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今生最好的相遇
清浅流年,唯你相随
——李煜《一斛珠·晓妆初过》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①。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②,杯深旋被香醪涴③。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④,笑向檀郎唾⑤。
【注释】
①沈檀:即“沉檀”,一种妇女妆饰用的颜料。注:点。
②裛(yì):古同“浥”,沾湿。
③醪(láo):酒。涴(wò):污,弄脏。
④红茸:即“红绒”,红色的丝绒。
⑤檀郎:晋代潘安小名檀奴,因其貌美,极受众人欢迎,后世用“檀郎”代指情郎。
【婉约含韵】
“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清代袁枚曾援引《南唐杂咏》中的诗句如此评价李煜。本是一位穿黄袍着紫衣的帝王,却开口即千古幽怨和泣血之殇,仿佛生来即为情而生,为寂寞而存。当然,在孤独的罅隙中,他也曾因与倾心的女子偷偷相约而欢愉欣悦。
这首《一斛珠》中的女主人公,极尽风流妩媚,浑不似后宫女子的矜持、娇羞,更无半分宫廷尊贵,还带着浓郁的风尘气息,极像是词人在烟花地邂逅的女子。
女子晨起梳妆,绛红的香膏擦过嘴唇,留下浅浅的印痕。她下了楼阁,遇到客人,习惯性地开口一笑,吹气如兰。她唱着一曲清歌,朱唇似樱桃绽破,皓齿若隐若现。歌罢暂歇,美酒入口,唇上沾了酒滴,越显红艳。她以袖口擦拭,似是无意,似是挑逗,妩媚动人。
曲终筵罢,客人大多散去。她与心爱的檀郎携手入了闺房。美人拈针捻线,似要绣花,但视线像被什么致命的诱惑所吸引,牢牢地停留在对方身上。她刚把红线衔在嘴里要打结,檀郎已起身过来开始调情,美人娇嗔一声,把嚼烂的红线吐向对方。
美人的绣房再雅致,终究不及皇宫堂皇富丽的万分之一。但是,烂嚼红茸向郎唾的率真和直白,是李煜在深宫里不曾遇到的。女子在倾吐爱意时,常不如男人直接,于是便有千百种奇特的表白方式,有的千般温柔百般顺从,有的则是无尽地折腾。嗔怒是更具女人味的一种爱恋,其中的情意,懂情趣的男人自会知晓。
调情,是一场令人不会厌倦的风月游戏。美人调情,以红茸唾面,谁能不心动?那俏皮又妩媚的风情,比软语温存还撩人心弦。既得佳人暗许,必当调情逗趣,否则岂非辜负了大好韶光。
男女调情的至境,大抵是添了情趣却不流于低俗。让女子娇嗔而现妖娆,调情至此,已臻化境——李煜做到了。
月朦胧,何尽一生情
——李煜《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
花明月暗笼轻雾①,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②,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③。奴为出来难④,教君恣意怜。
【注释】
①笼轻雾:笼罩着薄薄的晨雾。
②刬(chǎn):只,仅。刬袜:只穿着袜子着地。步:这里作动词用,意为走过。香阶:台阶的美称。
③颤:由于心情激动而身体发抖。
④奴:古代妇女自称的谦辞。
【婉约含韵】
夜晚,在南唐后宫,无风,有雾。月亮在迷离的轻雾中收敛了光芒,禁苑中的花花草草,本是借了月光,但愈往高处雾色愈浓,花草反而夺了月的光彩。
月光下,迷雾中,一个脸上泛着红晕的少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向画堂南畔,仿佛怕惊醒了沉寂的夜,更怕惊到正在与薄雾约会的月亮。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踏碎了台阶上的月光。一双精致的绣鞋,被她提在手上。
在月的纵容、雾的掩护、花的注视下,少女几乎是挪动着脚步,终于到了画堂南畔,看到了那个男子模糊的身影。她像是嗅到了他的味道,一时心跳如脱兔,脸颊似火烧,再顾不得女孩的羞涩和矜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呢喃耳语:“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浑身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朝气;而李煜已不再是青涩的少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怀春的少女遇到成熟的男人,然后相知、相恋、相许,一切顺理成章。偷会后,或许李煜情难自禁,才写了这篇绮丽香艳的词。
当时,大周后娥皇病卧在床,小周后是以探病之名进宫的。然而进宫之后,她却与自己的姐夫萌生了爱意。李煜在妻子病中约会其妹,于理法不合,多少是要为世俗所不齿的,只因着他贵为天子,才少了些不中听的闲言碎语,即使有人要说些刺耳的闲话,终不会传到皇帝的耳边。
但李煜幽会小周后,还是要屏退左右,既为避人耳目,更因自古“偷情多为两人事”。月朦胧,雾朦胧,花朦胧,唯有人分明,暧昧滋生,情意绵长。
古来痴男怨女的爱情,在幽会处弥散开去。或在花前月下,或在闺房之中,或于小园之内,甚至就在路旁小林深处,他们偷偷相爱,默默欢喜。如李煜与小周后这样,既然白日不能正大光明地相会,便趁着花明月暗,幽会画堂吧!
