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故乡
田野是最好的纸张
那一方方池塘
砚台里盛满墨香
岁月的妙笔
绘出了春草秋霜
千万幅
胜过人间天堂
幸有青山作为镇纸
那么多美丽的画图
没有被风儿
卷起来收藏
——张烈鹏诗歌《故乡》
沿淮的雨
在沿淮,雨是一年四季的常客,熟稔而个性鲜明,亲切而极具魅力。千百年来,沿淮的雨,以其独特的抒情、浑厚的诉说,融入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的生存方式,成为南北两岸不可或缺的地理标志。
沿淮的雨,脚步勤,隔三岔五露个面,与宽阔的水面亲吻,同长长的河堤交谈,在肥沃的土地上行走,到竹林茅舍前串门,让男女老少习惯了它的存在。它不像江南的雨,过于细腻而稠密,把水乡泽国久久地笼在烟雨蒙蒙之中,最终孕育出太多的阴柔;更不像黄土高坡的雨,在日复一日的懒散中渐渐失去自我,留下千万层皱褶千百年沧桑。沿淮的雨,不管冬去春来,不管花落花开,很少偷懒和懈怠。它善于在缕缕春风中纺织秀美的图画,乐于在雷霆万钧时抒写豪放的情感,惯于在秋风落叶里盘点大地的收获,即使是冬季到沿淮来看雨,一样可以领略它不凡的风采。就这样,沿淮的雨,用勤勉的态度、充沛的雨量,把淮河两岸变成了宜耕宜居的田园画卷,变成了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
沿淮的雨,性子很急。尤其是梅雨季节,沿淮的雨愈发桀骜不驯,扯天扯地地垂落,无休无止地咆哮。动身的时候,惊动一片天,远远近近轰轰隆隆响个不停;落地的时候,脚下生风,有威有力,三招两式便征服了千里沃野,几天几夜便成就了一片汪洋。这时候,大雨倾盆、暴雨如注,成了淮河灾难的发轫;淮水暴涨、淮上抗洪,却书写了可歌可泣的篇章。古话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从这种意义上说,恰是沿淮的雨,与滔滔不绝的淮河水一起,磨砺了沿淮儿女战天斗地、不屈不挠的刚烈,酿造出沿淮地区豪放不羁、粗犷彪悍的民风。
沿淮的雨,韵味十足,犹如香茗,品之有味。苍天如盖,大地辽阔,造物主将它们黏合在一起,成为一把赐给沿淮的偌大的玉壶;碧草青青、杨柳依依,抑或莲叶田田、稻花飘香,都是时间老人精心挑选的绿茶,六安瓜片一般可口可心。那春天绵软细密的雨丝,宛若飘逸的茶雾,氤氲了多少情思?那秋夜深处雨打芭蕉的声响,又岂不是品茗时自然流露的啧啧赞叹?沿淮的雨,亦如浓墨,下笔有神。工笔画画出“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里长淮,“依然十里杏花红”的淮上景致;泼墨画画出淹不死的杞柳、冲不垮的庄台和淋不倒的淮堤;速写画画出推杯换盏的丰收乐,画出淮河花鼓灯的狂欢夜。一笔笔、一幅幅,全都是沿淮的风物、沿淮的情韵、沿淮的奇观,堪称惟妙惟肖,酣畅淋漓。沿淮的雨,更如美酒,醉了沿淮不老的岁月,也醉了沿淮人民的生活。
沿淮的风
千里长淮,日夜奔流,激荡出千万朵美丽的浪花,也造就了千百种迷人的秀色。沿淮的风就是独具魅力的一种景观。
沿淮的风,堪称一位丹青妙手。她十分勤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潜心描绘着秀美的大自然;她又特别聪颖,总是以巧妙的构思、娴熟的技法,向人们展示着壮丽的画卷。春天,她灵巧的手儿轻轻一挥,清清淮河水顿然入画,那荡漾的碧波、粼粼的波光,自有万般风情千种灵动,让人如痴如醉。沿淮的风是泼墨的好手,每当煦暖的春风拂过,淮河两岸的万里平畴上,桃红李白、杨柳青青、麦苗碧绿、油菜金黄,万千景象皆是她浓墨重彩一挥而就。夏季,沿淮的风则常有豪放之作。她以滂沱的大雨为墨,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直把淮河水流湍急、惊涛拍岸的壮阔,把庄台岿然不动、笑傲洪水的从容,把杞柳在一片汪洋之中依然青枝绿叶、随风起舞的倔强,描绘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金秋时节,沿淮的风最爱写意。她寥寥几笔,就画出了淮水中的点点白帆,画出了淮堤上的纷纷落叶,画出了沟塘里的点点残荷,画出了田野内的滚滚稻浪。她描画沿淮农人的脸膛,丰收的喜悦就生动再现了;她描画庄台上袅娜的炊烟,生活的恬静就呼之欲出了;她描画庭院里盛开的秋菊,内在的风骨就震撼人心了……沿淮的风就是这样妙笔生花,画出了“天凉好个秋”的诸多意境,画出了淮河两岸独特的秋色、独特的秋韵。至于寒冬到来之际,沿淮的风则日夜挥动如椽巨笔,在蜿蜒的河道上勾勒出层层坚冰,在广袤的原野上涂抹出皑皑白雪,在简朴的农舍旁渲染出朵朵腊梅,每一笔、每一处、每一景,无不是独运机杼,颇有情致,耐人寻味。
沿淮的风,更像一个哲学大师。她谙熟生活的哲理,深知世间的要义。沿淮的风,灵活而不僵化,能够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及时调整风向、改变自己。因而,无论是东方风来满眼春,还是小南风在麦田里嬉戏吟唱;无论是天高云淡西风烈,还是北风那个吹,她都使出浑身解数,与时俱进,彰显沿淮四季分明的特色。沿淮的风,激情万丈,但绝不横行霸道。她不像沿海的风,动辄就露出台风的狰狞面目,试图通过暴力征服世界;她也不像塞北的风,飞沙走石,生性粗野,总让人感觉少了些文明的教化。沿淮的风不同,她知道怎样才算是大家风范。她大多是亲和的,时而和风细雨,时而清风明月,给人以十足的舒爽、百倍的惬意,让你从心底里发出“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感叹;她也是严厉的,偶尔地发发脾气,或是风急浪高,给淮河带来一次次洪峰,或是狂风暴雪,给沿淮送去三九严寒。但恰是这种严厉,反而让沿淮人家有了忧患的意识,有了抗争的行为,有了艰难困苦的磨砺,有了不屈不挠的斗志。
有画家的神笔,展示了风景这边独好;有哲人的理智,昭示着人生的真谛。这正是沿淮的风之魅力所在,也应该是沿淮人民的福分所在吧。
淮堤上的民居
千里长淮,万种风情。不必说绿水荡漾、桨声欸乃千帆发的热闹,不必说落日熔金、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静美,也不必说两岸平畴、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喜悦,单是淮堤上的民居就有无限韵味在其中了。
淮堤上的民居,是一种独特。这些民居,是人们为了摆脱洪水的威胁,择高建筑而成。它们矮矮地蹲在长龙般的淮河堤坝上。如果说淮河是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正在娉娉婷婷飘然前行的话,那么,这些民居则是她最痴迷的崇拜者,淮河流到哪里,这些民居就紧紧地跟到哪里,一步也不曾离开。淮堤上的民居,布局也是与众不同。坝顶上的房子供人居住,主要包括堂屋、卧室和厨房,有的人家偶有小小的院落;而坝脚下一般都建有厕所、牛棚、猪圈等附属设施。这样不仅充分利用了淮堤,最大限度地节约了占地,而且产生了一种错落有致的审美效果。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淮堤上民居的走向。它们打破了普通民居坐北朝南的常规,每一家、每一栋,无一例外都是背靠山墙正对着滚滚淮河,好像一队排列整齐、侧身而立的汉子。记得当年读师范时,第一次见到淮堤上土墙草顶的民居,我就被这种以淮河为取向的奇异之美深深震撼了。一位虬髯飘飘的老者告诉我,这样建房,为的是抵挡淮河水面上呼啸而来的狂风,以免大风掀翻房屋的草顶。如今,淮堤上的草房虽已成为历史,但这种布局和走向却始终没有变。淮堤上民居的种种独特,实际上都与淮河息息相关,是人水共生、和谐相处的范本,是淮河岸边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啊!
