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的很重要吗?
你去问问职业网球运动员,她是希望拥有有力的反手击球能力,还是坚硬的额头就足够了。问问音乐家,是只能唱好还是只能演奏好乐器,还是两样都拿手会对他的事业有帮助。问问医生,或者直接问病人,外科大夫的态度温柔就可以了,还是大夫又温柔医术又精湛比较好?
想想那位传奇的演员詹姆斯·厄尔·琼斯,他为《星球大战》中的黑武士达斯·维达和《狮子王》中的木法沙配音。琼斯天生拥有一副动听的低沉嗓音,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五岁时琼斯患有严重的说话障碍症,口吃严重到他拒绝说话,他这种官能性的缄默一直持续到高中。到了大学,琼斯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表演。他可以一直沉默下去,但是那样他将永远无法实现自己选择的梦想。
你也是如此。
我完全相信你在某一方面很有天赋,要么是对故事有强烈的感觉,要么是对人物有各种想法。我见过的所有小说家都至少有一项得以立身的本事,毫无例外。必然的情况是你有强的一面便一定有弱的一面。
你感觉到光有擅长的一面还不够,作为一个小说家不能忽视自己的弱项,于是你才拿起我这本书。我为你的勇气鼓掌。大多数人不愿意花时间去加固下陷的地基,他们认为目标难以实现,因而畏缩不前,或者他们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你跟他们不同。
人物至上与情节至上
一位高尔夫球手老是打不进球,但他还是给我们表演了一整场不是吗?他也许拿不了任何一项锦标赛的奖项,但他在击球的瞬间还是能引起摄影师的关注,这就够了。所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估计你不赞同。你不想只拥有一部分能力。你想把奖杯捧回家。
我们来看看两类小说家。
人物至上的小说家
一位小说家天生具有创造奇妙人物的能力,她的小说中有各种令人着迷的人物和精彩的对话,这样就能满足读者了,是这样吗?我们读小说不就是为了认识有趣的人物吗?
根据以上的理论,我们遇到了这样乏味的段落:
“所以你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是吗?一个人没有选择权?”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当初你决定来,为了布丽安娜,为她和婴儿——这是你的决定对不对?是你想这么做的?”
“我……”罗杰住了嘴,双手紧握放在大腿上。《格洛里亚》的废话的味道似乎突然盖过了烧柴的气味。他松了一口气,笑了笑,“一下子成哲学家了?”
“啊,是的,”弗雷泽的语气平和了一些,“我可没时间干那个。”赶在罗杰开口前,他继续开讲,“如果没有自由选择权……那么就没有罪恶或救赎,对吗?……我们选了——克莱尔和我,我们可以制造一起谋杀,我们可以杀一个人;但是库勒登的血债要算在我们头上?我们可以犯下罪过——但是这罪过会找上门来?”
“当然不是。”罗杰站起来捣鼓柴火,显得焦躁不安。“库勒登的事——不是你的错,怎么可能怪到你头上?莫里、坎伯兰,所有的头头都参与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要么被诅咒,要么被拯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这个牧师的儿子!”弗雷泽干笑了几声。
“是的,”罗杰回答道,感到不自在和说不清的怒气。“不,我的意思是,我不这样认为。这不过……好吧,如果某件事已经按那样的方式发生了,它怎么可能还有第二种方式?”
“只有你认为它已经发生了。”弗雷泽指出来。
“我不这样认为,我知道!”
“嗯。好啦,因为你是那一边的;它藏在你身后。也许你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可以,因为它还在我前面。”
——戴安娜·加巴顿:《血十字》
从某一方面看,这段对话还算可以。我们能感觉到对话双方有着迥异的性格。俏皮的逗乐,你来我往。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请读一读下面这条来自亚马逊的读者评价:
当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想弄明白它为什么那么乏味、那么难读。我读过很多书,每天晚上都读。要是我能读完詹姆斯·米切纳的小说,别的小说就不在话下……对我来说最明显的问题是对这本书我没有产生一种想读下去的感觉:“不读完不罢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读得太慢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情节?也许这是所有的问题所在。该书的情节糟糕、令人生厌,或者说根本没有情节。
我没有地方在这里引用小说中大段大段描写人物每天面对生活中细枝末节的内容,比如教养小孩、煮咖啡、在森林中发现各种杂草。另一位读者评论道:“这本书剩下的部分就是关于主人公在一段时间内平淡无奇的世俗生活的各个方面,喋喋不休,琐碎恼人(虽然都是用心写的)。”
这么说吧,这本小说有好的人物,文笔也不错,但就是什么也没发生,令人昏昏欲睡。得到这种结果是因为你在人物上得了A+,而在情节上却只得了个F。
你对你的写作是否有同样的感受?你知道你有优秀的人物和精彩的场景,但是你预感无事发生。更糟糕的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想是不是该加点次要情节或绑架案之类的,或者……我知道啦:再来一个新人物!你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问题解决了。于是你的小说越来越长,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情节至上的小说家
也许你是一位情节至上的小说家。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为你的情节找到归来的路。实际上,没有哪个人物能从你错综复杂的情节中逃脱出来。情节至上主义者以泰山压顶之势从一个情节点马不停蹄地推进到下一个情节点,他们挥舞的魔法鞭可以迫使人物做出一切符合情节需要的事情。
A+的情节与F的人物会制造出什么呢?于是我们有《绝岭雄风》、《火星任务》和《非常人贩2》以及迈克尔·克莱顿的《侏罗纪公园》之《失落的世界》中的人物列文。
小说中,有好多页这个人物都在谈论维护失落的世界生态原初性的神圣使命。他是一个细心严谨的科学家。例如下面这段来自叙述者的评价:
聪明且吹毛求疵的列文,沉浸在过去,沉浸在早已消失的世界里。他以极大的热情研究这个世界。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的傲慢自大、尖锐的言辞,还有指出同事错误后不加掩饰的自得都是他的标签。一位同事说过,“列文记得每一块骨头,而且他会逼迫你也记得。”
野外研究员不喜欢列文,列文也以同样的态度回敬他们。他熟知每一种野外生物,他最高兴的事就是泡在博物馆里。
——迈克尔·克莱顿:《失落的世界》
吹毛求疵,对别人的错误穷追不舍。不错,这已经有了一部分人物的轮廓。但是问问你自己,这个人会做下面这样的事吗?
