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 莉斯贝丝

结伴养老 作者:[挪] 安妮·奥斯特比 著,解亚坤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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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斯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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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四下查看,想看看情况到底有多糟。白色的裤子还不是最糟的部分——它还能包住屁股,不让它们看起来像两块扁平的面团。即使如此,它们仍然让人忧伤。

与胸部下垂相比,莉斯贝丝更在意臀部下坠。哈拉德曾对她紧致而饱满的臀部爱不释手,她那时挑选裤子的时候,也总是非常在意它们的布料和剪裁是否能够凸显她的臀部线条,但现在已经不复从前了。66岁时火鸡一样的脖子、像钱包的内里一样松弛的手臂和胸部似乎还不够糟。到了现在臀部开始不断地朝着膝盖的方向下坠,一寸又一寸,实在是令人无法忍受。

她50岁生日前夕,哈拉德还曾经拿她开玩笑:“看来我得给你买个新屁股当礼物了,有时还用得着,哈哈!”

他笑得那么得意,她真的以为他是认真的。而且说实话,她其实也经常考虑这件事情。

莉斯贝丝扭头幅度太大,脖子咔咔地响。她捏了捏已经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臀部肌肉,在面团上看到一丝涟漪。饮食和运动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在最后阶段,想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手术刀。但她等得太久了,而且再也没有人能为她支付费用了。

莉斯贝丝还没缓过神来。她不相信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她卖掉了车子——卖给了二手车商,她都没鼓起勇气去给自己的车子打打广告——买了一张机票,就在去机场的路上,依依不舍地放弃了那辆宝马。她告诉哈拉德她去看看琳达,几天就回来,她都不确定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息。她清楚自己的秘密不会从他们父女俩的对话里被揭穿——哈拉德和琳达最多也只是过段时间互相发条短信而已。

然而,最后还是不出意外地出了大麻烦。来回打了几次电话,她也不知道哈拉德怎么就发现了她之前在哪儿,现在在哪儿。过去,现在,将来。她会一直待在这里吗?打电话的时候琳达哭了:“妈妈,你不是认真的吧?你不会疯了吧?都有谁跟你一起生活呢?我该怎么跟弗雷德里克说?”

令莉斯贝丝自己都很惊讶的是,她并不太在意他们怎么想。挪威,哈拉德,还有他们那个把自己皮肤涂黑在健身房工作的女儿——自从莉斯贝丝来到这里,就把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了,包括她的儿子约阿希姆以及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双胞胎女儿。莉斯贝丝不熟悉自己的孙女们,并不只是因为她住得离哥德堡[1]太远了。她知道这对双胞胎喜欢骑马,所以寄钱给她们的父母,用来给她们买礼物和其他东西,她对送礼物这事情可真是知之甚少。

约阿希姆拒绝加入家族生意,并选择了做一个家庭妇男——家庭妇男!哈拉德对儿子的决定嗤之以鼻:“如果这就是他选择的人生道路,我无话可说!”他在学校时遇到了瑞典女孩比吉塔并且结了婚,而比吉塔决定继续在医学院深造,一切就都定了下来:约阿希姆选择居家照顾两个宝贝。哈拉德觉得儿子是个傻瓜,并且对于自己的儿媳是一名内科专家也并没有感到惊喜,反而觉得受到了羞辱。他们很少见面。所以莉斯贝丝对双胞胎姐妹知之甚少,她完全不熟悉她们的生活。

琳达则不同,至少莉斯贝丝了解她的想法,知道对她来说什么事情比较重要。琳达还沿着正常的35岁的轨道前行,而且她的身体和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10岁。她经常在各地做一些模特的工作,几年前拿到了市场营销的证书。她交往过很多男朋友,也跟其中几个同居过。

“我不知道。”对于女儿激动之下提出的问题,她这样回答道,“可我相信你会想出来的。”

