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天气依旧十分炎热,偶尔落下一阵雨,地面弥漫起一股暖烘烘的味道。华苍萝穿着一件黑色小礼服,靠在透明的落地窗前看着前院的正大门那两根雕刻着花纹的柱子。在那柱子的后面,美丽的玫瑰花墙围住了整座别墅。
这里是云家,是久将代参加朋友聚会的地方。
自从她帮久将代修好了八音盒之后,几乎每天他都会和华苍萝一起回去。华苍萝放学通常会先到4S店看望她的父亲,而久将代也会跟随着。原本这天她是打算看望了父亲之后就回家的,结果却被久将代邀请来了这个地方。
聚会是在别墅里面举行的,正厅的两侧摆满了长桌,桌上放着许许多多点心,右侧是托盘和刀叉。正中间被空了出来,站着十几个少年,一个个老气横秋地端着酒杯,有说有笑地聊天。久将代陪在她的身边。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微笑着走到了他们面前:“代,人都来了。这位是……”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华苍萝的身上。
久将代介绍道:“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修好了八音盒的华苍萝。”
“非常欢迎你的到来,我是本次聚会的主人,云桦。”少年半弯下腰伸出了手。
华苍萝有些不习惯地与他握了握手,然后回应了一句:“你好。”
客气完了,他们便走到了客厅中央。屋子里都是久将代的朋友,他们有说有笑的,唯有华苍萝觉得很无聊,自顾自左看右看。忽然,她看见了客厅角落里的一个玻璃柜,这个柜子原本应该是摆放在长桌这一边的,估计是因为这次聚会被搬开了。柜子里面放着许多精致的工艺品,华苍萝透过玻璃窗一个一个看过去,视线一下子停在了正中间那个陶瓷人偶的身上。
那是一个驯鸟师人偶,穿着典型的法国贵族服饰,右手握着笛子,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他的左肩好像剥落了一些涂料,似乎原本那里应该有着什么东西。
“这是那个女人带来的玩意儿。”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华苍萝转过头,刚才还站在客厅正中间的少年们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到了她的身边。说话的正是聚会的主人,云桦。他指着玻璃柜里的驯鸟师人偶,说:“我本想将它丢了,可是父亲不允许。”
“你说的女人,是你父亲后来娶的那个吗?不是听说她进了医院,得了重病吗?”久将代了解一些云家的情况,便问出一句。
怎料云桦很不屑地说道:“是啊,原本就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父亲几次三番要求我去医院看她,我都没有去。我是不会认可她的,更何况,去医院看她应该是她带来的那个小鬼的事情。”
他如此回答,众人竟然哄笑起来。
华苍萝觉得自己完全无法融入这群人中间,在聚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溜出了门,在后花园里闲逛。
云家的花园非常漂亮,石子路旁有欧式的路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听到别墅的窗户里传来一阵阵笑声和喧闹声。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前面一盏路灯下站着的一个人。那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黑发黑眸,穿着欧式小礼服,耳垂上戴着一枚银色蔷薇花形状的耳钉,苍白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眸里,反射着如星星般美丽的光芒。
这一瞬间,华苍萝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小孩,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般。
那个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了头。
站在华苍萝身后的博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华苍萝走了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男孩微微侧过脸看向灯火通明的大厅:“哥哥在那儿。”
“哥哥?”华苍萝一怔,“你是云桦的弟弟吗?”
