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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中原突围

红色记忆:第二辑 作者:广州新四军研究会


忆中原突围

1946年6月底开始的中原突围,拉开了解放战争的序幕,是伟大的突围,是胜利的突围。记得北路突围部队经过艰苦的7个多月的鄂豫陕游击战争,1947年春撤出陕南到豫西北渡黄河在晋城整训整风时,没人(哪怕是高级领导人)说过中原突围是胜利的突围,当时听到的是失败和骂娘的声音。我们这些参加突围的战士,既丧气,又不服气。1947年8月,我们东出太行,到山东阳谷县同华野大军一起南渡黄河,并有幸参加鲁西会战。部队转移到豫东淮阳地区休整时,我们的老师长、中原突围部队最高领导人李先念请来了新四军老军长、华野司令员陈毅,在打谷场上,煤油灯下,他对突围部队(在晋城已改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十二纵队)连以上干部一口气讲了3个小时的话。陈军长说:“中原突围,是失败了?还是胜利了?是胜利了!你们以6万人牵制了国民党30万,那位蒋委员长对你们毫无办法。如果没有你们中原突围拖住敌人30万,就没有我苏北七战七捷。不要说30万,就是再有10万敌人加入华东战场,华东的仗就很难打了。你们拖住敌人30万就减轻了其他战场的压力。所以,你们中原突围不是失败了,是胜利了!”陈军长还用毛主席评价红军长征从30万减到3万不是弱了,而是强了,红军是宣传队,是播种机,是宣言书的观点,反复讲了许多令人精神振奋的话。晋城整风整训3个月没有解决的问题,陈军长3个小时的讲话就解决了。凡是听了陈军长讲话的同志都是这样认识的。至于毛主席、党中央对中原突围的部署、指示、评价,我们有一个全面了解,那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了。

突围路上

中原突围时,我在13旅机关工作。从1943年初到中原突围,我一直在旅部机关,可以说是机关的老人了。

1946年6月26日晚,13旅部队从河南罗山县周党畈、定远店、张家塆一线向西移动。是晚,吴世安旅长亲自向旅直机关做了动员。大家心里想的是打回延安去,保卫党中央!27日部队抵达鸡公山脚下平汉线附近,开始接近敌人封锁线。13旅担负掩护、保卫中原局、中原军区领导机关和首长的任务。29日黄昏,37团和38团迅速突破敌人经营了几个月的防御工事,壕沟、鹿砦、铁丝网和暗堡被一一摧毁,敌人跑到平汉线上的据点里。37团和38团1营迅速包围了柳林车站,掩护领导机关和大部队在夜幕下通过平汉线。第二天蒙蒙亮,我们旅直机关越过铁路时,敌人还从碉堡里以轻重机枪扫射。包围柳林车站的37团立即向敌发起攻击,掩护后继部队通过了封锁线,并俘虏了一部分敌人。

我军以急行军速度向西挺进,越过桐柏山,横穿南阳盆地,强渡唐河和白河,可以说,一路势不可挡,蒋介石妄图制造第二个“皖南事变”的美梦彻底破产了。

队伍渡过白河,吃过晚饭,在宽阔的大道上有说有笑地行军时,突遇敌机空袭扫射。我军毫无戒备,队伍发生混乱。敌机反复俯冲扫射,虽未造成重大损失,但说明突围前,我们对防空教育和对空射击训练做得欠缺。遭此次空袭后,队伍只好改为夜行晓宿,避开敌机袭扰。