爱过方知情重
——柳永《集贤宾·小楼深巷狂游遍》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①,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②。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③。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
【注释】
①属(zhǔ)意:倾心。
②悰(cóng):思绪。
③忡(chōng)忡:忧虑不安的样子。
【婉约含韵】
“爱情”二字诚然纯粹,心意最重,可是,两个人的牵系,没有心意就少了根基,如果只有心意,必然也不牢靠。情诗与情话固然美好,终如情花,绚烂了一时却不能盛开一世。誓言的未兑现,是有情人挣不脱的梦魇。
柳永为北宋婉约派词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天性风流,幸然懂得捧出一颗真心来珍惜青楼女子被人忽略的才情、性情与真情。故而,挥笔泼墨用词晓畅,音律谐婉。
词中,深爱着柳永的虫娘,醉舞九天只为柳郎,又有缠绵情话不绝于耳,但是,她还是渐渐生了抱怨。“虫虫”是柳永对虫娘的爱称。想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青衫男子,在小楼上、深巷里,深情呼唤她的名字,她回报以灿烂的笑容。美丽的虫娘,就像不褪色的风景——“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唯有如此,才能把风流多情的柳郎留在身边。
鸳衾暖,凤枕香,贪欢享乐,人间天上。柳永许下了共结连理的约定,这曾让虫娘非常欢喜。一旦这约定迟迟不能兑现,她便从云端坠落,清醒地回归了现实。柳永爱惜她,她便矜贵迷人;柳永离开她,她便一无所有。
她想东想西,寻不到出路,整颗心都被悲思填满,因情生怨,因情生恼。对于此,柳永都看得懂,也明白该如何安慰她的心——争似和鸣偕老,免叫敛翠啼红。虫娘想要的是鸾凤和鸣、相携到老的爱情,唯有如此她才能舒展愁眉。柳永懂她的心事,因此更是为难,唯有宽慰:“他日定寻个宅院,誓与你作伉俪,结同好,共始终。”
不知这样的许诺,是否还能安慰忧心忡忡的虫娘。但对于沦落风尘的女子来说,能得一知心人如此体惜已足够幸运。欢场中尽是浮花浪蕊,被侮辱、被损害、被辜负,这似乎就是烟花女子的宿命,如柳永这般真心爱慕、诚意体惜的男子,已非常难得。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柳永《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
飞琼伴侣①,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②,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③。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④、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注释】
①飞琼:仙女许飞琼,她是西王母的侍女。
②取次:任意、随意。
③当年:正值盛年。
④奶奶:古代对女主人的称呼。
【婉约含韵】
在柳永的词章里,他的妻子并未留下多少印迹。只有这首《玉女摇仙佩》,被后世人认为可能是新婚时柳永为妻子所作。
她是像许飞琼一样的仙女,偶别天宫才来到这到处千娇百媚的人间。只是寻常梳妆,未做丝毫刻意的打扮,就已经美得超过了人间几多姝丽。其容颜之美好、姿态之妖娆,竟让才华横溢的词人寻不到合适的赞美之词。以花比喻美人,向来是古典文化中常见的传统,但词人一经思量,觉得此举会唐突佳人。百花园里的奇葩艳卉,不过是深红浅白而已,哪里比得上佳人妩媚多情,简直占尽人间春色。
唐代诗人李白曾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之佳句,柳永在此翻旧为新为“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但细咂摸之下,又觉唐突。这番小心翼翼的掂量,实则已经将妙曼佳人的娉婷之姿、兰心蕙性之质,生动巧妙地渲染出来。
新婚的情侣携手同行,穿过画堂绣阁,望皓月沐清风,只盼着时光就停驻在这美好的一刻,不再向前。佳人倾心词人的才华横溢,词人爱慕佳人的兰心蕙质,两人相偎相依,许下盟约。纵然时光如水,也想许给对方万丈红尘。“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在这首词里,柳永第一次提到自己所推崇的爱情观——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倘若在最好的年华,心田里的情花绚如红霞,恰好遇到了一个让你怦然心动的人,又恰好,你爱慕的人,他也爱慕着你,世上最顺遂的爱情,便是如此了吧。柳永和他的妻子,大抵就是这样爱慕着对方。来世太远,看不见触不到,今生不离不弃,已是极好。
