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钱谦益《诸名家评本钱牧斋笺注杜诗》

袁康《校印虞山钱氏杜工部草堂诗笺序》

自来笺诗难，笺杜诗尤难。何则？诗也者，昔之人假以言志者也。顾诗有易言者，有未易言者；有能言者，有莫能言者。于是郁伊其旨，倘恍其辞，往往言在于此，而志在于彼，徐俟读诗者之自喻。孟子车氏有云：“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此千古读诗之法，亦千古笺诗之法。而昧者多所拘墟，强为穿凿，作者之志，因笺而晦且八九，故曰笺诗难也。若夫读诗，则尤有进焉者也。盖少陵以自许稷契之身，备历开、宝盛衰之局，虽以献赋见奇于人主，而奸邪炀灶，仅授末僚，曷能仰维国命？迨至德二载，抗逆归顺，拜左拾遗，职居禁近，似可有为矣。旋又因言事外斥，嗣此羁栖幕府，漂泊关河，济变有才，效忠无路，卒至穷饿以老，而每饭不忘君之大节，犹可于诗句间见之，其志讵在三代下乎！不直此也，重以披吟，穷乎万卷，笔自有神，得失喻之寸心，律尤入细。故其古近诸体，如武库之利钝具陈，名山之旷奥兼擅。钟镛本无纤响，琴瑟自协元音。用能薄风骚而笼汉魏，范六代而规四杰，克集诗家之大成。而作笺者才学距杜远甚，譬沿涔蹏以泝溟渤，陟部娄以测华嵩，庸有合耶？故曰笺杜诗尤难也。今考宋元而下，笺注杜集者凡数百辈，近代存者约一二十家，内若伪苏注之类，诞妄疏舛，固为通人所黜；他亦瑜不掩瑕，未为完善。洵乎虞山钱氏《草堂诗笺》本出，始为杜集收廓清芟薙之功，少陵之面目精神焕然豁露。后之朱氏长孺、仇氏沧柱两注，咸导源于此，为世贵重无他。虞山人品虽不足道，然腹笥渊宏，才华雅赡，允推一时宗匠，声名与少陵异代同揆。古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固宜考核精塙，诠释周详，能作草堂功臣也。惟是此书久悬禁例，百有馀年，海内无藏弆。早等绛云故籍，尽付劫灰，艺林未由购阅，殊深缺憾。兹幸文网荡除，遗编日出，时中书局觅得季氏原刊，初印于茸城右姓，不欲自秘，倩友人缮录，假摄影法，缩成精本，嘉惠多士，并乞校订于余。爰持正其舛误，补其讳缺，俾成全璧。又各卷眉端，辑有诸家评语，大约以国初为断，疑系尔时词客所为。实能抉发诗中款要，不忍削弃，悉行采入，并为审定。又附采别本所有各家，俾相印证。他若妄肆掊击，概从删节，遵仇氏例也。

宣统辛亥立春日宝山袁康竹一氏书，时年七十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