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确定一生的追求

田园里的大师:凡·高 作者:晓树 主编


确定一生的追求

一个人绝不可以让自己心灵里的火熄灭掉,而要让它始终不断地燃烧。……你知不知道,这是诚实的人保存在艺术中的最最必要的东西!然而,并不是谁都懂得,美好的作品的秘密在于有真实与诚挚的感情。

——凡·高

发现自己的世界

比达森牧师也是传道委员会委员之一,他发现文森特在独自一个人连夜赶路时,吓了一大跳,再一定神,只见文森特衣衫褛褴,脚底流血,狼狈不堪,好像一个乞丐或幽灵似的,不禁非常感动。

牧师听了文森特的一番陈述,又看见他携了许多速写画,好奇地问:“凡·高,我不知道你原来有这样的才华,我空闲的时候也画过水彩画——好吧,我买下你的两幅画,你先到我家来好好休息几天。不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的正式资格已经被取消,无法恢复了。不过,我要去找鸠姆牧师想想办法。”

比达森牧师亲切的安慰,使走投无路的凡·高,在情绪上稍微稳定下来。

隔了几天,文森特又向玻里那玖出发了。

但是信仰受到伤害,已经无法恢复,神已经远离了,他的气力也衰退了。既无朋友又无爱情和金钱的文森特,常常孤独地自言自语,或在矿区附近独自踯躅徘徊。

有一天,德奥突然来访,当时他已经是高比尔商会的模范店员,10月将到巴黎总公司服务,现在特地抽空来看看大哥。

兄弟俩沿着古老的运河在荒废的煤矿坑附近漫步。这对曾经相亲相爱、彼此了解的兄弟,现在见了面,也开始彼此意见不合,对某些问题还争论得很厉害。

德奥说:“以前,对于许多问题的看法,我们的意见都是相同的,现在,大哥完全变了,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大哥了!我看你还是回家一趟吧,大哥,你的生活方式非得改变不可。”

文森特愤怒地耸耸肩膀说:“我是一个传道师,我有责任安慰这里的煤矿工人。”

“你现在不是不再讲道了吗?”

文森特默不作声,望着灰色的天空嘘了一口气。

不过,德奥走了以后,文森特又立刻写了一封信给他。德奥弟:

感谢你百忙中之抽空来看我,虽然时间仓促,但能相聚几天,依然令我兴奋不已。人生的际遇千变万化,我们应该好好珍惜相聚的时光才是!

我何尝不盼望拥有亲情、爱情和亲密的友人!所以,你特地跑来看我,真使我高兴。

现在,我暂时不想回家,甚至,想一直留在此地。至于真正的目的何在,我也说不出来,这是我的缺点。

今后,我所要走的路无疑是困难重重,回想你不远千里来看我,真是非常感激。当然,我也想起我们的争辩,当时,我的确愤怒过一阵子,因为我不赞成你的意见。回顾我以往的所作所为,虽然横遭无情地打击,但我却问心无愧。

德奥弟,我想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得更美好一些,你不认为我正在努力追求这个目标吗?追求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本就是人之常情。但若是为了追求这种目标而改变自己,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倘若你认为,如果照你所说,我去做名片图案设计、会计员、木匠学徒、面包店员,或是遵照别人的指示去行事,我就可以变好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候,你也许又会说:“你凡事要切合实际,不能整天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其实,我不是一个懒惰者。倘若你认为我是这种人,那就太遗憾了。

小鸟脱换羽毛时,会有一些苦痛;同样,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情形也是一样。看起来似乎脚步不稳,殊不知也说不定从此会脱颖而出。

对于文森特来说,崭新的日子何时会来临呢?

其实,在他的心灵深处,这个日子早已来到了。

想做传道士的目标惨遭失败,埋怨是没有用的,必须要面对现实,好好反省才对!在目前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德奥弟:

我目前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到目前为止,我竭力想去帮助别人,但为何总帮不上呢?

我所要说的是,即使是一张图画,也像音乐般可以使人陶醉并从中获得安慰,我到底要靠什么去获得安慰呢?

我常常告诉自己,再度拿起铅笔,开始画画吧!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会完全改变自己。

德奥弟,你不必为我担心,只要能继续工作,我一定会成功的。文森特终于发现自己的世界了——绘画。

从孩童时候起,在不知不觉中所接触的世界里,绘画始终伴随着文森特,现在若能继续向前推展,那真是好极了。

每想到这里,文森特就会联想到过去那段极端痛苦、落魄、迷惑和到处飘荡的日子。不过,现在总算有了一线生机。不管会碰到怎样的困难,一定要继续走上这条路。

文森特在一位名叫杜留克的矿工家里租了一个房间,早晚跟房东的孩子在一起,房间虽然狭小,但这里却是凡·高的第一间画室。

文森特开始画画了。早晨一起床,就去速写矿工匆匆出门的情形。回到房间后也不休息,接着又模仿米勒和伦勃朗的作品,有时也到庭院去画画。

转眼又是初秋,今年似乎特别冷,凛冽的寒风从平原吹来,令人瑟瑟发抖。不过,文森特的内心却一直在燃烧。他思索着该怎么把心里的东西显露出来才好,那些东西又是什么?

当父亲寄来的钱用光时,他就只好将几张速写拿去换一些面包和五六个芋头,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没东西吃。

这样三餐不继的日子结果会怎样呢?不用说,文森特的健康果然是一天不如一天。

文森特回到家乡,孤伶伶地进入牧师公馆。老父怜悯地看着衣衫褴褛,既无行李又无分文,仅携带几幅素描回来的爱子。而眉头深锁、脸颊瘦削的文森特,一句话也不愿多讲,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显然又惨遭失败了!