良辰美景不可负
——柳永《木兰花慢·拆桐花烂熳》
拆桐花烂熳①,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②。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
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傍往往,遗簪堕珥③,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④。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注释】
①拆:裂开,绽开。
②绀(gàn)幰(xiǎn):天青色的车幔。
③珥:古代珠玉耳饰。
④金罍(léi):酒器。
【婉约含韵】
在清明寒食左右,奔着功名而来的柳永初到汴京。一路旅途艰辛,风尘仆仆,柳永迎面就撞上了让人眼花缭乱的隆宋气象。
马蹄下的路还是湿漉漉的,破晓前的一阵疏雨刚刚洗去了京城的脂粉,过滤了它的妖艳,天地间只留下让人忍不住贪婪呼吸的清新味道。走在汴京郊外,他无暇旁顾,眼前尽是烂漫的桐花、燃烧的杏花、如织的缃桃,鲜妍亮眼的颜色灼灼燃烧,一如这朝气蓬勃的时节,又如这达于极盛的朝代。
淡妆浓抹总相宜,绝美之人与绝美之风景都有这样的魔力。美人一笑倾城,美景亦能让倾城百姓奔走寻春——宝马香车在如屏芳景中穿梭,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喜气洋洋。万户千家传出管弦新声,游春的快乐也被推向高潮。
几年奔波辗转中,柳永已不再是青葱少年,可在这个春天里,他快乐得像个孩子,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个期待已久的世界,入眼处处都是喜悦,叫他怎不心花怒放。这喜悦的根源,正是北宋的太平日久、物阜民丰。唯有太平盛世里,这种恍如尽欢的放纵才甜蜜醉人,仿佛在与情人约会。
春光魅力四射,美人惊艳时光,酩酊大醉的柳永欲哭欲笑,终于和他幻想多年的汴京在此时相逢——“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最好的时代,最美的风景,词人青春年少鲜有烦恼,若不酣畅淋漓一醉方休,岂不是怠慢了这巨大的幸福。
倾城欢情,也非唯在清明左右。盛世北宋恰如人正少年,谁能阻拦年少轻狂的张扬,又有谁能阻拦一个时代的狂欢?置身其中,只随时代摇摆高歌便已足够。
因一见钟情,许一厢情愿
——张先《醉垂鞭·双蝶绣罗裙》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①,闲花淡淡春②。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③。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注释】
①朱粉:脂粉。
②春:比喻美貌的女子。
③柳腰身:指女子窈窕的身姿。
【婉约含韵】
文人墨客的酒宴中,如若少了女子的脂粉风韵,就好似春日少了莺莺燕燕,交响乐中少了丝竹管弦。美酒美色能使翠楼画舸中的客人尽兴,歌舞声色也能浸润文人雅士的笔墨纸张,佳人与墨香,似乎从来就这般相依相配。
闲来无事的张先,又一次到东池赴宴。宴会之上,尽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弄管调弦,男子风流,女子妩媚,好似要在这锦瑟时光中,拼却年华,一晌贪欢。正当词人东倒西歪,被这美酒美人染得醺醺然时,一个身穿罗裙的女子又捧来一壶热腾腾的好酒,一一为众人斟满。她淡绿色的罗裙飞舞飘扬,似双蝶翩跹而飞。旁边的女子皆是浓妆艳抹,衣着配饰繁复,而她偏偏“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于宴会中,姹紫嫣红皆开遍,她却在这万紫千红之外,带着淡淡的春色,清清静静地开放,娴静淡雅、风韵天然,着实让张先醉了。这醉,是来自醇香美酒的后劲儿,还是来自侍酒女子的淡雅,词人心里清楚得很。
只消一眼,张先的眼睛就定格在了她身上,再也无法挪开,哪怕旁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也要侧着头或者站起来,将她纳入眼底。人人都说她,细腰如柳,婀娜多姿,但迷醉的词人在细细打量之后,道“诸处好”,她自然有“杨柳小蛮腰”,但她的容貌又何尝不似《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呢?
