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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草木之秋:流沙河近年实录 作者:吴茂华


自 序

多年前读刘义庆所著的《世说新语》,对其中魏晋时期文人士子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面目气韵、简约玄澹的风貌感到奇特有趣,觉得此辈多异于常人之处。什么“望梅止渴”“七步成诗”“管中窥豹”“雪夜访戴”等小故事耳熟能详,然看似平淡无奇,寥寥数语,其人物的丰神骨相毕现,令人回味隽永,遐想而思之。于是掩卷叹曰:文人多精怪,自义而超凡俗立世,难怪其命乖运舛,往往为世所不容。其书被鲁迅称为“一本名士的教科书”是恰如其分的。

中年以后,与流沙河结缡,生活中亦结识文人作家三四,得以近距离观察这当代作家文化人,岂不幸哉。而古今人性相同,文化一脉传承相通,何不记下彼等只言片语一鳞半爪,以供观之。

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与先生流沙河及一群文友,接连几年仲夏时节,到青城山楠木树廖家庄园避暑,好不快活。廖家庄园精巧别致,曲栏画楼,飞阁流丹,一株百年的核桃树,枝叶浓荫二楼平台小院。一群文友散坐于院中竹椅喝茶谈天,或古今中外说文论艺,或社会人生关心时政,时而感怀旧事,时而笑骂新宠,自由地抒发,使诸友人的修为性灵尽显,胸中丘壑得以充分释放。言笑晏晏中,又以二位最出彩。流沙河话多激动到聒噪,邵燕祥温润言语却深沉如海,诸友亦各有发挥见解。某天下午,我坐燕祥旁边,正听流沙河发言滔滔,燕祥探过头来,小声对我说道:“在当今作

家文人中,你家夫君读书杂多,随口说出来的零金碎玉都很有意思,让其随风而散就可惜了,你何不记下留与后人呢!”

从此以后,我就不仅是一个听众耳食者,而是选择性地记录下一些话语,二十多年来,积累的资料也将近有十万字吧,这也是本书的来源并被称为实录的缘由。感谢邵燕祥先生对我醍醐灌顶般的点拨,否则,我和流沙河的生活就只有油盐柴米的鸡零狗碎记忆了。

不是说油盐柴米不重要,但文人赖以生存的更多是一缕精魂,我的实录乃以此为大;同时力求展现生活多方面,从三餐眠宿、婚姻家庭、交朋结友到观念交锋、思想链接,在一颦一笑的举手投足间,画出人的真实面貌和骨相。为此重读《世说新语》,学它的对人物事件的概括分类法,也学其语言精妙恬澹却又自然生动的描写。在下虽然是力所不逮,终成画虎类犬,但有一点是成了的,那就是客观实录,一字不虚!

坊间写名人文章、传记类的书可谓汗牛充栋,其中不乏精品成功之作,但滥竽之书亦不少。国人写传,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下笔大多有说好不说歹的陋习,对所谓的名人大家就更是抬举过分,仰视弥高,生生地把一个“人物”吹捧成“厌物”,而使人避之犹不及。人皆有瑕疵毛病,如鲁迅说的“藏在皮袍下的小”还有基督教徒所说的人性有“原罪”等。此是常识。我与先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耳鬓厮磨二十六年,难免窥见那月球阴暗的一面,如何描画其真实面貌,使我颇费踌躇。后来我想,应当客观白描,摒弃文学铺张夸饰,拒绝发水灌料,而诚实记下他的言谈举止,通过这些“干货”让人物自己说话展现韵致丰神,这也是我非实录不可的初衷。是否达到如彼境界,读者诸君鉴之。

二〇一八年三月二十七日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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