“妈妈想见他,一直想见他……”小男孩的脸上似乎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玻璃柜里的驯鸟师一样,只是眼眸里映着灯光。
华苍萝只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云桦,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站在眼前的小男孩不见了。
她郁闷地挠挠头,刚打算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扭过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少年缓缓从路灯后的阴影中走出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温和:“好久不见。”
居然是上次在展示会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华苍萝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夏,夏……”
“夏洛辰。”他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关于他为何会在这里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石子路的尽头,“刚才那个人是云家另一个孩子吧,许久未见他了。”
“你认识他?”华苍萝仔细地打量夏洛辰,不经意间看到他耳垂上佩戴的蔷薇耳钉,竟然与那个小男孩所佩戴的一模一样。
“都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夏洛辰喃喃地说道。他告诉华苍萝,刚才那个小男孩的母亲就是云桦的后母,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被查出患有晚期血癌,已经进了医院治疗,只不过能够活下来的希望少之又少。那个小男孩一直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去医院看一看他的母亲,只可惜云桦铁了心不想见那个女人。
聚会结束之后,久将代家的司机开车前来接他们离开。坐在车里,华苍萝询问起有关云桦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久将代忽然有些不悦,他垂了一下眼帘,视线转向了窗外,并没有看她:“你问云桦的事情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而已。”华苍萝并不解释。
“是吗?我也不清楚……”其实久将代和云桦是好友,否则也不会邀请他参加这次聚会,只是他不知道为何心里头有一股怒气,华苍萝和他才是朋友,她不关心自己反而关心其他人,难道她喜欢云桦?
2
自从那一天在云家见到那个小男孩之后,华苍萝怎么也无法忘记他。那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眸,还有耳朵上戴着的蔷薇耳钉总让她想起他。因为没有办法从久将代身上打听到什么,她只能寻求夏洛辰的帮助。
夏洛辰调查到小男孩的母亲所在的医院名和病房号,随后告诉了她,她便打算自己前去慰问一下。
才走到医院门口,身边的博苍忽然抬起头看着上方。
华苍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怎么了?”
“没什么。”博苍只淡淡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感觉得到,有人从医院的顶楼看着他们,不过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想要加害华苍萝。
在医院里,她见到了云桦的后母,也就是小男孩的亲生母亲。她就像一枝美丽的白玉兰,如果不是略显苍白的脸以及身上穿着的病号服,她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她虽然脸色苍白,却面带微笑地与华苍萝聊天。华苍萝也因此知道了关于云家的一些过去,以及云桦厌恶她的原因。
原来这个女人曾经是云桦生母的挚友,七年前他的母亲去世了,女人便嫁给了他的父亲。云桦很早就认识了她,一直认为是她勾引了父亲,气死了自己的生母,所以总是拒绝来探望她。
“其实我和他父亲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恋爱了,只是我家世不好,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和他父亲分开了。后来他父亲与我的好友成亲,我一直很祝福他们。”女人淡淡地陈述着往事,记忆中的画面好像泛旧的照片,在面前一页一页翻开,“直到七年前,云桦的母亲去世了,他父亲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也许是因为这样,云桦那个孩子才会厌恶我吧。”
华苍萝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她要答应云桦父亲的求婚,是因为还喜欢着他吗,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
无论如何,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人已经时日无多了,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见见云桦,得到他的谅解。
在离开医院的时候,那个女人温和地微笑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让华苍萝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心怀怨恨活下去,要快快乐乐的,享受活着的每一寸光阴。”
从医院正门出来后,华苍萝朝公交车站走去。博苍忽然在旁边喊住了她:“萝。”她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去,发现那个小男孩竟然就跟在自己身后。
他的眼眸美丽如星空,白皙的手指轻轻伸出,拉住了她的衣角:“会来吗?”
“什么?”华苍萝愣在原地,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被蛊惑了一样,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小男孩扬起一个笑容:“哥哥会来医院吗?”
她看不透他眼睛里的神色,却好像有无数藤蔓从四周延伸过来紧紧困住了她的心脏、她的喉咙、她的声音:“会来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应承这句话,就好像根本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她真真切切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嗯。”小男孩露出笑容,“我会等着他。”
直到他离开,站在华苍萝身旁的博苍才无奈地按着太阳穴说道:“虽然你答应了他,可是那个叫云桦的少年,未必会听你的话去医院看望他的母亲。”
“我会尽量试试,一次不行,我去两次,两次不行我去三次……”华苍萝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博苍,扬起一个笑容,“毕竟我是久将代的朋友,他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只要能够说得上话,总有一天可以说服他的,不是吗?”