一见即钟情的词人,越发痴狂起来。意乱神迷中,他看到女子服饰上绣着的朵朵白云,好似乱山之云那般蜿蜒绵长、缥缈虚幻。这女子也宛若从朦胧的“云山”走来,一步步走进词人的视线。
张先词作意韵恬淡,意象繁富,尤擅作慢词,与柳永齐名。曾因三处善用“影”字,世称“张三影”。在这首词中,未见其人,先见其服;未闻其声,先感其昏,此乃词人于此词中所现之境,虚实相间,真幻相融。虽全词中未着一字直接描摹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但其女之美早在不言中已达至境,神采飘逸,婀娜多姿。
春光可比恰如你
——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青时》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①。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②,画堂双燕归。
【注释】
①日长:春分之后,白昼渐长。
②慵困:懒散困乏。
【婉约含韵】
每到春日,桃花便会将所有的山村水郭都攻陷,柳树也会吟出一团团白茫茫、虚飘飘的飞絮。芳春过半时,更有蛰伏了一冬的女子,插珠戴翠,匀脂抹粉,身着刺绣衣装,走出闺阁。或是踏青,或是赏花,或是游湖,或是荡秋千。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以花之姿容融进春的氛围中。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雕鞍绣毂,骏足踏花,又闻宝马振鬣长嘶,则知人心如春意般盎然。
女子乘车来到郊外,只见“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时节已近暮春,青梅结子,虽小但如圆豆;柳叶舒展,如女子青翠的眉黛。且此时白昼渐长,日光渐暖,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蝴蝶,翩跹而起,嬉戏于草丛花间,欧阳修笔下的春天,果真清新而不单调,繁艳而不缛丽。
时光在指缝间穿梭而过,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既然夕阳无限好,又何须惆怅近黄昏。夜幕降临前的景致更是别有韵味,花上露水浓重欲滴,草色如烟低浮于地,庭院中帘幕低垂。词人果然是大家手笔,寥寥几语,就把傍晚时分的阒静道尽,令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以免惊扰了沉睡的傍晚。而这只是一个背景而已,主角还是游春归来的女子。踏青之后,她自然有些疲惫,即便是提裙坐上秋千,亦是慵慵懒懒,便解开罗衫倚坐而憩,恰恰看见一双燕子正栖息于画堂之上。人归家中,燕归画堂,人在屋内解衫小憩,燕在梁上双双栖息,人衬燕,燕亦衬人,果然是妙趣。
欧阳修为北宋文坛领袖,诗、词、散文均一时独领风骚。其词深婉清丽,承袭南唐余风。这首词中尽是春日美好的景致,虽无一言涉及男子,但想必女子如此尽兴,定是情窦初开,男子在心房陪伴。撩人的不仅仅是春色,更有被春风轻轻吹开的柔情。正如梅尧臣所评之言:“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在最美的春光里遇见最美的人
——晏殊《诉衷情·青梅煮酒斗时新》
青梅煮酒斗时新①,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②,叙情亲。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③。
【注释】
①青梅煮酒:古人于春末夏初,以青梅或青杏煮酒饮之。斗:趁。时新:时令酒食。
②茵:垫子。泛指铺垫的东西。
③朝云:相恋的女子。
【婉约含韵】
晏殊的这一场春日相遇,恰如一曲清新纤丽的笛声,在这青梅煮酒的时节缓缓飘散于花香弥漫的空气里,并不荡气回肠,却也自有它的迷醉。