淮堤上的民居,是一种收藏。这里装满了农耕的艰辛。房子里放置的锄头、铁锹、犁耙……所有的农具都浸透了男女老少的汗渍,彰显着淮河儿女的勤劳,述说着寻常农家的故事。这里存储了生活的多彩。屋子旮旯里的稻茓子、米坛子、柴垛子、油罐子……全都为一种生存状态做出了生动的注脚,使沿淮农家生活有了特写式的定格。这里流淌着真正的豪放。堂屋里那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汉子和女人们,无不秉承了淮河的粗犷、直率和热烈,个个都气吞万里如虎、欲与天公试比高。就连房顶上那一群群高声大语叽叽喳喳的鸟儿,套用淮河岸边的一句俗话来形容,也是“麻雀也能喝二两”呢。
淮堤上的民居,是一种见证。它们谙熟了淮河的风光,也阅尽了人间的沧桑。春光里,它们披着煦暖的东风,开门接纳两岸的花香;夏日里,它们顶着滚烫的骄阳,侧耳聆听波涛的歌唱;秋夜里,它们沐浴皎洁的月色,深情凝望悠长的淮水;冬季里,它们迎着飞舞的雪花,亲密陪伴冰封的河床。它们是十分幸福的,它们也是阅历丰富的。它们目睹了历次水灾,感受了淮河变迁。从“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到临淮岗工程的竣工;从移民新镇的建成,到保庄圩的运用……一桩桩,一件件,这些民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它们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能够有幸成为淮河最忠实的朋友,成为历史最有力的证人。
淮堤上的民居,其实更像一个个小小的标签,为淮河母亲、沿淮人民,提供了朴实而生动的象征,做出了直观而详尽的诠释。
走进庄台
在沿淮行蓄洪区,有一种奇特的景观十分引人注目,那就是庄台。
庄台实际上是一种防洪设施。沿淮的群众为了避免被肆虐的洪水淹没家园,靠着肩挑手提,靠着车拉筐运,靠着硪夯磙碾,筑起一个个高高的土台,在上面建房居住,繁衍生息,这就形成了庄台。
庄台都很大,一般可以容纳几十户、上百户人家,大的甚至可以住下几百户。云集了这些人家,庄台就平添了几分内涵和生机,有了独特的风韵。
庄台更像舞台,它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沿淮农家的活报剧。
晨曦初见时,庄台上处处鸡鸣犬吠,早起的老农一手拎着箕畚,一手拿着铁铲,细心地捡拾着猪牛羊的粪便,把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了每一个角落;烈日当空时,庄台上蹲满了三五成群的男女,一边捧着饭碗狼吞虎咽,一边拉着家常叙旧话新,把高声大语和爽朗的欢笑洒遍了每一片绿荫;夕阳西下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头连接蔚蓝的天空,一头来自沸腾的庄台,把诗情画意写满了每一处院落。
若是遇到哪家娶媳妇办喜事,庄台上就更是风光无限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来,红彤彤的灯笼挂起来,大把大把的喜糖撒过来,香喷喷的美酒端出来,一对新人、一段佳话、一世良缘,一下子陶醉了整个庄台。
或是丰收时节,庄台上粮草堆成了山,欢乐汇成了河。能干的婆娘们乐了,系上围裙,走进厨房,让灶膛里的熊熊火焰点燃心中的激情;壮实的汉子们乐了,推杯换盏,猜拳行令,大嗓门吼出的侉音响遏行云;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们乐了,携手并肩,成双成对,像比翼的鸟儿一样飞出庄台,飞入旷野,飞进皎洁的月色。
更不用说逢年过节时,庄台该是何等的热闹了。从元宵节锣鼓喧天花灯闹,到端午节艾条插门粽子香,从中秋节品味月饼赏明月,到除夕夜团团圆圆过大年,每一刻都是笑语盈耳,每一处都是热闹欢腾。这时候,每家每户都是庄台的领衔主演,一举一动都是压轴的绝门功夫。
庄台也像讲台。它默默地讲述着一个关于淮河的话题。可以说,没有什么能比庄台更谙熟淮河的脾气,没有谁对淮河的解读能比庄台更具有权威。
淮河波澜不惊的时候,庄台在春花秋月中无声地述说着生活的甜蜜;淮河断流封冻的时候,庄台在北风萧萧中平静地指点着新春的希望;淮河洪水成灾的时候,庄台在一片汪洋中依然挺立成迷人的风景。记得去年夏天,淮河流域遭遇特大洪涝灾害期间,我陪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记者乘冲锋舟到过被洪水围困的庄台。开始,我以为庄台一定失去了它平时的风采。然而到了以后才发现,庄台依然平静如常。留守庄台的老人们在不慌不忙地操持着家务,孩子们在乐呵呵地顽皮打斗。泊在庄台脚下的“水上超市”船里,人们还在笑眯眯地挑拣着蔬菜等各类生活必需品,有的甚至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忙着讨价还价呢。那种从容,那种娴静,凝聚着对生活的热爱,体现了对天灾的无畏,彰显的恰是庄台的独特个性。
庄台说到底只是个生活的平台,它承载了不少苦难,也流淌着无尽的欢乐。走进庄台,不仅是走进了沿淮两岸的历史深处,更重要的是走进了阳光灿烂的美好未来。
沿淮汉子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话一点不假。放眼神州,是南国的青山绿水造就了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是塞外的大漠长河孕育了金戈铁马的剽悍勇猛,是东北的雄关沃土佐证了关东大汉的伟岸刚烈……而走近淮河岸边,则会同样真切地感受到,是千里长淮塑造了千百万个性鲜明的沿淮汉子。
沿淮汉子善饮烈酒,乐于开怀畅饮一展雄风。他们继承了淮河桀骜不驯的性格,推杯换盏无拘无束,图的是喝个痛快,讲的是豪情万丈,比的是高低胜负;他们沿袭了淮河容纳百川的度量,千杯万盏一饮而尽,绝对无人对酒说“不”。沿淮汉子喝酒,喜欢“放雷子”,就是满满地斟上一大杯,看谁顺眼就和谁“一口干”;也爱“推小磨子”,也就是几个人围坐酒桌,共用一个酒杯挨个儿喝,天王老子也不例外,为的是看谁先喝得醉眼蒙眬、舌根发硬,喝得现场直“播”。在沿淮,汉子们喝醉了并不算丢丑,更不会沦为笑柄,即使是醉卧淮堤也能得到宽容,这时候,甚至连善解人意的淮河也会及时送来阵阵涛声,机警地遮掩着醉汉们的窘态。
沿淮汉子长期生活在淮河岸边,学会了同淮水打交道。他们善于水中嬉戏,很多都有浪里白条似的好水性。盛夏时节,他们常常光着上身,舒展着健壮的筋骨,或是一猛子扎到淮水深处,老半天才露出脑袋,或是仰面朝天平躺在水面上,舒适惬意得犹如一条条可爱的鱼。闲暇无事时,沿淮汉子们喜爱撑一支长篙,驾一叶扁舟,在淮河的滚滚浪涛里来回穿梭,将两岸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可谓其乐融融。沿淮汉子最拿手的当是淮河防汛。每年汛期一到,他们就摩拳擦掌,严阵以待。而洪峰抵达之际,他们则昼夜奋战,毫不退缩。他们知道怎样对付散浸渗漏、翻砂鼓水,他们更明白怎样做到水涨一尺、堤高一丈,他们以淮河赋予的豪情壮志一次次降服凶猛暴戾的洪魔,更用血肉之躯筑起又一道坚不可摧的淮堤。
沿淮汉子勤劳能干,尤其是谙熟“靠水吃水”的道理。他们以甘洌的淮水酿造美酒,让“玉泉”酒醉倒了明太祖,使“临水坊”飘香到千万里;他们在淮河滩涂种植杞柳,率全家老小巧手编织,让柳编工艺品漂洋过海,使一根根柳条身价百倍;他们借沿淮的优势水中捞金,让“沣虾”“银鱼”进贡三宫六院,使西湖芡实走向四面八方;他们从奔腾的淮河引水耕作,让广袤的原野成为盛产水稻、小麦的粮仓,使沿淮的每一块田地、每一寸土壤都能够芬芳四溢。
沿淮汉子生于淮河,长在淮河,打心底里热爱淮河,也习惯了祖祖辈辈守着淮河过日子,但在生活的坐标上,总有许多人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淮河远走他乡。作为沿淮汉子,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哪怕是远在天涯海角,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依然会时时遥望美丽的淮河,时时听到淮河的涛声。
淮河岸边的女人
沐浴千里长风,阅尽万点白帆,枕着粗犷的浪涛声的淮河岸边的女人,长成一道别具情韵的迷人风景。
淮河岸边的女人,有着原汁原味的淳朴。黝黑的脸膛,粗糙的皮肤,焦黄的牙齿,滚圆的四肢,丰乳肥臀的形象,不修边幅的仪表,无不将红高粱似的淳朴书写得淋漓尽致。扯着嗓门喊出的乡音,风风火火行走的背影,像男人一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和男人一起大口大口喝着烈酒,则又将淮河赋予的特质宣泄得尤为酣畅。淮河岸边的女人,饿了就捧着一碗稀粥嘬得有滋有味,委屈了就流下两道泪泉哭得捶胸顿足,乐了就露出两个酒窝笑得捧腹喷饭,怒了就睁圆一双杏眼骂得天昏地暗。淮河岸边的女人,朋友来了绝不只是献上好酒,更会将家中生蛋的母鸡撵得上飞下跳,将舍不得吃的腊肉烧得满院飘香;仇人来了虽说没有猎枪,可脸蛋定会憋成猪肝似的紫红,说话也会如剑刃般的锋利。
淮河岸边的女人,是不折不扣的勤劳。伴着欢快的渔歌,能够荡舟撒网,打捞一串串沉甸甸的日子;和着百鸟的鸣叫,能够犁田耙地,播种一垄垄绿油油的希望。农忙时,走马流星应对着田野的呼唤;农闲时,飞针走线缝纫着豪放的情感。河岸边,有她们浣衣的欢笑;天空中,有她们点燃的炊烟;庭院内,有她们喂养的畜禽;淮堤上,有她们洒落的血汗。淮河岸边的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叫过半声劳累,不曾有过一刻休闲。
淮河岸边的女人,更是彻头彻尾的倔强。她们惯于同狂风恶浪抗争,乐于同万钧雷霆较量。淮河大发脾气的时候,她们从不瑟瑟发抖,更无丝毫退让;一片汪洋过后,则又忙着在废墟上播种希望,播种阳光。岸边的杞柳是她们引以为荣的象征,浪尖的白帆是她们永不驯服的写照。岁月无情,她们却以炽烈的情感编织出一帧帧如诗如画的岁月;生活无常,她们却以永远的热爱酝酿出一段段飘香万里的生活。
这就是淮河岸边的女人,为千里长淮赋予了精灵般的神韵,为沿淮人民画出了最生动的形象。
淮河岸边的教师
见证着淮水奔流,执教于三尺讲台,裹着母亲河赋予的浓厚气息,带着千里长淮打下的精神胎记,不知不觉中成为一组顶天立地的雕像,成为一种诗意、一种标志、一种象征、一种骄傲,这就是淮河岸边的教师。
淮河岸边的教师,恰似淮河的河床。
对于淮河来说,河床承托了千百里飞流湍急,承载了千百年游鱼嬉戏,承启了千百点飞帆似箭,承接了千万支渔歌互答;河床有着永伴长淮的忠诚信念,有着日积月累的丰厚底蕴,有着容纳万水的宽广胸怀。尤为珍贵的是,无论多少次冬去春来,无论有多少次潮起潮落,河床总是默默无闻地置身于淮河的最底部,从不邀功请赏、哗众取宠。人们一到淮河,观赏的是碧波荡漾的淮水,陶醉的是浅吟低唱的涛声,赞叹的是百舸争流的景象,而有谁能够想到河床的功劳、河床的贡献,有谁能够把吟咏、把思念献给淮河的河床呢?
河床这种伟大而又平凡、鲜明而又独特的性格,恰恰象征了淮河岸边的教师。不是吗?他们承担着教书育人的重任,托起了时代潮流中的朵朵浪花;他们忠于教育事业,乐于为人师表,勤于知识积累;他们甘当幕后英雄,情愿奉献自己宝贵的年华和全部的心血,默默无闻地造就人才辈出的秀色。而这些,岂不就是淮河河床的品质和风格?
