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岩(812—866)
字洞宾,道号纯阳子,自称回道人,世称回仙。咸通年间,考中进士,两调县令。后值黄巢作乱,社稷不宁,百姓遭殃,自感人生无常世事浮云,遂携家归隐终南山,其后如何,便不得而知了。但在众多小说家、戏曲家的笔下,吕洞宾的一生颇为传奇。后于长安遇仙人钟离权,经黄粱一梦,度化成仙。据《国史》载:“吕洞宾本儒生,因科场不利,而转学道,遇五代隐士钟离权授以内丹道要,隐居终南山,活动于关中等地。”这是比较可信的说法。其所作诗词众多,尤其是诗,全唐诗辑为四卷,共二百余首,流传于世。
梧桐影
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词译】
日头西斜,黑夜将至。秋风阵阵,吹得顶上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而后又有金黄的树叶飘落,拂过额际肩头,终是落了一地。西风越吹越冷,败叶越落越多。然而我等待的人却迟迟没有现身。踟蹰,犹豫,徘徊。哎,那人今晚到底还来不来了呢?不忍离去,又心怀微怨,竟然就这样久久在梧桐下站立。直到月影都渐渐稀薄,梧桐投射在地上的碎影也慢慢淡去……
【评析】
据《竹坡诗话》载,“大梁景德寺峨眉院壁间,有吕洞宾题字。其语云:‘落日斜,西风冷。幽人今夜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字画飞动,如翔鸾舞鹤,非世间笔也。宣和间,余游京师,犹及见之”。与《苕溪渔隐丛话》《词林纪事》相同,皆备言这首《梧桐影》是吕岩于京师大梁景德寺峨眉院的一首题壁诗。《全唐诗》小传亦记载着,“词家相传,吕岩《梧桐影》乃当时所作。至于他作,乃乩师所录”。虽各书辑录的具体词句稍有出入,如在《苕溪渔隐丛》中作“明月”“秋风”“今夜”,但仍可看出这是吕岩学道归隐前的作品。
而关于这首词作到底是写友情还是爱情,词人所苦苦等候的“故人”究竟是恋人还是友人,直至今日,仍莫衷一是。虽今人多以之为等待友人之作,但著名词人柳永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柳永《倾杯》词云:“金风淡荡,渐秋光老、清宵永。小院新晴天气,轻烟乍敛,皓月当轩练净。对千里寒光,念幽期阻、当残景。早是多愁多病。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最苦碧云信断,仙乡路沓,归雁难倩。每高歌、强遣离怀,奈惨咽、翻成心耿耿。漏残露冷。空赢得、悄悄无言,愁绪终难整。又是立尽,梧桐碎影。”最末三句,便是化用吕岩词句,而柳永此作“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乃是诉说与爱人相隔两地,杳无音信的痛苦。当然《古今词话》中的记载,更为柳永用吕岩语添了一丝怪诞与神鬼之说,“耆卿作《倾杯·秋景》一阕,忽梦一妇人云:‘妾非今世人,曾作前诗,数百年无人称道,公能用之。’”依此言论,吕岩词竟是出自妇人手笔,死后仍嗔怨不已,竟托梦柳七。虽诚不可信,但倒也能从侧面证明,当时的人确以此《梧桐影》为写情爱之笔。
“落日斜,秋风冷”,简单六个字,写出时间与季节,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然而一个“冷”却又在看似不经意间,透露出了词人的心情,不禁让人猜测,此时词人是不是已经等待了一阵了?或许是因为难以按捺与故人相见的激动心情,于是提早便在此等候了?
“今夜故人来不来?”这一问,时间上已有了推移,已彻底进入了夜的怀抱。夕阳被明月替代,星星寥落暗淡,这样的夜色中,苦等一个人,心情之凄切可想而知。于是便无怪于此问中有微嗔之意,到底还来不来了?怎么还不来?因何不守时?由等待而生的焦虑与猜疑,慢慢发酵。虽然如此,词人却仍不愿回去,不愿放弃等待,这般执着,确实不像是在等友人,更像是在饱受爱情的煎熬。毕竟,等待从来就是爱情的一部分。当然,古人之守信向来无法以今人之心揣度,如《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所以词人这里到底是因舍不下对恋人的相思而不肯离去,还是因恪守信用的美德不能离去,又或兼而有之,委实值得细品深思。
“教人立尽梧桐影”,约定之时早就过了,词人虽心有动摇,但到底没有离开,一直等到连月光都灰暗了下去,树影稀疏不明,良宵已逝之时。“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一叶知秋,说的就是梧桐树。于是梧桐在诗词中便有了作为衰败征兆的意味,飘散着凄凉孤寂的味道。零星破碎的梧桐影,伴随着词人空等一夜的失望忧愁,情景相辅相成,叫人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