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
斟酌了许久,才定下先写这个题目。至于原因也说不准,也许这种游戏现在已经难得一见了吧,尤其是在城市,哪里还能见到一群小孩蹲在地上玩玻璃球呢?
这种游戏,我们儿时称之为“弹弹儿”或叫“弹琉粒儿”。这也是我现在杜撰的词。当时都说方言,反正发这个音,也无法去考证怎么个写法了。玩这个的手法也不算太好掌握,将球夹在大拇指关节与食指肚偏下方之间用力向前弹出大拇指,球就被弹出去了。一开始我还不会这种手法,而是用一种当时被认为比较低级的手法,就是将球夹在大拇指甲盖与食指肚之间,他们称这种手法为“掐爪”(音qiā zhuā’r)。弹的时间长了,指甲盖上就有一条凹下去的轨道,怪吓人的。弹的时候,只准指头用力,胳膊不准有动作,否则被称为“拄”,这是违规行为,击中也不算。
玩法主要有这么几种:第一种叫“吊的”。就是几个人一起排好顺序,找一个小斜坡,把玻璃球悬在空中(或眼皮底下,用来瞄准),使球砸在坡上,反弹出去最远的那个,拥有先弹的权利,被击中的就出局。这里面也有策略,如果别人都反弹得老远,你就可以故意不掉在坡上,成为最近的,危险系数也就小一些。后来这种现象被判违规,就要想想办法在落点上下点功夫。一般在斜坡的中下部分反弹得远,而在上部,反弹得较高却不远。经过不断地实践,都能掌握一些小技巧,可以控制远近。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不小心,紧挨着个比你远一点的,哭也没地儿哭。
还有的时候,明明一块“肥肉”过来了,可是偏偏就有人又比你远那么一点点,这倒好,“吃不着肥肉身先死”,这种玩法以剩下一人为止,他把所有的人都击中了,就胜利了。后来发展到可以联帮的,分成两帮,剩下哪一帮的一个就算胜利了。不过有时候这种游戏要长途跋涉,谁也打不着谁,而且都向同一个方向弹,往往能从最东边弹到最西边,撞个墙,再往回弹,弄不好几个来回都弹不完,那些早早出局的就不耐烦了,因此再规定上范围,出界也算输,这种玩法干脆、利落,时间短,技巧性、策略性也不太强。
第二种玩法可谓斗智斗勇,先在土地上挖三个小圆窝,每个间隔一大步,依次被命名为“一窝、二窝、三窝”。这种玩法大多是分帮的,当然两三个人也可以玩,不过还是分帮的有趣,两帮人间隔着依次站在三窝向一窝抛球,要掌握好力量,算计好落地后会滚多远。经目测,距一窝最近的先弹,目测不出就用“拃”,精确到指。向一窝抛球,抛的顺序由双方代表用“剪子、包袱、锤”决定出来,抛进了的当然第一个弹,若有好几个都进了,仍按照进的先后顺序。一般情况下,距一窝最近的会略占优势,因为进了一窝之后,就可以拼着暂停一轮将别帮靠近一窝的打跑,掩护着自己帮的在进了一窝之后赶快进二窝,进了二窝就允许连续打别人两下,或者进了二窝之后,再回到一窝,继续使对手们离一窝远一些。也可以留守二窝,在二窝之外挡住对手们进窝的来路,还可以借同帮之力赶紧进三窝,进了三窝之后就可以连续击打别人三次,若再回来进了二窝,那就叫倒二窝,就可以击打无数下了。如果想快些结束战斗,那就再进一窝——也就是“虎窝”了,从老虎窝里出来就会吃人了,谁再被击中就over了。当然别人也可以“拔虎牙”,在击打进过虎窝的之前,在地上画一条线,说声“拔牙”,若击中一下,对方相当于进过三窝,击中两下,相当于进过二窝,击中三下,就要努力奋斗进二窝了。这种游戏除了不用运送粮草之外,和古代排兵布阵也差不了多少,进要有冲锋的,有留守的,退要有断后的,有与敌人周旋的,要讲求策略,审时度势。二窝是军事要塞,兵家必争之地。刚进完二窝,打完人家两下之后,就要再进二窝或三窝才可以再打,进了一窝若一直被对方侵略而进不了二窝,还可以直接进三窝,有权击打别人一下。因此,不论是守方还是攻方都要密切注意对方的动态,切不可有丝毫的麻痹大意。尤其是守方,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一点疏漏,对于己方的技术较差的战友(也就是敌方的主攻目标),更是要照顾有加;相反的,攻方的负担就要小得多,即使被打得老远也没有损失什么——本来就不近。在进攻的过程中,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以声东击西,可以敲山震虎,调虎离山。倘若是三帮,那简直就是一部现代版简易三国了。
至于那些计谋具体的实施方略,我就不一一赘述了,似乎也无法明显地再现出来,但留下的美好回忆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了。
我们那时候不太愿意进虎窝,都以将对手打得离窝远远的为乐,最讲究团队精神,要目标一致,齐心协力,我那时虽然是个“掐爪”,却仍靠了一点战略战术以及大局观,成为一方小头目,指挥着我方的战友们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占优势的未必能长盛不衰,局势随时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如果在进窝之前碰到了别人,或者击中别人后不慎进了窝,你就会一直待在里面,直到同帮将你解救出来(还要保证他不留在里面)。又或是在击中别人之后又击中一人,这叫连击,就得暂停一轮,这些变故一旦发生,敌人就会乘虚而入,再加上些运气或是过硬的技术,他们就会“翻身农奴把歌唱”。