淮河岸边的教师,又如淮上的渡船。
多少年来,淮水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南北两岸,却是咫尺天涯,是淮河渡口的大小船只帮助人们实现了天堑横渡。淮上的渡船,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木船和机动船,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压根儿无法与大江大海里那些雍容华贵的巨轮、威风八面的舰艇相提并论。但正是因为淮河的渡船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来来往往,人们才得以在桨声欸乃中,在风急浪高时,在欢歌笑语里,顺利到达彼岸。
淮上的这一只只渡船,堪称教师们的生动写照。淮河岸边的教师,没有显赫的声誉,没有高贵的地位,绝大多数也没有名校的文凭,但他们却坚守在平凡的岗位,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地工作,像渡船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引领莘莘学子在知识海洋里畅游,一篙篙渐入佳境,一次次驶向成功的彼岸。
淮河岸边的教师,更像淮岸的杞柳。
到过沿淮的人都知道,杞柳是这里的标志性植物。杞柳的生命力极强,在贫瘠的滩涂,随手将柳条一插,杞柳很快就会疯长为奇特的景观。杞柳具有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意志。狂风吹不倒它,雷霆轰不垮它,洪水淹不死它,即使是淮水泛滥、洪水肆虐的时候,杞柳也绝不低头,始终恪守着职责,坚定着信念;大水一退,转眼又是绿满沿淮。杞柳的价值很高,用柳条编织的各类工艺品,漂洋过海,遍及全球,为沿淮人民换来了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
青青杞柳,无疑是淮河岸边教师的化身。他们在艰苦的环境里辛勤耕耘,在简陋的校舍里传播文明,在贫穷的乡村里书写人生的价值。他们时常经受着洪水的困扰,面临着风雨的考验,品尝着抗灾复校的艰辛,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始终坚守平凡的岗位,从不放弃崇高的信仰。他们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用毕生的精力和无私的奉献,赢得淮河岸边无垠的春色和无限的希望,成为淮河母亲永远的自豪。
淮上笛声
参加全县文艺创作工作会议时,一个重大的收获便是聆听了淮上笛声。
也许是为了强化地域色彩吧,主办方将会议地点选定在淮河上的“小浪底”——临淮岗。夜宿淮畔,淮河的浪涛声不仅在枕边、在耳畔、在梦乡,也深深地刻在脑海、铭记在心底。房间里、眼帘中,举手投足处,全都是淮河的气息、淮河的风韵。
采风的时候,淮河岸边的万千气象,更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路精英们,在饱经沧桑的淮河故道旁凭吊,在雄伟壮观的五闸三坝上驻足,在白帆点点的长淮风情中咏叹,在定格历史的治淮丰碑前留影……情绪一次次高涨,才思一次次勃发。
行至淮河风情园,不知是谁提议说:“小亮,给大家演奏一段笛子吧?”
“好。”小亮脆生生地应了。
小亮是一名年轻的专业创研员,中等个子,戴一副近视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他歌词写得不错,至于笛子,还真的没有听过。
小亮笑吟吟地从斜背的皮包里取出竹笛,动作娴熟地横在唇边,一曲《牧民新歌》回响在耳畔。犹如欣赏“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的画面,又如品读“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乐曲的引子刚刚开始,一双双眼睛就蓦然发亮,啧啧的赞叹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小亮摇头晃脑,边走边吹,众人一路随行,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招引,又像有一根神奇的线在牵动。
走了一会儿,小亮的脚步停下来,但欢快的笛声却始终不曾停歇。他一曲连着一曲,直惹得淮河浪花不住地随风伴舞。只见小亮颤、叠、振、打,出神入化;吐、滑、剁、花,炉火纯青;气、指、舌、唇,无不是一流的演艺,一流的功夫。大家听得如痴如醉,一个个侧耳引颈,挪不动半点脚步。我更是入迷,静静地听着,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十足的呆头鹅模样。不曾想到的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手疾眼快,一按快门抢拍下来,此后还发在博客里,留下了这个难忘的瞬间。
小亮的短笛横吹,确实成为那天最为独特的一道风景。知情人告诉我:小亮出生在淮河岸边,最喜欢的河流就是淮河,为千里长淮献艺,是他长期以来的愿望。因此,多少年来,无论身在何处,哪怕是远隔千里,小亮总是对着心中奔腾不息的淮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磨一剑,最终身怀绝技。爱一条河并为之付出不懈的努力,这才赢得今朝淮河岸边仙乐飘飘。听着知情人的介绍,在小亮的笛声中极目长淮,我不禁神思飞扬。作为淮河儿女,在人生大舞台上,我们要不要像小亮那样,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竹笛呢?而若想有朝一日,笛声动长淮,涛走云飞中,又该做些什么呢?
淮河赋
淮水奔流,一泻千里。浩浩乎居于华夏之左,迢迢兮介于江河之间。西起桐柏,得中原之恢宏气势;东临黄海,见神州之博大情怀。五省横越,磅礴几度;三路并发,雄风万丈。
夫淮河者,其性也多变。汉朝之前,独流入海,两岸宽阔,堪称奇观;宋元以后,黄河夺淮,四处淤塞,终为水灾。此乃古今之变也。春则柔美,绿水盈盈,碧波传情;夏则暴烈,洪水肆虐,浊浪排空;秋则娴静,流水潺潺,波澜不惊;冬则冷峻,瘦水含冰,步履艰难。此乃四季之变也。淮之上游,山峦起伏,河岸曲折多姿,水流何其急也;至中游,地势平缓,河道迂回曲折,水流何其艰也;及至下游,沿途多低洼,河渠纵横交错,水流何其畅也。此乃上下游之变也。所谓时空不同,性情有别,刚柔并济,变幻多姿是也。
夫淮河者,其景也多娇。曰水韵,曰山色,曰田园,曰风情。盖长淮之水,千里东流,昼夜不舍,若玉带飞舞,似水袖飘飘,如诗如画,美轮美奂。一路支流众多,沿途湖泊密布,恰似银线穿珠,又像繁星满天。史河波光粼粼,淠河白帆点点,涡河游鱼戏水,浍河惊涛拍岸,各有情韵,皆具特色。洪泽湖笑傲沿淮,纳百川而归大海;城西湖静卧蓼都,藏千军而建奇功;瓦埠湖泽被楚国,呈万象而得美名。处处可赏波光水影,时时得鉴明珠秀色。淮畔之山,两岸叠翠,一路逶迤,或远或近,忽高忽低。伏牛山横亘于西,大别山雄踞于南,沂蒙山挺立于北,众丘陵延绵于东。石人山峭壁裹云,巉岩送奇;天堂寨古木成林,曲径通幽;张八岭松涛震天,花香传情。莫道峡山、荆山、浮山三峡口,拥淮而飞珠溅玉;更有芙蓉、安阳、古壁诸高峰,望水而探首引颈。沿淮之田园,村落遍布,人烟密集,移步换景,如临仙境。万里平畴,泥土飘香,千载稼穑,粮油驰名,年年稻麦丰收,家家仓廪殷实。一户一宅,四水环绕,杨柳依依,炊烟袅袅,闻鸡鸣犬吠此起彼伏,看红砖青瓦心旷神怡,不是天堂,胜似天堂。盖淮上之风情,古朴如原野之荡荡,豪放若流水之滔滔。侠骨铮铮,义胆昭昭,路见不平,一声怒吼,人逢知己,两肋插刀。白发垂髫心不设防,巾帼须眉心直口快。大碗饮酒兮,气吞山河;大块吃肉兮,风卷残云;怒骂嬉笑兮,语挟惊雷。爱恨情仇一览无余,喜怒哀乐百看不厌。
夫淮河者,其事也多彩。滚滚波涛,传治水安澜之佳话;悠悠岁月,颂习武从文之群星。忆往昔,芍陂围堤拦水,邗沟通南达北,潘季驯蓄清刷黄,杨一魁导淮入江,各显神通,竞争风流。看今朝,伟人挥手,神州治淮,干群同心,蓄滞兼筹,驯山洪,辟航道,引外水,建枢纽。壮哉临淮岗,五闸三坝降洪魔;奇哉保庄圩,千家万户除水患。淮水多磨难,沿岸出英雄。三曹府中,文武双全,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孙叔敖建功楚汉,淮南王炼丹寿春,欧阳修挥毫颍州,朱元璋起兵凤阳,淮军叱咤风云,刘邓威震天下,未名社名垂青史,蒋光慈光照日月,徐贵祥才高八斗,柳冬妩语惊四座……英雄豪杰辈出,夺长淮之桀骜不驯;文人墨客众多,具秀水之灵动无双。
乱曰:千里长淮万卷书,四季浪花唱今古。绿水青山赞不尽,星光灿烂英才出。
正月
新年的帷幕刚刚拉开,正月就第一个探出脑袋。
正月是一个大嗓门。他呱呱坠地的时候,第一嗓子就是家家户户迎新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响遍了大江南北,直至春节、元宵节,响彻了属于正月的日日夜夜。正月总是闹嚷嚷的,无论是在广袤的原野,还是在繁华的都市,无论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还是在皎洁的月色里,都可以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和嘹亮的歌声。剽悍直爽的汉子们、泼辣热情的女人们也跟着正月凑热闹,他们以拜年的名义,走东串西,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猜拳行令的高声大语此起彼伏。正月里最响亮的莫过于欢腾的锣鼓,从金龙狂舞的表演到狮子滚绣球的绝技,从乡村大戏的舞台到闹元宵的花灯,正月总是在锣鼓喧天中让欢乐沸腾。
正月是一副热心肠。尽管山巅残雪未尽,但原野已经沐浴着日益温暖的阳光,那阳光其实就是正月的温度;尽管河面坚冰封冻,但河床已经潜流着汹涌澎湃的春潮了,那春潮其实就是正月的热情;尽管百花尚未绽放,但枝头已经呈现出水灵鲜嫩的新绿了,那新绿其实就是正月的生机。正月从寒冬腊月中脱胎而出,他摒弃了颓废和荒凉,活力四射,激情满怀,脚步轻快地奔向了姹紫嫣红的阳春,奔向了东风浩荡的前程。
正月是一个新起点。“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正月是春天的首月,是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第一站。因此,有经验的老农们看重正月,他们在手里不断升腾的烟雾中交流着稼穑的安排,描绘着丰收的美景,那眯缝的双眼,那陶醉的神情,仿佛已经听到了庄稼拔节时的喷嚏,嗅到了流遍田垄的稻花香;有眼光的老板们不放过正月,他们在扑面而来的春风中捕捉着无限商机,考虑着生产经营的开门红,那忙碌的身影,那机器的轰鸣,意在发掘着金山银山,昭示着一年的兴旺发达;有责任心的老师们更不在正月里偷懒,他们早早地翻开崭新的教材,精心设计着一篇篇引人入胜的教案,那明亮的灯光,那工整的字迹,本身就是一首隽永的诗歌,一幅秀丽的图画。谁也不愿冷落美好的正月,谁也不愿虚度每一寸春光,谁也不愿输在一年的起跑线上。
如今,人间处处是新春,正月正以全新的面貌快快乐乐地站在神州大地上。不妨细细地打量一番,紧紧地拥抱一下,也许还能够有新的发现新的认识呢!
