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敬·爱
我们小的时候,看见先生,都是怀着几分恐惧的。那情形,有一点类似老鼠看见猫。先生,照例都是“严师”。“教不严,师之惰”。严的办法也很简单:戒尺一方,可以用于打手心,偶尔也打学生的头,确实很威风。等到大一些的时候,挨板子的机会少了,但对先生仍旧是怕的,因为先生的红笔底下掌握着批分数的生杀大权。至于批评先生几句,那更是根本谈不上了。虽然也读过韩愈的《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却没有,也不敢去联系一下实际。
师生之间的这种不平等关系,由来已经数千年,相沿成习,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逐渐有了根本的改变。从封建社会的观点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是和“天地君亲”一起写在大红纸上让人们磕头顶礼的,先生怎么能和学生讲平等呢?学生必定不如先生,先生一定胜过学生;做学生的后来也成了先生,又一定胜过他的学生。总而言之,就是九斤老太说的,“一代不如一代”。然而历史并没有按照有些人的主观愿望,它循着自己的规律走去,总是让做学生的胜过老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这种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过去自然很不容易得到人们的普遍承认。只是在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教育我们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之后,才大大地打开了我们的思路。真理是无穷尽的,决非到了先生所知的地步就为止了。人都难免有缺点、错误,先生也不例外,决不是提不得意见、批评不得的。
学生不怕先生,是不是先生就应该反过来怕学生呢?也不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看到学生意气风发,在有些地方超过了先生,容易产生“后生可畏”的感觉。其实“后生”可爱得很,有什么可畏呢?学生超过先生,说明学生学得好,也说明先生教得好。教得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学得好的是好学生,“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不也是人生一乐吗?学生批评先生,也并没有什么可怕。批评有对有不对。对的,虚心接受,帮助了自己进步,正是教学相长,值得高兴。不对的,也可以以爱护的态度,指出之,教育之,帮助学生更好地进步。
学生不怕先生,但还需要向先生学习,虚心地学习。“人非生而知之者”!知识都是学来的。“弟子不必不如师”,这是一面;学生在许多地方确实不如老师懂得多,这又是一面。学生可以超过先生,但又要向先生学,学了才能超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要“出于蓝”,才能“胜于蓝”,这也是辩证的规律。先生应该虚心地听学生的意见,“不耻下问”;学生更应该虚心地听先生的教诲,“不耻上问”。先生的知识和意见未必都正确,所以应当准许学生批评先生。先生同学生比较起来毕竟知识要丰富些,这些知识虽然未必全对,但一般来说,对的总比错的多。所以学生仍得向先生学习,学了以后,对的就接受,不对的可以批评,可以同先生讨论。
我们希望,学生和先生之间,各去掉一个怕字,换来一个敬字,一个爱字。学生不怕先生,先生不畏后生,学生敬先生,先生爱学生,事情就好办了。毛泽东在《农村调查》的序言中说:“这些干部、农民、秀才、狱吏、商人和钱粮师爷,就是我的可敬爱的先生,我给他们当学生是必须恭谨勤劳和采取同志态度的,否则他们就不理我,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对待群众中的先生,应该有这种精神,对待学校里的先生何尝不要有这种精神呢?不怕不畏,亦敬亦爱。唯其希望后来者超过自己,所以更加爱护学生。学生虚心敬爱教师,教师虚心听意见并不断提高自己,更博得了学生的敬爱。而这些又都不妨碍互相的批评、帮助。我们可以预计,社会主义的师生关系一定会发展得更加完善。
(《光明日报》,1959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