“别人怎么说都可以,我只按自己的意志做事,哪怕跌倒无数次,也总有到达彼岸之时。”博苍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么熟悉,仿佛是来自心灵深处。在数百年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和他一样固执,一样坚持,一样顽固不化,就算碰再多次壁,也依旧要往前走,永不放弃。
华苍萝知道云桦那种性格的人是很难劝说得动的,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她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他非常厌恶那个女人。如今她去求他,必然会被拒绝。但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次不成功,可以再去第二次、第三次……
她原本想央求久将代一同去,但是这几天久将代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学校里对她避而不见,似乎是很不待见她,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前往云家的别墅见云桦。
途中,博苍总是回头往后面看。
华苍萝很郁闷地问他:“为什么我总觉得最近这几天你变得怪怪的?”
“也许是……”博苍开口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我的错觉吧。”
敲开云家的门,这一次与那天晚上不同,里面没有了喧嚣,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玻璃柜也被重新移到了原本的位置。
开门的是云家的用人,听说是云桦的朋友,便立刻让华苍萝进了门,并且去房间里通知云桦。
云桦昨晚喝醉了,刚起床,很随意地穿着单薄的衬衣下了楼。本以为是其他同伴来找他玩,却没料到来的竟然是华苍萝,他打招呼道:“呵呵,真是稀客。”
其实这种事情他常常遇到,云家很有钱,有些原本是跟在朋友身边的女孩子,在见到他之后就来攀附他,想必这个华苍萝也是这样。
“坐吧。”他什么都没有多问,而是笑脸相迎,让她坐到沙发上。等会儿久将代就会到了,或许到时候还可以看一出好戏。
华苍萝有些坐立不安,她原本就同他没有什么交情,加上他一直排斥他的后母,如果她开口请求他去探望那个女人,估计会被直接赶出家门吧。
博苍看出了她的不安,有些想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华苍萝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的自己也因为莫名其妙的人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现在想来,或许老天让他遇见她,并不是偶然。
“你说说看吧,想要什么东西。”云桦坐到了华苍萝的对面,接过用人端上来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
“什么?”华苍萝愣了一下。
云桦冷笑道:“你不是久将代的女人吗?如今跑到我这里来,不就是因为我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吗?”
一阵羞辱感没由来地涌上心头,华苍萝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和久将代只是朋友的关系!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从你那里得到好处!我只是在医院里看到了一个可怜的等待着你前去看望一眼的女人,就算是我都无法无动于衷!”
“云家的事不用你管!”云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管家,送客!”
华苍萝还没坐上两分钟,就被管家很有礼貌地请了出去。虽然气恼,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几乎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去云家劝说云桦去看望那个女人。
云桦每一次都不给她好脸色看,有的时候他还佯装不在家,从二楼的落地窗往外看,看着华苍萝撑着雨伞等在门口。
无论是刮风下雨,华苍萝都会去。
“真是固执!”云桦从一开始的急躁发展到后来的不耐烦,他恨不得立刻让华苍萝消失在自己面前。
3
放学后,华苍萝再次来到云家别墅,远远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原来是云桦又召集了自己的朋友在别墅里聚会。
华苍萝敲开了门,看到云桦端着酒杯出来,站在他身后的是上次就见过的少年们,还有一个人……是久将代。
华苍萝还没有开口,云桦就讽刺地开了口:“你看看,你的女人真是固执啊,我都说不喜欢她了,她还要纠缠着我。”
这个家伙想要扭曲事实赶她走吗?华苍萝咬了咬牙,她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站着的那个小男孩。他黑色的眼眸正望着她。在墙壁上暗红色灯光的映照下,他耳垂上的蔷薇耳钉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是云桦的弟弟,他没有守在医院,回到云家了吗?