从进入土匪多如牛毛的豫西内乡、淅川地区开始,我们突围部队便进入了艰苦的岁月。首先碰到的是给养困难,搞不到粮食,干粮也吃光了。敌人胁迫群众对我搞空室清野,不但搞不到粮食,连找个向导也困难。我军纪律严明,不准随便拿群众东西吃。有个连队司务长搞不到粮食,战士一天没吃饭,司务长就从树上摘下半生不熟的梨子,分给战士充饥。为此,这个司务长受到严厉的纪律处分。到达丹江时,队伍经过十天的急行军,不少同志脚上穿的布鞋烂了,又没有备用的。在西荆公路休息准备过丹江时,我在旅部机关队伍中走动,文工队最小的女队员杨艺新同志,把两只脚伸出来说:“你看,我的鞋全烂了。”也许我是机关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当时旅部司、政、文艺队、民运队是一个支部,管理科长刘正明调走,机关生活管理由我负责),她才向我求助。我一看,她的两只脚大脚指全伸到外面,鞋底也不行了。可是部队马上要过江,附近村子都是空空的,人都没有,哪能搞到鞋子呢?我看了一下方西队长,他坐在那里为队员鞋子烂了直发愁。就说了一句,“实在没法,就向夹被子开刀。”当时,我的两只鞋底也穿了。突破荆紫关、血战南化塘后,我的鞋全烂了,就是将夹被剪成布条,用小脚女人裹脚的办法,渡过这一难关。这个办法在当时还真解决了不少同志的困难。

龙山头是胡宗南在陕南的第二道堵截防线。38团、37团突破敌人防线,掩护中原局首长和领导机关通过以后,正当旅直机关通过时,南边山头又被敌人占领。敌人用几挺机枪封锁我们前进的道路,打得窄小的田冲里没法走人。队伍利用一条流水沟运动,敌人的密集火力还是打得人抬不起头来。我迅速冲过敌火力网接近北山脚时,看到二纵副司令员周志坚带着警卫排站在山脚下包谷地里。周副司令员是认识我的,他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我就站在他身边看机关队伍通过,见我军掩护部队没有还击,一大群敌人从山上蜂拥而下,企图到田冲抓我们做俘虏。警卫排长对周副司令员说:“打吧!”周用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瞪着从山上往下冲的敌人,一派将军风度,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你慌什么?”警卫排一色日式装备,两挺歪把机枪、三八式步枪乌黑发亮。眼看敌人冲到山脚离我们只有两百米左右时,周副司令员叫声“打。”两挺歪把子和全排火力一起开火,把敌人打得猝不及防。冲在前面的有好几个倒下了,后面的敌人调转屁股一窝蜂地往山上跑,战士们追踪射击,又有敌人倒了下去,一阵猛烈射击,把敌人打懵了,还不知道我们的掩护部队在哪里。在警卫排掩护下,旅直机关顺利地通过了封锁线。我离开周副司令员时,听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没来呢?”事后才知道,后卫部队39团没有跟上来,被敌人截断了。

龙山头突围后,部队开始分散,各自按指定的地区开进。13旅旅部机关分散了,我这个机关指导员失了业,无事可做。旅副政委肖元礼叫我去。他说你到38团8连当指导员吧,还亲自为我给政委秦振、教导员文训同志写了介绍信,我高兴地到8连当指导员去了。

