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遭遇解职

明星与素琴 作者:云从龙 著


遭遇解职

伪村长任上,贺文翰除了处理好种种“分内之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际关系需要去面对:伪满政府和日本人。正是这些不可避免的人际关系和客观背景,为他日后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九一八”之后,明水县先后有13户56口日本侨民定居于县城,另有少量驻军。根据县志记载,1936年,伪满政权在明水县正式设立了警务局,设局长1人、首席指导官(日)1人、指导官(日)1人,下设警务、司法两个股警察训练所1处,全县又分设5个警察署,其中一个警察署的驻地就在通达镇。在距离通达村不远的地方,还有专门培育和饲养马匹的畜牧机构——种马场。作为一村之长,贺文翰的日常工作避免不了要与这些机构和人员发生关系。

贺明星在自传中说,父亲在担任伪村长期间,因为打过两次伪种马场场长,而被认为思想不良,遭到洗刷。这一事实,在傅祥增的回忆中也被提及,但情况与贺明星的表述略有不同:

种马场一个日本鬼子到村公所办事,话不投机和村公所职员争吵起来,这鬼子对那个职员不断地“巴嘎!”“巴嘎!”骂个不停。当时正巧贺文翰进屋,见此情景怒不可遏,上前冲着鬼子厉声喝道:“不许胡闹,为什么骂人?”那鬼子欺负中国人欺负惯了,哪把一个小村长放在眼里,他就冲着贺文翰“巴嘎!”“巴嘎!”地骂起来,贺文翰毫不示弱,也用日本话“巴嘎!”“巴嘎!”地回敬他。那鬼子从来没有挨过中国人的骂,就攥紧拳头举起胳膊要动手打人,贺文翰眼疾手快,顺手在桌子上抓起一个锥子,大声喝道:“你敢动手,我就扎死你!”,那鬼子看这阵势,连忙放下手,松开拳,连说:“你的说话我不明白,你的说话我不明白!”边说边退到门边椅子上坐下,贺文翰拿起电话通知了警察署,不一会儿,署长杨小胡子来了,给那个鬼子说了许多好话,把他领走了。

贺明星在自传中说父亲曾先后打过两次种马场场长,而傅祥增的回忆中并没有出现打人这一情节,与之发生冲突的也不是种马场的场长,而是“种马场一个日本鬼子”。这次冲突是否对贺文翰产生过直接影响,上述资料并未说明,只有贺明星在自传中写道,父亲“在康德九年,因街村废合便被洗刷了。其被洗刷之原因:也即因为他在当二年村长的过程中,对他的上级很不对头,因为他不会溜须拍马,尤其还在通达当村长时打过两次‘根本精神’(日本人,伪种马场场长),因此而认为他思想不良被洗刷。”据此推测,贺文翰的解职应在1941年到1942年之间。关于这次变故,笔者认为,所谓“不会拍马溜须、不会奉迎上司、思想不良,打过两次‘根本精神’”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一种表象,或者是贺明星后来的说法。贺文翰真正被解职的原因,与日伪政权在农村基层组织的不断调整息息相关。

“九一八”之后,为了巩固基层统治权,日伪在殖民地推行严厉的保甲制度,农村行政组织被划分为:县——保——甲——牌——农户。1936年日伪颁行《暂行街村制》,在伪奉天、间岛、锦州、安东、热河等省试行。所谓“街村制”,是指基层政权组织在县城实行街制,在农村实行村制,最终形成伪满洲国的基层行政组织。1937年12月,伪满政府正式颁布《街制》和《村制》,并阐明:“这一新制度以民族协和为根本基调。街村被认为是法人。采用大街村主义。”之前的保并为街、村,甲改为屯。街村制的根本目的是将基层组织的行政和经济职能融为一处,更好地控制民众,加强对地方经济掌控和资源掠夺。

到1940年,随着日军侵华战争的逐步扩大,街村制已不能适应殖民需求。日伪认为,街村制“特别是在战时农产品的征收出荷、提供劳力等,只靠街村长是很不够的……在农村的物资收集、治安对策等,都要求加强行政基层组织的职能。”1940年12月,日伪颁布《国民邻保组织确立要纲》,次年2月,以伪国务院训令下达各省,街村制被正式废除。

国民邻保制度完全是为了配合战时需求,它要求殖民地人民“必须适应国家各项要求,实现国民生活协作实践的态势”,使之成为日本侵华战争的“军需补给线”。但是,由于这一制度前所未有的企图榨取农民血汗,因而在推行中并不顺利。1942年4月,日伪再次翻新花样,颁布《自兴村设置五年计划》,以“重点主义”为根本思想,“以农指导为中心,指导该农村的农业生产力,以便于推行‘满洲国政府’的农产品出荷政策”,这仍然是一个旨在搜荷、榨取生产资源的制度,它的根本出发点,在于“支援”日军的太平洋战争。

从“保甲制”到“街村制”,再到“国民邻保制度”以及“自兴村建设”,日伪殖民政权进一步加强了对基层组织的控制和压迫,原先相对宽松的组织体系日趋法西斯极权化,所甄选的基层组织代办人员也更加被要求绝对服从于“国家”意志。贺文翰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遭到解职,在日伪政权眼中,像他这样的地方精英,不过是殖民者的一颗棋子,能用则用,反之则弃。

解职之后,贺文翰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工作,也失去了从事地下反抗活动的掩体。不久,他从通达村村公所搬回县城的住处,与夫人谷丛惠朝夕相处。时年十岁的贺明星正在东三道街第一校读书。一家人其乐融融,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生活。

但是,厄运很快就来了。

  1. 明水县志编纂委员会:《明水县志》,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第,478页。
  2. 明水县志编纂委员会:《明水县志》,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第,438页。
  3. 《贺明星自传》。
  4. 傅祥增:《贺文翰先生二三事》,《明水文史资料·第二辑》,1987年,第15页。
  5. 《贺明星自传》。
  6. 据李淑娟的研究,街村制正式废除于1941年2月,按照此时间节点推测,贺文翰的解职应在1941—1942年之间。
  7. 李淑娟:《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农村:1931—1945年》,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第12—13页。
  8. 李淑娟:《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农村:1931—1945年》,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第19页。
  9. 李淑娟:《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农村:1931—1945年》,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第19页。
  10. 李淑娟:《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农村:1931—1945年》,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第21页。
  11. 李淑娟:《日伪统治下的东北农村:1931—1945年》,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年,第24页。
  12. 《贺明星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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