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割草机(外六首)
复旦大学 吴径
1
那时的我比现在要更小一些,父亲在院里架起割草机
胡子还没有成型,跛脚的艺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取走几粒父亲烤下的花生,取走了棕榈的全部外壳
他说这能用来做一把扫帚,但我不关心这个
我预感到自己坐在房顶上,看到不均衡的身体瑟瑟
这使我不得不站起来,一颗崇尚刀剑的心感到慌张。
2
夏天的晚上停了电,母亲就带我睡在屋外
四个角落点上蚊香,点上四个蚊香不多不少
就是这样,母亲教会我数星星这件小事,并开始相信
有人踹响大门的时候,夜晚转瞬即逝。
当然,我还能清晰无二地讲述那天她在河边洗衣
而我吃着一根香蕉,感到清凉的流水淌过手臂
用干净的黄土地建筑堡垒,水满而溢。
3
父亲是坐着出租车回来的,我年纪轻轻
都没能见过这样的车。这个摸不准我身高的男人
乐此不疲地谈论着斯图加特旁的小型城市
谈论城里的行人珍贵,河水结成冰
我们甚至开始提及传记的技巧,讲中文的女人
以及不可多得的假日旅行通票。
4
现在我常想象你歪斜着头,好像九岁的妹妹穿上了嫁衣
滴水的面容正对着我,一把榆木梳子细细摆弄头发
这样适当的距离开胃,并且健康,为此我总是感到幸运
连你用线缝住我不肯吃饭的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我们还能坐在我常去的地方,毫不尴尬
我知道,我不能更爱其他人,即使我们之间
隔着两份芝士蛋糕,而且它们从未比这会儿更美味。
5
但总是倏忽间,门前玉兰移了新的地方
母亲带走了最后的几块围巾,转过头
对着我的名字说以后的夜晚寒冷
父亲停了一晌,走到院子里,拉响了割草机。
在二工大观赏金鱼
他们说好
要一起去看演唱会
他站在河南宿舍的门口
口袋里藏着潮湿的枝条
他想,可以先去随便走走
灰尘压得木椅嘎吱作响。
有人在打网球,他一直看着
旁边骑过卖糖葫芦的人
顶小的朋友用一只手维持平衡
另一只握着饼干的碎屑
他想,他的朋友,孔矜持
不会再来了。
他看到河的北面,
白果子一个个往下掉
山楂的甜浆都还没能干透。
吃鱼
我尝试以崭新的方式触碰,不像今天这样
敬重你,像敬重一只春天的熊
似乎所能经历的必定与众不同,不是在一个
种满白蟹的地方,充满期待,也缺乏
从小生长起来的草木,我们只是一起吃鱼
吃那个下午留给我们的鱼,然后欣喜
准确预知你右手伸展的轨迹。
流血,流血,
你在热爱鳞片的岁月里浇灌我
像浇灌一个凋零的上校,这个渴望
军衔的人却只是张口呼吸,向着
不食烟火的过往倾吐膨胀的心愿。
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明年,我势必会拿下
军衔”。多么可笑,长久地沉睡能够
带来的,止于唇齿的破裂
于是你问我,一丝不苟。
“喂,去过上海动物园了吗?”
“没,可是来不及了。”
无脊椎的南京
浅绿色的指针闪烁,路过大桥时你总不忘
说上一句,这让我想起年幼时去到热闹的地方
人们絮絮私语,街道温暖而水波不兴
想起我美丽的妹妹,如你一样说话新鲜
内心盛满玄武湖下干净的秸秆,并且想象
在更深的地方,无脊椎生物乐于分享。
每周三的十一点五十分,我出现在最后一排
靠右位置,精心等待早晚各一次的简单交谈,
把余下的生命看作狙击手的扳机时刻。
或者我就直接到太阳宫去,在那坐上一个多月
并数清这里究竟路过多少朱红的列车。
拿上克扣的存钱,把向日葵的芬芳带给你,
带给你那澄澈的母亲,你要记得告诉她:
这个可怜的人儿正努力地扳倒过去。
匆忙的情侣伸出扭曲的手臂,在路牌底下
合影留念,这就像一三年,我无限倾心
校门旁扭曲的灯,而自己却是缠绕的树枝
与隔岸的半球状物体共同呼吸,那时的
建筑还要更穷苦一些,你的母亲说话小声,
使我的躯壳渐渐像膨胀的米粒一般脆弱。
之后我搬去了更远的地方,在坚硬的夜里,
每当那个熟透的男人唱起“欧米嘎”
南京的日日夜夜就重叠在了一起。
低气压下的无限勃起
1
木制长椅,或者潮润的叶
路过书店时转而想起将要发生的事。
而这场大雨注定非同一般,大约
是命中注定的事,它试图下满
每一个高于三十九度的日子
长得像我们互相支撑的时间,自内而外,
为黄土地增添一条新的河流。
2
或许是这样,在自习教室触碰一枚搭扣
在透明与黑暗之间想象贤者的渴望。
或者,看到夏季的来临,像是看到
裸露的油菜花,开放,你从夜里向我走来
每日如一,而风正吹得很深。
3
走进去,走进去,隔着玻璃幕墙
我们试图打破却又恪守原则。
如今我正在丢失你的轮廓,并且尝试更多的事
比如重温无时无刻的禁忌,而你
只是反复说着:“再过几日,再过几日就好了。”
我感到一场变革正在发生,一种对胃
有益的事,一种崭新的对于女性的渴望。
阔别已久之后,我涨红了脸,流于表层的
突然探索,竟让所有的灯熄灭得更快,于是我想
有人正戳中了我,并把手指扎得更里。
太阳升起来了,他有点饿,并感到一无所知
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又落下去。
他觉得这会儿,应该能吃下整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