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趁我们还没有忘记
敬一丹
微信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大学同学的微信群一直很温暖,但从没有像2016年秋天这样热闹,因为大家正在准备参加同学相识40年的贵阳大聚会。期待中,呼唤、寻找、回忆、感慨,群里的热度逐日上升,聚会越发让人向往。
突然,我收到小郑同学的短信:“王征走了,今晨。”
赶往他们家的路上,我又看王征前几天的微信:“特别想去聚会。”
小郑泪眼望着丈夫的遗像,低声告诉我,王征一直有心脏病,9月13日这天发病,没有征兆,没有留下什么话。
接下来的几天,同学微信群里一片哀声,那样深的同学情意,那样由衷的表达!告别那天,白花挽联覆盖了殡仪馆,也覆盖了微信群。
日子一天天过去,聚会的日子到了。
贵阳的小渝迎来四面八方的同学。同学就是同学,一见面就没有了时空的距离,我们瞬间回到40年前。
当年的情景,当年的故事,当年的话题,说啊说,说了好几天,也说不完。
然而,我们听不到王征讲故事了。
王征曾经在同学微信群里发过一些回忆录,写大学和知青的生活。他讲述的方式很特别,引来一片热烈的呼应,同学们也期待着下文。我也由此唤起自己的校园回忆,曾想写下来,但念头一闪而过,以后再说吧。
以后……王征没有以后了。我们还有多少以后?
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故事,不仅是我们的。如果我们忘记了,如果我们不留下痕迹,以后的人们怎么知道那些事情曾发生过?连我们的孩子都会模模糊糊将信将疑。
我问一个“80后”:“你知道什么是工农兵学员吗?”
他满眼迷惑。
看他拿起手机,我猜他要去百度了。
他会查到:1966年“文革”开始,高考废止,高校荒芜,从1970年起,基层青年通过推荐上大学,称为“工农兵学员”。
那么末代工农兵学员呢?
还是我来告诉这个“80后”吧,我们就是末代工农兵学员。作为特殊年代的特殊现象,工农兵学员存在了七届,共有94万学员。1976年入学的我们是最后一届。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才意识到,76级与77级的区别,不是届的区别,而是代的区别。
就是这样巧,我们入学、毕业都在历史的转折点上。向后看,末代工农兵学员与往届工农兵学员不同;向前看,与77级、78级更不同。“末代”,这个词,有着多层次的味道,它带着特殊年代的旧痕迹,也有新时代的些微征兆;“末代”,意味着一种终结,也留下了绵长的回味。
不管怎样,这是一段历史。
一个个“我”的记忆,或零碎或模糊或鲜活或生动,如同一片片小拼图,组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拼图,构成共同的记忆。
于是,我和同学们说,40年过去了,趁着我们还没有忘记,记录下来吧,给我们的孩子。
于是,有了这些文字,这些画,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