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叫水诗篇(外五首)
吉林大学 马骥文
幸存下来的似乎是水和我。
——布罗茨基
1
此地,盛产坚硬的石头和肉体
一些人驱赶火焰般的羊群度过一生
他们长着黄色的牙齿、眼睛和手掌
在七月,金顶的清真寺发出悠扬的唤礼
男人纷纷变得洁白,他们
从黑皮肤的女人手上接过粥与祈祷
穿过野草,山谷,乌石堆砌的坟墓
去创造,去爱。
2
少年在泥屋后种下爱情与死亡
他背起祖父的镰刀与红日,骑着马
去东方寻找词语和鲜花
在黎明之光的大地上,他不歌唱也不哭泣
五月之雾渐渐弥散,他看见在山坡上
一群人面朝神灵的故乡站立
为了换取洁净
他们背过身,吞咽着土。
3
如今,已是北风呼啸的十月
我在松花江岸独自喝着黑罂粟茶
一种甜腻的暴力,在你的翅膀上
落满淫邪的灰点
你的降临始自一束被眷顾的光
当爱在大地上,如麋鹿之迹一样隐没
你该举起一只挥舞的手
朝着那天堂之河的对岸不停地呼唤。
雨中致靳丛林师
你抬起的手臂,突然,在一扇门上,透过岁月照亮我。
——伊夫·博纳富瓦
多少个夜晚我从一颗死亡的星球上醒来
一个人吞食那些老去的闪电和雷声
四月是仁慈的,你从雨中的小巷带来金色的橄榄
与书籍,在昏暗的林中小路上疾驰
为了脱卸晦闷的年月,以及它荒芜的背影
你一次次教我在漆黑的大地上植下太阳
等待它再一次在严寒之季时发芽
也许我们永不缺少孤独
只是,一场细雨带着打鱼人的斗篷姗姗而来
把那些滞冷的人与失眠的人
纷纷聚拢在一次塞满书信的酒席上
还能说些什么呢,敬酒,又敬酒
只为了将一位从绍兴来的友人招待好
雨中的地面上又长出浓密的野草
我吞咽它们的枝叶和根须,这是我的不幸
如果在冬季,这几乎又是一场丰盛的雪
从一些没有痛苦的人身后,徐徐降落
像月光落入河流,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此刻死去
雨水唤醒了更迟钝的种子,在地下发光
我是又一个醒来的人
从一段世纪的肋骨上,从没有根的手中
接过这雨的光泽,进入另一场更滂沱的雨。
一张美国旧邮票
一些人身穿红白相间的军服,举着旗子行走在
荒野。地面上有人流着血,有人像耶稣一样望着天空
他们全都在这个标示为“星条”的国度存在过
1775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已无人知晓
只有一些骨骸和条约被人保存至今,充当证据
证实着一些人的幻想、猜测与梦镜。与博物馆中
虚幻的灯光一样,历史是一尾沙丁鱼的残骨
它连一丝余腥也不愿留给我们。他抱着枪,口袋里
装着未婚妻的肖像,可是,却分明已经咽了气
委化成一口遗忘的矿井。自由,人民与祖国在哪里?
为了虚无的命题,他举起投枪戳入别人的肉身
于是,光点聚集在一座岩石的顶部,假借着雪体
的丰盈。在他们背后,炮火的浓烟徐徐飘升
那代表死亡的严酷与罪恶的阴影,如光的遗书
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知晓前方到底在哪里
他们只是不停地行走,不停地举起落下的旗子
而身后那填满短枪、头骨与匕首的泥潭,却早已干涸。
读鲁迅
这里的白天总是太过晴朗,迷乱的光
从窗户照射进来,使他发出温暖的尖叫
一本有插画的《野草》足够你读一辈子了
它们,有鳞甲的兽,女人,鬼,和旋转的雨
在你的手掌中缓缓入睡
像美人鱼倒在海边的血泊中,做着美丽的梦
每次读毕,你都忍不住要去洗一遍手
因为,那血腥的味道实在让你难受
然而,我还是捧起来它们
从白色的粥,到黑色的粥
一些人匆匆路过,带着怨恨与无助
“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
那身影将我淹没,在一月的河岸
许多旧的爱与恨,又在下沉的地面上长出
开着尖刺般的小花
你忽而梦醒
从狭仄的楼梯下来,去石驸马大街讲演
背后
一个缠足的女人掩在窗户后,正望着你。
人景
阁楼下,三月的冰雪正在酝酿柔情
树干以漆黑的静止提示一种久别的沉思
人与人,他们在庙堂上取走纸符
便把自己想象成一阵超脱的风。
草药冒着热气,在原野上寻找路过的
伤心,还是?
当一个人走过,另一个人又接着走
姿态是潜在的美学。
操持异乡话的喉头在瞬间爆破
于是,你们、我们和他们都成了墙下的矮人
丈量宇宙,
是一份苦差事。
你不敢写下一个大
如同,你宣告自己已不属于这个圆
规针刺中白色的中央
就像飓风吸食大地上不合时宜的轻。
此刻,空气将天空高高地吹起
没有云,也就看不见穿行于其中的鹤
于是,你放弃了死
永久注视窗外这寂静又残忍的人景。
顿亚
人群,从火山喷涌而出
如尘埃悬浮在天际,呈葳蕤的红色
他们饥饿已久,并在海面
吞咽着藻类、岩石和乌云
女人和儿子在大地上行走
她们在风中采摘成熟的种子
用黑色的手臂拥抱、告别
风像上帝的手使杨树的影子
晃动如血,麦穗之上,日光正在冥想
这孱弱的种族,从千万年的大雨中降下
他们在黑泥里种下太阳、罂粟与明天
并在河流的浅滩,清洗着裸体
一簇簇毛发的底部,幽住着神灵
它们是光源,也是地狱。
- 喊叫水:地名,位于宁夏南部,异常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