“哥哥。”在华苍萝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男孩忽然开了口,他微微歪头,声音像午夜精灵的歌声,“她是我邀请来的。”
云桦脸色顿时一黑,他冷漠地转过身,不发一言地走进了人群之中。
久将代只是看着华苍萝,手里的红酒杯不断地晃动着,却也如同云桦一样,没有说一句话。他不问她和云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解释最近这几天为何突然对她不理不睬,他似乎是在等一个契机,等着华苍萝先开口向他示弱。
这次聚会,云桦是主人。小男孩其实在云家没有什么地位,所以华苍萝和他在聚会开始之后一直静悄悄地待在角落里。人群时不时地发出笑闹声。华苍萝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小男孩:“你不生气吗?你的妈妈在医院里躺着,云桦却还在家里举办聚会……”
小男孩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他是妈妈最重要的人。”哥哥的幸福,也是妈妈的幸福……而妈妈幸福,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华苍萝有些无奈,她忽然牵起了他的手:“一直站着也无聊,我们四处逛逛吧。”
她带着他参观起了角落摆放着的玻璃柜,柜子里有许多工艺品,但小男孩的眼睛只注视着放在最中间的那个驯鸟师人偶。华苍萝立刻蹲下来贴近他说道:“我刚进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它,第一次见到做工这样精致的人偶呢。”
“那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遗物。”小男孩回答道。
华苍萝好奇地看着他:“玛丽•安托瓦内特是谁?”
“就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上了断头台的王妃。”小男孩平静地讲述着这个传奇般的女人的故事。
玛丽•安托瓦内特是一个每天只热衷于舞会、时装、玩乐和宴会的女人,她并没有作为一名王后所应该具备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但是在她身上意外地体现出一位王后的骄傲与尊严。当时在逃亡的时候,玛丽•安托瓦内特抛下了曾经差人打造的各种精巧玩意儿,却唯独带走了这个驯鸟师人偶。后人传言,这个驯鸟师人偶,是和她一起上的断头台。
“在这个驯鸟师人偶的底部有一个转动器,转动之后人偶会吹奏乐曲,吸引一只陶瓷鸟飞到它的肩头。”小男孩指着人偶的左肩,“那只鸟应该是停在这个位置。”
人偶的左肩上有颜料剥落的痕迹,华苍萝认同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停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小男孩的表情似乎有些悲伤。这是华苍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平静之外的其他表情。
“只是它在几年前被摔坏了,没有一个人可以修复它,那只飞走的陶瓷鸟也无法再回来。”
“是吗?”华苍萝怔怔地应着。
她回头看着人群中还在欢笑的云桦,忽然感到心里莫名地难受。其实很多时候,在我们的身边总有一些我们觉得不重视的东西,可是当有一天我们失去了,才明白那些东西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如果我也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偶就好了。”在将视线收回来之前,她喃喃地说道。
最近几日天公不作美,一直下着雨。
自从那一天从云家的别墅回来之后,华苍萝就再也没有去过了。也许是因为生了云桦的气,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只是在这对云桦不闻不问的两个多星期里,她几乎每一天都坐立不安,明明很想做一些什么,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前往医院打算去看看那个小男孩和他的母亲,怎料才打开家门,就看见那个穿着英式小礼服的孩子站在门对面的围墙下。他的衣服已经全湿了,头发贴在额前,眼神空洞,仿佛没有了色彩,手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像雕像一样站在雨中。
华苍萝心里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快步走上前扶住他:“怎么了?”
“妈妈走了……”小男孩喃喃地念出了一句,他抬起头,眼眶里看不到泪水,却带着一片忧伤,“妈妈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这么快?华苍萝吃了一惊,两个星期前她还好好的。
低下头,她看清了小男孩手里抱着的东西,竟然是在云家看到的那个驯鸟师人偶,它横卧在他的怀里,手上还握着那支小笛子。
“你将这个人偶带出来做什么?”
小男孩竟然一下子抬起头:“可以帮我修好它吗?”