米粮川脱险记

8月底,豫鄂陕军区第一军分区在镇安县七里峡成立。司令员吴世安,政治委员张树才,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肖元礼。38团三个营改称一分区1、2、3支队,秦振任3支队支队长兼政委又兼镇(安)郧(阳)旬(阳)工委书记。同时成立七里峡中心乡,秦振要我当七里峡乡乡长,将机关编余的干部组成乡工作队。张俊才(13旅保卫科长)任指导员、党支部书记,领导全乡的工作。为了扩大影响,做好统战工作,成立乡政府时,我们宴请了七里峡地区的开明绅士、保长、医生、教员等社会知名人士20余人,办了三四桌酒席。小小的七里峡镇,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我们还利用逢场(赶集)的机会,召开群众大会,宣布七里峡乡政府成立。镇(安)郧(阳)旬(阳)办事处主任和我都在群众大会上讲了话,宣传我党我军的政策主张,揭露蒋介石发动内战的阴谋。原13旅文工队许伯然、丹敏、万春福(万川)等同志在乡政府成立群众大会上演出了秧歌剧“兄妹开荒”等文艺节目。我以乡长的名义出了七里峡乡乡政府第一张布告。布告是军分区参谋卢作相用毛笔正楷抄写的。卢作相是湖北汉川县城关镇人,1941年到抗大10分校学习,是我的同班同学,他的一手小楷是全校有名的。所以,在抗大毕业以后,被分配到5师司令部当书记、参谋,突围到陕南后,到一分区任参谋。他写了这张布告之后不久,在杨家斜的一次战斗中把青春热血洒在了秦岭之上,牺牲时年仅21岁。听到他牺牲的消息,我很悲痛,他的文质彬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刚过农历八月十五,胡宗南的大军开进陕南,趁我立足未稳,进行全面“清剿”。敌24旅先占镇安,继占七里峡和米粮川。敌人采取所谓“棋盘战术”,把主要村镇控制起来,胁迫群众空室清野,使我搞不到粮食,找不到群众。而我们又实行乡不离乡县不离县,以分散对分散的错误战法(后纠正),把仅有的30余人的武装限制在七里峡、米粮川周围两个山上兜小圈子,因此天天被动挨打。更严重的是搞不到粮食(土豆、玉米),经常挨饿,有半个月没吃过一粒盐。高振华(原38团政治处主任)找我商量,找保长弄点粮食。在七里峡保长中,数米粮川保长徐德信和我的关系最好,此人年轻,比较开明。但徐住在米粮川敌人据点里。于是我在云斗滩上找到一个熟悉的农民送信给徐,徐也回了信,约好在米粮川见面。次日清早,部队隐蔽在云斗滩东山半腰树林里,我与工作队孙亚贤(原38团组织干事)各带一支手枪,经云斗滩走峡谷羊肠小道上了米粮川。

说起米粮川,在陕南还小有名气。陕西人说,陕南有三怪:东江口在西,西峡口在东,米粮川里不出米。那时,米粮川一年稻谷总产量只有36担,对于以苞谷、土豆为主食的陕南人来说,36担稻谷是很多的了。据说,唐朝黄巢造反打进长安时,唐王逃到陕南就躲在米粮川下的唐王洞里。

