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个心自向阳的女子

心若向阳,无畏伤悲 作者:林徽因 著


那个心自向阳的女子

李筱懿

在灿若星辰的民国女性中,恐怕她是被误读最多的女子。

女人们对她总是两边倒的态度,欣赏的奉为指路明灯,恨不能按模子复刻一份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灿烂;不入眼的鄙夷她虚伪作秀,花蝴蝶一般穿梭在男人堆里,靠绯闻、花边和半吊子的才情博得美女兼才女的虚名。

而男人们,却把她当做解语花,争先恐后挤进她的“太太客厅”,他们都是那个年代最出色的男子,胡适、徐志摩、沈从文、萧乾、金岳霖、李健吾、朱光潜等。

的确,生得好、长得好、学得好、嫁得好、爱得好的“五好女性”林徽因完美得像一尊偶像,把其他同性映衬得平淡而局促。

只是,抛开那些夸张的吹捧、泛滥的溢美和捕风捉影的八卦,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1904年6月10日,她出生在浙江杭州,父亲林长民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与梁启超、胡适、徐志摩等当时的顶尖牛人都是好友;堂叔林觉民就是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与妻书》的作者。

或许上苍为了平衡,给了她如此优秀的父亲便为她安排了极其平凡的母亲,她的生母何雪媛是父亲的侧室,思维就像自己的小脚,守旧还有点畸形,家里开小作坊,目不识丁不说,还急躁任性,与自己工书法、善女红的大家闺秀婆婆游氏素来不和。何雪媛为丈夫生下了最得宠的长女林徽因,之后,还生过一男一女,却接连夭折。于是,林长民续娶了上海女子程桂林,林徽因便叫她二娘,二娘虽然没有文化却性情乖巧,一连生了几个儿子,得到了丈夫全部的宠爱,何雪媛被长期遗忘在冷僻的后院。


童年,她陪母亲住在后院,前屋常常传来父慈子孝夫敬妻贤的笑声,母亲的院落却死一般的寂静。这个敏感的女儿,夹在爱她的父亲,与不被父亲爱的母亲之间进退两难,母亲常年被冷落的怅恼积攒成了无孔不入的怨怼,脾气越来越坏,性格也愈加偏执,她珍惜父亲的爱,却逃不开母亲的仇恨。

中国传统多妻家庭孩子的委屈、痛楚,使她异常自尊、早熟和焦虑,甚至,庶出的身份成为她心底的痛。不幸福的家庭生活让她在面对自己的婚姻时异常慎重——徐志摩以为离婚后就能和她在一起,多少有点儿诗人式的一厢情愿。

少女时代,她陪同父亲出游欧洲,骄傲而开明的父亲慈爱地望着她说:“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父亲,是生命中第一个欣赏并且滋养她的男性长辈。


而梁启超,可能是第二个。

这么一位真性情的政治文化泰斗对她如同慈父。

当年,她在异国痛失父亲,也断了继续求学的经济来源,她想回国谋生,又考虑在美国打工自己挣学费,梁启超得知后不同意,在给梁思成的家书中说:“徽因留学总要以和你同时归国为度。学费不成问题,只算我多一个女儿在外留学便了。”为了兑现承诺,梁启超动用了股票利息,并直接给她写信:“度过苦境,鼓起勇气,替中国艺术界有点贡献。”

梁任公喜欢的女孩子既灵秀,又有事业追求和社会责任感,还要遵循礼法,他的女儿个个如此,他选择儿媳妇也是同样的标准。

所以,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成为梁启超的儿媳妇、梁思成的妻子。

抛却完美女人的光环,她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女子,体弱多病,极度自恋,姑嫂龃龉,婆媳寡淡,说起话来不留余地毋庸置喙,是个有文化的话唠。

所有这些,梁思成如同欣赏她的优点一般,都接受了。

可是,绝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付出的一切,对他的辛劳,她同样投之木桃,报以琼瑶。


“七七事变”爆发后,全家准备南渡逃亡,那正是她最需要治疗的时候。临走前几天,她去医院检查,却被医生严重警告。可是,逃亡却关系着全家人的安危,她便说:“警告白警告,我的寿命是由天的了。”

走的那天,她是病着的,但她没有说,硬撑着开始流亡。

在昆明,她发烧至四十度,昏倒在大街上;从昆明到李庄,他没有随行,她一路操着更多的心,在破卡车上颠簸了三个星期,她彻底病倒,卧床六年。

抗战胜利后,美国著名胸外科医生里奥·埃娄塞尔博士给她作了病理检查,结论是两肺和一个肾感染,存活期约为五年。

这也算得另一种支持吧?