“什么?”华苍萝愣住了。
小男孩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头一次哀求她:“求求你,求求你……我想要听听妈妈的声音,就在那只飞走的陶瓷鸟里……我只想再听一次妈妈的声音……”
“在那只飞走的陶瓷鸟里有你妈妈的声音吗?”华苍萝怔怔地问出一句。
小男孩点了点头:“嗯。”
那是他听过的最美丽最温柔的声音。虽然不是对他说的,却让他无法忘记。多少个日日夜夜,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个声音。
华苍萝缓缓蹲了下来,反握住小男孩拉着她袖口的手:“放心吧……我会帮你修好它。”
竭尽她所有的力量,修好它。
4
“可是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有办法修啊!”回到家里折腾到了晚上十一点,华苍萝终于忍无可忍,对着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狂吼。
博苍轻叹一声:“你总是没头没脑地应承下来,从来都不计后果。”
“要是那个孩子的母亲还活着,她或许知道应该怎么修复它。”华苍萝自言自语道。
博苍一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摆放着零件的桌子前,仔仔细细一个一个看过去:“这些并不是最初的零件,恐怕有人改造过它。”
“难道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华苍萝很惊讶。
博苍伸出了手,覆上她的额头:“我给予你窥视的力量,你透过这些零件上残留的气息看看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华苍萝还没反应过来,指腹下躺着的那些零件忽然映出了无数画面,飞快地环绕在她周围。
一阵头晕目眩后,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脚下踩着的是木地板,桌面上摆放着一张报纸,上面显示的日期竟然是十八年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怔住了,忽然听到身旁的一扇门里传来温柔的呢喃声。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坐在窗前,女子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黑发黑眸,穿着精致的英式小礼服。
是云桦的弟弟?
华苍萝愣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坐在窗前的女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拼装着桌上的零件,窗沿上垂落许多青色的花藤,美丽如女子的青丝。忽然,她停下了手,转头看着站在桌边的小男孩:“晓石,可以将你的心给它一半吗?”
“给了它,妈妈会高兴吗?”小男孩问。
女子说道:“嗯,给了它,它会记住我的声音,把那些话告诉我最爱的孩子。”
小男孩抬起手轻巧地打开自己胸前的盖子,然后将里面一颗发光的宝石取了出来,放到女子的手心。女子将它和其他零件一起一个一个拼装起来。当所有零件拼装完毕之后,女子欢快地将驯鸟师举了起来。她低头对着人偶左肩上的小鸟说了几句话,然后逆方向转动了底部的转盘,陶瓷鸟立刻从人偶的身上离开,轻巧地从窗户飞了出去……
当博苍缩回手,本来应该从过去的画面中苏醒过来的华苍萝却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他……他是一个人偶……”
那个小男孩,竟然是一个人偶!
曾经与夏洛辰的对话在耳边回响——
“你认识他?”
“都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是了,她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那个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当时夏洛辰却说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十几年过去模样却没有变化,只因为他是一个人偶啊!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那个小男孩就蹲在门口的人行道上看着她:“修好了吗?”
华苍萝摇了摇头。
小男孩美丽的眼睛眨动着:“是不是还缺少一样东西……”他伸手覆在心口,那样东西曾经给予了一半放在驯鸟师身上,只是当驯鸟师被送给云桦的时候,那样东西被打碎了。
“只要可以修好它,就算拿走我剩下的一半心脏也没关系……”小男孩的声音是温柔的,听不到任何悲伤和痛苦。
华苍萝很想说什么,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终,只是合上眼帘,轻声说道:“好。”
当驯鸟师被修复好了之后,她转动了底部的旋转器,一曲轻盈的歌谣从驯鸟师的笛子中传出,透过玻璃窗,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萝,看!”那只陶瓷鸟果然从外面来到了驯鸟师的身边,只是绕了几圈,它忽然又飞出了窗户。博苍焦急地站起身:“它要去哪儿?”
“不对!它是去云桦身边!”不是回到驯鸟师的肩头上,而是去云桦身边。
华苍萝猛地站起了身,她想要拉着小男孩追上去,却发现他已经躺在了地上,眼眸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
不,不能走……那只鸟不能走!她咬了咬牙弯腰抱起小男孩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天很暗,她一路奔跑着,博苍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上来。
华苍萝不敢停下脚步,她不顾身后追赶的博苍,一路朝云家的别墅跑去。
此刻的云家依旧灯火通明,云桦邀请了自己所有好友通宵在家中饮酒嬉戏。因为人数比较多,他们把场地搬到了外面,灯光照亮了整个花园和游泳池,道路两边都摆满了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面摆放着糕点、酒水、饮料。
华苍萝赶到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扶着旁边的花墙一路朝人群走去。她知道,那只陶瓷鸟一定来到了这里!