二月
正月里欢腾的锣鼓还余音袅袅,二月就已静悄悄地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二月,是乘着东风走来的。东方风来满眼春,二月的东风,确是一位高明的魔术师。他步态轻盈地走着,柔软的手轻轻一挥,囤积一冬的结冰就彻底融化了,晶莹闪烁的波光就随处可见了,沉默已久的溪流就放声歌唱了,汹涌澎湃的春潮就神采飞扬了。到处是活力迸发,到处是生机盎然。二月的东风,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美发师。他走到田埂上、山坡上,伸出巧手简单地抚弄一番,便是一片美不胜收的碧绿了。这二月里的嫩绿啊,“草色遥看近却无”,带着几分俏皮、几分稚气、几多诗意,吸引了老老少少的眼球,撩拨着男男女女的心,引发了许许多多的遐思。妩媚的杨柳更是春风的代表作——“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给了它们一头飘逸的秀发,它们则染绿了整个二月。
二月,是裹着春雨走来的。“二月二,龙抬头,春雨下得遍地流”,二月一出场就是春雨潇潇。这缠缠绵绵的春雨,源自一个动人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东海小龙女因厌倦龙宫生活,在龙母的支持下,背着龙王私自来到人间。恰是大旱之年,小龙女就从龙母赐给的锦囊里抓了一把红豆抛上天,顿时大雨滂沱,旱情解除,小龙女也因此赢得了美好的爱情。龙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既惩罚女儿,也怪罪龙母,从此不许龙母看望女儿。可怜龙母思女心切,每逢阴历二月初二就浮出海面,抬起头向女儿离开的方向痛哭一场,那飘飞的泪水就是二月的春雨。美丽的传说,总是奇思妙想,未必有什么依据,但二月多雨确是不争的事实。那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二月雨啊,打湿了人间的山水,打湿了岁月的面庞,也打湿了春天的脚步。那白亮亮、密麻麻的雨丝啊,犹如一根根花针,为二月缝纫了一身清爽且崭新的衣裳。
二月,是唱着欢歌走来的。以骀荡的东风为韵,以细密的春雨为弦,人间二月总是流淌着动人的旋律。那天地之间轰隆隆的春雷,犹如这歌舞之中有力的鼓点,一声声,一阵阵,把二月的欢快推向了高潮。那斜坐牛背的牧童,短笛横吹,似乎在不经意间就弄出了嘹亮的曲调,传达了独特的神韵,陶醉了二月的原野。但二月里最动听的乐音还是来自人间的劳作。不是吗?勤劳的农人们早早地炸起了响鞭,用尖锐的犁铧为二月谱写着灵动的音符;车间的工人们拼命地加班加点,让轰鸣的马达随二月迈动着轻快的脚步;刻苦的学子们认真地捧起书本,让琅琅读书声给二月献上了最美的乐章。
二月就这样扭着腰肢走来,又风情万种地走过,走出了岁月的风姿,也走出了无限的春色。
春寒
人们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今年遭遇了这样罕见的春寒。
春节刚过那阵子,春天好像攒足了劲儿似的,再也按捺不住浑身的躁动,“腾”地闪现在人们的面前。于是,艳阳高照,春天俨然变成一位青春美少年,让人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的热情和活力;东方风来,宛如有一双纤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人们的脸庞,拉扯着人们的衣袖,给人无穷的快慰和惬意;紫燕双飞,那漂亮的燕尾剪裁出一缕缕春风、一段段春韵;迎春花开,那灿烂的笑容传递出几多心语几多期盼。一时间,所有的红男绿女纷纷脱掉臃肿的冬装,忙不迭地投进了春天的怀抱。
始料不及的是,料峭春寒犹如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不知什么时候,风陡然变脸,严厉了,生硬了,冷漠了,恶狠狠地一鞭紧似一鞭地抽打着大地的胸膛,也抽打着世人的身躯;雨水跟着凑热闹,以冷冷的面目出现,扯天扯地,无休无止,似乎要驱走所有的暖意;久违的冰雹竟然也来了,噼里啪啦耍了好一阵子威风,直把大地的表情冻得僵硬;春雪更是冷不丁地降落人间,肆意飞舞,三招两式就把千里沃野笼罩其中,给山山水水涂抹上苍白的颜色。
冷。彻骨的冷。转眼间,世界变成了偌大的冰窖。
“春,真的又走了吗?”人们向崇山峻岭发问。群山无语,秀峰挺立。一阵阵松涛作答:春天没有走,春天在山岭。那苍翠的青松就是春的化身,那坚固的磐石就是春的风骨,那起伏的峰峦就是春的风韵。
“春,真的还在吗?”人们询问滔滔江河水。江河低语,不绝于耳。一寸寸秀水呢喃道:春天不会走,春天爱江河。风雪终将过去,春潮定会汹涌,碧波荡漾的画卷早已构思,绿水盈盈的美景就在眼前。
“春,真的畏缩了吗?”人们问身边的花草树木。花草无声,树木寂然。可那一个个绿色的嫩芽,那一朵朵微笑的花蕾,那一根根发青的枝条,无不给人许多暗示和希冀。
抑或,春寒只是一个不该发生的误会?因为,即使再严酷的春寒,又怎能挡得住春天的脚步!
春雷
刚刚进入清明,原本是风和日丽、白云悠悠的江淮三月天,陡然间变成了情窦初开、多愁善感的青春美少女,隔三岔五地撒娇哭鼻子,将淅淅沥沥的春雨挥洒在霓虹闪烁的街市,挥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挥洒在红墙绿瓦的村庄。也许是春雨的柔情所动吧,坡上的青草更加水灵了,枝头的红花更加鲜艳了,清新的微风悄悄地对着淮河亲个不停,轻快的燕子也在绿叶间穿梭,一切都是那样的缠绵,一切都是那样的细腻,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
不曾想到的是,春雷早早地来了,早早地打破了江淮大地的静谧。
那一夜,我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聆听着斜风细雨敲西窗,构想着一篇描绘清明的散文。突然感到有点不同,耳畔隐隐约约响起一阵轰隆声,像是谁在空中拉动了桌椅,又像是推动了磨盘,或是转动了车轮。先是远远的,间歇很久,很快又渐渐临近,渐渐震耳,渐渐连成了一片。东边的这个闷雷还在轰响,西边也早已憋足了劲,急不可耐地擂响了半边天。“谁在云层里跺脚/老天爷哭得可伤心呢”,这是哪位诗人的诗句,我记不清楚了,但对照着耳畔的春雷,我更从心底里叹服他设喻的生动和写景的逼真。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见一道亮光透过窗户,直直地射进卧室,刹那间房内如同白昼。还没来得及细看窗外被闪电撕开的夜色,早有一声炸雷从半空硬生生地甩下来,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也震得窗上玻璃哗啦啦地摇晃不停。一声响似一声的惊雷中,春雨好像也受到感染,有了声势,雨点大起来了,雨脚密起来了,雨声也分外响亮起来了。
这么热闹的雷雨之夜,长期失眠的我,根本就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对着窗外雨夜雷声放飞思绪。我想,春雷的出现,无论是对自然界来说,还是对人类来说,意义都是超乎寻常的。与缠绵的春雨、煦暖的春风、嫩绿的春草、喷香的春花、翩跹的春燕相比,它们无疑都是阴柔的,而春雷于早春的沉寂、温顺、纤弱和美艳中展示了阳刚之气,树立了金刚怒目、惊天动地的叛逆者形象,而这,似乎更值得推崇。同时,春雷一响两重天,正是以声声春雷作为标志,明媚的春天很快成熟了,炽烈的夏天、丰硕的秋天、冷酷的冬天随之接踵而至,唯其如此,芸芸众生也才得以享受色彩缤纷的四季之美,得以领略风姿各异的世间万象。难怪古往今来,人们总是对春雷倍加咏叹呢!
描绘清明
在一年二十四节气中,我一直想写写清明,但一次次伏案提笔,一次次欲语还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清明难写,倒不是因为崔颢,而是小杜的绝句早已成了千古流传的名篇,成了我心中最好的文字。但是我还是憋不住,喜欢暗自勾画着清明的模样。
我情愿把清明描绘成一个山水田园间的绝色女子。
清明是俏丽的,有着质朴自然的美。清明恰值春暖花开时,一切都是欣欣向荣,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杨柳依依,婆娑多姿,那是清明飘逸的头发;绿水清澈,碧波荡漾,那是清明动人的眸子;百花齐放,姹紫嫣红,那是清明灿烂的笑靥;山峦披翠,高峰挺立,那是清明秀美的胸膛;碧草青青,漫山遍野,那是清明留下的足迹。不去刻意打扮,不会搔首弄姿,不懂矫揉造作,多少年来,清明永远是那样的清纯、清秀和清新。
清明是温柔的,缠缠绵绵陶醉了整个神州大地。清明时节雨纷纷,那淅淅沥沥的春雨,既是清明对故土、对大地的体贴和依恋,也是点点滴滴的相思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闺中心事,是千百年来良家女子共有的柔情和愁肠。清明时节,更有春风一缕缕,那纤纤小手,总是深情地抚摸着广袤的原野,抚爱着美丽的山水,也抚慰着漂泊的灵魂。
清明更是孝顺的,一成不变地恪守着传统的美德。清明最推崇饮水思源,最讲究修坟祭祖,最懂得敬奉先人。那垒在坟茔的一担担泥土,那响遍墓地的一声声爆竹,那熊熊燃烧的一张张纸钱,那飘向空中的一缕缕青烟,那虔诚之至的一次次叩拜,表达的是后人的心意,彰显的是千年的习俗,传承的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财富。而在这跨越千秋万代的接力棒中,清明无疑是最好的典范、最大的功臣。
收回神思千万里,细细地思忖一番,描绘清明,难,亦不难。难在没有小杜那样的文笔,笨拙的我总不能写出清明独有的神韵;不难,则是因为下笔无须绞尽脑汁,更无须多费笔墨,清明已经时时刻刻神采飞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上。
五月
提到五月,不能不想起她的色彩。
五月是红色的。人们常说“红五月”,一个“红”字赋予五月最基本的色调。五月属于仲夏,天气日渐炎热起来,太阳开始彰显巨大的威力,而这一轮太阳恰是红色的源头,它像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把五月的脸膛烘烤得红扑扑的、火辣辣的,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火红。看,壮实的庄稼汉们光着膀子从田野里走来了,满是汗水的肌肤被晒得血红。他们带着这朴实的红色忙碌着,欢笑着,与火红的太阳遥相呼应,使五月平添了几多神韵几多丰采。植物们也不甘示弱,最典型的就是石榴,它不失时机地捧出一树树鲜红的花朵,就连扑哧一笑,也是满嘴殷红。它可懂得五月的心思了,懂得该向五月献上什么样的色彩。
