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问世
1942年春节刚过,还没出正月,大哥就来到了这个贫穷的家庭。大哥的诞生给父母带来无限的喜悦与憧憬。母亲给大哥起了个儒雅的乳名“书本”,希望儿子通过读书改变一家人的命运。父亲却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经过细心地商量,大哥的乳名被父母改为“书臣”。大哥就是我家的“大臣”,是父母心中冉冉升起的朝阳。
1944年秋天,国内外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抗日战争接近战略反攻阶段,人民看到了抗战胜利的曙光!日本鬼子如逼急了眼的疯狗,更加猖獗,抗日战争也进入最困难时期。
一天深夜,风高夜黑,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传来一阵阵雷鸣,神秘莫测的天际不时地划过一道闪电。突然,村西绛水河不远的县城东关一带枪声大作,周围村里狗吠声连成一片,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第二天早上,街上的人说是昨晚一路八路军攻城没得手,城东关的城门楼下还死了两位没有撤出去的八路。残忍的日本鬼子把年轻战士的尸首捆在城门楼两旁的树干上,用刺刀刺破他们的肚皮,胃、肠子都碎了,里面流出来的全是菜根、地瓜叶,场面惨不忍睹。过往行人看到那惨烈的场面,都会低着头,默默流下眼泪。
鬼子在城门洞下严密盘查路人,往来行人双手递上良民证还要低三下四地鞠躬行礼。稍有差池,轻者遭受一顿痛打,重者就会被当场处死。没有特殊事情,老百姓谁也不愿进出城。
公路上搞运输做买卖的都用大汽车了,用自行车载客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父亲和母亲商量后便在县城绛水河套北边开了个小吃部,夏天卖凉粉、火烧和大饼,秋后再卖菜丸子、小米粥和烤地瓜,本少利低周转快。父亲忙忙活活不断吆喝着招揽生意。母亲洗洗涮涮,里里外外料理着。就这样,苦心经营了几个月,非但没挣几个钱,还干赔了两个人的工夫。
这时父亲有个朋友给出主意,说是租地种粮也是个养家糊口的生活出路。农民出身的父亲,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感情,欣然接受了朋友的建议,便托人租了邻村恶霸地主张天有八分麦地,言明年租金五百斤小麦。父母起早贪黑,施肥锄草,辛辛苦苦忙活了九个月。收割后,他们费力把小麦搬到场园上晒了两天,顶着炎炎烈日,背着石砘把小麦打晒得干干净净。借人家大抬杆称一称,刚好够五百斤租金,父亲考虑与东家协商能否少交一点,秋后下来玉米后再加倍补偿。这时,东家派来几个人,什么话也不说,硬生生把五百斤小麦抬走。母亲眼看着剩下一堆麦根子,欲哭无泪,顶着烈日坐在一大堆麦根旁边,扒拉来扒拉去,从麦根子里捡了六斤半麦穗。
朋友安慰父亲说:“按照租地种的规矩,是不能指望小麦收入的,就等着秋季这茬玉米了。那才是咱租地户真正的收益。”
父母只好眼含泪水,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寄满腔的希望于秋季这茬子玉米丰收了。
哪知道,老天爷不睁眼,收完小麦一直没下雨。一家人天天望着碧蓝的晴天,等雨、求雨、盼雨,这一等就是四十天。父亲急得像火上了房,母亲急得满嘴起大泡。如果玉米绝收,一大家人吃什么?!
一天,一场透心雨终于从天而降。翌日父亲扛着工具拿着玉米种,母亲怀里抱着两岁的大哥,趁着雨后墑情好抢种玉米。不料还没到地头,老远就看到地里青汪汪一片玉米苗。父母亲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一问邻舍才弄明白,原来是张天有耍的阴谋诡计。他把小麦拿到手后,感到我们家无力抗旱播种玉米,也不打招呼又把地转租给别人耕种。他张天有得了麦子又要玉米,这不是欺人太甚嘛!父母这九个月可白忙活了!父母亲气得一股火上门前去理论,可张家连大门也不让进,还放出狗来咬人。有人气愤不过,让父母去官府告他。那个年代,“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到哪儿去说理呢?父母吃了个哑巴亏,回到家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这还叫不叫穷人活啦!
母亲病倒在炕上,父亲蹲在炕旮旯,低头喘着粗气抽闷烟。身在异乡,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庄稼人没有土地种,就没有根,就没底气呀!他乡饱受冷遇的凄凉,孤立无助的窘迫让他们伤透了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这年秋天,我来到了这个灾难不绝的人世间。尽管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父母还是欢喜得心中开了花。母亲高兴地给我也起了个有文化的乳名,叫“书勤”,盼儿子勤奋读书学习,努力用文化知识改变家庭状况。那是1944年秋天,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一个秋高气爽的丰收季节。喜悦是暂时的,接下来还是那望不到头、令人窒息、更加艰难困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