“那里有一只鸟!”
有人伸手指向了天空。
在花园的装饰灯下,一只漂亮的陶瓷鸟正在盘旋着,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不要……
华苍萝几乎用尽全力地奔跑着,她抱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那只鸟儿……
求求你,回头看看吧,就算他是人偶,就算他是冰冷冷的,但是他那颗爱着你的心,是真实的,是炙热的啊!求求你回头看看他吧,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听听你的声音……
她的呼唤是那么无力,最终那只陶瓷鸟还是停在了云桦的肩头,发出了温柔的声音:“我爱你,我的孩子……”
云桦的亲生母亲其实就是在医院病逝的那个女人。十几年前,她怀着孩子和云桦的父亲分手。而云桦的父亲娶的女人不能生育,云桦出生之后,便被云家夺了去。所以云桦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这个后来嫁入他们云家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那个美丽的女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孤独之后,对曾经喜欢的男人早已没有了爱,她愿意回来,只是因为她爱着自己的孩子啊!
她爱着自己的孩子,眼里只有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云桦,却忘记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另一个人。
华苍萝轻轻地俯下身,贴住了小男孩的额头……她的动作那么温柔,好像怀里抱着的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连同那炙热的温度一起落入了他乌黑如墨的眼眸中。
而云桦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跪坐在地上抱着小男孩的华苍萝。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他们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那只鸟会对云桦说这些话,为什么华苍萝会跪在地上哭泣,为什么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不会动的人偶……而这个人偶和云桦后母带来的小孩如此相像。
“华苍萝……为什么我总是无法看透你?”
人群中,一个人轻叹一声。
以为你不在意自己,以为你喜欢上了云桦,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攀附荣华富贵,可是此时此刻的你,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只抱着那个人偶哭泣。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悲伤?是为了那个人偶吗?抑或,是为了别的……
5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华苍萝手里抱着那个一身湿透的人偶,他美丽的眼眸如天空的星星,只是没有了光泽。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手指轻轻拂过人偶的心口:“博苍,你知道他从心里拿出来的那颗宝石是什么吗?”
博苍抬起头:“是学徒所掌握的力量,能够将人类的情感实体化。”
“学徒?你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人像我一样拜你为师了吗?”华苍萝怔住了。
“不是拜我为师,而是拜其他古魂之师为师。”博苍回答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余六位过去的名匠的魂魄游荡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也会寻找合适的人收其为徒,传授他们制作技巧,并且制作出更好更精致的东西……”
“你可以传授我什么?”华苍萝忽然转头望着他。
博苍轻启唇瓣:“你想学什么?”
“我想做一个人偶,希望它能够拥有灵魂,可以像人一样走路,像人一样说话,像人一样拥有感情。”华苍萝轻轻一跳,跳到了人行道边的水泥横栏上坐着。
博苍沉默下来,他仰头望向天空,然后淡淡地说道:“人偶是永远都不会有灵魂的,因为它们只是人类制造的工具罢了。”
就算再精致再美丽也只是工具罢了。
远处的路灯顶端,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少年迎风而立,他远远地注视着前方的华苍萝,随后伸展手臂,轻巧地从灯柱上跳落下来。路灯下方的墙壁上靠着另一个黑衣少年,他竟然与那跳落下来的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他的耳垂上没有戴蔷薇耳钉。
“与她说上话了吗?鹭。”靠着墙壁的少年轻轻伸手抚上了蔷薇耳钉少年的脸。
“是的,主人。”被唤作鹭的人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就好像没有星辰的夜空。
少年立刻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她的师父可是唯一一个在七大名匠里与偃师大人一样是制作人偶的呢,虽然我们也是竞争关系,但是我很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人偶。是不是也和鹭一样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