东城南陌花下,在晏殊心中如巫山神女般的女子,恍若踏着朝云翩翩而来。这一刻的晏殊,所袒露的情怀恰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纯净而真挚。陌上群芳,春来游丝,在相遇的片刻便已化作朦胧的背景。与意中人视线相对的瞬间,身外的万千浮华亦尽数消弭了声息,天地之间,只剩彼此。这场相遇如此美丽,如此惊喜,仿似一场幻梦忽然变成了真实的际遇。
相遇,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也不必执着于结果的事。相逢自是欢喜,别离也必会带来哀愁。所以晏殊道“此情拚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时,虽是盼望心中的无尽不舍可化作千尺游丝,挽留住那一抹倩影,多诉一分相思,但诉说再多又能如何?
在春光最盛之时相逢,便如烟花璀璨划过静寂的夜空,虽是绚烂缤纷,终要湮灭无踪。而落霞纷染、天光黯淡之前,这一场相逢亦终须离别。既然已在最好的时光里遇到了最好的那个人,便只沉醉于此刻的刹那相逢,有何不可?只看春光荏苒,无限欢情,纵然是芳华易逝,相聚时短,毕竟已诉尽衷情。
学者叶嘉莹评价晏殊词“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正是因为看到了字里行间蕴含的真挚感情。读整首词,分明感到它是绵长幽婉的,偏只“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这一句,突然跳将出来,不加粉饰,突兀直白,仿佛内心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或许在晏殊心底,也镌刻着这样一场繁花似锦的相遇,尽管最后花谢人散,仍然留住了最初的美丽盛放,此后一经触碰,记忆里便总能扬起漫天花雨。
晏殊以《珠玉词》闻名,因其继承并发展了南唐“花间派”和冯延巳的典雅流丽,且又于其中熔铸了深刻的生命体验,故而温婉圆润,开北宋婉约词风。这首词语言清丽,声调和谐,正是其经典代表。
世间最好的爱情,是你知我心
——苏轼《人娇·或云赠朝云》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①。空方丈、散花何碍②。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③。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④。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注释】
①维摩:维摩诘的略称,佛教菩萨名,和释迦牟尼同时期,是毗耶离城中的一位大乘居士。
②“空方丈”二句:天女在一丈见方的维摩室中散花,室小无任何妨碍。
③“朱唇”二句:红色口唇似用筷子点画,改变年少时的发髻形态更丽。髻鬟,年少时的发髻。
④纫兰为佩:编织兰草来佩带。
【婉约含韵】
苏轼词开豪放一派,为豪放之宗,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但这位侠骨男子亦有柔肠,情至深处亦能以细腻的婉约笔墨,让内心深处的爱汩汩淌出。
有才子处,若无佳人,就像香烛失去红酒,亭槛远离水畔,虽亦有风采,但终究少了摇曳波光的增色和陪伴。
于苏轼而言,美人只是一种点缀,不是主角,但又不可或缺。在他的生命里,曾有过三个重要的女人,分别是他的原配王弗、继配王闰之,还有侍妾王朝云。其中,王朝云与他亦亲亦友,苏轼曾笑言:“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朝云”一名是苏轼所取,源自宋玉《高唐赋》中“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王朝云笃信佛教,苏轼便在《人娇》这首词里,把她比作了“天女维摩”。王朝云抛却长袖的舞衫,专心礼佛,与苏轼一起炼制丹药。苏轼在一首诗里说,一旦仙丹练就,王朝云将与他一起辞别人世,去遨游仙山,不会再如巫山神女一样受尘缘羁绊。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写道:“佳人相见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