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园的枝垂樱
我从心底为这些素未谋面的人们祈祷,祈祷他们都能幸福。
我喜欢树,凡出门必不会错过。到西方国家是如此,日本就更不必多说了。然而时至今日,我还没有见过比京都祇园名樱——枝垂樱更美的树。最近这些年来,只要一到春季,我都会前去欣赏,越看越觉得其中蕴藏着无限美好。
位置及环境,是促成它的美所必不可缺的因素。名樱的背后是染上了红霞的春季青空以及翠色袭人的东山,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展现着其温婉沉静的壮丽之美。入夜之后就更美了。青空逐步加深,晕染成了靛蓝,玄青的碧山悄然化为紫绿色。现代的照明灯笼盖着枝垂樱的身躯,妖艳的身姿如梦似幻地浮现在人们的眼前。此时即便说它是美神现世也不为过吧。我在樱树下停停走走,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视线怎么也舍不得从它身上移开。这心情就像是我曾在罗马与那不勒斯欣赏阿弗洛狄忒[1]大理石像时一样,只觉得就连那炽烈燃烧的篝火也得拜服在美神的魅力之下。
也许有人觉得那一带的餐厅与茶馆丑恶得令人厌烦,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在这美神的身边,我觉得一切皆美,一切皆善。即便是醉汉抱着一升酒瓶闹事也无妨。我也可以不去在意那些离开队伍、在路边旁若无人般站着解手的男子。在这樱树面前,无论人们表现多么疯狂,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行为,都未必是一件丑事。
今年我曾连着三天去祇园散步,无奈去得还是太早,第三天去的时候,花也只是开了两三分而已。后来又是下雨,又是世俗的牵绊,我竟忘了樱花之事。等我想起,前去观赏之时,樱树已经夹杂着绿叶,开始逐渐凋零了。我终究还是错过了今年樱花从七八分到盛开,由青涩蜕化为成熟的最美时刻。
过了几日,我怀着已经无花可赏的心态,再次前去祇园。那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吧,我在枝垂樱前的广场上散步,从一座小舞台那传来音乐声,大概有二十几人在樱树下围成一圈跳舞。其中有四十多岁的秃头男子,也有剪着可爱娃娃头的小女孩。不管是戴着绅士帽还是狩猎帽,穿着和服还是西装,甚至还有一些直接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年轻人,都在那儿边打着拍子边跳着舞蹈。木屐、草履、皮鞋、赤脚、藏青色足袋全都在配合乐曲,踩着一致的节奏。有的人绑着辫子,还有的人盘着头发。就在我回头眺望已经满是绿叶的樱树时,穿着外套的桃割髻[2]与穿着红色围裙的圆髻[3]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我看了一会儿,身旁的男子低声说:“像这样人少一点才好。”看来像这样来跳舞的人在樱花盛开时可能要更多。
沿着知恩院前没有夜灯的小径独自回家,一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如果工薪族、店员、司机、工匠、店铺伙计、女事务员、女秘书、女服务生、旅馆接待员、加油站女孩都能像这样毫无隔阂地在一起跳舞,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这样春季的夜晚,最适合男女共舞。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事了。日本能让异性在一起玩的娱乐实在太少了。人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让自己努力工作的生物。偶尔痛快地玩一场,工作效率也能随之提高。有识之士可以从思想问题及社会问题切入,并深入思考。这样不花一分钱,每个人都可以参与游玩的舞会,该有多么美妙啊!这样的机会有必要推广开来。为了生存,大家都活得很辛苦。在尽情跳舞的时候,管它什么烦恼统统都忘却吧。
樱花樱花,哎呀呀
若是有缘来相会
上前吧上前吧,上前吧上前吧
我的耳边还回响着歌声,这歌声让我满心欢喜。我从心底为这些素未谋面的人们祈祷,祈祷他们都能幸福。接木的老樱树啊,快点重返年轻吧。用你所标榜的美和爱,化为守护人间人性的守护神吧。
[1] 阿弗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的美神。
[2] 桃割髻:江户后期到昭和初期,年轻女性所梳的发型。
[3] 圆髻:江户时期到明治时期,已婚女性最流行的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