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提起代表北京的事物,颐和园绝对是最先跳入脑海的名字之一。若是提起颐和园这个名字,即使在全世界,也称得上家喻户晓。关于颐和园的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层出不穷,每天观光的中外游客更是数以万计。可是,其中绝大多数游客只不过走马观花,在颐和园中待上一天甚至寥寥数小时,匆匆浏览几个著名景点便就此离去。虽为自己人生中增加了“到此一游”的经历,却无非管中窥豹,空留遗憾而已。如同眼前是一座宝库的大门,自己只是从微开的门缝中窥到一丝宝物的踪影,虽然吊起了胃口,最终仍悻悻离去,很多人连宝物的光芒都未见到,便以为宝库不过是徒有其名,从此彻底失去了兴趣。
我们对旅游的态度大抵如此,除了个别人可以在一个地方长期驻扎下去,大多数人所谓的旅游,分配在每一个地方的时间,最多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而已。与之相对,这些享誉世界的景点,哪个不是经过成年累月建造,甚至大自然数亿年雕琢而成?几个小时对它们来说不过瞬间而已,这匆匆的一瞥又能了解它们多少呢?
对于其他地方的美景,我也只能同普罗大众一样,浮光掠影地“旅游”一番。如同在街上与一位美丽的姑娘擦肩而过,便说自己已经认识了她,甚至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已经了解她了。只是人生苦短,旅游也是无奈之下的折中之举,有多少人有机会真真切切地欣赏并留在美景身边呢?
从这层意义上说,我是个幸运儿。因为我出生在颐和园旁边,并逐渐与它熟识起来。能够生于斯,长于斯,最重要的是,能够仔仔细细地了解颐和园,怎么不是幸运至极呢?
我与颐和园的联系,甚至从我出生以前就开始了。家母的胞姐,即我的姨妈从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在颐和园工作,直至今日仍居住于与颐和园一街之隔的职工宿舍中。当年园中工作人员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工明确。她进入颐和园以后,什么样的工作内容都曾做过:门口售票、园内打杂、做导游等,有一段时间甚至长期居住在园内。她对颐和园的了解,与我们一般人自不可同日而语。那对她来说,如同自家后院一样熟悉。
而我,深受姨妈的影响。我家与姨妈家不仅住在同一个城市,且相隔仅两三公里,因此两家走动十分频繁。我又颇得姨妈宠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是在姨妈家和自己家之间长大的。
姨妈家就在颐和园旁边,加之姨妈是颐和园的员工,借此之便,我幼年起就是颐和园的常客。有姨妈做“导游”的我是幸福的,不仅任何角落都有详细的讲解,还能听到一些别的导游不了解的奇闻轶事,更与众不同的是,她能带我去旅游团绝对不会去的地方,甚至是不为人知的地方,更甚是别人即使知道也难以进入的地方。所以有一段时间,每次姨妈带我去颐和园,总能让我“发现”新的景点或游览项目,即使把我扔到颐和园任何的一个地方都不会迷路,每次游览却又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对姨妈的“神通广大”,我印象最深的是与颐和园的标志性建筑佛香阁有关。在我很小的时候,佛香阁内部尚可参观,但出于对文物的保护,后来全部封闭,只能在外围参观。姨妈作为颐和园员工,自然提前得到了消息,于是趁着佛香阁还没关闭,领着我进去参观了一趟。虽然当时年龄太小,看到了什么现在已经回想不起,但曾登上过佛香阁这一事实,是无法忘记的。
如果说登佛香阁只是时运的话——毕竟在佛香阁关闭之前,任何人都能够参观——那么能在昆明湖中坐汽艇飞驰,毫无疑问是一般游人难以获得的特权了。昆明湖中有一种比较大的汽艇,并不是为游人准备的,而是工作人员巡查湖面的交通工具。我沾了姨妈的光,能够临时作为小小工作人员,踏上汽艇巡游湖面。那种飞驰在水面上,让狂风拍打着脸颊的快感,是普通游船完全无法体会到的。劈波斩浪的感觉,人力船又怎能及其万分之一呢?
