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

张先

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译文

我手持酒杯，一边饮酒，一边听几声《水调》的歌声。人已从午间的醉意中清醒了过来，但心中的愁意却还没有醒呢。我送走了春天，不知春天几时再能回来。傍晚时，对镜自照，感伤年华像流水似的逝去。以往的事情和日后的约会，都清楚记得，但那又有何用？

成双的鸟儿并栖在沙滩上，暮色已笼罩池面。天上云破月出，将清辉洒向大地，花枝微微摇摆，玩弄着自己的倩影。垂下重重帘幕，密密地遮住室内的灯火，外面的风不停地在吹，人声已开始静寂了下来。明天起来，应该能见到吹落的花瓣已铺满小路了。

注释

①嘉禾：秀州的别称，治所在今浙江嘉兴。倅：副职。嘉禾小倅，指秀州通判。张先任此职约在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年五十二。但题中所言与词中情事不合，故有人疑是时人于词调下偶记其所作之时地，被讹作词题传下来的。②《水调》：唐大曲名。凡大曲有歌头，词家截之，另倚新声为词调，名《水调歌头》。《乐苑》云：“旧说：《水调》《河传》，隋炀帝幸江都时所制。曲成奏之，声韵悲切。” ③流景：流年；逝去的岁月。④后期：日后的约会。记省：记得清楚。⑤并禽：双栖之鸟。暝：日暮。

赏析

这是一首伤春叹老的词，是张子野的代表作，也是他全部词作中最负盛名的一首。其所以出名，当然是因为词中有“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句出色地描绘夜景的丽辞佳句。伤春词常常借女子身份来吟咏，此则不然，是士人的本来面目，只是在艺术表现上，仍不脱离词的传统的婉约蕴藉风格而已。又，伤春词必不离写景和抒情，且多是先写景而后抒情的；当然也有景与情交错，不明显分出先后的。此则又不然，有异于通常结构者是以上片来抒情，却将下片用以写景，而且两者仍结合得非常巧妙，这是作者艺术上的高明之处。

“《水调》数声持酒听”，边饮酒，边听曲，好像在享乐，实则为遣愁。《水调》“声韵悲切”，从音乐上说，悲歌倒往往是悦耳的，却未必都能达到赏心的效果，心情本来不好的人只怕更增悲感。酒能醉人，却难消愁闷，所以说“午醉醒来愁未醒”。把“愁”与“醉”并举，同用“醒”字而不用“消”，似乎无理而有诗趣，句法俊逸，可联想愁绪也能令人昏昏然而失去常态。接着说出“愁”之由来：伤春亦自伤。“几时回”的诘问，为表达留恋惋惜心情，并不在于答案，因为就季节而言，冬去春回谁不知道。然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人生而言，青春逝去有谁能挽回呢？所以紧接着就说：“临晚镜，伤流景。”“流景”就是流逝的日月光阴。杜牧《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诗：“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词意与之相同，然张先改“晓镜”为“晚镜”自好；向晚临镜而自悲，正见“朝如青丝暮成雪”也。所以又不妨将“晚镜”视作“晚境”之象征。往事如烟，后会无期，徒有当年的情景和许下的誓约还清楚地记得。但这一切除能撩人愁绪外，又有何用？“往事后期空记省”，七字之中，把过去、将来和现在都说到了。一个“空”字，道尽内心的怅惘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