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塔¹

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²则报恩塔是也。报恩塔成于永乐初年，非成祖开国之精神、开国之物力、开国之功令，³其胆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

塔上下金刚佛像千百亿金身。⁴一金身，琉璃砖十数块凑砌成之，其衣折不爽分，其面目不爽毫，其须眉不爽忽，⁵斗笋合缝，⁶信属鬼工。⁷

闻烧成时，具三塔相，成其一，埋其二，编号识之。今塔上损砖一块，以字号报工部，发一砖补之，如生成焉。夜必灯，岁费油若干斛。⁸天日高霁，霏霏霭霭，摇摇曳曳，有光怪出其上，如香烟燎绕，半日方散。

永乐时，海外夷蛮重译至者百有余国，⁹见报恩塔必顶礼赞叹而去，谓四大部洲所无也。¹⁰

【注释】

1报恩塔：在南京大报恩寺中。始建于三国东吴时，明成祖时重建，后毁于战火。

2永乐：明成祖朱棣的年号(1403—1424)。窑器：塔身为窑中烧成的琉璃砌成，故称。

3成祖：朱棣(1360—1424)，明太祖第四子，建元四年，夺位登极，改元永乐。

4金身：佛教谓佛身如紫金光聚，世人因以金饰佛像，称为金身。

5不爽：不差。爽，不合。忽：度量的极小单位。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

6斗：垫在拱之间的斗形木块，也作枓。笋：即“榫”，器物两部分利用凹凸相接的凸出部分。合缝：严丝合缝。

7信：确实。

8斛(hú)：容量单位。古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年以五斗为一斛。

9重译：辗转翻译。

10四大部洲：佛教谓须弥山外咸海中四方的四大洲：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此泛指中国之外的四方。

【评品】

据葛寅亮《金陵梵刹志》卷三十一载：“国朝洪武间，工部侍郎黄立恭奏请修葺。永乐十年，敕工部重建，梵宇皆准大内式，中造九级琉璃塔，赐额大报恩寺。”“至浮屠之胜，高百余丈，直插霄汉，五色琉璃合成，顶冠以黄金珠宝，照耀云日。夜篝灯百二十有八，如火龙腾焰数十里，风铎相闻数里。群山大江、都城宫阙，悉在凭眺中。”报恩塔今已荡然无存，张岱所记，窥斑见豹，不仅勾勒出其当年的风采，而且也可推想当时明朝之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