老父用爱惜的目光望着这位已二十六岁,却尚未步入坦途的儿子。

不过,父亲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在文森特碧绿的眼睛里,开始燃起了一股对艺术的热情。

文森特开始继续画画,他写信告诉弟弟:只要天不下雨,我就每天到野外去。我画了不少野外的房子和茅屋。同时,也画茅屋对面的牧场、水车、教堂院子里的大树、宽阔的地面、匆忙工作的木工,此外也画马车、马房和手推车等。

那幅《木工》画得最令人满意,想必你也一定会欣赏的。

我买了一册卡萨纽著的《水彩画指引》,不停地加以研究,获益不少,例如远近法,我已经学以致用。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速写和绘画技巧居然有了变化。《耕作者》这幅画,我曾从各种不同角度来画它,至少画过五次,《播种者》也画过两次,《拿扫帚的少女》也画过三次。

此外,我又画了《戴白帽子的少女》、《生病的农夫》、《饲羊》等作品。

当然,我不会因此而满足。矿工、播种者、耕作者——我要不断地把这群人生活的真实状况描画出来。文森特·凡·高埋头苦干,豪情万丈。但是有一天,他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家出走了。

他到哪里去了呢?

结识良师益友

文森特一口气走到布鲁塞尔,住在车站附近的一间新盖的房子里。

他立刻给家里和德奥写信。德奥弟:我不得不匆匆忙忙做这个决定,希望父亲能按月寄60荷币给我,其他的事大可不必担心。我要在比利时的首都好好地充实自己。我一到这里,就马上到美术馆去参观,只要能欣赏名家的杰作,我就心满意足了。文森特所盼望的是,追求新知识并结识一些美术家,以便互相切磋、鞭策自己进步。

他把这个心事告诉德奥,德奥果然不负大哥的期望,立刻协助介绍了几位美术家。其中一位是荷兰画家冯·拉帕尔特,文森特特地专程去拜访他。

拉帕尔特是一位富有的贵族,当时仅有二十二岁。他对描画农夫与工人生活很感兴趣,这使文森特十分感动。

他们一开始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拉帕尔特认为眼前这个人极有个性,因为凡·高单刀直入地问他“美术家的解剖图”,并从头到尾讨论了三次。文森特曾亲临美术馆去描摹大画家的作品,而且也读过各种书籍,简直一点闲暇时间也没有。

尽管如此,他还不断地抱怨:“非要赶紧再下些苦功夫不可。”

在拉帕尔特的画室里,文森特跟他一起研究远近法。

此外,他也开始以老仆人、工人、青年和士兵等作为素描的对象。

冬天过去了,拉帕尔特回到荷兰的家乡,文森特又陷于孤独。

对于目前的文森特来说,布鲁塞尔的生活费未免贵了些,他实在难以支撑下去。因此,除了回家以外,他再没有别处可去,而且返回父母亲身边,至少可以免去吃住的费用。

1881年4月,文森特又回到家乡。一进家门,父亲便告诉他,弟弟德奥已经寄了好几次钱回来,要父亲转交给他。

德奥对大哥经济上的支持,一直维持到文森特去世为止。

整个夏季,文森特都生活在幸福中。

牧师的家人看到文森特终于发现自己的目标,都很为他高兴,纷纷从旁鼓励。

期间,拉帕尔特曾经来访,并且停留了几天;德奥也特地从巴黎回来探望大哥。

文森特怀着敬爱之心,给头戴黑色帽子、身穿白领黑袍牧师服装的父亲画了一幅肖像,五十九岁的父亲一直用深沉的眼神注视着他。

有一天,父亲对他说:“我们家族的一位亲戚安顿·莫普,也是鼎鼎大名的画家,不妨把你的画拿给他看看。”文森特答应了。

当时,莫普刚刚四十岁出头,满脸胡须,他很欢迎文森特的来访。

其实,他对这位表弟的绘画天才早就有所耳闻了。

表弟坎坷波折的遭遇令人慨叹!而莫普是被一群荷兰富翁阶层推荐成功的画家,相形之下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莫普以这种心情欢迎文森特。

当他看见文森特的速写作品时,忽然紧张起来。莫普仔细看了两三幅作品,然后给了这位表弟几点诚恳的忠告:“尽量反复练习模特儿的写生,你要用木炭、白墨笔和刷子,并且要勤加练习才好。”

文森特感激之余,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他深信莫普足以激励起自己的才华。

几天以后,文森特伯父大概从莫普口中听到一些消息,得知这位潦倒不堪的侄子具有卓越的绘画天才,特地送来一箱水彩画用具。

文森特大喜过望,便如醉如痴地埋头作画。

为了能熟练使用铅笔、木炭、笔、墨和水彩,他不分昼夜地练习。他写信给弟弟说:德奥弟,我深深觉得人物的画法对风景画的影响极大。即使画一棵柳树,只要设法赋予某种生命力,自然能画得栩栩如生。把所有注意力贯注在这棵树上,一直到呈现生命,否则绝不停手。

倘若不用画人物的心情来画树木,画出来的树木将犹如没有骨骼的人物一样。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站在大自然面前茫然凝视了。其实,大自然总会分散艺术家的注意力,若想努力克服这一点,一定要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大自然是很难捉摸的,但是,我非使劲儿捉住它不可。

目前,我还不敢说自己有了相当的造诣,但我自信已经渐入佳境了。突然,文森特好像春天野外的云雀一样快活起来。

夏天,牧师公馆来了几位访客,其中有一位带着四岁幼子的女性,名叫凯伊·佛斯。

她是文森特的母系亲属司多利凯尔牧师的女儿,最近死了丈夫,今年才二十四岁,文森特似乎已爱上她了。

文森特当然会和一般人一样憧憬人生美景,例如偕同娇妻爱子、享受丰衣美食等,这就像孩童时代编造的故事——建立鸟巢似的家庭,该是何等的幸福!