五月也是黄色的。五月正值麦收,经过秋雨的滋润、冬雪的庇护、春风的沐浴、夏日的抚慰,一垄垄麦子成熟了。也许因为金黄色是丰收的象征吧,五月的麦子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全如金子般闪亮——粗壮的麦秸是黄灿灿的,饱满的麦穗是黄灿灿的,锋利的麦芒也是黄灿灿的。它们用自己的全部身心,把广袤的大地涂抹成一片金黄,给勤劳的农家送去了丰厚的回报,也为乡村的五月披上了耀眼的盛装。这时节,若是置身麦田,看微风吹拂,金浪滚滚,风景如画,自会惊叹五月姣好的容颜;至于躬身割麦,让铁镰挥舞,麦垛成山,更禁不住放飞思绪,感慨于大自然赋予五月的厚重内涵。毫无疑问,五月的遍野金黄,是它最能够撩拨人心的肤色,也是它千百年来引以为豪的资本。
五月更是绿色的。尽管五月早已春光不再,但山还是绿的,水也是绿的,小草、大树都还是绿的,只是,它们从早春的嫩绿变成了五月的深绿,具有了成人一般的端庄和深邃,展示了一种别样的美。五月的农事也少不了绿色。能干的农人们一刻也不肯闲下来,他们挽起裤腿,弯着腰肢,用粗糙而灵巧的双手栽插秧苗,眨眼工夫,原本是白花花的水田便成了一片葱绿。那秧田的绿啊,带给五月的,是生机,是活力,更是憧憬和希望。五月里最大的节日端午节自然也离不开绿色。一片片绿色的粽叶,包裹着一个个美好的故事,从汨罗江边一直流传到天南海北,流传到千秋万代;一根根绿色的艾条,守护着每个华夏子孙的门楣,把美好的祝福传达到雄浑的泰山脚下,传达到秀美的西子湖畔。那端午的绿啊,融入了千家万户,汇入了千年史册,也流入了五月的心灵深处。
红也罢,黄也罢,绿也罢,五月的缤纷色彩,恰是生活的颜色、岁月的颜色,蕴藏其中的不仅有自然的规律,更有劳动的价值、历史的重量和人生的哲理。
六月
进入六月,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太阳变成了一个大火炉,整个世界都被烘烤得滚烫滚烫。
对六月酷暑,村庄最先有了反应。它们以高大的树木为伞,撑起一片片浓重的绿荫,企望遮挡住亮闪闪的阳光。但头顶炎炎烈日,这一把把绿伞又能起多大作用?热,燥热,依然如故,天地间的高温一点也没有减退。于是,汉子们便裸了上身,打着赤脚,只穿一条肥大的短裤,肩头搭上一条刚用凉水浸透的湿毛巾,不时地取下来,朝脸上、身上猛擦几下,再哗啦啦地拧出一股水。可汗水似乎怎么也擦不净,他们满头满脸一直是汗水如流,就连短裤腰也被洇得湿漉漉的。娃娃们倒是更加干脆,他们索性脱得一丝不挂。也许这样真的可以防暑吧,看,他们总是笑呵呵地在阳光下跑来跑去、打打闹闹,或者一猛子扎到河里尽情嬉戏和游弋,谁也没有在六月的炎热中退却。与男人和娃娃相比,女人们就有些为难了,再热,她们也必须穿得比较严实。没办法,只有拼命地摇着蒲扇,让扇出的风抚弄着身体的曲线,得到些许清凉。
村庄上的动物们也在各显神通,尽力抵挡着六月里逼人的热浪。高大健壮的黑牛匆匆潜入沟塘,贪婪地泡在深水里,舒爽得将两只犄角晃来晃去。肥头大耳的黑猪虽说只是粗通水性,也跑到围沟边上的最浅处,笨拙地在水里泥里打着滚,滑稽而又可爱。大黄狗是不愿下水降温的,它可不想做夹着尾巴的落水狗,于是就在房屋内或者是绿荫下,挑一块凉的地方趴下来,伸长舌头,喘着粗气,表达着酷热之中的感受。知了呢,则是躲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叫个不停,直把六月里的燥热传播得沸沸扬扬。
六月的旷野更加火热。田埂上明显变得烙脚,要是赤足走到了烈日曝晒的石块上,更是钻心的烫。好在秧苗没有畏惧,农人们早已给它们灌了满满一秧田的水,它们咕嘟咕嘟地喝个饱,不时打着绿色的喷嚏,伸着绿色的懒腰,揣着丰收的希望,毫不在乎地在六月的骄阳下拔节、扬花。若有微风吹拂,秧苗们更是舒展腰肢,笑着扭着,不肯停歇,那种调皮,那种乐观,那种豁达,给六月平添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六月绝不只是单调的燥热。雷雨可是六月里的常客呢。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十分晴朗的天空,不知怎地就突然飞来了黑压压的乌云,紧接着,咔嚓一声炸雷响过,耀眼的闪电便撕裂了半边天,豆大的雨点也随之硬硬地落将下来,砸到脸上身上,麻麻的疼,掷在房上地上,啪啪地响。路上的行人们和地里的庄稼汉们根本来不及跑开,全身已被淋了个透。眨眼工夫,天地间就成了雾茫茫一片,地面上汇成了无数条小河。
不过,六月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狂风骤雨之后,太阳很快又露出了笑脸。乡村新雨后,温度总是有所下降,空气也会新鲜许多。有时候,雨后初霁的天空还会出现一挂弯弯的彩虹。缤纷的七彩里,六月直率的性格、火热的情怀、豪迈的气魄,就更是纤毫毕现了。
这个炎热的夏天
这个夏天,最让人难忘的,就是遭遇数十天持续不断的高温,经历了记忆中罕见的“烧烤”天气。
回想起来,这个夏天真的很不正常。
还没入伏,江淮大地就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伏天来临后,更是用足了心计,平白无故将最热的中伏延长十天时间,以少有的慢性子,不慌不忙地施展着浑身解数。
气温一路飙升,很快突破摄氏40度大关,而且三伏将尽,依然居高不下,让千家万户的温度计一天天长了见识。
滚烫的气浪无处不在。每天清晨,打开房门,门外的热流就急不可耐地扑进来,和你撞一个满怀,让你结结实实地感受到它的体温。
太阳格外地不安分,早早起身蹿到半空,明目张胆地炫耀着白花花的光亮和火一般的灼热。所有的日子似乎都在讨好暴戾的太阳,别有用心地为它拓展着表演的空间,最明显的就是,每天傍晚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久许久,无疑,这是特意留给火辣辣的太阳施展威风的。
大地完全进入了“烧烤”模式,每一块土壤,都像一张焦渴、干裂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
不知何时,风和雨沦为彻头彻尾的渎职者,全然不顾大地的千呼万唤,不顾人们的望眼欲穿,一连几十天不露面,即使是深夜,依然没心没肺地玩失踪,以如此意外的手段,带走了这个夏天的所有清凉。
室外简直就是一片火海,气温高得让人难以置信。每次出门,就好像一脚踏进了火焰山,汗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脑壳很快被晒得放大几倍。这种情况下,尽量减少户外烈日下的活动,尽量躲在开着空调或者电扇的房间,成为男女老少共同的选择。
和人们一样,动物们也在各显神通、迎战高温。我就亲眼看见了一个难忘的防暑场景。那天下午,我上班路过附近的小巷,发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有一汪面积不小的积水。这是前院邻居空调制冷时的排水,恰好落在楼房歪歪斜斜的影子里。让人惊叹的是,一条哈巴狗静静地趴在那被楼房遮住阳光的积水中,小小的身躯全部是湿漉漉的。它伸长了舌头,用狡黠的目光瞟我几眼,脸上有几许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舒爽。看到这一情形,我很是欣赏这条哈巴狗的智慧,同时愈发感慨于这个夏天的炎热,感慨于这些年频频出现的极端天气了。
秋
每一年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时间老人被夏季高温烘烤得昏头昏脑,不小心脚下踩空,跌落到一个凉爽的世界时,深深浅浅的秋色无处可藏,远远近近的秋声不绝于耳,浓浓淡淡的秋香随风飘荡,秋天才一点点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秋,是十分耐看的。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抬眼望,天高云淡,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组合成偌大的背景,抒写着岁月的礼赞。雁阵南飞,那千百年一成不变的“一”字或者“人”字形排列,是否寄寓了“一人漂泊念故园,万里回归看金秋”的诗意?及至夜色深沉之际,牵着秋风望明月,那无与伦比的皎洁,那千古吟唱的柔媚,那清新隽永的意境,悦目而赏心,直让人陶醉了多少回,回味了多少年,甚而魂牵梦萦了一生一世。
若是放眼山水田园看秋色,更是一幅幅美不胜收的图画。试看江淮大地,金黄金黄的稻子成熟了,农人们戴着草帽,弯下腰来,挥汗如雨,一垄垄、一块块收割着,把一年的精耕细作连同千万里日月星辰一起收进了粮仓。秋天也是小麦等农作物播种的季节。当农民们把饱满的种子撒向肥沃的土地时,那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宛若乐谱中的连音符号一般,连接了多少欢快的音符?又吸引了多少明亮的目光?
俗话说:一叶知秋。虽说秋叶的颜色一天天变得凝重,模样也不再如春夏那般水灵,但秋色、秋韵,全都写在每一片叶子中了。难忘那天去岳西路上,在巍巍大别山深处驻足眺望,但见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油画一般浓墨重彩,每一笔、每一处,无不是扑面而来的秋意,无不是丹青妙手的杰作。凑巧的是,有一缕炊烟恰恰从深山秋叶的画卷中飘逸而出,袅袅娜娜轻盈而上,平添了几多动感几多妙趣,让人叹为观止。
秋,是值得聆听的。田野上那一阵阵高亢嘹亮的吟唱,淮河里那一朵朵载歌载舞的浪花,都是秋天献给世界的主旋律佳作。那昂扬而激越的调子,飞过了多少山水,又拨动了多少心弦?
秋天称得上百家争鸣的好时节。它容得下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容得下各种演艺轮番上场。万千秋声中,传递最多的莫过于一个“愁”字。不是吗?长空中,鸿雁的哀号悲悲切切,那是归心似箭的宣泄,是断肠人在天涯的乡愁;天地间,风声雨声如诉如泣,那是一种沧桑、凄凉的心境,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幽怨和哀愁。因此,多少年来,最怕秋夜听风雨。万籁俱寂、更深人静时,那滴滴答答的雨声随风轻叩着窗棂、充盈着耳鼓,那雨打芭蕉、雨落梧桐,抑或是雨哭满地黄叶的凄凄惨惨,谁能不为之动容?谁能不说是真真切切的抒情和咏叹呢?
