店。

进了房间,我看见桌上两套漂亮的白色咖啡杯和两包速溶的雀巢。大雄说:“时敏,去烧开水。没去成厦门,我们在这里喝个咖啡。”

他靠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我坐在电脑前面,我们继续聊天。

不知道怎么会聊到关于婚姻的看法,意外的是他的想法竟然跟我一样。

我说如果我找不到自己很喜欢的人,或者找到很喜欢的人但是不能在一起,那么我宁愿不结婚。大雄说他也一样。

那时我认为,生活中如果有更值得向往的事情,也不一定非要结婚。

而眼前的男人,把我的将来和他联系在一起有多困难,但是我仍然阻止不了自己期待的一切都和他有关。

我常常不知道自己的勇气来自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执著。

也许只是尊重自己的内心,我想。

如果爱就可以做到不问结局,不管胜负,不论代价,不怕受伤害。

期待我要的爱,就像吃一捧初夏的樱桃,尝到些甜头所以不顾酸涩。若是运气不佳,未成熟的果实占了绝大多数,我想我仍会继续去尝,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甜,并且过于深刻。

那么我的执著和冲动,只是因为害怕错过。

夜深了。

夜把窗外的景色都变得熟悉。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黄色的烟蒂,它们像花一样盛开着。

大雄回家了,他说明天再来找我。

我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把右手手腕上的红绳转来转去。

我在睡前收到大雄的短信,他说:“问你个问题,就像刚才跟你说的,做事情的时候,你执著于结果还是更享受过程?”

我说:“要是真能想到结果,也许我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他说:“嗯……知道了。早点休息,想些可以让自己睡得着的事……说真的,我也睡不着……”

此时是四月十三日的凌晨,我有点恍惚。我告诉自己这是石狮的晚上。

我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在酒店大堂吃过早餐后,我回到房间里。开了电视的音乐台,上网看小说,等大雄来找我。

门铃响,我开门,看见大雄一脸腼腆地站在门外,他冲着我嘿嘿傻笑。

我让他进来,然后我们一起坐在床上看电视。

其实我是很少看电视的,除非是有人陪着一起看。

他调到电影台,放着港片,又是不变的黑道主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们看腻。

快到退房时间了。

我起身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回厦门,这刚刚过去的梦幻般的一夜啊,在我心里似乎比正播放着的电影更有戏剧性。

这时大雄突然说:“前两天东岳问我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我继续收着东西,并没有在意。

“她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半空中像有什么炸开了。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静止无声。

我愣住了。

“想知道吗?”他问。

“不不不,不想知道!”我连忙摇头,是怕他说出我不想听到的答案,“你不要说啊,千万不要说。”

“但是我想告诉你。”他看着我。

我轻易地就妥协了,说:“那好吧。”

“但是怎么说呢?你猜一下吧,答案是六个字。”

“我猜?!先生,这怎么猜啊……”

“那我写下来吧。这样吧,我写几个选项给你猜。”

我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日记本和笔递给他。

他找了一张空白页开始写。

“早知道不告诉你是六个字了,我还要编几个假的答案,还都要是六个字……”

我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日记本还给我,然后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我看到纸上写着:

A.喜欢当然喜欢

B.努力有待努力

C.用时间来验证

D.我也在考虑中

E.我也很想喜欢

每一个选项都让我的心微微颤抖。

我想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我选B,是吗?”

大雄转过身,说:“不对。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想那么多啦,凭直觉去猜就好。”

“那我就选A!”我一咬牙,我想,死就死吧!

“嗯……对。”

我抬起头望着大雄。

他也望着我。

我看到他眼里的温柔。

那一刻,我居然想哭。

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乱说些什么。我说大雄如果你跟我一样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多好,这样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回武汉跟我老爸老妈说这是我想嫁的人。我还说你知道吗我还没跟家人说过我喜欢谁呢你是第一个啊,但是我也知道你跟我是不一样的啊,所以我不能带你回家啊……我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停地说话,他低头微笑。

然后他走近我,说:“我们走吧,先去吃午饭,我要回家办点事,办完就来找你。”

我朝他的方向伸出我的手。

他牵过我的手,说:“下次你不说,我也会主动亲你的。”

彼时我突然想起看过的一篇小说的名字,叫作《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和你喝咖啡》。

我们认识快六年了。

我花了六年的时间,终于,被你牵着手。

大雄把我带到兰茜咖啡吃午餐,他让我在那里等他。我点了一杯花式咖啡和一份海鲜炒意粉,我还发了条长长的短信给这个男人。

“我不知道能在这里多久,我也不想知道将来的事。我只晓得或许我们两个的时间都不多,每个日子都值得怀念,要好好珍惜。我想认真地做一次你的女朋友,这次我绝对不会先跑掉,蔡同学你答应吗?跟你说你绝对赚到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我:“当然答应,谢谢你也给我这个机会。”

窗外的天仍有些阴,因为下过雨,树叶显得格外的绿。我在室内坐着,却好像可以闻到外面清新的空气。

从咖啡馆的大落地窗望出去,我知道,我幻想过的童话上演了。

我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当飞机降落在厦门机场时我对自己说过的话,我说:“厦门,我又回来了。幸福,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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