北平沦陷全家逃往昆明,通货膨胀早已让这对曾经的金童玉女变成了贫贱夫妻,为了应付高价的房租,她不得不外出教书维持生计。

她一个星期来往四次走将近10公里的路,去云南大学教六点钟的补习英文,一个月所得不过40元法币的报酬。

颠沛中他测量古建筑的皮尺不知所踪,皮尺是测量时的必需品,他愁眉不展沉默不语,她便瞒着他,毫不犹豫地在黑市花23元的高价另买了一条送他。

这怎么不是爱呢?


她去世后,清华的许多老朋友,比如张奚若、金岳霖、钱伟长、钱端升、沈从文等等,纷纷责怪他,说是他的选择造成了她的早逝。

他们怪他,在没有能力保持她健康的前提下,追求自己的事业,让她失去诊疗和休养的机会。

他们还怪他,家事生活都没有处理好,爱国心和事业心却那么强,又死板有余变通不足,这个“舍生取义”的书呆子,“义”没取到,她的“生”却被舍弃了。

而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他。

所以,他才会坦然地说:“我们都没有后悔,那个时候我们急急忙忙地向前走,很少回顾。今天我仍然没有后悔,只是有时想起徽因所受的折磨,心痛得难受。”

她何尝不懂他?


从1930年到1945年,她和他共同走了中国15个省,两百多个县,考察测绘了两百多处古建筑物,河北赵州桥、山西应县木塔、五台山佛光寺等,通过他们得到了世界的认识从此被保护。

那时的考察绝不像现在的自驾游,艰难而辛苦,两人的朋友回忆:

“梁公总是身先士卒,吃苦耐劳,什么地方有危险,他总是自己先上去。这种勇敢精神已经感人至深,更可贵的是林先生,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的女子,但是爬梁上柱,凡是男子能爬上去的地方,她就准能上得去。”

在人生的经营中,她付出了远超寻常女子的努力与勤奋,这也是她与很多民国名媛之间最大的不同,她们始终是朵仰仗他人的菟丝花,抵不住货真价实的辛苦,离不开喧嚣的社交场和男人的爱情。

而她,享得福也受得苦。


她是个幸运的女子,没有错过生命中任何季节,甚至,每个季节都活得繁茂而绚丽。少女时,跟随父亲游历欧洲,博闻强识,陶冶心胸;少妇时,与年貌相当的丈夫携手游学,开启中国女子研习建筑的风气之先;中年时,学贯中西,成为清华的国宝级教授,中国建筑学的先驱。

她还是个充满了“文艺复兴色彩”的女子,文艺的、科学的、东方的、西方的、古代的、现代的、人文历史、工程技术,汇集一身,甚至在很多不相干的领域也达到一般专业者难以企及的高度。

她写诗,三言两语便清丽脱俗;她作文,排篇布局自有周章;她治学,既是思想先行也是理论奠基;就连谈恋爱,也牵动着那个年代不同领域最声名卓著的男子。的确,她的经历太丰富,人生素材太充沛,以至于想把她描绘成游戏人间的交际花,她便奉上绯闻与传说;想把她塑造成旷古难寻的才女佳人,她便奉上家世与诗歌;想把她打造成孤傲清冽的知识分子,她便有等身的著作和名言。

只是,在娱乐至死的年代,人们关注她的情事多过她本身,她被传奇成了一个粉红色的明星。


她的女儿梁再冰说:“现在的人提到林徽因,不是把她看成美女就是把她看成才女。实际上我认为她更主要的是一位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建筑学家。她和我父亲梁思成是长期的合作者,这种合作基于他们共同的理念,和他们对这个事业的献身精神。”

或许,这更接近真实的她,而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不过是想象中的她。

今天,请打开这本书,她亲笔写下的字里行间,或许能够为我们还原一个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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