秋,也是特别好闻的。且不说硕果飘香千万家是多么令人陶醉,也不说中秋月饼芳香四溢是多么让人回味,单说八月桂、九月菊的香味,就足以熏染整个秋天、熏染美好的记忆了。桂花是中国传统十大花卉之一,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堪称一绝。每逢金秋八月,丛桂怒放,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倘若夜静轮圆之际,把酒赏桂,酒香连着桂花香,丝丝缕缕则都是绝美的享受了。与桂花相比,菊花种养更为广泛,地位也明显高得多。菊花位居“花中四君子”之列,因开于晚秋并具有浓香,故有“晚艳”“冷香”之雅称。诗人云:“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确,是菊花润色装扮了花事寂寥的晚秋,使之成为在凄风冷雨中依然香如故的独特时光。
看不够的秋色万象,听不完的秋声千里,闻不尽的秋香几段,这远远不是秋的全部内涵和风韵。秋天的庐山真面目,在眼前,在身边,更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秋凉
天凉好个秋。凉,是千百年秋天的体温。
秋凉,脚步儿总是很快,有时候刚刚感觉一丝凉气,还没有来得及在凉爽的境界里反复品味,冰凉的秋意就已经早早地出现了。今年的秋天就是如此。入秋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夏天的余味犹存,天气是燥热的,阳光依然很毒,一连很多天晴朗无云。古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没有秋雨助阵,秋凉自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可秋天毕竟是要凉下去的。
秋天凉不凉,秋风最先知道;秋风凉不凉,树叶最先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凉风萧萧而至,树上的叶子顿然灰暗了,发黄了,枯萎了,一片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呻吟不已,手脚慌乱,忙不迭飘落下来,想躲到树根下避开凉风的侵袭。
潇潇秋雨又岂肯缺位?哗哗哗的,声势很大,又无休无止,打湿了行人的衣裳,打疼了多情的芭蕉,打乱了岁月的诗稿,也把整个秋天打得渐渐凄凉。秋风秋雨愁煞人,秋凉中更有万千惆怅。若是身在异乡,独行秋天的街巷,顶着阴凉的风,淋着冷冷的雨,耳畔里充盈着雨打梧桐落的声音,怀里揣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那悲秋的情绪、思亲的情感、怀乡的情愫,刹那间潮水般涌流,秋凉的万千感触就挥之不去了。
秋水也在一寸寸变凉。也许是心有不甘吧,浪头在秋风中变得脾气焦躁,一次次撞在天边,一次次粉身碎骨,最终还是不能改变什么,渐渐地,大大小小的水面,就随了秋意,心儿凉了下来。于是,红红绿绿的女人们在浣衣的时候,也就有了被秋水“咬”手的感觉。
秋霜紧随秋凉而至。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凉冰冰的秋夜过后,一觉醒来,草叶上、土块上,不知何时满是洁白的霜,新鲜而神奇,给人留下许多遐思。这些秋霜究竟从何处而来?它们是被秋天遗弃的儿女吗?这夜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浪漫的故事?冰凉的晨风没有答案,而等到秋阳好奇地伸出头来解读时,秋霜却早已杳无人影。
秋凉过后,转眼是严冬。在季节轮回、时光流淌中,秋凉的价值究竟何在?我常常发出疑问:“穿越金色的阳光∕却走向了白雪茫茫∕难道说冬的冷酷∕能胜过丰收的乐章?”但是静下心来深入思考,进而领悟到:凉是冷的前奏,冬的伴娘。秋凉的意义和作用,不妨引用我自己的诗句来揭示:“之所以如此果敢∕一脚迈进了冬的门槛∕是因为走过严寒∕才能够到达春天。”而这,恰是秋天的哲学、人生的哲学吧。
又见大雪
好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大雪了!
清晨起来,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粉妆玉砌的世界,房顶上白了,树上白了,院落里、路面上,到处苍茫一片。“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以前,一提到这首打油诗,我总会忍俊不禁,而今天,面对茫茫大雪,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它,也许是因为它的真实和细腻,切合了眼前的冰雪世界吧。
难得遇到如此大雪,该怎样享受老天的这一番美意呢?
最简单的莫过于走进雪地,随手抓一把雪放到嘴里,吧嗒吧嗒地嚼,反复品味着那份清凉、那种洁净、那般美好;或是攥个雪球,用力掷向远方,在白色弧线中伴以孩子似的开心朗笑。
最有趣的应当是堆雪人。任寒风凛冽,任雪花飘飘,手持铁锹将积雪堆成小人儿模样,再给它捏个大大的嘴巴,安上长长的鼻子,用两粒硕大的红枣塞在上面充当它的眼睛,它就乐呵呵地站在面前了。看着它憨态可掬的模样,自然会平添许多快慰许多欢笑。
最浪漫的就数踏雪寻梅了。循着诱人的浓香,踩着厚厚的白雪,穿过弯弯的乡路,或独行,或结伴,看寒梅傲立雪野绽放枝头,一树梅花一树诗,受到的是鼓舞,引发的是启迪,收获的是深刻的人生哲理。
最文雅的则是赏雪作诗。面对银装素裹,放飞万千遐思,激荡胸中诗情,凝成独特的发现,这对于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来说,真的是风雅快事。今年,我就写了好几首咏雪诗,诸如“寒风吹淡江淮月,小城昨夜暗飞雪。六出堪称有情物,苦恋山河见奇绝”之类,这些诗稿算不上精品,但却真实地抒写了我的感悟。因此,我很看重它们,看重这场大雪的独特赏赐。
今冬的大雪之所以让我感到格外亲切、格外珍惜,是因为多年来,大雪已经成为渐去渐远的一个背影,成为压在心底的一串记忆。
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大雪都是领衔主演,她不仅随处可见,而且飘飘洒洒,一下就是几十天。冰冻也特别坚实,河面上、水库里、沟塘中,可以畅通无阻,来去自由。房檐下总挂着长长的冰溜溜,我和小伙伴们有空就用棍子捣下几个作为冷食,一边甜甜地吮,一边哧哧地笑,开心极了。麻雀也出奇多,我们就经常做雪地捕鸟的游戏。找一个大大的篮子,系上一条长绳,然后在雪地上用一根木棍支起篮子边沿,篮子下面撒上稻谷,人呢,则屏住呼吸,到远远的地方藏起来,等饿坏了的麻雀飞到篮子下面觅食的时候,只需用力一拉绳子,就稳稳地将麻雀罩在了篮内。那种捕鸟的全过程,很有创造力、刺激性和成就感,让人终生难忘。
然而这些年,随着全球变暖、气候恶化,大雪越来越少了,坚冰越来越少了,麻雀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水上溜冰、雪地捕鸟等等,都已经成为尘封的往事。所以,当我惯于蜗居小城、不知季节变换的时候,这个冬天突然间又见大雪,久违的记忆苏醒了,心中的激情澎湃了,环保的念头也随之强烈了。是啊,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精心呵护它,这样,才能够拥有优良的自然生态,才能够赢得大雪的频频光临。
愿年年冬天都能够见到大雪的倩影。
腊月
腊月确实非同寻常。耀武扬威的北风,在旷野上为他吹起响亮的呼哨;偏居一隅的集镇,在欢歌中为他亮出精美的收藏;花红柳绿的春天,也在不远处向他转动深情的眸子。
腊月,是白茫茫的。腊月总是与飞雪同行,与坚冰为伍。看,天空中,那可爱的天使在翩翩起舞,平添了几多皎洁几多灵性。山梁上,房顶上,地面上,粉妆玉砌,到处是耀眼的白,到处是纯洁的美。那傲雪斗霜的青松,戴上银盔,披上银甲,豪气更有千万丈。那一畦畦麦苗,铺盖着厚厚的白色棉被,舒适极了,惬意极了,不时从田头随风送来呼呼的鼾声。风雪中的行人,独行也罢,结伴也罢,反正,头上戴的是雪花,身上裹着的是雪花,吻在脸颊上的还是雪花,有的甚至连睫毛都染成了白色。江河,沟塘,堰渠,全是坚冰封冻,顿失滔滔,往日的绿水藏匿起秀美的身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应该说,腊月是大度的,是有魄力的,他以自身的纯洁美好,把一年来的风风雨雨全部掖进腰囊,把大千世界的诸多龌龊抹了个干干净净。
腊月,是香喷喷的。跨进腊月的门槛,腊八粥的香味就扑面而来。走进农家小院,挂在墙外的腊肉串串飘香,让人馋涎欲滴。凛冽的寒风中,空旷的雪野上,一剪梅花含苞怒放,那灿烂盛开的花瓣,那沁人心脾的浓香,浸染了整个冰雪世界。腊月里的传统节日很多,这也是寻常人家香火最旺的时候。过祭灶、过大年,家家户户都要请上几炷香,磕上几个头,许下几个愿,香火在红男绿女间缭绕,心情在芳香四溢处激荡,好不舒爽!腊月最浓郁的香味应该是在除夕。一个个游子奔回来了,执手相看笑开怀,别有馨香无限好;一瓶瓶美酒打开了,未饮先闻十里香,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句句家常拉起来了,凝聚着暖暖的亲情,散发着人世间最为珍贵的芬芳。可以说,腊月从头到脚都是香的,腊月的香完全不同寻常,与花枝招展、哗众取宠的阳春三月相比,他更多的是香在骨子里,香在灵魂深处。
腊月,是乐呵呵的。无论是在长江长城,还是在黄山黄河,只要与腊月撞个满怀,谁都会感受到他的开朗豁达,听到他的由衷欢笑。爆竹响起来了,快乐噼里啪啦地沸腾了;烟花燃起来了,希望一朵接一朵地升腾了;春联贴上去了,幸福也红彤彤地登场了;压在箱底的新衣服拿出来了,热闹更是浓墨重彩地凸显了。能够断定,一年的十二个月中,只有腊月,才是波涛汹涌的欢乐海洋。
腊月未必真有非凡处。腊月只是历史的一个小小转角,身后是过去的辉煌,眼前却是未来的希望。
小城
小城像一个壮实的汉子,栉风沐雨,憨头憨脑地出现在淮河岸边。小城始建于春秋时期,是蓼国的故都。小城的面积并不大,目前也只有十几平方公里的样子吧,但却处处积满历史的尘埃,处处散发着淮河的气息。
沿着弯弯曲曲的街巷,踏着平平仄仄的韵律,一路寻觅一路领略一路沉思,历史文化的积淀琳琅满目,比比皆是。凭吊翰林旧府,可以感受扑面而来的阵阵墨香,赞叹一代鸿儒的满腹经纶;徜徉独秀客居,可以俯拾革命领袖的串串足迹,重温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瞻仰霍邱城保卫战旧址,可以遥想浴血奋战的壮怀激烈,聆听惊天动地的枪声炮声……