那天天气晴和,能见度很好,我们不仅能观看米粮川全景,还看得见米粮川小街上有人走动。不一会,徐保长上来了。我们打过招呼之后,我要他今晚将粮食送到云斗滩,我派人来接应。徐满口答应,一定送到。此时,我看到米粮川街上出来十几个戴大盖帽的敌人,跑步向山上扑来,显然是来抓我们的。看来徐跟敌人通水了。我问徐德信,你报告敌人了?徐说没有呀。我叫徐走,我和亚贤沿原路回云斗滩。刚走出峡谷,快接近云斗滩时,迎面走来一个便衣,见了我们就往云斗滩方向跑。我对亚贤说,是敌人的侦察员,抓住他。我们立即把手枪掏出来快步追赶。赶到拐弯处,便衣不见了。我正和亚贤说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呢?突然,一排子弹打来,是正对着我们的脑袋打的,耳朵都炸木了。我说,中埋伏了,快蹲下!往左边苞谷地一看,有一群穿便衣的敌人卧在坎子上面的苞谷地里。我在前,亚贤在后,用手枪和敌人对射。敌人知道我们有手枪,不敢往下冲。我们压的子弹打完了,我对亚贤说,冲过去!我一伸腰往前冲了几步就见前面路上有3个敌人端着枪挡住去路,左边苞谷地坎子上跳下几个敌人。向后看有几个敌人在追赶亚贤,敌人狂叫:“抓活的,抓活的!”右边是约两丈宽的河沟。我纵身跳了下去,心想宁可叫你打死,也不让你抓活的。刚一跳下河,忽然脑袋摆了一下,我用手一摸,满手是血,知道是负伤了。我什么也不管,直往前蹚,齐腰深的河水,下面是乱石青苔,脚一滑,手一松,枪丢了,人也冲到河对岸。一个跟着下水的大个子敌人,对我的头部就是两枪托子,打得我两眼直冒火星。大个子把我抓住,河对岸六七个敌人用枪对准我,狂吼乱叫:“下去!下水摸枪去!”我怕是打误会了,我大声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大个答:“老子们是郧西大队的。”糟了,真的当俘虏了。心想,我这个乡长在敌人那里是挂了号的。国民党镇安县长有布告,活捉或打死七里峡乡长有赏,敌人是不会让我好死的。于是下决心跑,我一跑,他就打,打死算了;跑不掉,就跳崖,反正我不让他们抓活的去。人不怕死,头脑反而更清醒了。敌人还是吼叫着要我下去摸枪。我用手往前面一指,大声说,在前面。往前走了十来步,就没有乱石,地面较平坦,接近云斗滩稻田,好跑些。大个子敌人照我指的地方把我往前拖了10来步,又吼叫:“下去摸抢!”我大声说:“还在前面。”敌人被搞懵,反而是我拖着大个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大个子觉得不对,用劲推我,似乎想把我推下水摸枪。经他一推,我的便衣口袋里响了一下,大个子问:“是什么?”我不等他动手,自己掏出两条子弹,往地下一摔,大声说是子弹。大个子朝地下看,我又掏出几张新关金票,使劲往地下一扔,大声说是票子。关金票刚落地,大个子弯腰去抓,我拔腿就跑。对面的敌人大叫:“跑了,跑了!”一排子弹打过来,我不顾一切拼命地冲,心想,打死拉倒,老子不想活了。这时大个子喊叫:“不要打,不要把我打着了。”又在我的后面叫:“你跑,看你往哪里跑!”我扭头看,大个距我只有五六步远,好像他一伸手就可抓住我似的。于是我更加拼命地跑。我一面跑,一面叫喊,因流血过多,口是干的,叫不出声来,后又再用劲猛叫:“同志们!来呀,打!打!”声音特别大。我的叫声和敌人的枪声响成一片,震得峡谷回响。大个子抬头往山上看,我又多跑几步。大个子以为,我是个负了伤的人,肯定是跑不了的。所以,他不叫打,也确实容易打到他自己。眼看距离越拉越大,他才慌了,他一面追赶,一面大叫:“打、打、打……”对岸的敌人,用排子枪猛打,我全不理会,只管加速奔跑。这时,大个子敌人好像才想起他手中有枪,站住拉枪闩,大概是顶子簧把枪闩顶住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他的枪响。我不断回头望,见大个子用跪式、河对岸的敌人用立式朝我瞄准射击。我不停地跑,距离又拉大了,距敌人有30多米了。这时,我不想死,我要活,又怕敌人打着,看见前面田埂上有一小片矮刺林,我一下子钻了进去,敌人用排枪对着刺林射击,弹落点在我的身边脚下哧哧响。我迅速穿过刺林,顺势一滚,滚到了河坎子下面,本想歇一下,河对岸的敌人顺河追上来,大声叫喊:“在下面!”又一排枪子弹打来。我不敢停留,顺着河坎往前跑,跑到河坎较矮处,我纵身一跃,跃到苞谷地里。这时离敌人有200来米远了,估计敌人是不敢追了,但站着跑还是容易被打中,我就爬行到了东山坡下,又爬进了树林。也不知爬了多久,突然眼睛一黑,浑身一点劲也没有了,不能动了。心里明白自己还活着,就是动不了。后来听到有人叫我:“你不是郭乡长吗?”我用力睁开眼睛一看是云斗滩上好面熟的老乡,看来他是有意来救我的。我问:我们的队伍呢?老乡说上山了。我请老乡上山找我们的队伍,派人来接我,我的双腿一点力也没有。太阳快下山时,老乡带着工作队田俊士(原38团营教导员)和两个战士把我扶上了山。卫生员用剪刀剪去我的头发,用碘酒清洗伤口,疼痛难忍,再用纱布将头一包,算是把伤口包扎好了。天将黑时,孙亚贤也回来了。他也是福大命大,3个敌人3支枪追着他打,就是一枪也没打中。亚贤见了我,伤心地哭了。他说,白白地叫敌人打了一顿,对领导不派队伍策应支援有意见。晚上睡觉时,我的通讯员小陈拉着我的便衣裤说,指导员,你的裤子打了两个窟窿。我笑了笑说,国民党的兵射击技术太差劲了。次日,我带着通讯员回军分区所在地茅坪养伤。几天后组织科长黎钊找我谈话,让我还是回八连任指导员。

