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解务头
【原文】
填词者必讲“务头”,然务头二字,千古难明。《啸馀谱》中载《务头》一卷,前后胪列,岂止万言,究竟务头二字,未经说明,不知何物。止于卷尾开列诸旧曲,以为体样,言某曲中第几句是务头,其间阴阳不可混用,去上、上去等字,不可混施。若迹此求之,则除却此句之外,其平仄阴阳,皆可混用混施而不论矣。又云某句是务头,可施俊语于其上。若是,则一曲之中,止该用一俊语,其余字句皆可潦草涂鸦,而不必计其工拙矣。予谓立言之人,与当权秉轴者无异。政令之出,关乎从违,断断可从,而后使民从之,稍背于此者,即在当违之列。凿凿①能信,始可发令,措词又须言之极明,论之极畅,使人一目了然。今单提某句为务头,谓阴阳平仄,断宜加严,俊语可施于上。此言未尝不是,其如举一废百,当从者寡,当违者众,是我欲加严,而天下之法律反从此而宽矣。况又嗫嚅其词,吞多吐少,何所取义而称为务头,绝无一字之诠释。然则“葫芦提”三字,何以服天下?吾恐狐疑者读之,愈重其狐疑,明了者观之,顿丧其明了,非立言之善策也。
予谓务头二字,既然不得其解,只当以不解解之。曲中有务头,犹棋中有眼,有此则活,无此则死。进不可战,退不可守者,无眼之棋,死棋也;看不动情,唱不发调者,无务头之曲,死曲也。一曲有一曲之务头,一句有一句之务头。字不聱牙,音不泛调,一曲中得此一句,即使全曲皆灵,一句中得此一二字,即使全句皆健者,务头也。由此推之,则不特曲有务头,诗词歌赋以及举子业,无一不有务头矣。人亦照谱按格,发舒性灵,求为一代之传书而已矣,岂得为谜语欺人者所惑,而阻塞词源,使不得顺流而下乎?
【注释】
①凿凿:非常确实鲜明的样子。
【译文】
曲词作者必须讲“务头”,然而“务头”两个字,千百年来人们都很难弄懂。《啸馀谱》中有《务头》一卷,前后罗列,何止上万字?但到底“务头”这两个字,还是没有说清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在篇尾列举了许多旧曲子为样本,说明某曲中第几句是务头,其中阴阳不能混用,去上、上去等字也不能混用。如果遵循这种说法去求证,那么除了这句之外,其他句子的平仄、阴阳,都可以混用而不用管了。书中还说哪一句是务头,可在其中加入优美的词语。如此,那么一曲当中,只应当用一个好句,其他地方都可以随便乱写,而不必计较它的好坏了。我认为写作的人和掌权的人没有什么差别。政令一发布,关系到人们的听从和违抗,一定要保证百姓能顺从,而后再让百姓去服从,稍有违背,就在违抗之列。确保政令确凿可信,才可以发布。措辞又必须说得极其清楚,行文极其流畅,使人能一目了然。现在只说哪句是务头,说明阴阳、平仄必须严格。优美词句可以加进去。这句话也未必不对,但它却只强调一点而抛弃其他方面,就使人遵从的少,违背的多。是本意想要更加严格,反而使天下的法律从此放宽了。况且又论述的含含糊糊、吞吞吐吐,为什么称为“务头”,绝对没有一个字来诠释。然而糊里糊涂,如何让天下信服?我害怕困惑的人读了它会更加困惑,明白的人看了它顿时不明白了。这不是著书立说的良策。
曲词创作必讲“务头”
我认为“务头”二字,既然解释不了,只好用不解释解决了。戏曲当中有务头,就像棋中有棋眼,有棋眼的就是活棋,没棋眼的就是死棋。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是没棋眼的棋,是死棋;观看不能让人动情、演唱没有韵调的,是没有务头的曲子,是死曲。每支曲子都有各自的务头,每句词也有各自的务头。用字不拗口,发音不走调,一曲当中能有一句这样的话,就使全曲都变得灵秀;一句当中能有一两个这样的字,就使全句都变得饱满,这就是务头。由此推断,那么不只戏曲有务头,诗词、歌赋以及科考文章,没有一个不是有务头的。人们也遵循曲谱、格式,抒发情感,只求能使一代人流传而已,怎么能被让骗人的话所迷惑,而阻塞了思路,使它不能顺畅发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