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问 贾瑞病了多长时间

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写贾瑞受到凤姐两次捉弄，得了一病，这病的症候是：“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不上一年”，也就是说不到一年，但起码是在半年以上，如果是半年以里，应该说“不上半年”才对。“上”字如此使用，正是丰润常用的口语，在这里无须多做证明。让我奇怪的是这个时间，与书中描写不符，我怀疑是异文，可是查各个抄本，却都一致，没有任何异文。那么，这句话是原稿中的原话，当无疑问。可是越是这样，越是引起我的疑惑，因为原稿怎么会这样马虎，把贾瑞生病的时间拖延这样长久？

贾瑞的病是一个过程，起始于“见熙凤贾瑞起淫心”，终结于“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书中只用两回就把这个过程写完了。我们来看一下这个过程的时间段。

贾瑞见熙凤，是在宁府为贾敬寿辰安排的家宴之中，这个时间书中有明确交代。邢、王二夫人来到宁府，贾珍对她们说：“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只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子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这里说“满园子的菊花又盛开”，应是农历九月的样子。如果说这段描写还不很明确，我们再往下看。王夫人问秦可卿的病，尤氏说：“他这个病，病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就有半个多月了。”这里说得再明白不过，秦可卿是在八月二十日以后逐渐发病，到了家宴这一日，已经有半个多月，则这个时间是在九月的上旬。在九月的上旬，凤姐看罢秦氏，走在宁府的园子里，书中对那园子景象的描写是这样：“黄花满地，白柳横坡……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正好是晚秋的景致。贾瑞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中见了凤姐，生了非分之想，而凤姐则假意应酬，引逗他前来送死。

这之后，贾瑞到荣府找了凤姐几次，都赶上凤姐去宁府看秦氏，没有看见，过了两个月的光景，书中写道，“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凤姐是在冬至之后，十二月的初二日再去宁府看望秦氏，书中明写凤姐“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看罢秦氏回到荣府，贾瑞便来了，凤姐约他当天晚上在西边穿堂等她。那么，贾瑞是在十二月初二日的晚上初次去会凤姐。我们看书中对他被关在穿堂里之后的描写：“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与前面所写时令正相合。

贾瑞受了捉弄之后，贼心不死，“过后两日空闲，便仍来找寻凤姐”。这过后两日，虽未必是实指“二日”，但绝不会隔得时间很长，仍应是在十二月的上旬。他是在第一次被捉弄的“两日”之后，再次受到凤姐的捉弄，这才不敢往荣府里去。书中是这样写：“贾蔷、贾蓉两个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功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之人，尚未娶过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儿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这才生起病来。那么他生病应是在腊月的中旬或者下旬。书中又写道：“倏忽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于是贾代儒才到荣府寻找人参，于是来了跛足道人送他一面“风月宝鉴”，他照过之后便死了。

我们看，他得病是在腊月中、上旬，死在第二年的正月，那么如果说“不上一月，都添全了”，或者说“不上半月”，倒说得过去，为什么出来“不上一年”这句话？更让人奇怪的是各个抄本的抄手和校订者都没有发现这种时间不对榫的现象，没有做任何校改。

怎么解释这种奇怪现象？我以为最稳妥的解释只有一种。在《红楼梦》旧稿中，贾瑞的故事比目前书中所见时间要长得多，从第二次被捉弄到真正发病，起码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曹雪芹在“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过程中，把故事时间缩短，情节节奏加快，但是忘记了对这一句话做些修订，这是一个修改过程当中的疏漏。但这是旧稿中的原话应该确定无疑。这不是一个小问题，涉及到《红楼梦》旧稿的内容，我先把这个现象摆出来，在以后的阅读中也许还会遇到这个问题，到那个时候再做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