文森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向薇斯拉倾吐爱情时的回忆,不免犹豫起来,倘若再遭拒绝,该怎么办呢?

每次到野外写生时,文森特都会邀请凯伊带着孩子一起前往,当孩子到一边玩乐时,文森特便趁机停笔下来,陪着她聊天。文森特热烈地爱上凯伊了,结果如何呢?可以看他写给弟弟的信。德奥弟:想象中的事终于发生了。

今年初夏,我似乎深深爱上了凯伊表妹,无法自抑地将情感投注在她的身上。不料,她却毅然回答:“我要自己过一辈子。”

碰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呢?难道非听她说:“不,绝对不行。”这句话不可吗?倘若还有一线希望,是该灰心,还是该继续追求下去呢?

我选择了后者,我不会放弃这个想法,凭自己的本性也不会放弃。我要拼命用功,实现自己的愿望。自从见过凯伊之后,我的工作境况也突飞猛进了。鸟巢的美梦终于破灭。受惊的凯伊回到阿姆斯鹿特丹。但是,文森特仍然不死心。

他每天都写情书,对方不但不看,反而原封退了回来。

文森特的父亲对儿子的求婚持反对的态度,并且严厉指责儿子的做法。于是,父子之间起了冲突。

文森特暗下决心,准备亲自到阿姆斯鹿特丹找凯伊谈判。他把德奥弟寄来的钱储存起来当旅费,起程前往阿姆斯鹿特丹去了。德奥弟:那天夜里,我在阿姆斯鹿特丹,为了找寻凯伊的家,竟然步行到凯塞尔斯格拉哈。当我按门铃时,她们一家人正在吃饭。

除了凯伊之外,大家都坐在餐桌前,每个人面前都放有碟子。

大家都骗我说她出去了,但我深知她仍在家里,这倒是很滑稽的事。

“凯伊在哪里?”我问。

“她出去了。”她母亲回答。

“她一听说你来就出去了。”她爸爸说。

这时候,我努力保持镇静,态度亲切地跟他们交谈。不料情绪逐渐兴奋起来,我的癫痫症发作了。

我伸手抓住身边的灯罩说:“我的手要伸进灯罩里。让凯伊出来见面吧。”

她的爸爸咆哮起来:“混蛋!”说完就把灯熄掉,并表示决不让她出来见面。我心里感到一阵难过。爱,已经消失了!

你知道我是信神的,我也不怀疑爱的力量。但是,我却逐渐感到神已把我抛弃了!文森特伸手抓住电灯,他的身体里闪过一阵强烈的热流,好似受了极大地震荡。

这一次,文森特受到了重大地打击,跟当年追求薇斯拉失败后的情况一样。

陷入绝望而无精打采地回家的文森特发现全村的人都在嘲笑、谩骂他。

“怎么这样不自爱呢?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追求人家的寡妇,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也愈来愈恶化,父亲骂儿子不道德。

文森特在家里陷入了沉痛与苦恼之中。为了逃离这种环境,12月初他便前往哈谷。

曾在去年夏天赞赏他才华的安顿·莫普,可算是一个真正同情他、了解他的人。

莫普欢迎文森特这位不速之客,同时很诚恳地安慰他、鼓励他。文森特满怀感激之情,把手上的速写作品给他看,请他指点,文森特几乎对他执弟子之礼。

莫普也毫无保留地指导他有关油画的初步常识。接着,文森特画了几幅静物。

“祝贺你初次登入堂奥,我送你画具箱和调色板。”

莫普说完之后,就拿出一套画家所应具备的工具来,文森特大喜之余,就把画好的静物——萝卜、芋头、红蕃薯和苹果等作品带回家去。

牧师公馆里依然是冷冰冰的气氛,令他十分难受。德奥弟:

圣诞节那天,我跟爸爸大吵了一顿。爸爸让我干脆离家算了,看他语意坚决,我在当天就离家出走了。

吵架的原因表面上是由于我拒绝上教堂,记得我当时气愤地回答:“纵使是义务,今后也绝对不去教堂。”

事实上,还是因为凯伊的事……离开家的文森特终于又去了哈谷,莫普在车站附近的巷子里给他找到一间小画室。在这里,文森特一面接受莫普的教导,一面拼命地作画。德奥:

纵使我倒下九十九次,到了第一百次我也应该能够站起来的。但是,现在已经不能要求父母亲资助我生活了。

不用说,在你能力范围内,若能偶而寄些钱给我,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里的大自然,美景如画。只要我的油画技巧有所进步,总有一天能够将这种美景表现出来的。

德奥弟啊,色彩实在是伟大!

我的大部分生活几乎都投入在油画里了。这种决定不知对不对?好几天过去了。

莫普一直待他很亲切,所幸有莫普的照顾,文森特才能以画家的身份出入该地属于画家集团的普利库利俱乐部。

因此,他每周享有两次免费描画模特儿的机会,同时也能借此机会认识许多画家。

可惜,他跟莫普的关系并没有能够维持很久,不到一个月,莫普似乎就显露出一副冷淡的态度。

一天,莫普不客气地把文森特的作品摔在地上说:“你非从头学起不可,每天好好画画石膏像。”

文森特在自己的画室里,虽然也准备了阿波罗像以及若干手脚的石膏模型,却没有心情画下去。他暗暗地埋怨:“尽画这些无生命的东西有什么用?”德奥弟:

有一天,莫普用最无聊的语气跟我谈到石膏模型的保管问题。当时,我虽然竭力抑住自己的情绪,但一回到家脾气就发作了,把阿波罗像摔到煤炭箱里打得粉碎。

我对自己说,倘若这个纯白色的石膏像能恢复原状,且手脚都还在的话,莫普一定又会叫我画了。

后来,我对莫普说:“我实在听不进去,请你别再提到石膏模型了。”