时隔40多年,1988年我才和在汉中工作的亚贤联系上。他重病在床,寄来了他写的《米粮川脱险》稿并词一首:

天涯寄风骚,

往事心潮。

米粮川上话良宵,

组织陕南游击战,

烽火燃烧。

我的文化低,不懂诗词,胡凑了几句,回赠亚贤:

阆天岭峰高,

血战顽酋,

你我甘将头颅抛。

千万烈士生命献,

幸有今朝。

血战枯峪垴

1946年11月下旬,敌人全面进攻一分区。军分区机关和38团撤出茅坪,转战到黑山地区,准备参加东进野战纵队。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高兴极了,认为队伍集中,有仗可打,东进河南和敌人兜大圈子,到处可以搞到饭吃。我们队伍的干部战士不怕打仗,就怕饿肚子。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部队集合时,命令38团西进,牵制敌人,把敌人拖在陕南。大家的思想一下沉重起来,胡宗南在陕南已完成所谓“棋盘战术”的兵力部署,控制了所有大村小镇,封锁要道,处处防堵。时值冬天,秦岭上天寒地冻,有的战士连棉上衣也没有,战斗频繁不可怕,可怕的是搞不到饭吃。但命令必须坚决执行,团长曾广泰率1营,政委秦振率3营分路向西挺进。到镇安、柞水敌人集中的地区去打游击,和敌人兜圈子。可以说,部队向西活动牵制敌人的一个多月里,没有正常地睡过晚觉,也没有正常地做过几餐饭吃。日日夜夜不停地行动,不停地战斗。敌人搞空室清野,我们见不到群众,搞不到粮食,想弄点苞谷、土豆充饥也不容易。搞到点苞谷或土豆,又找不到主人,只好打个借条放在老乡的灶台上。土豆可以煮熟吃,玉米没时间磨,战士们整天啃半生不熟的苞谷米。12月中旬,我们活动到柞水以西东江口附近。尾追的敌人总是咬住不放,前进的路上经常遇上堵截伏击,敌人总想吃掉我们。战士们的身体快拖垮了。有的同志杵着竹竿走路,变成三条腿。秦政委觉得老在山里和敌人兜圈子不是办法,果断决定,打出秦岭,到秦川打游击,可以搞到饭吃。部队向北行动,经过十八盘,走了一个上午,上到了汤峪。站在汤峪垴上,脚踏终南山,西望首阳山,横观秦岭七十二峪,巍巍秦岭山脉,像一条巨龙直挺挺地躺卧在800里秦川。三秦风景如画,祖国山河真美!可是此时此刻,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山垴寒风刺骨,战士们饥寒交迫。队伍下山,准备走峡谷出秦川。刚下到谷底,侦察员报告,峪谷口有埋伏。秦振非常机智果断,他估计尾追的敌人此时已占领汤峪,遂命令我连从左边走,顺着左边山崖一条羊肠小道上枯峪,枯峪地势更高更险。12月陕南已下过一次中雪,枯峪山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厚,战士们踏着积雪,艰难地上到枯峪垴上。在零下五六度的低温下,战士们着单裤草鞋,有的还没有棉上衣,站在雪窝里直发抖!北风吹来,人好像没穿衣服走进冰窟似的。秦政委命令部队砍栎树枝烤火取暖。忽然哨兵大喊敌人上来了!敌人是跟着我们的脚印上来的。大家一下紧张起来,什么饥饿、寒冷、疲劳全跑了。我们站起身来一看,几十个戴大盖帽的敌人,离我们只有100来米了。两军相遇,勇者胜!左右是雪山,背后是山崖,无路可走。秦政委、参谋长何太阳和教导员文训一起喊:“打、打、打……”8连和7连就地开火,两个连的火力,十几挺机枪同时打,打得敌人在雪地里乱滚乱爬,有的顺着踏平了雪的原路跑,争先恐后地挤在一块。有的往雪地里钻,一尺来深的雪,敌人穿的厚棉衣棉裤,哪里跑得动。我们的战士穿的单裤、草鞋,轻便灵活。7连掩护,8连100来人一齐往下冲,一齐叫喊:抓活的!缴枪不杀!副连长路全发、排长王仁带领3排战士冲在最前面。个个都是飞将军,一下子冲到敌人跟前,有的敌人举起双手跪在那里投降,有的敌人躺倒在雪地里。此战,生俘敌8人,缴获加拿大冲锋枪9支,子弹一批。从此,我8连排以上干部背上了新式武器——加拿大冲锋枪。我连伤亡3 人,3排长王仁同志被敌人打断了大腿动脉,血流如注,背上来还未包扎好,他就闭上眼睛和我们永别了,我们将他的遗体雪葬在秦岭枯峪垴山顶之上。王仁是湖北天门人,长工出身,1940年人伍,是全团最能打仗的排长之一。他作战勇敢顽强,身先士卒,每次战斗,他总是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在全连很有威信。他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献出富贵的生命时,年仅26岁。