莉斯贝丝回到床边,看着棉毯上散乱的衣服。连衣裙的肩带如此纤细,腰带也能显出她仍然纤细的腰。衣橱的地板上有两排鞋子:一排中性色的高跟鞋,一排带踝带的露趾凉鞋。她可能是逃到南太平洋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变得邋邋遢遢。放任自己从来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她不知道在这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但她绝对不愿被人看到她穿着那种松垮的牛仔裤,上帝也不允许这样。而在这些华丽的帐篷里,这些已经过了穿短裤的年龄的女人似乎都如此穿着。说到穿短裤的年龄,凯特一直穿着牛仔短裤。她自然要另当别论了。莉斯贝丝哭笑不得,凯特不是经常跟外交官、大使们见面吗?她怎么还不知道该怎么着装?她上中学时不化妆也就罢了,现在也不化。难道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莉斯贝丝选了一件粉色背心搭了一条白色裤子。她扭身想从不同的角度看一下自己,但还得爬上凳子——天哪,在这放一个全身镜是有多困难呢?

“你穿得真时髦!”

听到凯特真诚的赞美,莉斯贝丝感到一阵欢喜,也觉得受到了认可。“也就是平常穿的那些啦。”

“你看起来真美,像以前一样,你等我一下!”

凯特三四步就从走廊走到了花园,消失在黑暗中。回来时拿着一朵红花,插在了莉斯贝丝的耳朵后。“这就对了!”

她俯身向前,补充道:“一定要戴在左边,意思就是你单身,别人可以来搭讪。戴左边的人好看,戴右边的人做饭。”

莉斯贝丝咯咯直笑,脸都要红了,下意识地将手举到头上。她在街上见过那些把花儿插在耳朵后面的女人,在马路边,在商店里,在她们提着装满每餐都吃的黄白色木薯的篮子从田里回家的路上。她也见过男人们的耳朵后面别着红色的木槿花、张扬的姜花,还有香味迷人的鸡蛋花,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求爱的密码呢。

“真的吗?”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骗你。”

凯特大笑起来。莉斯贝丝又听到这熟悉的笑声,它在凯特嘴里响亮地回荡,好像要在嘴唇分开之前把音量集中起来,最后一阵一阵强有力地迸发出来。“你每次出去都要记得把它别在正确的一边,这样就永远不会孤单了。”

“那肯定的。”莉斯贝丝也笑了起来,她也知道自己傻傻的。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于是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在注视着她的人群中,传来一两声口哨声。那些眼睛扫视着她的背影,仿佛要将她带走。她用眼角的余光可以瞥见那些嫉妒且紧张的女人,没什么可担心的。鞋子和衣服很搭,这一点她很自信。她也懂得发型和妆容的知识,所以这些自然完美无瑕。

“不,”她轻声说着然后坐到了一个镜面地板坐垫上,这是凯特许多诡异的装饰之一,“毫无疑问,那些时光早已经过去了。”

“有吗?”

问这话的人是西娜,而不是凯特。莉斯贝丝非常惊讶,除了对这个直接的问题感到惊讶,还有问这个问题的人。为了回避那略带挑衅的目光,她点了根烟,当她瞥见自己精心修饰的指甲时,她感到莫名的满足。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听起来单调而淡漠,意思是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她的目光没有和西娜相遇,而是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烟圈。

西娜似乎觉得这就够了,也没有多费口舌。她只是耸了耸肩,凝视着没人看得见但都听得见的大海。

阿特莎拉开纱窗门,头伸了进来说:“凯特女士,我回去了,明天早上见。”

“晚安,阿特莎。”

她要回去照顾儿子了,莉斯贝丝见过他几次。高大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鬓角粗糙,健壮的小腿上满是文身。阿特莎胳膊下夹着一个特百惠[2]的饭盒,她把这里剩下的晚餐带回去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莉斯贝丝想,那孩子肯定吃起来狼吞虎咽,他饭量肯定大得惊人。根据凯特的说法,他的梦想跟这里的大部分孩子一样,是成为一名职业橄榄球运动员。她的思绪飘向了约阿希姆:她的儿子那窄窄的精致的脸庞,他的头发已经开始变得稀疏,她上次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

莉斯贝丝仍然坐着,端详着自己的双脚。苍白,有点儿瘦,指甲上依然涂着这些年看上去完美的红色指甲油——没理由换掉。数十年定期修脚使她的脚后跟依旧丰满并且没有茧子。她习惯性地交叉着双腿,将右脚肿大的拇指藏起来。她右脚的拇指外翻,指关节肿胀得可怕,这么多年长成了李子一般大小。那儿经常会疼,她会小心翼翼地揉一揉。这就是多年来穿尖头鞋的小小代价,可这也太疼了。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说出来!”凯特脱口而出。

“说什么?”莉斯贝丝凝视着柳条沙发上黑发勾勒出的脸。

“说你刚才和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凯特像喇叭一样大声地笑。

“告诉我们你呼吸的时候在咒骂什么。我可看到啦,脚疼得要命是吧。我先开始:脚疼得要命!”