结果,莫普来信说,不要再见我了。

文森特又变得孤独而落魄。不久,他就为金钱的事情操心了,虽然德奥每月寄来100荷币,但只能维持短暂的日子。每到月底,他连续几天都吃不到面包。

“我需要钱用,干脆卖画算了!”文森特一直考虑卖画的问题。

3月初,他毅然拜访了以前服务的那家高比尔商会的哈谷分店经理德尔斯特哈,拜托他买几幅画。

经理见以前的店员来卖画,倒觉得很有趣。他把文森特带来的几十幅作品评长论短一番才花10个荷币买了一幅,而且还以讥讽的口吻说:“最好画些比较好的水彩画。你的主题和手法都无法吸引顾客的注意。此外,最好常用模特儿。”

文森特一句话也没说,只把当时的心情通过书信告诉了德奥弟弟。

德奥弟:

德尔斯特哈在我面前胡扯一番,说我最好别吃饭,把钱储存起来,否则没有模特儿怎能画画。他又说对于人物画家来说,没有模特儿无疑是死路一条。

3月的某一天,有一位做画商的柯尔叔叔特地从阿姆斯鹿特丹来访,并向文森特订购了一些画,他真是喜不自胜。德奥弟,简直是奇迹!

柯尔叔父向我订购了十二幅哈谷风景的小版画。其中有几幅已经画好了。

柯尔叔父跟德尔斯特哈一样,谈到生活费的问题时,也胡说八道了一番。当时,我就趁机对他说:“为生活而绘画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否表示应该多画些畅销的作品呢?生活过不下去,的确是很痛苦。无奈,我的运气不好,虽然拼命想赚点钱,结果依然不能如愿,这真是极大的不幸。如果说,我的画比不上面包,那就太过分了,等于是叫我难堪。”

我担心叔父听了我这番话会大发雷霆,幸好他没有。

明早,我要去找画题。对于当时的文森特来说,柯尔叔父特地来订画,诚然令他高兴万分。不过,他叔父所期望的作品,是像明信片上那种市内的名胜古迹之类的,而文森特所画的,却是贫困市街的景色。结果他只订购了一次,就再没有下文了。

“文森特啊,现在你真正想画的是什么呢?”

倘若有人这样询问,文森特怎么回答呢?

他可能会说:“人,我想用好的模特儿,画出真实的人来。”

梦幻般的鸟巢

这两天文森特把速写用具收拾好,独自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哈谷的大街小巷徘徊。

1882年1月的一个夜晚,他偶然走到一间酒店旁边,跟一个陪酒女郎聊起天来。

那个女人名叫库莉斯吉娜,高高的个子,身体虽然很结实,但是,由于长久以来悲惨的生活,而且沉迷于酒色,她显得疲倦、瘦弱、脸色苍白……从童年时代起,她就尝尽了人间的苦难和辛酸,无异是被神所抛弃的女人。

文森特知道她的身世以后,很同情她。

“你能做我的模特儿吗?”文森特请求她。

“像我这种人能够做模特儿的话,高兴都来不及呢!不过,你得付出代价啊。”她答应了。

于是,她就成为文森特的模特儿了,文森特立刻写信告诉德奥弟弟。德奥弟:

现在,我结识了一位模特儿,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连她的家人也答应跟我合作了。她本人三十岁,有一个十岁大的女儿和五十五岁的母亲。这一家贫困的人,都高高兴兴地愿意为我摆出各种姿势。这个女人的面孔并不美,脸上长满疱疮,不过身体却很好看,相当吸引人。

她们的身材都很不错,尤其是穿上黑色毛织品和漂亮的外套时。

你无须担心模特儿的费用,因为我事先已跟她们谈妥了,只要能把画卖出去,每天支付1荷币。

库莉斯吉娜已经是三十岁的中年妇女,几个孩子的生父是谁她都不知道。目前,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和她在一起。

虽然库莉斯吉娜情愿为文森特摆出各种姿态,但大都显出萎靡的表情,背部呈弓形,坐姿多为侧面。

其中有一幅题名为《悲伤》的素描,赤身裸体的瘦女人把脸伏在两腕上,画上有文森特写的几个字:“在这个世界上,一个被抛弃的女人陷入了绝望中。为何会有这种事发生呢?”

文森特全力协助这个不幸的女人,给她吃富有营养的食物,带她到医院检查,为此,他甚至连自己仅有的衣物也卖光了。

库莉斯吉娜除了做模特儿之外,也给文森特缝补衣服或料理三餐。德奥弟:

我碰到一件令人感动的事,那个可怜女人跟我说,不给报酬亦无妨。但是,我拒绝了。她有时候会这么说:“我今天并不是来做模特儿的,只是来看看你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接着她又端些豆类和芋头过来。

可见人生还是有存在的价值。德奥弟啊,米勒这个人真了不起!昨天,我读了一本关于他的书,我发现一句有意义的话“艺术是战斗”,我必须将生命献给艺术。不久,文森特和库莉斯吉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了人人皆知的花边新闻。

“真是无聊的男人,竟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不觉得羞耻吗?”

连难得一见的莫普,也将他臭骂一顿。文森特却不去理他。德奥弟:

我不知道那些正闹得满城风雨的花边新闻到底是在责备我什么!抛弃女人跟拯救被抛弃的女人,到底哪个是高尚的?谁是男子汉?