战斗刚结束,看到敌人在西边山上独屋附近开始集结,准备向我反扑。秦政委用望远镜观察四周,发现南边山上也有敌人,我们被包围了。于是何参谋长带7连掩护,8连顺着山崖下山往东撤退。我们顺着山崖抓住栎树枝滑下山沟,马上抢占东边山头。我和文教导员带着两个班刚上到山顶,南边山头上有人吹联络哨子。一看是戴大盖帽的,敌见我不能答,一阵冲锋枪打过来,我们两挺轻机枪同时开火,压住敌人火力,敌人怕死,趴在雪窝里不敢抬头。秦政委也带三个班上来了,但其他部队一直上不来。怎么办?秦政委果断决定,到汤峪去。他判断在汤峪峡谷打埋伏的敌人此时肯定也上山了,汤峪是空的。于是我们绕过山包沿山旁小道直插汤峪峡口。此时,我们的队伍被截成三截。敌人也乱了,搞不清谁是谁。我们在山崖小道向山下走时,南边山上有不少敌人,清一色大盖帽,敌人看见了我们,但没有开枪。可能敌人没想到我们又走汤峪峡谷,也许见我们的队伍中也有穿黄衣服戴大盖帽的(刚抓的几个俘虏)误认为是自己人。我们趁天黑顺利的走出峡谷,进入丘陵地带,在一个小村庄做饭吃。何太阳带7连,杜连长、路副连长带8连另4个班也先后赶来了。我们做好的土豆、苞谷米干饭让大家饱餐了一顿。队伍没有停留,连夜向长安县境内开去。天亮前进入一个村庄休息搞饭吃。奇怪的是平川的群众见到我们一点也不害怕,对我们很热情,把刚做好的豆腐、白面馒头拿出来给我们吃,给我们介绍敌情。从他们那里,我们知道了除县城住有保安团外,附近镇子没有敌人。山里的敌人一时搞不清我们的去向,跟着的尾巴甩掉了。我们痛快地睡了一天好觉,吃了一天饱饭。天黑出发,向北走,远望北方天空特别明亮,老乡说,那是西安的灯光,于是秦政委命令停止向北转而向东走。开始白天隐蔽休息,晚上行动,后来觉得没有什么敌情,干脆白天也行动,顺着丹江上游,沿着秦岭脚下向东挺进。队伍进入蓝田,前面就是西(安)商(洛)公路。据说,蓝田县城的敌人出来了,准备截击我们。秦振命令,队伍晚上从黑风口附近再插进秦岭。山里的敌情还是那样严重,天天碰上敌人天天打仗,后面又跟上了尾巴。此时,我们西进牵制敌人的任务已完成了,于是决定东进,深夜从麻街穿过西商公路,到二分区庾家河地区,向东进的部队靠拢。在此后一系列战斗中,我们缴获的加拿大冲锋枪发挥威力,立了大功。夜过西商公路时,和敌人巡逻队遭遇,我们的冲锋枪一开火,敌人狼狈逃跑。过了公路,终于追上了东进的部队。