西娜站在楼梯口旁边,目光重新回到莉斯贝丝那里。莉斯贝丝迟疑了一下才张口说道:“我在想……真的很要命!”

西娜的笑声有些嘲笑的意味,但也带着同情。接着她也加入:“讨厌的静脉曲张!”

“丑死人的蜘蛛网一样的静脉血管!”英格丽德也加入进来。

“天杀的甲沟炎!”凯特又一次说。

笑声环绕在红色的火把间,火苗的影子时隐时现地闪烁。

“膝盖总是见了鬼一样地咯吱咯吱响!”

“该死的松弛的大腿!”

莉斯贝丝伸出右脚,大拇指下面的肿块有些发白。真讨厌,太蠢了。她双手抚平有些褶皱的裤腿,咽下喉咙里正生的闷气,这样笑声才能出来。

*

她记不清哈拉德有没有谈论过她脚上那个畸形的肿块,但他总是会指出很多其他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消失了的、下垂的或者晃来晃去的东西。曾经她在镜子前化妆时,他会“鼓励”她说:“这么刷脸也没什么用——最好把熨斗拿出来。”她何尝不知道,脸上的皱纹已经越来越深了,她用的抗老面霜也越来越贵。约理发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长跑,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持原样,然而一圈一圈,她的双腿越来越粗。但她还是坚持刮腿毛,擦特制的乳液去遮住蛛网一样的血管,强行把脚趾塞进尖头的鞋子里。裙子自然不如以前的短了,但至少膝盖还算能看。她仍然可以用合适的胸罩凸显自己的乳沟,然而将腰上的“游泳圈”藏起来却成了一个更大的挑战。列表的最后还有一项,就是她失去了从前坚挺的屁股。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把拉链往下拉而是往上拉的?他们之间曾经会玩一个游戏,有时他们要出去的时候,她叫他去卧室帮她拉上裙子后面的拉链。而他却把拉链拉下去,把裙子推上去从肩膀脱掉,握住她的胸部,轻声在她的脖子旁说“我们还有时间来一次快的”,耳畔是他炽热的气息。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她也不叫他帮忙了,他也不来了。

他当然去找别人,他总这样。不是购物时遇到的,就是开会时碰到的,甚至还有店里的暑期工女孩们。莉斯贝丝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关心这些的,虽然那年夏天过后的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是对自己另外一个级别的羞辱了,在车里,他坐在她旁边直接接了电话,根本都没想着要去遮掩。当时他坐在那里,在电话里说去见她——谁还管这次又是谁——就在随后的那一周,去丹麦。“采购会议,”他挂了电话之后说,“我得去哥本哈根待几天了。”他转过脸朝她笑着,她等待着那种恶心和绝望交织出来的黑色痛苦袭来,可她没有任何感觉。除了感到有些羞耻和冷漠之外,没别的了。她身体里好像有个结了冰的池塘,冰霜覆盖其上。一片白色的冰面等待着她的冰刀,等待着她用闪闪发光的钢刃在她身后的冰面上留下深深的疤痕:我在这里,我不是木偶。但她从没学会滑冰,她只会逃跑,跑得远远的,年复一年,站在镜子前,胖了一圈又一圈。

离她的目标还是那么远。

然后那天她回到家,凯特的信躺在信箱里。多特殊的一天。

莉斯贝丝,你那边是否一切都如你所愿,你拥有着王子和半个王国,一直幸福美满。可是据我所知,你拿着我的信,双手颤抖。英格丽德不时会告诉我老朋友们的事情。你我都知道,她并不是大嘴巴,但从她那里我了解到的是,托帕森山上生长的玫瑰也免不了会有刺。王子们并不像他们自己承诺的那样都会变成国王。

所以如果你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我希望你来这里。你会用你那三间有着全景窗户的客房换一间茅草屋顶下的小房间吗?还是你有太多不能舍弃的东西?