去年冬天,我结识了一个可怜的女人并请她当我的模特儿,整个冬天合作愉快。

多亏这样,我才解决了生活问题,而且能让她和她的孩子免受饥寒交迫的折磨。

如果是别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会跟我采取相同的做法。不过,我生活的来源是你提供的,你听到这些消息时,不会背弃我吧?我还等着你的回信。文森特认为,若要拯救这个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她结婚。

不过,这样一来,恐怕连德奥也会反对的。

倘若勉强结合,不但会遭到家庭和朋友的唾弃,恐怕也不会被社会接受。文森特很可能会陷入贫困,以致死无葬身之地。但他跟以往一样,并不考虑后果。德奥弟:

虽然这种做法不能被世人谅解,但我倒不以为是坏事。因为我可以靠做工谋生。

我对她说:“我是穷光蛋,你跟我在一块儿,受得了吗?如果不能忍受,今后干脆一刀两断算啦。”

“不论你怎样贫困,我也会跟你在一起,决无二心。”她回答道。

如果我们要结婚,生活上就得尽量节俭。因此,我要努力工作。我今年三十岁,她比我大一岁,双方都不是小孩子了。

在此以前,没有一个人帮助过她。她真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孤苦伶仃。我曾怀着真诚的爱和温暖的心对待她,她也能感受到我的情感,正在自救之中。

若真心要拯救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久,文森特全身发烫,神经错乱,晚上睡不着觉。情况愈来愈严重,6月初,他终于入院就医。

库莉斯吉娜也因生产而进入附近的莱丁医院。文森特暗中下了决定:待她生下孩子后就跟她结婚。

文森特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出院以后,他立刻去探望库莉斯吉娜。

她无精打采地躺在病床上,抱着一个睡得正甜的小男孩。文森特好像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用手轻轻地摸抚他。同时安慰库莉斯吉娜说:“你恢复健康以后,就搬到我家来,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为了迎接她,文森特想出了一套计划。他用德奥寄来的钱租了一间稍微大一点的房子,又到家具店去买了一个大衣橱。

出院后的库莉斯吉娜和婴孩以及另一个女儿,就在这里安顿下来,梦幻般的鸟巢家庭,就此成立了。

文森特终于生活在幸福中了。

“德奥弟啊!如果你能来看我,你就会安心的。我不再消极,也不再悲伤了。

“我要尽量让这个可爱的家庭充满生气,并且让这个家成为真正的画室,这里有一个衣橱和孩子的椅子。”

不过,由于德奥的坚决反对,他并没有跟库莉斯吉娜举行正式婚礼。

文森特兴致勃勃地开始工作了。他画婴儿的摇篮—— 一个属于自己的乐融融的家庭。

他也画柳树,柳枝虽柔弱,但能抗拒暴风,不为所折,树上还有鸟巢,这一切情景宛如自己的生活。

不过,对于文森特来说,这只不过是幻想中的家庭罢了。

冬天来了,德奥的担忧果然成了现实。

文森特债台高筑。

接着,他与库莉斯吉娜的感情几乎崩溃,除了贫穷之外,还有其他原因。本来,文森特的爱情完全出于同情,如今似乎逐渐正在改变中,他开始以冷静的眼光注视身边的这个女人。

“以前,我对德奥弟说你是‘一只乖巧的鸽子’,但是,现在的你,似乎变成‘破坏巢穴的窝囊雌鸟’了!”

她一听文森特的讥讽,不禁大发雷霆地吼起来:“你胡扯什么?像你这样一毛钱也赚不来的人,才是真正的窝囊丈夫呢!”

文森特此时突然想起医生的警告:“这个女人患有神经病和酒精中毒等恶疾,再过几年,你就得小心提防了!”

库莉斯吉娜常常偷偷喝酒,尤其她的母亲居然从旁兴风作浪。

“跟这种穷画家鬼混,倒不如早日分开好,难道他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不如回到我这里,跟以前一样生活,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再说,他连模特儿费用都不肯支付,显然把你当野鸡啦!”

话虽如此,倘若文森特现在就把她甩在一边,她马上又会陷入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文森特内心的苦闷与日俱增。

1883年5月的信里,他把此事告诉弟弟。德奥弟:

上次给你写信时,我就告诉过你,库莉斯吉娜目前陷入了困境。她的母亲要她离开我,因为她母亲嫌我的收入太少。如果我现在就离开她,无疑是再度把她推入火坑,我能这样做么?德奥很为大哥担忧,8月间曾特地从巴黎赶来探望他并且帮他还债,也劝他离开那个女人。

文森特曾一再阻止库莉斯吉娜去看她的母亲,但是库莉斯吉娜总是偷偷地到她母亲家去,回来时总是酒气熏天。文森特咬着牙说:“我要到杜雷特去画画,你跟孩子也一起去。”

库莉斯吉娜则不理睬他,因为她根本没有去的意思。

一切到此结束了。德奥弟:

今天,我跟她做了最后的谈话。我说:“为了工作,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大概不是一个诚实的女人,但是,你要是尽可能诚实,我也会画得尽可能诚实。只要你能认真工作、把孩子教育好,纵使你去当女佣,孩子们也会尊敬你的。不管你有什么缺点,在我的眼中,你还是一个很善良的女性。”

德奥啊!我之所以不想离开她,你大概能理解我的心意吧,因为我们曾经一直能够原谅彼此的缺点,并重归旧好……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至少我们两人之间曾有美梦存在过。文森特把剩余的一块油画布料递给库莉斯吉娜说:“把这个拿去给孩子做衬衣。”

虽然她怀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文森特仍然非常喜爱他。

文森特一手创建的家庭终于以悲剧收场。此后,该要梦想怎样的鸟巢呢?文森特不愿再回忆过去。

只有前进,不论有任何变化,都必须努力画画,这才是实在的生活。

它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狗

多年来,文森特已经被磨炼成了一个卓越的艺术家。他明白自己的能力,也似乎能很明确地判断世界与自己的区别与联系。

他给德奥的信里,似乎每一句话都能预料自己今后的命运。德奥弟:

我料想自己今后做画的时光,大概还有六年到十年光景。长命或早死,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有一件事倒是非常确定的,那就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必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过了三十年放浪与漂泊的生活,欠下无法偿还的债务以及许多无法解决的事情都让你惦记着,我只得怀着感激的心情,将所有的素描和油画留给你做纪念。

1883年9月,文森特前往哈谷。该地位于荷兰的北部,到处都是花草茂盛的原野,而且还有风车、奇妙的桥梁、黄昏时的云霞。变化多端的大自然真是美妙无比。此外还有倾斜的茅屋、各种不同的树木。运河里的满载煤炭和麦秆的小船,也十分忙碌地往来着。

文森特租了一间面向杜雷特的阁楼,就努力地开始作画,别人看见他那副模样,都嘲笑他是土包子。

然而他却毫不介意,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反正已经习惯了,就跟大自然做朋友吧。

文森特给弟弟写信,如同作画一样地有劲。德奥弟:

小块麦田的边缘呈现出清朗的色调,秋天的落叶在微风中飞舞,发出瑟瑟的声响,金色的树叶和黑色的树干形成鲜明的对比。

充满光辉的天空没有一点儿阴影,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紫色,其中掺杂着红、青、黄等各种颜色,不管我走到哪里,始终能发现它在我的头顶上。文森特始终觉得自己的画笔,有一种未曾有过的轻快感。德奥弟:

我的内心近来发生了某种变化,我正孤独而寂寞地站在这灌木丛生的荒野上,感到自己的心灵正逐渐坚强起来。

在我的心里似乎蕴藏着某种卓越的东西。不久,寒冷的严冬来临,凛冽的寒风吹袭荒野,像尖刀似地刺入肌肤,令人全身颤抖起来。沼泽地里更是阴雨连绵。

文森特携带着画具,到处走来走去,如同丧家之犬到处被人追赶。他希望找个有取暖设备的房子,或是找到一户住家。

到哪儿去找呢?究竟要上哪儿去呢?

12月初的一天,脸色苍白、瘦弱疲惫而又孤独的文森特竟回到早已搬到诺恩讷的父母身边。

诺恩讷的牧师公馆位于村子的大路旁,算是一栋相当漂亮的房子。

这是一幢两层楼的建筑,墙上爬满了常春藤,茂密的树林围绕着庭院。

文森特与父亲间的关系比从前稍有改善。文森特因病住院时,父亲曾经送来一些衣服和食物。

两年来,文森特历经了一连串的失败,德奥特牧师会不会欢迎这个光吃饭不做事的儿子呢?

他轻敲着大门,此时,父母和弟妹们都还在休息。

文森特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家都很亲热地欢迎他,然而,却也仅止于此,因为大家都很难进一步地了解他。

父母亲暗自思索:“我们跟这个儿子好像要用不同国家的语言交谈似的。”

文森特在牧师公馆停留期间,把洗衣服、堆置杂物用的那间房子收拾干净当做画室用,然后就开始作画了。他以农夫和纺织工人作为素描的对象。

不在画室的时候,他就穿着当地百姓穿的工作服,戴着小帽,一个人在牧场、沼泽旁边和泥炭地里走来走去。

在这里,德奥特牧师很受村民的欢迎,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尊敬他;可是,对他那个突然归来的儿子,却都冷言冷语,不表示欢迎。

村民们造谣,说他的坏话并对他投以轻视的目光,这使文森特觉得自己像一只癞痢狗。德奥弟:

我感到最伤心的,莫过于离家两年后再回到家里时,大家表面上对我非常亲切,可是,彼此心中仍存有隔阂,家人根本不理解我。

我待在家里时,大家似乎把我看作一条大笨狗,我的心情坏透了!

这条狗所到之处,似乎也给大家带来了无限的麻烦,因为这条狗大声狂吠,又臭又脏。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有过无数坎坷的经历,它有一颗善良的心,它并不是一条普通的狗。

它目前虽然被人饲养着,但陪它一起生活的,好像都是些小毛虫。所以,它一定得去找个狗窝才行。

这只狗是父亲的儿子,它长期在原野上生活,所以野性难改,但是,饲养它的主人却忘了这一点。

而这只狗本身也不懂得自爱,并未把野性稍微收敛一些。

也许它会突然心血来潮,对着某人狂叫不止。果真如此的话,不妨叫猎人过来对准它发射一枪,杀死它算了!

其实这只狗私底下也很懊悔,因为即使是在那灌木丛生的原野上,孤独感不会比在家里少。

它在胆怯之余,也跑到村庄里来,希望大家能宽恕它的错误,打算今后不再这样可怜兮兮的了。

德奥接到这封信,深受感动,立刻写信给父母亲,婉转劝告他们,不要折磨这位绘画天才,应该以冷静、温和的态度鼓励他才对。

这封信果然有效,父亲与文森特经过一番诚挚的恳谈以后,终于取得了彼此的谅解,父子间的感情也恢复了。

德奥特牧师写了一封信给德奥说:关于文森特,起初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幸好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转了。

为了让他能安心画画,我在他房间里装了一架很好的暖炉,床底下本来铺着石块,我把它装上木板,免得他的身体受到湿气。我问他要不要开一个大窗户,他回答说不要。

总之,我们鼓起勇气展开了一项新的实验,打算为他选择一些他所喜欢的衣服。他一向喜欢按照自己的理想和计划行事,但却也不能过分固执,这正是他的缺点。

不过,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你大哥对于绘画确实非常热心,自从他回家以后,已经画完了好几幅素描,我时常暗中注意他的行动。文森特为了把留在哈谷的画具带回家来,又特地到哈谷去了一趟。