不可不去的是文庙。这是小城现存最古老的建筑物,也是明清以来拜祭孔夫子的场所。步入文庙,但见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殿堂楼阁,古色古香,美不胜收。及至大成殿,更觉高大雄伟,庄严肃穆,文雅古典,富有内涵。端详那一处处御书匾文,欣赏那一幅幅名人手迹,似乎听见了几百年前达官名流纷至沓来的跫然足音,看到当年拜祭圣贤时三跪九叩的盛大场面。
埋蛇沟更是小城的文化精髓。这是孙叔敖斩杀双头蛇,为民除害的地方。相传楚相孙叔敖少年时代,有一天到小城西边的大沟里打柴时,遇到一条凶猛的双头蛇,经过紧张搏斗,孙叔敖挥刀斩了它。按当时江淮地区的民间说法,人一旦看见双头蛇,则必死无疑。为了避免其他人因此罹难,孙叔敖就用柴刀在沟底挖了一个深坑,把蛇埋了进去。埋蛇沟由此得名,两千多年来,它一直无声地彰显着孙叔敖无私的传统美德,感染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小城儿女。
应该说,小城深得历史老人垂青,它从骨子里受到了太多的文化浸染,里里外外都打下了深深的精神印记。置身小城,则会真切地发现:它有着饱经沧桑的脸,但脸上的每一处皱褶,无不蕴藏着丰厚的历史文化;它经历过凄风苦雨的考验,但正是这千万次风风雨雨,成就了它的超凡脱俗。
小城不仅是历史的宠儿,也是淮河的爱子。
小城的美景有不少与淮河密切相关。
分居于小城两侧的城西湖、城东湖,是淮河中游重要的蓄洪区。两个湖泊,一样的烟波浩渺,一样的绿水荡漾,一样的清澈明亮,一样的顾盼生辉。它们已经成为小城的两个眸子,成为淮河母亲的慷慨赐予。
小城东北处有一口闻名遐迩的水门塘,享有“天下第一古塘”的美誉。放眼水门塘,一望无际的水面,星罗棋布的防浪岛,白帆点点、鸥鹭翔集的美景,让人心旷神怡。这是孙叔敖的治水工程,属于广义的治淮范畴,小城的人们有机会享用如此秀色,正是淮河的赐予。
淮河带给小城的,还有临淮岗工程。这项淮河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坐落在小城规划的框架之内,颇具一番魅力。看,一座座大闸巍然屹立,一处处堤坝卧如长龙,一层层碧波汹涌澎湃,一只只轮船乘风破浪。罕见的奇景,给小城增添了几分阳刚几成亮色,也将淮河的厚爱抒写得淋漓尽致。
小城的人们,与淮河则更是难解难分。
他们生性豪放,犹如淮河不遮不掩、一泻千里;他们为人厚道,恰似淮河看得惯千帆竞发,容得下风急浪高;他们勤劳能干,宛如淮河昼夜不舍、奔流不息;他们意志顽强,好像淮河一样,即使是面对九曲十八弯,也要坚持到底,绝不停步。淮河的性格就是他们的性格,淮河的养育和熏染,乃是小城最大的荣耀。
说到底,小城更像一个健壮的挑夫,一头挑着几千年历史文化,一头挑着千百里淮河波涛。不信请看,此刻,他正大步流星地走出时间隧道,满怀信心地走向美好的未来。
家乡的两棵古树
我的家乡霍邱县地处淮河南岸、大别山北麓,平原和丘岗兼而有之,绿树成荫实属平常。举目群峰,松林与连绵起伏的山色相掩映,翠绿得直逼你的眼睛;泛舟淮水,柳烟笼罩着逶迤曲折的堤坝,图画一般蕴含着清新的意境;寻访淮畔,杞柳渲染着一望无际的滩涂,一处处又无不是精彩绝妙的景致。这些,都是家乡树木的形象、林地的风采,足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我呢,也许是看惯了这些风景吧,许多年来,只对其中的两棵古树难以释怀。
一棵是北部临水镇圆觉寺内的千年银杏。银杏树本来就出身显贵,书中介绍说,银杏是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最古老的裸子植物,是世界上十分珍贵的树种之一,被誉为植物界中的“活化石”。家乡的这棵银杏树,更是名副其实的老寿星。据史料记载,千年银杏所在的临水镇,是古阳泉县城,也是淮河岸边的“乾坤聚秀之地,阴阳会合之所”。唐太宗就十分欣赏这里的山势地貌,曾指派亲信大将尉迟敬德到临水古镇专任圆觉寺的监修,对这座始建于梁武帝时的庙宇进行全面整修。银杏树就是尉迟敬德当年重建圆觉寺时亲手所植。时隔几百年后,少年朱元璋流落圆觉寺为僧,与古银杏朝夕相处,见证了明代开国皇帝一段特殊的人生经历。好在银杏树并不在乎这些,它只知道按照一棵树的方式生存、生活、生长——寒来暑往,承风夏雨,尽情吸收着阳光、雨露、水分和养料,随岁月留下一圈圈不朽的年轮。至于自己是什么树种,又是何人手植,曾经与谁为伍,一概异不相关。千百年后,这棵银杏成为家乡最大的古树,成为沿淮永远的风景。如今,树的直径超过4米,高度达到十余米,不仅绿叶婆娑,挺拔苍翠,而且年年岁岁,硕果满枝。
另一棵是霍邱南乡姚李镇境内的灯笼树。这棵树因形状酷似灯笼而得名,树龄有220年,树高接近11米,胸径大约1.5米。由于是百年古树,加之外形特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被当地百姓视为可以保佑苍生的神树。于是,每逢过年过节、红白喜事或是遇到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男女老少就在树前烧香许愿、叩首祈祷。结果,年复一年,香火太旺,灯笼树竟然干基烧损,不仅没能保佑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且连自己也沦为枯木。每当我途经姚李,遥望那熄灭的灯笼枯死的树,遥想那香火飘散的种种凄凉,叹惋之余,总是忍不住思忖:灯笼树之所以上演如此悲剧,恰是因为它不再是树,违背了作为一棵树的生存哲学和自然规律。
家乡的两棵古树,南北不同,处境迥异,生死有别。古树实乃古书,昭示的事理远远超越了它们自身。这也正是我一直对这两棵古树难以释怀的缘故吧。
家乡的桥
桥是河流永远的恋人。家乡大大小小的河流多如牛毛,因此,在三千五百平方公里古蓼大地上,桥自然也就随处可见了。
家乡的桥,种类不同,形态有别,各具风姿。有独木桥,很随意地搭在又窄又浅的溪流上,展示着古拙朴素的美;有石板桥,架在滚滚东去的急湍上,让来往行人感受到平坦和通畅;有石拱桥,别致大方,巧夺天工,将“长虹卧波”的诗情画意渲染得淋漓尽致;更有高数十米、长十公里的淮河特大桥,笔直、宽广、伟岸,气度非凡,堪称桥梁家族中的伟丈夫。
家乡的桥,多是依着所在河流命名。“沣河桥”“汲河大桥”“牛角河大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桥,无不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所在的位置,赤裸裸地表达着对心中河流的痴爱。
也有少数桥是以人名命名的,比如霍邱一中校园内的“何林桥”。“何林”指的是霍邱籍著名文学评论家、首任鲁迅博物馆馆长李何林,他一生著作颇丰,二十九岁就编著了中国第一部关于现代文艺思想论战的史料集《中国文艺论战》,随后相继写作出版《鲁迅论》《近二十年中国文艺思潮论》等一系列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据重要位置的光辉著作。李何林曾在霍邱一中读过书,后人为了纪念他,就在校内的小河上建了一座桥,并用他的名字命名。桥因人而得名,人为桥而添彩,确是耐人寻味。其实,在家乡,像李何林这样的英才又何止一人,蒋光慈、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韦素园、王冶秋、徐贵祥、柳冬妩等享誉文坛的文人墨客都是霍邱人,陶勇、杨国夫等叱咤风云的共和国将军也是霍邱儿女。他们用自己的文才武略,从精神层面上架设起家乡的另一类桥梁。
家乡的桥,连通着许多美丽的故事,有捐资修桥的善举,也有浪漫动人的神话……我老家附近的几座青石板桥,传说就与一条善良的青龙有关。在民间最为流行的版本中,这条青龙因为在大旱之年怜悯百姓,私自下凡行雨,结果触犯天条,被处以极刑。青龙死后,魂灵不散,其身躯化为我家乡的老街,眼睛变为甘甜的龙井和温泉,爪子则成为河流上的一座座石桥,千百年来一直为老百姓带来诸多福音。这个传说,未必经得起考证,但确实为家乡的小桥抹上了浓厚的传奇色彩,引发人们几多感慨、几多向往、几多遐思。
然而,并非每条河流都能感受青龙的神奇。记得我读师范时,第一次去淮河,但见水流湍急,奔腾而下,两岸阻断,咫尺千里,一拨拨过河的人们无奈地等候着渡船的到来。当时我想,倘若青龙真的有灵,也该在此化爪为桥,方便民生才是。
可惜青龙始终没有前来显灵。直到几年前,国家投资数亿元,修建了一座雄伟的淮河特大桥,两岸人民祖祖辈辈梦想的“天堑变通途”才变为美好的现实。“一桥飞架南北”,交通方便了,人流物流加快了,家乡与外界的距离一下子拉得近而又近。抚今追昔,天壤有别,父老乡亲们又有谁不由衷赞叹家乡的桥梁呢?
家乡的塘
灯下伏案,突然产生了想写写家乡水塘的冲动。
家乡的塘,众若繁星。据《霍邱县水利志》记载,全县大大小小的水塘共有四万八千口。它们密集地分布于万里平畴,成为缀在家乡衣襟上的一颗颗璀璨明珠。
家乡的塘,总是风景秀美处。塘内碧波荡漾,清澈见底,游鱼嬉戏,鸭鹅成群,煞是可爱。有的塘里种有莲藕,夏日里,但见莲叶田田,那清新的绿直逼你的眼睛。有时莲叶上还会蹲上一只青蛙,凸起眼睛,放开嗓子,把一声声原生态的吟唱送入你的耳鼓,逗得你心花怒放。荷花则如高高举起的手臂,擎着一簇簇粉红,把诗情画意渲染得酣畅淋漓。塘埂大多蜿蜒如蛇,在曲曲折折中呈现着一种自然美。埂上绿树成荫——婀娜多姿的垂柳,风度翩翩的白杨,高大挺拔的榆树,各臻其妙,别有情韵。伴以野花满坡,碧草青青,牧笛婉转,民歌嘹亮,热闹极了。
有几口塘颇负盛名,位于县城北郊的水门塘就是其中的代表。水门塘以年代久远著称,也以风景秀美见长。这口塘古称大业陂,总面积约5000亩,是公元前622年楚相孙叔敖修建的水利工程,距今已有2600多年历史。比起孙叔敖的另一杰作——号称“天下第一塘”的安丰塘,水门塘面积略小,但修建时间却早了许多。游览水门塘,映入眼帘的是淼淼绿水,翡翠一般晶莹剔透。清风掠过,波涛声声,很是亲切。塘内筑有39个防浪岛,星罗棋布,一岛一景,有的鸥鹭翔集,有的幽篁送翠,有的长亭短歌,有的野渡横舟,各具特色,引人入胜。
与水门塘相比,我老家街边的照山塘,则另有奇特之处。塘并不大,总共只有几十亩光景吧,但它竟能将远隔十五里之遥的安阳山映现得清清楚楚。水的波光,山的倒影,成就了一幅扑朔迷离的图画,让人在惊诧之余做出百般猜测,产生丰富的联想。
家乡的塘,乡亲们习惯称之为“当家塘”。虽是简单的称谓,却一语道破了水塘独特的地位和作用。水塘的最大功能在于灌溉,每年农事急需的时候,一口口塘立即破坝放水。水流奔腾之际,秧田便咕嘟嘟地喝个痛快,秧苗滋润了,接二连三地打着绿色的饱嗝,一个劲地疯长起来,直把千家万户的希望变成一个个沉甸甸的秋变成一串串脆生生的笑。“庄稼不收当年穷”,若没有水塘为农业生产保驾护航,未必就有父老乡亲们的丰收乐啊!