刚到新区不几天,大年三十,搞不到粮食,炊事班开不了伙。司务长唉声叹气,战士们睡在夹被窝里伤心流泪,到了下午才弄到两袋玉米,叫谁磨谁也不起来磨。我和刘副指导员商量,把党员和班排干部动员起来磨苞谷粉子,让大家吃了一餐苞谷糊。下午接到打庾家河的命令。敌人在庾家河驻有一个营,正在那里过年。我们要在年三十夜,从老虎嘴里掏肉吃。在漆黑的夜晚,队伍沿河沟小道摸索前进,天寒地冻,部队在河沟里趟来趟去,不少战士摔倒在河沟里,全身衣服结成冰。30里地摸了一整夜,天将亮时,才摸到庾家河。我连担任正面主攻,直取庾家河。但敌人已有准备,放出三个军事哨(班哨)。我们接近街道时,首先和山梁上的敌哨打响。我带2排扑了上去,我叫机枪射击,机枪手6班副张克楼轻声讲:指导员,机枪打不响。我就叫:上!副排长小陈端着冲锋枪扫射,6班动作最快,很快占领了山梁。杜连长和路副连长带1、3排攻进街里,刘金龙副指导员端着冲锋枪冲在最前面,打得敌人丢下背包和过年食品仓惶逃跑。此战,我无伤亡。缴获杀好的光猪3头,大米五六袋,食盐一批,让全营(缺9连)美美地吃了一顿猪肉和白米干饭,算是补了一餐年饭。这是自去年八月十五之后4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尝到猪肉的味道。

3支队(3营)在秦振政委的率领下,在西进战斗中,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有效地牵制、打击了敌人,保存了自己。北渡黄河到山西晋城集中时,我们3营仍是300多人的完全建制营,其中8连112人,当时,在38团算是人数最多的连队。

秦振同志是位优秀的政治委员,也是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他头脑清醒,掌握判断敌情精确,危难之时,非常冷静、机智、勇敢。在西进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尾追的敌人日日夜夜死咬住不放,让你得不到休息,吃不上饭。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敌人又处处截击伏击。然而秦振始终能准确地掌握和判断敌情,巧妙地避开敌人的伏击和截击。当尾追的敌人越跟越近时,他和参谋长何太阳商量,由何率少数部队,选择有利地形,伏击尾追之敌。经过两次伏击,尾追之敌再也不敢跟得那样近了。这样,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搞点吃的。秦振同志非常关心爱护战士,团结干部。他和太阳同志相处得很好,团结得很好。在危难之际、紧急关头,太阳同志总是挺身而出,为秦政委解难。例如,夜间从麻街过西商公路后,7连失去了联系。何太阳同志提出,队伍不能停留,停下危险,要秦带8连先走,他自己带一个侦察员等7连。这说明,在艰难危险情况下,干部团结,互相支持,是战胜敌人、保存自己的重要关键。

秦振同志是湖北红安人,早年参加红军。从大别山到大巴山,经过长征到延安。1944年他随359旅南下支队干部大队到五师,在13旅任团政委,20世纪60年代任湖南省检察长,不幸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我们永远怀念敬爱的老政委秦振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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