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的回忆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夜三时，我正睡得熟，忽然眼前一阵强烈的闪光把我惊醒，抬头一望，见南房后面，满天蓝光。哦，闪电。我想。刚要接着睡，又一片蓝光喷薄而出，我猛然看到，蓝光居然是从地上向天空喷射！而且蓝得那么阴沉恐怖！几乎同时，窗户咔啦啦不断巨响。说来也怪，从来没有地震知识的我，光着脚一跃下床，一边大喊“地震”，一边穿过堂屋，冲向东边祖父母的卧室。这时，他们已被我的叫声惊醒，我一边喊“快去院子”，一边抱起祖母(她是缠足，走不快)向屋外跑。但跑到廊子上，脚下忽然像起了波浪，左右晃，不能向前。我紧紧抱住祖母，心想千万不能倒。虽然也许只有几秒，但当时的感觉好漫长。同时，一种强烈的恶心冲了上来，非常想吐。摇摆停止后，恶心也随之消失。回头看了看，祖父也摇摇摆摆地从屋里出来了。下了台阶，把祖母放到院里的椅子上，又回屋里拿了祖母的鞋。这时，父母和妹妹也从南屋来到了院子里。

天亮不久，下起了大雨。又不敢回屋，找了两件雨衣，给祖父祖母披上。雨越下越大，自己年轻倒没什么，可看着他们在雨里浇，心里百爪挠心。终于，十点左右，祖父要回屋里，说，没震死，先浇死了。又过了会儿，祖母问我，我能进屋吗？我说能。然后我搬个凳子坐在廊子上，随时准备有事。

随后几天，满天都是小道消息。京城到处搭地震棚。顺带说一句，北京人的四合院原来很干净，没有私搭乱建。就是家里人多，也是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想办法，很少打院里的主意。地震一来，开启了民智，给出了理由。既然可以把地震棚搭上马路，怎么不能搭进院里？何况政府还给木头？！由此，由地震棚而小厨房，而住房，而婚房，而违法建筑。

地震不久，人们就开始相互走动探问。祖父有个留过洋爱吃西餐的老朋友来家探望时，带了个头号大砂锅。问为什么，他说，奶制品厂的仓库被震坏了，在门口贱卖奶油。他买了两大块，回家和夫人做奶油红菜汤。砂锅就是为这个买的。房管所挨家挨户查房子。查到我家时，对祖父说，您这房子一百年也塌不了，就是塌了，也砸不着您，四梁八柱。墙塌，砖都往外闪。何况您廊子上还有那么粗的四根柱子。您就踏实住吧。由此，生活恢复了正常。

地震也有不少副产品。人们睡在马路上的地震棚里，许多原本不大相识的街坊四邻很快熟悉起来，又不上班上学，青年男女不少由相识进入恋爱，最终结为夫妻。还有谶语。比如那时年轻人夸什么东西好，常用的几个词，震了，盖了，没治了。用谶语一解释，就是地震了，压住了，送医院一看，没治了。

印象中，九十年代前期，北京又遇小震。那时我住十八层，顶灯拼命晃，房门开了好几扇，我睡觉的木沙发居然跳了一跳。正琢磨是否下去逃命，一看被四面高楼围困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又打消了主意。一种麻木不仁的厌倦袭上心来。只是偶尔想到那夜晚冲天而起狰狞可怖的蓝光，还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