莉斯贝丝环顾四周,看到英格丽德擦去脸上大笑时流出的眼泪。她浓密的灰色头发剪短了,脖子上挂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清爽。英格丽德沉稳而沉闷——但她身上有了新鲜的特质:她活泼地摇着头,棕色的眼睛深处闪闪发光。英格丽德似乎远远地关注着莉斯贝丝的生活,英格丽德知道哈拉德在外面鬼混,也听到不少流言蜚语,而莉斯贝丝自己一直都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些。英格丽德还把这些告诉了凯特,这也成了莉斯贝丝来到这里的原因。此刻莉斯贝丝发间插着一朵花,红色的太阳静静地一路燃烧着,从太平洋的海平面上落下。她忽然有些哽咽,于是去拿她的烟盒。一直幸福?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

凯特把腿盘起来的时候,吊床边的藤椅吱吱作响。凯特欢快又活泼,一脸坦率,从来不会耍手段。如果说莉斯贝丝在莱维克高中有一个对手的话,那定是凯特无疑。笑声魔性嘴又大——她莫名其妙地就迷住了大家,抓住了大家的心。但她从来没有利用过这一点。凯特只是大大咧咧地笑着,渴望着那些莉斯贝丝从未觉得自己会去做的事情。每次与凯特共处之后,她总会觉得喘不过气,既兴奋又沮丧。但是她自己也有其他的目标,并且时刻瞄准它们,从不让它们离开视线。她知道自己能依靠哪些武器,也知道她想把什么奖杯带回家。尽管如此,当凯特和尼克拉斯私奔之后,她还是感到轻松了许多。这个变化虽然出人意料,但之后就只剩下那些仍然在相同的曲子下跳舞的人。莉斯贝丝在那场舞会中所向披靡,优雅地进入了“领奖台”的最顶端,而奖杯的名字就是哈拉德·霍伊,前面还有个“小”,后面再加上“导演”。他是家族建材生意的第三代接班人,这生意稳健、繁荣并且安全。一等奖。

*

莉斯贝丝把目光投向西娜,四目相对时,她有些吃惊。西娜注视着她,她将目光移开,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就是那种来自一个陌生的、难以形容的角度的挑战。从过去到现在,这种关系总让人忐忑不安。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是,她觉得她们是。莉斯贝丝觉得,虽然像盐和糖一样不同,但她们需要彼此。她只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又有了过去那种感觉。西娜的上嘴唇总是有唇疱疹。她的外套敞开着——难怪她总是看起来很冷。她圆肩、平胸,连往内衣里塞上棉绒这种最简单的办法都不会。莉斯贝丝想到这些就觉得很难受,她为什么不试试呢?试着坐直,多笑笑,整理整理头发。西娜也不傻,就是……意志太薄弱。

还有一件事——仍然莫名其妙,莉斯贝丝也已经许多年没感受到或者想到了——不是西娜所说的话,也不是她所做的事。但它一直都在,是莉斯贝丝因为男孩们的那些蠢笑话而大笑时,西娜脸上隐藏的那一丝笑意。在洗手间里,西娜无言地站着,看着镜中的莉斯贝丝,帮莉斯贝丝拿着外套和围巾,此时,莉斯贝丝正艰难地使着梳子,抱怨着她那不可能梳顺的头发。是不赞成吗?不,是唾弃。也不是,是贬低。

莉斯贝丝任由烟雾透过鼻腔散发出去,她还在想着那个正确的词。妄加判断?冷嘲热讽?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她只知道它还存在。一种力量,隐藏在有些驼背的身影后,在闷闷不乐的答话中。