正是因为有了以上种种原因和经历,颐和园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地方。受到姨妈的影响——不谦虚地说——我对颐和园非常熟悉,甚至曾有一段时间,连果皮箱的分布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来颐和园的次数多得数不过来,再加上姨妈这层关系,使我一直将颐和园视为家的一部分,甚至在与别人聊天时,也会开玩笑地说:“颐和园就是我家后院。”也许有人会质疑,颐和园毕竟是国家的公园,并不是我私人所有物,每天的游客成千上万,怎会产生“我的”感觉呢?然而,不知怎的,我仍然坚持认为颐和园对我来说算是相当私人的场所。虽然每天人来人往,但我却是“特殊的一个”,因为我了解它的小秘密,我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我和别人不同,虽然表面上我也装作是普通游客中的一员,背地里却享受着与她共享秘密的感觉。
我对颐和园也许有一种主人翁意识。颐和园对我来说就像自家后花园,是和家一样,能够求得安宁的地方。于是,当我觉得愤懑抑郁的时候,哪怕只是在昆明湖畔坐一坐,内心也能得到宁静。这里是属于我的私密场所,是可以容纳我的港湾,是可以倚靠的臂膀。我不轻易将人邀请到家中的习惯也延伸到了颐和园,从来没有邀请过谁与我同游颐和园,从来没有。如果有一天,我向某个人发出邀请,也许就是将她看作家人的证明吧。
我对颐和园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或者换一种说法,我是怎样看待颐和园的呢?对我来说,要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有很多情感在胸中激荡,几乎要喷薄而出,一旦汇成语言,却又无从说起。颐和园对我来说,是家。在这里,我熟悉它的一草一木;在这里,我能够放松并得到安宁;这里是我不愿让别人踏足的私人禁地,是我生命中的乐园。颐和园对我来说,又是家人,从我出生的时候起就一直陪伴在我身边,陪我玩乐,伴我成长,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了解我的喜怒哀乐,默默地陪我欢笑,陪我哭泣,即使是叛逆期的我对它日渐疏远,它却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怨言,只是在远处默默地、慈爱地注视着我,等待我成熟起来,等待我再次归来。颐和园对我来说,也是恋人。我的欢欣喜悦,愿意与它分享;我的悲哀忧愁,愿意向它诉说;我想更多地了解它,想永远待在它身边,与它共度余生。我被它靓丽的外貌所吸引,被它清纯的气质所吸引,被它丰富的内涵所吸引,被它的一切一切所吸引,不能自拔。颐和园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根本不需要知道,因为对我来说,它就是这样特殊的一个存在,无法归为任何类,与任何人、任何关系都不一样。大概,颐和园就是我的“唯一”吧。
无论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也好,亦或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去颐和园的次数终究日渐稀少了。从最初的一两周去一次,逐渐变成一两个季度去一次,最后一年也未必会去一次了。随后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导致我与颐和园的情缘几乎就此断绝——我搬家了。人生中第一次搬家,兴奋、惶恐、失落、忙碌……交织在一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颐和园已经不见了。这个陪伴我整个生命中全部时光的家人,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虽然从距离上说——以北京的标准来看,实在并不遥远,但即使坐汽车也要三四十分钟的路程,与从小就走着去的距离相比,差距太大,大到我无法接受。至此,原本已经趋于停滞的颐和园之旅,以此为借口,终于彻底断绝。我与颐和园的关系,就此走向结束。以后,我再也不是特殊的一个,而是和普通游客一样,在某个节假日,随着拥挤的人群涌进园内,在一些著名的景点间穿梭,在拍照留念之余参观,最后被人流裹挟着出门。这样的未来已经摆在我面前,所缺少的,只是某个能让我有心“旅游”的节假日了。从此,我与颐和园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这一可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因为我又回来了!
