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色少年的故事 作者:李晋华 编


毛泽东在当天下午放学后,如约到了杨昌济家。

杨宅门前,“板仓杨”的门牌静静地挂在大门一侧,杨宅院内,兰花青翠,藤蔓攀墙,点点阳光透过树阴,洒在落叶片片的地上。探头打量着这宁静雅致的小院,毛泽东长长呼吸了一口清新的口气。

“进来吧。”杨昌济推开了书房的门。

带着几分崇敬,毛泽东跟在他身后,向里走去。书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纸,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修学储能。

“修学储能,这就是今天的第一课,也是我这个老师对你这个弟子提出的学习目标。”杨昌济放下笔,面对毛泽东坐了下来,说,“润之,一个年轻人走进学校的目的是什么?是学习知识,更是储备能力。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光是能力素质强,而学问修养不够,则必无法约束自己,本身的能力反而成了一种野性破坏之力;反过来,光是注重书本学问,却缺乏实际能力的培养,那知识也就成了死知识,学问也就成了伪学问,其人必死板呆滞,毫无价值。所以,我今天送给你这四个字,就是要让你牢牢记住,修学与储能,必须平衡发展,这是你求学之路上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

毛泽东问:“那,以今日之我而言,应当以修什么学问,储哪种能力为先呢?”

“什么学问?哪种能力?润之,你这种想法首先就是错的。今时今日之毛润之是什么人?一个师范学校一年级学生而已。你喜欢哲学伦理,也关心时事社会,这是兴趣,也是天赋,但我同时也担心你走入另一个误区,那就是于学问能力的涉猎之面太窄!润之,你的求学之路才刚刚起步,你才掌握了多少知识?才拥有多少能力?过早地框死了自己修学储能的范围,而不广泛学习,多方涉猎,于你的今后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所以,你现在的修学储能后面,还应该加上四个字:先博后渊。”

毛泽东思索着,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博采众长才能相互印证,固步自封则必粗陋浅薄。”

杨昌济笑了,他为毛泽东有这样的悟性而感到非常欣慰。在谈到儒家三纲之说时,杨昌济喝了口茶,说:“儒家三纲之说,确属陈腐之论,船山先生的‘忠孝非以奉君亲,而但自践其身心之则’之说,于此即为明论。”

记着笔记的毛泽东停下笔,插话道:“我觉得这种说法,其实是在提倡个人独立精神。”

“对,个人独立。你看过谭嗣同的《仁学》吗?《仁学》对此就作了进一步阐发,它认为个人独立奋斗,是一个人成功的关键,即父子兄弟,亦无可依赖。而我以为,个人奋斗的宗旨,就在于两条原则。”他接过毛泽东手中的笔,在两张纸上各写了一个字:坚、忍。“坚者如磐石,虽岁月交替而不变,忍者如柔练,虽困苦艰辛而不摧。坚忍者,刚柔并济,百折不回,持之以恒也……”

“口当……口当……”墙上挂钟恰在这时响了,毛泽东看看窗外的夜色,赶紧站起身:“哎哟!都这么晚了?老师,真是对不起,打搅您到这个时候,要不,我先回去了。”

杨昌济伸展了一下胳膊,看来也是有些疲倦了,却意犹未尽地对毛泽东说:“清谈不觉迟,恍然过三更啊。算了,这么晚了,学校也早锁门了,我看,你就住这儿吧,反正我的家眷都回了乡下,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明天早上再走吧。”

第二天早上,晨曦一缕,悄然抹亮了天际。“板仓杨”的门牌映着初起的晨光,散发着古拙质朴。清晨的宁静中,一阵水流声传进了杨宅客房。毛泽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披着外衣,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了门。他突然愣住了:就在眼前,小院的井边,杨昌济裸着身体,只穿着短裤和一双日本式的木屐,正在用冷水进行晨浴。光洁强健的脊背上,清水纵横,水流顺着身体,直淌到地上。一只木勺从木桶里舀起满满一勺水,冰凉的井水兜头浇下……他的神情肃穆,动作庄严,一吐一纳,仿佛正在进行某项庄严的仪式。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杨昌济回过头来,看到毛泽东疑惑的眼神,他拿起井栏边的浴巾,擦着身上的水,说:“我在晨浴。几十年的老习惯了,清晨即起,以井水浴我肉体,然后晨诵半小时,以圣贤之言浴我精神,是以精神肉体,清清爽爽,方得全新之我,迎接新的一天嘛!”

毛泽东伸手探了探水桶中残余的水,深秋之晨冰凉的井水,刺得他手一缩,问道:“老师,您不冷吗?”

“一个人的修学之路上,比冷水更难熬、更严酷者不知有多少,若是连一点寒冷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坚忍不拔?再说,读书人静坐过多,缺乏运动,这也是强健体魄的最好方式嘛!”杨昌济将浴巾往肩上一搭,在院中树下一块石头上盘腿坐下,拿起了手边的一本书,“哦,对了,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就不管你的饭了,你自便。我要晨诵了。”

仿佛是在净化自己的心灵,杨昌济闭目长长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朗声:“杨昌济,光阴易逝,汝当惜之。先贤至理,汝当常忆……”随后,他打开书,端坐凝神,大声诵读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渐渐明朗的晨光中,杨昌济读得如此旁若无人,那琅琅书声,仿佛天籁般充满了这雅致的小院。望着井边的木桶,望着晨光中静若雕塑的老师,听着那清澈得犹如回旋在天地之间的读书声,毛泽东几乎都痴了。

随即他回到客房,一张“自订作息表”上,从清晨直到半夜,一个个时段,一项项安排,密密麻麻,开列详细。从此,这张作息表贴在毛泽东寝室的床头,一直伴随他读完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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