索恩耸了耸肩膀,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列文站在他身后,正吃着一块能量糖果。因为太专注于望远镜,糖果的包装纸掉在了兽皮地毯上,纸片在地上微微颤动着。
“味道怎么样?”阿比问道。
“还行。稍微有点甜。”
“你还有吗?”他问。
列文翻遍口袋找到了一块。阿比把它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凯莉,将留给自己的另一半则仔细地包起来,小心地放进口袋。
——迈克尔·克莱顿:《失落的世界》
列文做了什么?这个痴迷于如何将人类对自然的影响降到最低或零的激进科学家/活动家,他在小说中唯一展现他真实性的地方竟然是往地上掉了一张糖纸?这难以置信,太不合理了,对这个人物来说是完全错误的。
但是你懂的,作者得找一个理由让恐龙吃掉列文啊。
这就是所谓的人物为情节服务。我在研讨会上通常都会举这个典型的例子。没有人在乎人物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反正一切为了情节!
你笔下的人物是不是都有你的影子?我知道我们创造的人物或多或少是我们自己的投射,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你的人物在性别、动机、背景、种族、外表等方面与你不同,这还不够。你是否感觉到在言行和思维方面,你的人物要么就是很像你,要么就仅仅是程式化的人物?
这里有一个测试:如果你提到你的人物时,会用“那个女孩儿”、“那个老板”、“那个胖子”和“那个坏蛋”来指称,那么很可能你是情节先行者。如果你不小心弄错了你的两个人物的名字且没有人能发觉,那么你就很可能是情节先行者。如果你发现自己轻易就能让原来该麦克干的拆炸弹的活换成让弗莱德来干,那么你就是情节先行者。
有什么关系呢,对吧?这是一个好故事。读者被逗乐了。他们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等他们发现了,他们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还能要求什么呢?有很多成功的小说家和电影制作人就是主打情节牌,比如《第一滴血》。
你听过美妙的音乐。你不满足于纸片一样单薄的人物,否则你不会拿起这本书。尽管你知道要创造好人物,就像设计精彩的情节一样很难,但是你很清楚,如果你付出努力,你的小说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所以你愿意付出努力。
做好准备迎接挑战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论你是情节型小说家想要学习创造多样的人物,还是人物型小说家想要学习设计丰满的情节,做你天生不擅长的事情肯定不太容易。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每门课都能拿A,直到碰上外语课。上高中学法语时我就觉得很难,我突然尝到在班上垫底的滋味。上大学后,我又被迫要学习外语。我想自己恐怕不会在拉丁语系有所作为,所以我花了两年时间来学习俄语,勉勉强强得了个B-。为了这个B-我付出的努力比那些拿A的同学还多。总之,这个对我来说太难了。
这跟写作不擅长的部分是同样的道理。让写情节拿手的小说家去创造人物确实不易,反之亦然。在薄弱之处着力,你会感觉是在用脑袋撞墙。你需要付出的努力可能真的会伤到大脑,就好像你的大脑中有个肿块之类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妙。
《情节与人物》可以教你写作情节与人物二者之间平衡的小说而无须进行脑部手术。也许你会觉得很困难,但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敢向你保证,你的痛苦绝对比不上我那两年学俄语的痛苦。
农场主和挤奶工可以成为朋友
文学评论家希望我们相信靠人物驱动的小说优于靠情节驱动的小说,那样的小说才值得摆上书架。他们欣赏简·奥斯汀、安妮·泰勒、J.D.塞林格,看不起丹·布朗、哈利·托特达夫和其他无数推崇情节的(通常是畅销书的)小说家。
人物为主的小说和主打情节的小说,到底哪一种更好?我认为它们都好。
关于圣杯的小说完美地实现了人物与情节之间的平衡,既有令人难忘的人物也有惊心动魄的情节。读者关心人物的命运,被情节牢牢抓住。
我最近给我十多岁的女儿介绍了一部电影《卡萨布兰卡》。这部电影打破了平衡。它是由人物驱动还是由情节驱动的呢?看上去似乎是由人物驱动的多一点,可是如果电影中没有德国纳粹步步紧逼的追捕,如果维克多·拉斯罗没能逃脱希特勒的爪牙之手,是什么在推动故事向前发展呢?悬念从何而来?赌注是什么?没有法西斯分子,他们不过就是一群坐在一起享用弗拉里先生美味咖啡的有趣人物。
再举一个伯纳德·康维尔的《冬之王》。这是一个关于亚瑟王的传奇故事,故事发生在罗马帝国灭亡后古老的英格兰。亚瑟王、梅林、桂尼薇儿,还有德福(叙述人)都是精心塑造的人物。但是如果不需要统一撒克逊就没有仗可打,这个故事就会失败。正是冲突和史诗性的行动定义和推动着这些人物。没有行动,他们就无法成为英雄。
在我自己的系列小说《行动:火把》中,一群人在世界各种危险地区秘密实施高科技手术,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错综复杂。我尽力平衡人物和情节。
写第一部《行动》小说的时候,我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我这样一个情节至上的小说家且已经写过由情节驱动的小说三部曲,可以写好一部由人物驱动(或至少是靠人物影响)的系列小说吗?我能够创作出立体可感、令人信服且难忘的人物吗?我可以完成一个人物能符合其性格特征的故事吗?我会牺牲某个人物以求为情节服务吗?