虽然我以为会与颐和园就此分手,但终究抵挡不住对它的思念。在阔别多年以后,我终于主动低头,再次回到了颐和园身边。这一次,我不仅回来了,而且还要把我与颐和园的一切记录下来。
这突然的转变几乎没有原因,回到颐和园身边也根本不需要原因,只是脑中无意的一念促成了这样的结局。虽然我做任何事都优柔寡断,但说起重回颐和园,我却在一秒之内就做出了决定。我要回去!无论是听从内心的召唤,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我要回到颐和园!一旦脑海中产生了这个念头,便好似吸收了阳光和水分,不断膨胀起来。我恨不得马上回到那个地方,甚至可以抛下工作,无视日夜。人们都说夫妻之间有“七年之痒”,而我与颐和园却经历了分离的“七年之痒”之后,终于要再次见面了。
如果说回颐和园是突发奇想,终究是不符合实际的,即使确实不需要任何理由,但能够在远离颐和园长达七度春秋之后,突然再次回去,总是需要一个契机。契机源自一本名为《日本魅影》的游记,那是一本西方人到19世纪的日本旅行时的见闻。那个西方人眼中的日本,充满了神秘的东方韵味,如同闯入了精灵国度。使读者体味到作者笔下的世界,正像云中的仙境一般梦幻。在那梦幻中,突然有一道奇迹般的光照亮了我的脑海:是啊!为什么我不能写写颐和园呢?这是个真正的仙境,值得写下来的仙境。但是,我与《日本魅影》作者小泉八云不同,他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眼中的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而我眼中的一切却是非常熟悉的。不过相同的是,我们都饱含着对这个地方的热爱,并用笔记录下来,希望传达给读者。我想把我眼中与众不同的颐和园,而不是那个大众熟知的颐和园介绍给大家。它的动人之处、它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我与它的故事等一切,都想告诉给读者,想让大家与我一起分享,更想让大家知道,真正的颐和园是何等的迷人。
然而真正落笔的时候,我才发现对颐和园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自以为很了解对方,关键时刻才发现一无所知。面对着一处处景点,看着熟悉,待要说时,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似乎还残存着不少记忆碎片,但随时间的流逝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也许并非忘记,只是沉淀在记忆宝库的最下层,需要用什么方式激活而已。因此,几乎是寻求解脱一般,我借着找寻记忆的由头,时隔七年之后,再次回到了颐和园。此次经历也成为本书的主线。通过三日的旅程,带领读者游览我眼中的颐和园。
虽然我恨不得将颐和园的美好之处倾囊赠予读者,但描写时却显得如此苍白。也许用照片的形式能够更加直观、形象,也弥补了我文笔的不足,可我却不想这样做。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尝试以后发现,镜头下的颐和园,远远不及眼中的万分之一。即便是名家拍摄的经典,也不过挂一漏万。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把颐和园的形象定格在某个瞬间。每个人对美的理解不同,发现的角度也不同。如果文字能传达我的心意的话,我只期盼能够激起各位读者一游颐和园的兴趣,亲自去发现属于颐和园的美好之处。
也许有人会说:“我家旁边可没有颐和园!”这确实是我的幸运,但是,又怎么能说别人是不幸的呢?诚然,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座颐和园。不过,无论你身边是卢浮宫、东京塔,还是西湖、沈园,哪怕只是无名的小山包、小池塘,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在其他人看来,那并不是什么出奇的美景,可对自己来说,那不是陪伴自己成长的伙伴吗?不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吗?别人不觉得好,是因为别人不了解它,没有自己与它之间的回忆。属于自己的“唯一”,也许是名山大川,也许是地标建筑,也许是小桥流水,也许只是一栋破旧的楼,也许只是一片翠绿的草坪。不论大小,不论在别人眼中是否风景秀丽,只要在自己眼中能够看到它散发着魅力的一面,能够与它分享自己当年的回忆,这就足够了。“梁园虽好,不是久居之所。”无论别处的风景多么优美,也丝毫不能损及“唯一”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再好的地方,又怎么能和自己的“唯一”相提并论呢?这是糅合了自己的青春与回忆的处所,“唯一”就是家乡,是无可取代的场所,是心累了的时候,可以回去的地方。
当然,对家乡的骄傲,并不体现于我住得多近,而在于我有多熟悉。我想,更重要的甚至不是我了解多少,而是我能让别人了解多少。我有幸生长在颐和园周边,但很多人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也去其他地方旅游过,明白别人到我久负盛名的家乡时经历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家乡,自己眼中的家乡与外人眼中并不相同。诚然,以颐和园为主题的书籍早已数不胜数,但我想通过自己的双眼和笔触,带给读者一个不一样的颐和园。甚至如果我确实有那种能力——希望给没有到过颐和园的读者稍稍弥补一点缺憾。也许,这是生长在颐和园周边的我值得自傲的义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