这一次,他又见到了库莉斯吉娜。自从离开文森特之后,她就去帮人洗衣服,生活愈来愈清苦,健康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当文森特看见孩子那张营养不良的面孔时,心如刀割。无奈的是,自己也帮不上忙。

文森特跟她匆匆谈了几句话,就回到诺恩讷的牧师公馆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

1884年1月中旬,他们家里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母亲到省城去办事,刚下火车时,不慎跌断了右大腿骨,结果被抬回家里。

“凡·高太太若不疗养半年,恐怕不能走路,说不定将来会变成跛足。”医生说。

此时的文森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日夜在母亲的床边服侍。从前,他在玻里那玖矿区传道时,也经常照顾受伤与生病的矿工们,因为有过这种经验,所以他懂得怎样服侍病中的母亲。

大家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感到惊讶,因此也就对他另眼看待,日子一久,对他的态度自然完全改变了。

“文森特实在是伟大,不愧是牧师的好儿子。”

凡是到牧师公馆来探病的人,都深受感动,异口同声地称赞他。

在文森特的心里,也在暗自思索:“倘若继续服侍母亲,还得再待上一段时间才行,爸妈对我的看法也就会不同。”

他母亲的病情稍有起色后,往往由于一点儿小事,就发起脾气来,好像完全忘记了儿子侍候的辛苦,两个人又争吵起来。

文森特一怒之下飞奔出去,怀着激动的情绪画画,内容不外是农夫种植芋头、放羊、饲养羊群、满载芋头回家的情景。

有一次暴风来袭,文森特匆匆忙忙地跑回家去,母亲躺在病床上,一位邻居小姐正在牧师公馆探望母亲,这位小姐名叫马克·贝海曼,芳龄已四十,仍是单身。

她长得不怎么漂亮,也没有特殊才艺。不过,她对文森特却一见钟情。

有一天,贝海曼向文森特表达心里的爱意,使文森特吓了一跳。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女方主动示爱的滋味。

文森特很快就接受对方的爱情,而且准备和她结婚。他心里暗喜说:“这次也许能够建造一个真正的鸟巢了!”

不料,女方的家长却表示反对。

“什么?我女儿要嫁给那个衣冠不整的穷画家吗?简直是笑话!我决不会答应。”

这位芳龄四十岁的老小姐会不会放弃自己的爱情呢?没有,她在伤心绝望之余,暗中下了决心。既然全家人都反对她下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干脆服毒算了。德奥弟:

最近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当天贝海曼小姐跟她家人谈起结婚的事情时,由于遭到家人的一致反对,她在绝望之余服毒了!

早在三天以前,我就曾跟医生谈到过她的情况,她的哥哥也在暗地里密切注意。

你不是读过那本《包法利夫人》(法国小说,福楼拜著)吗?其间谈到因为神经病发作而死的事,这正与贝海曼的情况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服毒。

记得有一次我俩静静地散步时,她对我说:“倘若我现在死去,那是多么愉快的事!”

当时,我完全没有发觉她的异样,不料,第二天早晨她忽然倒地,我以为是她身体衰弱,后来才发现情况不妙。

她喝下不少农药。我们立刻把她送进医院,我想,她也许过一阵子就会恢复健康。谁知道,事与愿违,你大概能够想象得到我为了这件事,心中是多么伤痛吧!

杰作《食薯者》

此后,文森特的生活只有绘画,他不断地画素描与油画。他十分热衷于油画,可以说,凡·高这位油画家现在才正式诞生。

他油画的主题,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

第一种是教堂、牧师公馆、水车小屋和农家等具有当地特色的大小建筑物。

第二种是鞋子、瓶子、水桶和蔬菜等一些静物——这大概是他跟贝海曼朝夕梦想的家园。无奈梦幻破灭,只有借助这些静物画来表达相思之情了。

第三种是当地工作的农夫和纺织工人。

1885年3月,又有另一种主题诞生,他对这幅画下过一番工夫,题名是《食薯者》。德奥弟:

本周,我着手画一幅画,主题是晚餐时农夫们围在一起吃芋头。现在我刚回到家里,借着灯光画这张画,每天从早忙到晚,费时整整三天。

不料,26日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父亲从外面散步回家时,倒在了牧师公馆的大门口,大伙儿忙着把他抬进屋子里时,他已经气绝去世了。

我虽然常常跟父亲争吵,结果都是与他言归于好,可是他始终不理解我,实在是遗憾!一想到这里,文森特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以德奥为首的亲属们都聚集在一起,举行亲属会议,讨论文森特父亲的后事。这时候,文森特想尽量不与人闹意见,便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当他们讨论到继承问题时,文森特坚决表示:“我只希望今后无拘无束地生活,不要父亲的财产。”接着请求德奥:“你回巴黎时,我也跟你一起去。”

德奥回答说:“大哥,请你再忍耐一段时间,不久我就要升级了,到那时再通知你来好啦。”

文森特再度埋首于《食薯者》,经过几次地修改,才算大功告成。德奥弟:

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群可怜的人伸手猛抓碟子里的芋头吃,这是他们自己耕作得来的成果,我正努力地想把这种意境表达出来。

我希望透过这幅画,让一些文明人了解世界上还有另一群人,过着跟他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不计较别人对这幅画的评价。

我似乎正以一个农民的身份,怀着与他们相同的想法,同时努力描绘他们的存在。德奥弟:

依我看来,要画农人,一定要先在大地上耕种。凡是与农夫有关的作品,只要设法让其中特有的味道充分发挥出来,就算是相当成功了。

至于画有牛的小屋,就得让它感觉得出牛的味道,这才是好的作品。田里的小麦、芋头的味道、鸟粪或家畜的粪便味……只有具有这样的特征,才是健康的。

关于农夫的绘画,绝对不能散发出香水的味道。没有想到,这幅《食薯者》却把文森特跟另一位画家朋友的友情给断送了。德奥的来信上说,他准备把大哥的作品介绍给巴黎的商人,所以要文森特赶快把作品寄去,不管哪一类都没有关系。