我在写作过程中学到的东西就是现在这本书的基础。我发现一位情节至上的小说家如果激发得当,是可以学习创造强有力的人物的,这个人物的性格不会因为情节而扭曲。后来我同样认识到,人物至上的小说家也可以写出激动人心的情节。
诀窍在于要教会两类小说家如何运用他们本身擅长的技法来弥补各自的弱项。
所以人物驱动型小说家是通过从主要人物身上找到故事来学习设计情节的。情节至上型小说家是通过发现主要人物发生变化的情节学会创造有现实感的人物的。
这就是我打算在这本书里教授的东西。我希望你能从头开始读,不要直接跳到你觉得自己最需要读的地方。这本书由两个主要部分构成,它们相互联系,不能被单独抽出来。
本书第一部分是人物至上型小说家熟悉的领地,因为我是从主要人物的心路历程出发的。人物所经历的无论是华丽或是悲剧的转变,是人物至上型小说家心之所至。情节至上型小说家会发现这个部分也是坚实在理的,因为我是用情节来展现人物的内心之旅,并清晰地定义了每一个路标。
接着,我们会来到设计情节的部分。两类小说家都会觉得宾至如归。人物至上的小说家不会觉得受到威胁,因为情节是主要人物心路历程的外化,故事就是在一步步展现人物的真我。情节至上的小说家来到他们感到自在的领域,他们会突然意识到“人物这玩意儿”实际上是在帮助自己完成情节并达成小说的最终目标。
情节至上的小说家用情节来创造优秀的人物,人物至上的小说家用人物来设计精彩的情节。每个人都是赢家,都令读者满意,大家都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安全地带去冒太大的险。
关于男性与女性小说家
也许你从我刚刚举例的小说家中发现了一个规律。大部分情节至上型的小说家是男性,大部分人物至上型小说家则为女性。
虽然有些老生常谈吧,但是总的来说,女性对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感兴趣,男性通常更关心正在发生的事。女人喜欢聚在一起聊天,男人却愿意一起去做一些事情。
这种老套刻板的印象有其局限性。就拿我和我妻子来说,我们刚好调换了这种男女角色。我喜欢说,她愿意做。想让她谈谈自己的感受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我却很喜欢跟每一个人表达我的情感。
老套刻板的男女区分对男女小说家也不适用。我在写作研讨会上教课的时候,请学员举手示意自己所属的小说家类型。人物至上的小说家中通常75%是女性,25%是男性。而情节至上的小说家则相反,75%是男性,25%为女性。
我们的汤姆·克兰西多过约翰·欧文,诺拉·罗伯特多过多萝西·莱辛斯。
如果你是一位先有情节后有人物的女小说家,或者你是一位更倾心小说中的人物而不是小说本身的男小说家,这都没有关系。无论男小说家或女小说家,人物至上型或情节至上型,这本书都会帮助你弥补你天生欠缺的技能。
冒险开始
承认你需要帮助没有什么好羞愧的。真正应该羞愧的是你拒绝得到帮助。
就算你罚球一罚一个准,但如果你不能运球过人,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国家队。就算你演奏圆号的手指超级灵活,只要你吹得不在调和节奏上,你也休想进爱乐乐团。
我们先从塑造人物开始。即使你本来就擅长人物塑造,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跳过这个部分。我有我关于人物塑造的系统方法,和别的书或你知道的方法不太一样,也许你会喜欢我的方法。
如果你是情节先行的小说家,这就是你打起精神、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时候了,因为你很快就能把你写作生涯的短板给补上了。
每一位小说家都可以因为实现完美人物和精彩情节之间的平衡而成为更优秀的小说家。那个时候,你的小说就真正被“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