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阿特金森
政治与散文书店
哥伦比亚特区
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些习惯会变成习俗,而习俗会变成迷信。我自己便亲身体验了类似的演变。1988年10月,我第一本书的创作接近尾声。这本书描写的是1966年美国西点军校的一个班。结尾一幕发生在军校公墓,那么多在越战中丧生的士兵就长眠于此。我将学校牧师的哀思作为全书的结尾:“我爱他们,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
现在干吗?我问自己。作家们写完初稿时通常会做什么?我从写字台边起身,套上运动鞋出了门。沿着犹他街往前走,在内布拉斯加大道右转,穿过康涅狄格大道,我来到了一座零售大楼前。这座大楼看起来枯燥无味,但里面有一家不起眼的简陋小店,数年之后成了华盛顿的社区文化中心;它便是政治与散文书店(Politics & Prose Bookstore)。我想,这就是作家们写完书后要做的事情:他们应该寻求其他作家的陪伴,或者至少通过他们的作品来交流。那个秋天,我在政治与散文书店与许多非同凡响的新书不期而遇: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和汤姆·沃尔夫的《虚荣的篝火》等,它们成了我美妙的发现。
1992年秋,我刚完成我的第二本书,便又一路小跑去了政治与散文书店。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2000年,2003年,2006年,我一直维持这个习惯,最近一次在2012年3月。这个惯例好像成了一种迷信,我害怕打破它会给自己带来霉运。对我来说,造访政治与散文书店就像是块压顶石,不做这件事我的书就不算真正完成了。流连忘返于书架之间相当于在书本最后一页打上“结束”二字,但前者更为有趣。
政治与散文书店在华盛顿切维蔡斯社区开业后不久,我和家人就搬到了这里。1984年秋,卡拉·科恩开了这家书店,经营当时的热门书籍,比如罗伯特·陆德伦的《阿基坦行动计划》和汽车公司高管李·亚科卡的同名回忆录,还有芭芭拉·塔奇曼的《愚蠢进行曲》、尤多拉·韦尔蒂的《一个作家的开端》和本地作家鲍勃·伍德沃德的一本名为《连线——约翰·贝鲁什的短暂一生》的令人好奇的传记。卡拉出生于巴尔的摩,曾经是城市规划师,也担任过联邦住房官员。她聪颖、爱社交、有魄力,曾公开表示要将政治与散文书店经营成“自己愿意去的书店”。另一位本地作家、书店赞助人罗恩·萨斯坎德后来评论道:“有几百位作家都将卡拉视作自己的理想读者。她是一个部落领袖,正如亚伯拉罕一样。”
卡拉在报上登过广告,本来是为了招聘书店经理,不料却为自己招来了一个商业搭档,在西海岸发展多年后回归华盛顿的芭芭拉·米德。芭芭拉了解图书,也了解零售业。这两位女性都是年近五十岁的母亲,都嗜书如命,但卡拉热情固执,而芭芭拉相对保守谨慎,二人完美互补,相得益彰。芭芭拉后来这样描述两人的合作:“我的性格像猫,我会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安静地坐到角落,专心关注正在发生的一切;卡拉的性格像狗,欢快地跑进来,跟每个人都亲亲密密。”她们两人在经营中鲜有矛盾,却在书店名字上一直争执不下。卡拉认为“政治与散文”很能代表华盛顿,但芭芭拉不以为然,并告诉她:“取这样一个名字是个严重的错误。”尽管如此,这个名字还是保留下来了。
书店开张的头几个月,店里总共只有两个店主和一个临时工。但不到一年时间,她们便有了第二个销售助理。到1989年,政治与散文书店已经拥有六名员工。同年夏天,书店搬到街对面,有了更宽敞的店面和更大的橱窗。街坊邻居们主动集合,帮忙搬运书店的一万五千册图书,还有一名警察在康涅狄格大道上指挥交通。当时我也是其中一员,拖着一箱箱当季畅销书向新店走去,其中有萨尔曼·拉什迪的《撒旦诗篇》、约翰·欧文的《为欧文·米尼祈祷》、戴维·哈伯斯塔姆的《49年的夏天》、A.斯科特·伯格的《戈尔德温》以及西蒙·沙玛的《公民们》。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拉着如此多畅销书、长销书、晦涩的诗歌集和必读而我们从未读过的经典,恰好体现了印在书店纪念手提袋和T恤衫上的标语:“书海浩瀚,只叹人生短暂。”
