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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往事

红色记忆:第二辑 作者:广州新四军研究会


悠悠往事

郭仁杰

口述者简介:郭仁杰, 1924年2月24日生于湖北省汉川县(今为武汉市东西湖区)。1941年1月参加革命,历任随营军校、抗大十分校学员、班长,新四军五师政治部民运部服务队队长,13旅政治部民运干事、旅部机关指导员,38团8连指导员。参加了中原突围。部队编为冀鲁豫野战军12纵队后,任34旅政治部保卫干事,101团(原38团)政治处保卫股长,湖北恩施军分区(独立第二师)政治部保卫科副科长、科长。1953年转业地方工作,历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机关保卫科科长、办公厅秘书处副处长,广东省水产厅处长、办公室主任,新中国造船厂革命委员会主任,赴南也门专家考察组组长,省航运厅副厅长等职。1984年离休。

苦难的童年

我的家乡属湖北省汉川县县河乡郭家塆(解放后划归武汉市东西湖农场,现改区),是古云梦泽西北角。据说,三国时这里还是一片汪洋。由于千百年长江、汉江江水流淌,成了冲积平原。当地劳动人民下湖围垦造田、筑堤、修坝、围垸,沧海变良田。所以这里的村庄叫台子、墩子、垸子、塆子,郭家塆至今已8代人,200多年的历史。

我生于1924年2月14日,刚记事时,家有两担土地,住的茅草屋,虽属贫穷,但劳力多、吃饭的人少,日子过得还可以。后来一场大火把茅草屋烧个精光,全家没有栖身之地。父亲兄弟三人商量,把一担多好地卖了,建了四间结构简单的瓦屋(至今已90余年了,仍住人)。失去了土地,就只能租种地主的土地,沦为佃农。

从祖父、父亲三弟兄到我的三个兄长都未上过学堂读书,目不识丁。有钱的人骂我们三代不读书,就是一屋猪!1930年,我6岁时是个丰收年,父亲下决心,全家都支持我上学读书。

拥有500人口的郭家塆在郭氏祠堂里设了一个私塾馆,聘请60余岁的郭发瑞老先生教学。1930年刚过完春节就开学,每个家长领着孩子到祠堂里报名交学费。晚上我牵着父亲的衣角到了祠堂里,其他十几个家长也带着孩子来了。所谓学费,就是每个孩子一年交多少谷子。因私塾教学是单个教练,一个一个上课,年龄大的学生书深、年龄小的学生书浅,所以大学生交的谷子要多,小学生交的谷子要少些。我是启蒙生,年龄小,家里穷,大家评议,只需交3斗谷子。我知道家里穷,能拿出3斗谷子交学费送我上学读书很不容易,所以就特别用功,很快读完私塾启蒙教育的《百家姓》《增广贤文》等,开始读四书的“学而”。每天照着影本写一篇大字,一篇小字。这些书,我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熟练地背下来。家里老人,村里大人都说我聪明好学。但好景不长,是年8月上学不足6个月,长江、汉江破堤,发了大水,塆子里家家户户房子里都进了水,整个江汉大平原成了一片泽国!私塾停办了,发瑞老先生在大水后一场流行疾病中去世,至此,我开始了两年放牛娃的生活。

1933年和1934年两年收成还不错。塆里人又提出要办学,请了邻村钟泽安来郭家塆当先生。此人比较年轻,较活跃,不像发瑞先生那样古板,学生比较喜欢他。学校还是设在郭氏祠堂里。我开始从“学而”读起。泽安先生见我接受能力不错,就加快上课进度。本来一天只教一页的,他就教我两页。这样,一年中我把“学而”“先进”“大学”“孟子”全读完了,且背得很熟。第二年开始讲“学而”,开讲就是讲字义。后来钟泽安先生到孝感县城受了几天训,带回孙中山遗像、遗嘱,并将“总理遗嘱”挂在墙上让学生读,还教学生唱三民主义歌曲。这样私塾学堂加了点洋味,感到很新鲜。

第二次上学堂,念了一年半,识了不少字,学习的情绪很高,但好景又不长。1935年8月一场特大洪水把江汉平原再次变成了汪洋,长江流域8000多万人受灾。万里长江西从宜昌东达上海,大小城镇、大小平原,悉数被淹。老人说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郭家塆淹没在洪水之中,所有民房只露出个屋顶在外面。老百姓都爬上屋顶三天三夜。好在老天爷开恩,没有下雨,没有刮风,洪水很快退去,保全了大家的性命。但灾后痢疾、天花等传染病流行,又死了不少人。蒋介石及国民党政府的几十万大军忙着打内战,清剿红军,根本不过问防洪、抢险、救灾的事。几百万灾民四处逃荒,尸横遍野!我们全家也是四处逃荒,母亲带着五弟到孝感讨饭,我跟着二叔住在武昌难民营……

此时,我目睹了武汉“一二·九”学运。武汉大学和武昌各大专院校数千人上街游行、喊口号、贴标语,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高唱东北流亡歌曲,要求国民党抗日。数千学生云集汉阳门、蛇山下轮渡码头,要求过江冲击日本租界。国民党不准学生过江,封锁江面,把轮渡和大一点的船只全部扣在汉口,并派部队看管起来。学生连续闹了三天,也没有过江。老百姓同情学生,骂国民党不抗日,也不准学生抗日。我很恨日本人,也恨国民党,讨厌国民党军队。

1935年,我大哥、三哥找关系托保人把我送到钦差舰上当学徒。这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航行在上海—南京—武汉间的一艘700吨级左右的小炮舰,舰上的水兵是英国人,船长到三副轮机长及三管轮的伙食、服务由中国人承包。郭发帝是总承包人,因为是宗族关系,他接收我上船当学徒。讲好三年学徒只管饭,没有工钱,一切自理。

我的工作是洗碗洗盆、搞卫生、拖地、洗厕所等。我在船上的日子,不仅经常受洋人的打骂侮辱,还受中国老板的欺负。加上又听说不久后船要离开武汉开赴上海,想想就害怕,于是决定逃跑。阴历腊月二十八日,我趁着天黑,偷偷上岸,颠颠簸簸地找到我的一个表哥,在他的掩护下才逃回家乡。之后,我或是在家干农活,或是到汉口当学徒,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1937年,我在汉口做学徒期间接触到八路军,听当时八路军办事处的小八路给我们讲抗日的道理,讲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讲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

日本占领南京后,沿着长江分两路向西疾进。据守长江两岸的一百多万国民党军队闻风而逃,根本没有什么抵抗,日军很快占领芜湖、安庆,开始轰炸武汉。

1938年秋,武汉外围遭涝灾,许多秋粮欠收,是个欠收年。10月,武汉市大批难民跑到农村,粮食紧张。一到年底,就呈现出荒年景象!我家已经断粮,靠借贷维生。武汉会战后,日寇占领武汉一座空城,没有老百姓,更找不到劳力,于是便派苦力头(台湾人或东北人)到农村招收苦力工。我跟随村里的一些大人,到汉口球场街难民区,在日寇的铁蹄下,开始了一年多的苦力工生活。每天早上有苦力头带领我们到长江边上江汉关码头干苦力活,如抬煤炭、扛粮食等。后又到一个咸菜加工场当苦力。这期间,目睹日寇残酷殴打杀害中国人,强奸中国妇女的种种罪行,苦力工却敢怒而不敢言。1940年年初,我认识了在工人中做地下工作的汉阳人高树一,他动员我离开武汉,到湖区参加新四军。夏天,我回到家乡。1941年1月,经汉阳地下党负责人肖礼山介绍参加了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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