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为迁坟,我得回老家去。
老家要建个投资5亿元的大厂,近千亩的荒山都卖了,六七百座坟需迁移,包括我爷爷、父亲及大哥大嫂的坟。
关于埋坟事,常弄得我无所适从。
我爷爷的坟在村西北隅。坟前数亩大一湖水,坟后是迤逦的山坡,坟上几棵柏树冬日衬出满坡生机。人从坟周走过,笨眼睛也不免端详一番,“灵慧”者更会慨叹此处的气势,打听是谁家的坟地,子孙如何,然后说:“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呀!”
爷爷的坟地是沙河南的“华鼻囊子”看的。我们叫他华爷。我对华爷印象很深,个儿高高的,白髯飘飘,说话嗡声嗡气,很有些“仙风道骨”。上房盖屋,婚丧嫁娶,父亲必请他来择地看“好儿”,来了,便热情招待。华爷无儿。父亲讲,那是因看风水损了自家的缘故。父亲很为华爷看的这块坟地满意并自豪。父亲说,将来袁家是要升官发财的。此处就成了我们袁家的祖坟。爷爷的三个儿子已先后埋在了爷爷的脚下。二十年前,大嫂早逝,父亲又把枯木似的华爷接来。风烛残年的华爷围村转悠了大半天,在爷爷坟的西南二百米处划出一块,圈定大嫂的位置后,对父亲说:“老坟地太拥挤,你将来不如埋这儿好。”父亲笃信不疑。给我说多次,他死后不再往爷爷身旁偎,就埋这里。我当时心不在焉,觉得父亲年轻着,死是很遥远的事儿,再者,我对风水一说原不信,人死灯灭,埋哪里都无所谓,死者又不知道。我的态度弄得父亲对我很不满意。1993年父亲突然去世,我们弟兄四个几经商量,最后还是遵从了父亲的遗愿。
实际上,父亲去世后几年间,弟兄们都不太平。大哥丢了牛,二哥出了车祸,小弟患病常吃药,我也有诸多不如意。他们都往父亲埋的地方不合适上想。堂哥也说:“咱大(指我父亲)埋爷爷脚旁多好!”小弟动了把父亲迁往老坟地的想法,请了好几个“风水先儿”又看,每个“先儿”都封百元的“封子”,期望用真诚换得“先儿”尽力,然终因眼力不一致,不了了之。
不管怎么说,十几年过去,日子平安了许多。弟兄们不再提迁坟的事儿。去年,大哥患癌去世,又陪伴在了父亲身边。这次办厂卖坡迁坟,也是迫不得已。堂哥并弟弟数次打电话要我回去商议,我均以工作忙、遵从他们的意见为由推托。
农历十月初一是民间鬼节。这天是迁坟的好日子,家里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回去。我到家时,本家几十口人都聚集在地里。本家的十几棺坟都拟迁一处。请的“风水先儿”正在看好的新坟地里用罗盘定位。村上很多迁坟户都在忙碌,请的“风水先儿”不下七八位。
新坟地紧挨村子。记得我小时,那里到处都是坟。后来上坟者日少,坟已无主,年年犁地,就犁成了平地。“风水先儿”说这里不错。
此次迁坟,堂哥最卖力。曾找两个“风水先儿”,远涉50里,历时4天,到深山找寻风水宝地,无果而终。其次属小弟。小弟亦曾请了两个他认为道行深的先生探勘。今天所请者与我家沾点儿亲,他对我家知根知底。综合诸多因素,最后他选定村后这个曾经埋坟的地方,坟上摞坟,亦无大碍。
然事情又有变化。这块地原是集体的机动地,现以年亩价80元包给紧邻地块居住的村民申姓耕种。申姓以于己不利为由,拒不让迁此。携礼协商,出价至两千元,申姓亦未同意。僵到天晚,我不愿在家久停,把迁坟事儿全权委托堂哥和小弟酌办,独自赶回县城。
容不得久拖,最后各想各法。原本在亲邻们心中很慎重的一件大事,却出人意料地草率解决。
实在话,我曾多次直言亲邻们,我是不相信风水一说的,但我又无法阻拦或者拂违他们的一番良苦,只好任由他们操作。按我的理解,风水学无非是建筑学,埋坟和建房一样,是人对于栖息地的选择。地势高远,阳光充足,青山绿水相伴,秀丽风景相依,令人心旷神怡,当然宜于居住。但把人死后的埋葬之地等同或者高于生者的居住之地,则未免过激了。人死后,埋到哪儿那是给活人看的,是让活人惬意的,死者没有感知。从精神意义上说,灵魂不灭,生者记着死者的德言功绩,但死者何以能主宰生者的命运?冥冥中一把枯骨岂能神奇到左右后代的功名利禄,龙脉吉地何以能带来禄寿福祉?即如爷爷的坟,父亲说“好”,可几十年过去,袁家也无人做大官,发大财,这吉语难道要待迁坟后应验?
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很多迷信都被破除了,而看风水在农村却还盛行,“风水先儿”还被很多人推崇着。几千年前的周易八卦、风水学说被人传承并迷惑着民众。我们的四大发明,火药被制作成了鞭炮,用于吉庆或祛邪;指南针用在了为墓穴定位上。祖先们的劲儿根本未用在制造坚船利炮上。难怪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说,周易是影响中国科学进步的一个最大障碍。生者不靠个人奋斗,却枉费钱财和精力,把希望寄托在死者的荫庇下,纯属无稽之幻想。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这种愚昧行为将愈来愈少,乃至完全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