两位店主一直坚信书店应成为社区中心和思想圣地,政治与散文书店自然也就成了华盛顿率先举办作家活动的书店之一,帮助作者和读者之间进行面对面的亲切对话。起初,书店每月举办五场活动,请到的大都是一些本地记者和不太出名的作家;但到了1989年,活动数量增至每月十场。《纽约时报》评论道,政治与散文书店成了“每位写政治题材作品的作家巡回宣传途中的必经之站”。的确,书店的顾客人群收入较高,接受过良好教育,且兴趣广泛;他们似乎对所有的作品类型都抱有热情,不论是虚构类文学和诗歌,还是非虚构类叙事和时事新闻。店里的员工骄傲地说道:“就像乌比冈湖镇的小孩一样,我们的顾客也都在平均水平之上。”
不久之后,书店活动几乎排满了每一晚,很多时候甚至下午都会有安排。每有一位作家成功站上政治与散文书店的讲台,可能是诺贝尔奖得主,也可能是刚出版处女作的本地小说家,就难免要有三四位作家失去这样的机会。有些作家已经有幸在政治与散文书店举办了多次活动,我便是这样的作家。与如此热情好问的读者当面交流能带来不少启示,让作家得以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作品,也为那句经典格言“我写作,因此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增添了一层新的含义。
之后书店再次扩张,增加了两翼的面积,开设了一家咖啡馆,并扩大了儿童读物区。曾经出现过的商业劲敌,如皇冠书店和博德斯书店,都倒闭了;另一些则依然存在,比如巴诺书店、亚马逊、好市多里的图书区,还有电子书。奥尔森图书音像等不少优秀的本地竞争对手都销声匿迹了。国内独立书店面临的生存竞争似乎愈加严峻。
幸运的是,凭借一群聪明热情的员工的不懈努力及忠实顾客的大力支持,政治与散文书店仍然充满生机。2010年夏,在共同经营书店逾二十五年之后,卡拉和芭芭拉宣布将出售书店;当时她们都已七十四岁,最重要的是,卡拉身患癌症,于当年10月离开了人世。之后,卡拉仍然在世的丈夫戴维与芭芭拉一道为书店挑选了新的主人——布拉德利·格雷厄姆和莉萨·马斯卡廷。这两人同样是我相识多年的老友,年轻时曾在《华盛顿邮报》担任记者,说起来也是我的老同事。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接班人了。
现在,在布拉德利和莉萨的经营下,政治与散文书店正努力适应这个电子书和电子阅读器盛行的新时代,但仍然完整保留了西方文明中人们所珍视的、实体书店固有的特征:学习、包容、多元、礼仪、交谈、探寻、情怀。对于我们这些邻居来说,它是风暴来临时的避风港,是白日做梦的理想地,是躲避困难和危险的堡垒。能成为政治与散文书店的顾客、书虫、咖啡饮者、活动嘉宾和邻居,我们着实再幸运不过。若你终于完成了手头的那部小说或回忆录,或者刚结束了一段对国家和人民的沉思,不妨漫步走入政治与散文书店,给自己一段与书本专心独处的时光。如果你热爱文字,这儿就是你的最佳选择。
作者简介:
里克·阿特金森(Rick Atkinson),写作并出版六部叙述性军事史著作,代表作有《漫长的灰线》、《破晓的军队》及《战斗的日子》,曾三次获普利策奖。
- 乌比冈湖(Lake Wobegon)是加里森·凯勒(Garrison Keillor)虚构的一个草原小镇。凯勒在美国的一个公共广播电台主持一档广播故事节目,其中有一个很受欢迎的单元叫做“乌比冈湖新闻”,其形式是由主持人报道一周来他的故乡乌比冈湖又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在乌比冈湖这个假想的美国中部小镇,“女人都很强,男人都长得不错,小孩都在平均水平之上”。凯勒还以该镇为背景创作了十余部相关作品,其中《乌比冈湖的日子》(Lake Wobegon Days,1985)出版当年销量即达百万册,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
- 好市多(Costco),美国第二大零售商,第一大连锁会员制仓储式量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