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姐大

猫眼 作者:姚育民 著


大姐大

啊呜刚来的时候趴在墙边的阴沟盖上,说它是一只猫不如说一坨更为准确。这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奶牛。见惯了流浪猫的瘦弱,猛一见这么肥硕的没有脖子的还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那坨肮脏的皮毛,我会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宠物。

你是谁?从哪里来?是路过还是想在这里安家?

听到我的问询,它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我这才看清它的全貌:母猫,短腿、大肚、肥腚,白脸,黑色的中分刘海,右眼的黑色更多些,包围了眼睛,像海盗斜扣了眼罩,左眼碧绿如玉,可惜传递出的不是温润的祖母绿,而是凌厉而又阴冷的幽绿神色,使唯一的亮点也打了折扣。

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将它收编,肥成这样肯定不缺吃喝,可它趴在这里的样子明显地是想成为我家院猫。

你好歹出个声啊?想住下来叫两声,不想住就叫一声。

它开口了,不是一声,也不是两声,啊呜啊呜的一串,发音清晰,态度诚恳,带着微微的怯意。那好吧,以后我就叫你啊呜。记住,好猫才能做我家院猫,你块头这样大,不能欺负其他猫,一旦犯规不要怪我不客气哦。啊呜又发出一串叫,却是低而含糊的,它埋下头,还把夹住的尾巴更紧地往腹下藏了藏。后来发现,她发言简单,永远是“啊呜”两字,变化的只是声调和节奏。

最初几天,啊呜确实知趣,每天只专注一件事:埋头苦吃。它和我原来是一个类型,见粮食没命。开饭时它总是第一个报到,吃饱了就势一倒,猛一看就像一只汽油桶在滚。

无意中发现它竟然在院里撒野,更想不到的是原住民都害怕它,一定是它仗着自己岁数大、块头大。我不止一次看到它扇白鸟的耳光,打得白鸟满院逃,要不它就是张开丑陋的嘴巴,凶狠训骂别的母猫。它一天不欺负众猫就好像活不下去。我气不过就大声呵斥,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敢和矮脚虎对打?躲在一边啊呜啊呜管个屁用?!它马上泄气,迅速恢复成一坨肉的样子,埋着头夹着尾巴,鼓着圆圆的屁股。它的变化之快让人发笑,弄得我没事就想逗逗它,有时它并没犯错,我也会大叫一声,啊——呜!它条件反射似的,立即规规矩矩地缩到墙边,变成一团结实的大肉球。虽然啊呜在我面前有所收敛,眼光里依然隐藏着一丝锐利。

谁说大块头一定是悍勇或粗俗的?后来的母猫奶油,也是黑白色,体型与啊呜相仿,眼神却温柔敦厚,它身上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气息,像一块磨圆的玉、一块甜蜜的点心、一团柔软的丝绸,怎么看都赏心悦目。奶油让我明白,大块头女性的温柔优雅更易引人注目。

啊呜很蔑视奶油,也不考虑别人怎么看自己,它的霸气日益增加。我终于发现,它也不是完全的倚老卖老,它还真有些功夫。比如能像人一样地坐着,坐的时候还会和边上的猫聊天,像极了那些地摊贩子,其实守着的也就是不值钱的饭碗或者几张枯叶——它总不允许别猫动自己眼前的东西。

别问价了,全卖完了/姚育明摄

它还会巧开院门甚至拨开我家家门。它很精进,每天在小竹林练无敌硬爪功,它直立推搡竹竿,想想那两条小短腿支撑着庞大的身体容易吗?因为天天苦练,它的思维方式也有了习惯性的倾向。比如,别的猫看见我会亲热地打滚、蹭腿,它看见我一高兴就磨爪,眼睛的余光还瞥着我,等着我对它的赞美。

没多久,它就不对我察言观色了,它把尾巴从胯下抽出,像旗杆一样快意地竖起,不是抖开全身的肉膘满院子走就是松开全身的皮毛倒地就睡,睡时歪头斜脑,有时还流口水。更可笑的是,它的心在快速膨胀,在欺负其他猫时,也会得寸进尺,顺手给我一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知有多少猫在我家院子里待过了,真正敢欺主的就它一个。

啊呜镜头感超强,它总是那样自信,也不特意摆姿势,可拍出来的照片,每一张都气场十足,令我有些羡慕。我还不如一只猫呢,一拍照就下意识地紧张。

奇怪的是每次我推开院门,第一个跑来迎接的也是它,这个腆着肥肚,扭着屁股,快速挪动小短腿的丑猫,碧眼里闪着渴望的光,欢迎词却是一连串的抱怨。我这才发现,它除了啊呜啊呜外,还会呜哩呜哩。我总是令它不满,不是回家晚了就是猫粮放迟了。它一呜哩呜哩,我就忙不迭地说,来了来了。

啊呜对我的这种特殊欢迎惹得女儿发笑,说它特别像日本动漫《猫的报恩》里的一个角色,为此我特地借碟看了一遍。里面有个名为胖胖的肥猫体型和啊呜很像,但神态相去甚远,何况那是个爷们,啊呜倒与那个猫国王的秘书有点神似,差不多的中分刘海,自行其是的做派,有时木然,有时傻呆,有时又煞众人风景。

当黑花忙不迭地撞我家门时,啊呜会赶来助战,好几次它帮黑花打开了门,然后它们一声递一声地叫:动作慢死了,还不快快来点甜的香的?!

我看到它们就要笑,院猫中就数它们脾气古怪,难怪它们知心,经常形影不离。

你在这里啊咪咪?小区二期的一位史姓大姐站在栅栏外朝啊呜招手。原来桥西南五十米是啊呜过去生活的地盘,这位大姐经常喂它。啊呜失踪后她一直在寻找,终于在我家院子里发现了它。她说,咪咪,跟我回去吧。啊呜果然跟着她走,走到桥头就停住了,再也不肯过去。史大姐对我说,它不来也好。看到在你这里有吃有喝有住,我也放心了。她还告诉我,啊呜快七岁了。

接触过流浪猫的人都知道,啊呜能活到这个岁数非常不易。它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它找到的不仅是特级养老院,还是贵族托儿所,更是青年派对之家。总之,它能在这里和各界猫士各个年龄层次的猫打交道,拥有了幸福的猫生。

而过去,啊呜是多么清苦啊。史大姐住的是上叠加,冬天,她把纸箱子放在下叠加的空调台下,被那家人扔掉了。那儿的流浪猫只能钻在树丛里藏身。那个区域危机四伏,猫贩子出没,还有个别邻居放狗咬猫。啊呜的妈妈也是只奶牛,它非常勇猛,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便被狗咬伤也不后退。啊呜继承了它妈妈的勇敢,看见狗就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大声警告。啊呜很能吃,再差的猫粮它也拼命吃,它全靠吃撑着自己的猫生。它教孩子抓老鼠时,做出一跳一扑的动作,几只小猫跟在后面一跳一跳地扑,只是啊呜肚子太肥胖了,它没法亲自示范爬树,只好把两个前肢搭在树干上啊呜啊呜地叫,小猫们领会它的意思,一个个摩拳擦掌,爬上滑下的,学会了攀登。史大姐说,啊呜虽然强悍,但有母爱,一个冬日,她看到啊呜和它妈妈坐在一家人家门外的鞋垫上,它们面对面地搂抱着,为怀中那只小猫焐暖。她说当时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听了也是心动,没想到傲然的啊呜还有柔情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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