文森特立刻以那幅未完成的《食薯者》为题材,仅用一天时间便完成了石版画。

同时他又把另一幅送给冯·拉帕尔特。

不料,这位拉帕尔特脾气大得很,他责怪文森特没有把丧父的消息通知他,一怒之下,竟然将那幅石版画给摔坏了。拉帕尔特又写信责备他说:“你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作品,为何粗心大意不仔细观察?为什么不去好好研究,角落上那个女人的左手搁在水壶上,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这是什么意思?水壶放在那里做什么呢?既不安排在适当的位置,也不拿在手上,简直无聊透顶!右边的汉子没有膝盖、胃和肺部,又是什么缘故?那个汉子的手为什么那么短?这种创作方法难道源自米勒的手法吗?你怎么这样糊涂?所谓艺术,必须是精心杰作,才能算伟大。”

文森特受到极大地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事。他没有回信。

过了一阵子,文森特的心情稍微平静之后,心想,不管怎么说,拉帕尔特总是一位知心好友,自己错在忘了把父亲逝世的消息通知对方,这是不应该的。

然而拉帕尔特对《食薯者》的批评则令文森特无法接受,文森特要求对方要冷静和客观,不要妄加批评。

于是,双方展开一场激烈地争辩,互不相让,最后演变到绝交的地步。

5月,文森特正式完成《食薯者》。这就是凡·高现在留存下来的代表作之一。

事情终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村民们开始把文森特看成仇敌,他的言行被视为异端。

文森特跟那位新来的牧师处得很不好,于是,牧师禁止村民们做他素描的模特儿。

文森特逐渐感到情况严重,不再要求模特儿的合作,整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继续画芋头和郁金香的茎根等静物。

文森特已经无法在诺恩讷容身了。但是,要到哪里去呢?他犹豫起来。难道要回到杜雷特的荒山郊野去吗?当然不行。那么,其他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忽然,他灵光一闪,一个城市的名字浮现出来——安特卫普。

文森特情不自禁地欢叫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得去安特卫普看看路贝斯。”

这时,文森特的脑海里响起拉帕尔特的严厉批评——《食薯者》太差劲了。

真的那样差劲吗?难道我搞错了绘画的方法吗?不妨到安特卫普看看,切实印证一下。

文森特很快完成了仓促的旅行准备。

对!前进吧,把眼前的一切抛到脑后,奋勇向前进吧!艺术就是战斗。

文森特朝比利时出发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跟祖国的永别。

他把诺恩讷时期的作品全都塞进一个木箱里,请一位木匠保管,后来他却把这件事给忘了。几年后,这位木匠把这些画卖给了一家鞋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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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薯者》

《食薯者》这幅画可以说是凡·高在诺恩纳时期的杰作。为了完成这幅作品,他曾画了许多农夫、农妇的肖像,对室内及手的素描,以及瓶子与水壶的静物画等等,这些均是对此画的习作。此画充满了对其社会性与宗教性的情感,画面虽显得粗野,但结构却十分紧密;以围聚的人物为中心,对形体加以把握;以德拉克洛瓦的色彩理论,构成了种种暗灰色,以这些完成了这幅佳作。

凡·高早期接触社会下层,对劳动者的贫寒生活深有感触。他受米勒影响,想当一名农民画家。《食薯者》便是他该时期的代表作。这幅画,充分反映了凡·高的社会道德感。他选择画那些农民,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与这些贫穷劳动者之间,有某种精神上和感情上的共鸣。他在给其弟弟德奥的信中写道:“我想强调,这些在灯下的食薯者,就是用他们这双伸向盘子的手挖掘土地的。因此,这幅作品描述的是体力劳动者,以及他们怎样老老实实地挣得自己的食物。”

围着餐桌而坐的四个农人,都曾作过个别习作。那询问似的炯炯眼神,右端的农妇下垂的厚重眼睑,布满皱纹、凹凸不平的脸和手,充分地表现出大地上勤奋的劳动者的“力量”。凡·高表示,他希望这幅画能强调出“伸在碟子上的那只手,曾挖掘过泥土。”同时窗外的景色,也令人深切地感受到煮薯时的香味。

凡·高深爱着朴拙的农人在大地上奋斗的情景,他以为这些与都市的文明相比较之下,充分地显示出光与力。他明白这幅画或许不合当代趣味,但他渴望着能将这些示诸众人,唤起人们的责任感和优越感。

在这幅画上,朴实憨厚的农民一家人,围坐在狭小的餐桌边,桌上悬挂的一盏灯,成为画面的焦点。昏黄的灯光洒在农民憔悴的面容上,使他们显得突出。低矮的房顶,使屋内的空间更加显得拥挤。灰暗的色调,给人以沉闷、压抑的感觉。画面构图简洁,形象纯朴。画家以粗拙、遒劲的笔触,刻画人物布满皱纹的面孔和瘦骨嶙峋的躯体。背景设色稀薄浅淡,衬托出前景的人物形象。凡·高自己称这幅画是“表现主义的诞生”。他说:“我不想使画中的人物真实。真正的画家画物体,不是根据物体的实况,而是根据自己的感受来画的。我崇拜米开朗基罗的人物形象,尽管它们的腿太长,臀部太大。”有人指责他这幅画中的形象不准确,而他的回答是:“如果我的人物是准确的,我将感到绝望……我就是要制造这些不准确、这些偏差,重新塑造和改变现实。是的,你可以这样说,他们不真实。但是,他们比实实在在的真实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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