当然,水塘的贡献绝非仅仅如此。塘内可以养殖,“一网鱼虾一网粮”;坝上则可栽树、养鸡、喂猪,对于农家来说,这些当然就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一口口水塘,实际上就是家乡的一口口聚宝盆呢!
家乡的老街
老街像一条腰带,松软地系在家乡的腹部。
老街不像城市里的大街那样宽广笔直,它没有那样的气派和华美。老街就是老街,它很狭窄又有些弯曲,但这丝毫没有损害它的形象,反而赋予了它几多阴柔、几多秀丽、几多妩媚,使它平添了与众不同的风姿。
家乡老街的路面全是平坦的青石板铺成,走在上面特别舒爽。也许正是老街这种善解人意的特点,使得它的人气一直很旺,大部分时间里,总有一双双草鞋、布鞋、胶鞋或是其他什么鞋子,不断地出现在老街上。从早早起床、背着书包上学校的孩子,到拂晓赶集、摆摊设点做生意的商贩;从端着饭碗、走东串西叙家常的街坊,到荷把锄头、穿街而过奔田园的农夫;从眼神迷离、踉踉跄跄走猫步的醉汉,到眉目传情、携手并肩裹夜色的恋人,都把深深浅浅的足迹,把平平仄仄的足音,清晰地留在那一块块青石板上。这时候,老街倒更像一根颤动不已的琴弦,日夜流淌的都是清新动人的旋律。
老街的两侧是一些低矮的房屋,大部分是土墙草顶的小房子,是那种最能体现沿淮建筑风格的普通民居。它们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土里土气,有点灰头灰脑,但它们对老街却是饱含深情的。无论是春暖花开,还是夏日炎炎,无论是秋雨潇潇,还是冰天雪地,它们总像两只温情的手臂,静静地把老街拥在怀里,它们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表达着对老街的真心呵护。它们是家乡那条老街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纯朴、痴情和执着,其实就是老街的性格。
家乡的老街也很有灵性。老街旁边有一口闻名遐迩的龙井和一眼用之不竭的温泉,老街与这龙井、这温泉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传说有一条青龙,因为在大旱之年,怜悯人间疾苦,私自下凡行雨,触犯了龙宫的清规戒律而被处死。但是青龙魂灵不散,它的躯干化成了蜿蜒曲折的青石老街,双眼化成了甘甜怡人的龙井和温泉。死去的青龙依然给我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带来诸多福音,带来一个枝繁叶茂的精神家园。
青龙的灵性,传承给了家乡的老街,更传承给了在老街上繁衍生息的人们。他们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俊丑,个个都很善良、直爽、侠义。他们不会弯弯绕绕,不会笑里藏刀,不会冷箭暗发,不会冷若冰霜,他们信奉的是人心向善,追求的是古道热肠,看重的是以心换心,他们把老街演绎成了现代版的人间乐土、世外桃源。这是老街丰厚的赐予,更是老街最大的骄傲。
岁月流逝,万事变迁。随着集镇的开发,家乡的老街早已被改造成千篇一律的城市表情。但我记忆的天空中却时时舞动着一条美丽的彩练,不用说,那就是我最爱的老街。
故乡的龙井
对于故乡来说,龙井可谓是上苍特殊恩赐的一块光彩夺目的奖章,数百年来一直醒目地挂在小镇的胸前,成为父老乡亲莫大的福分和永远的骄傲。
龙井并不大,两米左右的直径,不足十米的深度,石块砌成的内壁,青石板扣成的井沿,无不显示着它的平常。但只要稍一留心,就可以发现龙井的平中之奇。且不说井壁上那一抹抹嫩绿的苔痕会留给人多少美好的遐思,也不说井沿上那一道道光滑的沟壑会引发人多少沉重的感叹,单是龙井那别致的格局,独特的环境,深刻的内涵,神奇的传说,就足以让人徜徉其中、心旷神怡了。
龙井井外有泉,井泉一体。那天然的温泉一年四季汩汩流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且冬暖夏凉,熟知人性。泉水为龙井提供了源头,也为龙井赋予了灵性,不管寒来暑往,斗转星移,龙井水一直地以其清冽甘甜、知冷知热的特质,让小镇居民的得享口福。
也许正是因为龙井水独有的内涵所致,在故乡小镇,到龙井打水成了男女老少共同的享受。无论是晨曦初现时,烈日炎炎里,还是夕阳西下后,前去汲水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人多的时候,井沿旁边会自觉地排出一条长龙,大家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安心地等待,谁也不会急躁,更不会插队。因为在大家的心目中,待在龙井边上,本身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啊!轮到汲水时,用钩担勾着杉木水桶,轻松地弯下腰将水桶送入井中,听那舀水的声音,仿佛就是欣赏一首甜甜的民歌,把水桶提出井口的感觉,又好像是桶里装满了金银一样让人舒心呢。
夏夜人少的时候,井沿上还会出现一些身强力壮的后生,他们打出一桶桶井水,对准自己的头顶尽情浇下去。哗啦啦的水声响过,准有一张张开心的笑脸和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小镇的老街有一条专门通往龙井的青石板路,乡邻们称之为“水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水巷天天都呈现着流动的风景。汉子们挑水时的健步如飞,女人们挑水时的婀娜多姿,孩子们挑水时的满面通红,老人们挑水时的且走且停,即使是丹青妙手,也未必能够绘出其中的神韵。有的人为了防止水桶里的水晃荡出来,就在桶里放上莲叶,青莲浮碧水,无意中竟成就了一首优美的诗。
龙井的由来,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传说有一年故乡大旱,田野间处处干裂,百姓生活维艰。有一条小龙心生怜悯,私自下凡行雨,虽说替人间解除了旱情,自己却触犯了天条,被处以极刑。死去的小龙魂灵不散,依然牵挂着这块土地,他的两只眼睛分别化成龙井和温泉,躯干则化成那条弯弯曲曲的老街。数百年来,龙的英灵一直默默无闻地给小镇上的人们带来福音。
这个传说也许是后人们有意编撰的,但是龙井的神奇却让人难生丝毫置疑。饮用龙井水长大的人,确实比别处的人漂亮、聪明——附近人家里,艳若天仙的美人,学富五车的书生,精于生意的商家,层出不穷,仅硕士、博士,就有好多呢。
不曾料到的是,近几年,龙井居然迅速衰败了。春节前回老家,看到父亲天不亮就忙着起来挑水的情形,很是纳闷。几经询问才知道,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现在小镇已经人满为患,龙井也早已不堪重负,井水枯了、浑了,人们要想吃到龙井水,就必须早早地赶去排队。
听了父亲的介绍,我的心陡然间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阵窒息般的沉寂过后,我决定去看看龙井,看看它究竟还是不是我心中的样子……
家乡的田埂
在家乡,田埂是最寻常不过的景观,它们像根根肋骨,支撑起千里沃野广袤的形象。
田埂应该属于道路的范畴,但与雍容华贵的街衢相比,与宽广笔直的公路相比,与铮铮铁骨的铁道相比,田埂的地位无疑是最低的,形象更是土里土气,它们是整个家族中的平民阶层。
田埂偏居乡野,与都市的热闹、繁华无缘,它们永远都承载不了摩天大楼,容纳不下车水马龙,感受不到灯红酒绿。但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质朴和纯洁,恰恰使田埂远离了奢华的玷污、喧嚣的困扰和物欲的诱惑。
田埂默默无闻,从不争名夺利。它们纵有成千上万条,也无一例外地共用一个称谓,谁都没有自己独有的名字。它们不像其他道路那样,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街名、路名标榜出来,巴望着所谓的名垂千古。
田埂大多很狭窄,很弯曲,也很坎坷,但这正是它们善解人意的品格所在。埂体的狭窄,为的是有效节约占地,让田块更加血肉丰满;埂身的九曲十八弯,无疑是顺应了地形的起伏,成就了错落有致的美;埂面的坑坑洼洼、高高低低,却记录了农事的艰难,铭刻着岁月的沉重。
田埂的生命力很强。八百里雷霆轰不倒它们,狂风暴雨冲不垮它们,炎炎烈日烤不坏它们,三九严寒冻不死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田埂一成不变地彰显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始终不渝地热情拥抱着美丽的原野。
田埂很懂得付出,它不需要人们精心侍弄,还总是千方百计为人们献出自己的激情。不管是春风吹拂,还是夏日曝晒、秋雨潇潇,它们都会捧出碧绿的野草和鲜艳的野花,以灿烂而甜美的笑容装饰着乡村的梦。即使是白雪皑皑之际,也总会有一两条田埂出乎意料地送上一缕缕梅花的浓香,给人们的心头增添几分舒爽和陶醉。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田埂不分昼夜,不顾风雨,不知疲劳,时刻守护着一块块田地。也正是有了纵横交错的田埂,才防止了水肥的流失,明晰了田块的界限,保证了人们的通行。因此,农夫们从不嫌弃田埂,他们唱着粗犷的民歌,扛着笨重的农具,挑着丰收的喜悦,让一双双赤脚与弯弯曲曲的田埂亲密接触;牧童们特别喜欢田埂,他们骑在壮实的牛背上,短笛横吹,在碧草青青的田埂上洒下一串串动听的音符;庄稼们由衷地感谢田埂,它们用油菜的金黄、麦浪的起伏、稻花的飘香,抒写着对田埂的依恋和礼赞。
田埂也引发许多美好的遐思。每当站在家乡田埂上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些泥腿子乡亲们。他们与田埂打交道最多,相似点也最多。他们地位卑微,习惯了在穷乡僻壤中简单地生活;他们与世无争,很少奢望人前的显达和身后的不朽;他们勤劳善良,默默地向人间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心血;他们热爱生活,即使是在人生的夹缝里、在艰难的环境中,也能够顽强地活出新的滋味,活成一道朴实而美丽的风景。田埂就是他们的写照,他们就是家乡的田埂。而每每想到这些,我对田埂的敬意就格外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