这种游戏确实是益趣结合,可以增强你的团队精神,也可以让你体验从天堂到地狱抑或反之的感觉,可以磨炼你的意志,也可以培养你耐心、细致的习惯,可以锻炼你的定力,尤其是要排除对方的各种干扰,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以避免近在咫尺的“一块肉”由于对方的干扰(嚎叫、惊吓等不接触的方式)而失之毫厘,还可以锻炼你的指力、膝关节(蹲下、站起)、眼力、手感,要玩好这个游戏就要专心、细致,眼、心、手合一,这也是一种境界。另外,有时候有障碍物,要另换一个角度击打,并要保证距离不变,就以对手所在点为圆心,做一个小的圆弧运动。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平面几何学得都不错的原因之一吧!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游戏教会了我们凡事多谋略,教会了我们分析问题、辨明局势。
玩这种游戏也是要有代价的,除了因为我是“掐爪”而使指甲受到磨损之外,手的皮肤也深受伤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游戏多在春季流行,右手要常贴着地,脏了不说,还皴裂有许多血口子,一看怪吓人的,尤为滑稽的是,若只让人看我的两只手,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人的手。
另外,我还有两件不得不夸耀的事要说一说,玩这种游戏,有两种难度最大的现象,我都玩出来过。有一次,我和一个小伙伴玩“吊的”,辗转征战,跋山涉水,来到一片“沙漠”上,要知道,他进沙漠是多么有利,我若击不中,也不会滚太远,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消灭我了。其时,我抱着一种视死如归、拼死一搏的念头,半蹲着,拿着玻璃球,瞄了又瞄,奋力弹了出去,球狠狠地砸在了沙子上,通过那清脆的声音,我相信,他被击中了,可在沙子里找了半天,只找到我的,他的呢?终于,我和他各找到了一半——哈!原来他的被我击碎了,这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当时我的心情比捡了一斤粮票还高兴呢!(要知道一斤粮票是多么值钱,而捡到它,那是多么难得一遇的事情啊!)
还有一次,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刚下过一阵春雨,土地湿润而富有弹性,我们挖了三个窝,便开始玩了起来,双方先后都进了“倒二窝”,轮到我了,有一个球离我大概有一米左右的距离,这是一个虽有希望击中却又很难把握的距离,我朝我的玻璃球吹了一口仙气,从30度到45度角的方向弹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响,只一瞬间,就见地上有一个玻璃球在原地飞速地旋转,再仔细一看,那是我的,旁边一个小伙伴高喊“这是定弹儿!这是定弹儿”——原来,我的球所旋转的地方恰恰就是对方刚才所在的地方。换言之,我取代了他的位置。打台球时,这种现象常会发生,但是从30度到45度的角度用指头弹出去会出现这种现象,的确是有些神。看着小伙伴们那艳羡的眼神,以及许多日子后仍隐隐听到他们在“传颂”这件事,我的心中,久久地被一种膨胀起来的得意充润着,很是嘚瑟了一阵呢!
第三种玩法是我们不常玩的,因为这个游戏代表了一种身份,是能分出阶级来的。玩这个游戏的要么是很有钱的,能够买很多玻璃球,要么就是有靠山的,常会免费得到许多。具体来说,其名为“打锅儿的”,实际上是赌输赢的。这种游戏适合五六个人玩。在地上画一个半见方大小的方框,每人拿出一个玻璃球放在里面,在框外的一边,间隔半米左右,画一条与方框边长相等的平行线段,每个人都站在框的另一边朝那条线段扔球,不过千万不能抛过线,也不能超过线段长的范围,否则就失去了继续玩的权利。以靠线段最近的为先,很多时候为了稳妥起见,都要轻轻地抛,但又要保证不抛进框内,否则也就玩儿完了,连抛出去的那个玻璃球也拿不回来了。玩这个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方设法将框内的球击出来,而又要使自己的球不留在框内,弹出来的就归你,若出现以上几种不幸局面,那只能自认倒霉了,不但无权参与游戏,还将血本无归。因此,这个游戏是很残酷的,若没有雄厚的“资本”是不大敢玩这种游戏的。因此我们玩的都比较少,这可能也和我的性格略有关系罢,不太爱冒险,过于小心谨慎。我们只是经常进行模拟,用来练练技术,很少真来,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其中的那种刺激了。
大约这个游戏叙述到这儿,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其中的谋略、机智的确表现得不够,我想倘若有机会再将儿时的伙伴凑起来的话,还是应玩一玩这个游戏的。不知道门球是何时候的产物,我觉得门球的许多规则是与此相仿的,而这个游戏还有点斯诺克的味道,要考虑如何做球。如今,我仍然为这个游戏没有留传下来而深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