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胡竹峰
文体初兴,活跃灵动,《尚书》《诗经》之生气元气,后世鲜有匹敌。文人骚客之应酬辞章,先就流丧生气,咿唔摹仿,再自加桎梏,难觅性灵。好文章必当触动灵机,信手拈来,如《古诗十九首》如李白如王维如苏轼如《西厢记》。
常河文章之好,只在自然二字,工作之余,生活之余,无功令无仕进无文以载道无学以致用,放任笔意,唯以音韵之和谐为主,时见跌宕旷逸。
自然在书里,自然亦来自乡野,常河笔下尽染乡野书香。书香是一帘风月,乡野如满庭闲花。风月、闲花,差不多是常河文章之骨之血之脉,姑妄言之。
人生或真或幻,情节宜虚宜实,文章的事情难说。散文可以写虚,小说往往落实。王实甫、施耐庵、曹雪芹辈坐实为虚,天地造化,都是一等一的大文豪。
散文亦能写实,韩柳欧阳字字安稳如磐石,不弄花枪,不耍花腔,俗眼见不到妙处。常河行文,颇有唐宋风,唐宋有诗意有词令,诗意词令之外,更有传奇。常河笔下往往传奇。那些陈旧人物与陈年旧事化为传奇,集结在此一本书里。那些记忆也像念旧,隔了几十年越远越牵挂。恍似鲁迅念兹在兹的乌油油的结实的罗汉豆,香气立刻唤回童年往事,先是成就了《呐喊》里的《社戏》一节,渐渐成就了《朝花夕拾》。
大风吹到寂静的背阴处,正好闲寂在此的常河,从墙角边随手捡起一片枯叶一张残纸,漫漶斑驳,追忆逝水年华。让我怀旧,想起沈从文先生的《长河》。常河写的也是往昔人物、他日风情的又一曲挽歌。当时茫然,此时潸然,涩而不苦,哀而不伤,揉进人的心底,即中年况味吧。
常河的文章,或者文字牵着人走,让人心急;或者人与文字混在一起,不忍细读;或者人走到了文字的前面,于是解脱。录朱敦儒《西江月》赠常河: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是为序。
2017-7-27,合肥
(胡竹峰,安徽岳西人,生于一九八〇年代,现居合肥,人民文学散文奖获得者,已出版作品《空杯集》《墨团花册》《衣饭书》《豆绿与美人霁》《不知味集》《民国的腔调》《闲饮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