沉默而消极,这是所有人认识的西娜。这也是为何毕业后的那个秋天,大家看到已经明显扣不上外套扣子的西娜时,非常震惊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莉斯贝丝觉得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凯特已经离开了;英格丽德开始工作,过着平静的小日子;玛雅和斯泰纳尔已经离开了镇子,去念师范学院了;莉斯贝丝则戴起闪闪发光的钻戒,正筹备着自己的婚礼。可她似乎不可能不去关心、不去为同桌三年的西娜做些什么。西娜似乎提过要去念护理,但仍然没有任何行动——直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莉斯贝丝很难过,甚至很生气。她同情西娜,也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她最终去跟哈拉德说西娜的事:给她一份兼职工作,哪怕一周就几个小时呢。最好在储藏室,她就不会听到人们的评论(这样大家也不用见到她了——她也这样说过)。西娜没有父亲,母亲身体状况也不好,没办法为她付出更多。哈拉德后来终于同意去跟父亲说这件事,她也终于可以告诉西娜。那时莉斯贝丝的舌尖上尝到了新生活的滋味。忽然之间,她可以为西娜提供帮助了。面对西娜,她便有了新的姿态。

她永远不会忘记,尼尔森咖啡馆里,桌子靠墙,她和西娜坐在糕点柜台的旁边。

“老哈拉德亲口说的!你可以在储藏室那边帮忙,给一些东西定价,再做点其他工作。我不太清楚具体的薪资,但是聊胜于无,不是吗?”

莉斯贝丝穿着这件外套觉得很暖和,想到突然增加的财富,甚至有些无法呼吸。这是掺杂着甜蜜与邪恶的权力。

乌云聚集在西娜的眼神里。她坚定地清了清喉咙,下巴突然向前伸。

“聊胜于无?你凭什么觉得我什么都没有?”

她的头探过桌子上方——气息炽热而暴烈。

“我比你拥有的多得多,莉斯贝丝,所以别觉得你跟哈拉德对我有任何帮助!”

她无比震惊,夹着香烟的手指开始颤抖,笑容开始褪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哦天哪,西娜真可怜!’?”

她眉头紧皱,面容扭曲,丑陋而凶狠。

“可怜的西娜怎么到了这步田地。我告诉你,你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的人,莉斯贝丝。你才是那个转个身都要担心自己屁股好不好看的人,你才是那个在镜子前面练习笑容的人。你真觉得我想变成你那样,变成一个徒有其表的人吗?拥有真正财富的人是我,不是你莉斯贝丝。”西娜坐回椅子,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接着又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开始说话。

“当然,我会接受这份工作。无论怎样我确实得生活下去。代我向哈拉德问好,替我感谢他。”

后来回想,莉斯贝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不顾西娜的发作,回去只是告诉哈拉德,西娜很开心,也很感激,她说真的很感谢你!事后,她也只能劝自己说她误会了。西娜处在那样艰难的境地,自然沮丧万分。她只是心神错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罢了。最起码她对这份工作的感激很诚恳,毕竟她在店里待了这么多年。

慢慢地,她们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远。西娜生了个男孩,然后继续工作,在小小的两居室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相比而言,莉斯贝丝拥有的多得多。她什么都有了,托帕森附近的大房子,还有孩子们。先是约阿希姆,霍伊建材的继承人。接着是琳达,他们的小公主。一切都很顺利,不是吗?忙碌但美好?她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没发福,尽其所能抓紧哈拉德。现在的人会这么形容:天造地设。她和哈拉德曾经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其实并不太清楚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日子过得没那么多争吵,没太多毛病,是不是就这么简单?有什么不愉快就转移视线?空荡荡的房子和空荡荡的房间,独自度过那些时间,这真的很差劲吗?

生活本可能会更糟,莉斯贝丝这样想,同时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这几个女人。西娜:一生贫困,还带着一个百无一用的傻儿子。英格丽德:坚定、可靠,但她享受过多少乐趣呢?以及凯特……谁能看透凯特呢?凯特,本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得到的人,可她却选择了牛仔短裤和居无定所。凯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却从不谈起这件事——有些奇怪,不是吗?还有玛雅,她还没来,但即将搬进凯特之家——这名字,值得商榷——的最后一间,也是最小的一间屋子。莉斯贝丝希望她们能为凯特的房子换个名字。她可不想余生都只能坐在这里当个客人。以前她和哈拉德一起住的那些屋子在她眼前闪过——安静的会客室、空荡荡的卧室。突然有个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我只是那里的一个过客。房子里什么都有,一切都那么雅致。可是没有人,很多年都没有人。

[1] 哥德堡(Gothenburg),位于瑞典西南部,是瑞典第二大城市。——译者注

[2] 特百惠,品牌名。该公司主要生产塑料保鲜容器。——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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