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学时代
玛礼孙学校于一八三九年十一月一日开课,主持校务者为勃朗先生。先生美国人,一八三二年由耶路大学(Yale University)毕业,旋复得名誉博士学位〔原文为神学博士学位〕。乃于是年(一八三九年)二月十九日偕其夫人莅澳,以其生平经验从事教育,实为中国创办西塾之第一人。予入是校在一八四一年,先我一年而入者已有五人,黄君胜、李君刚、周君文、唐君杰与黄君宽也。校中教科,为初等之算术、地文及英文。英文教课列在上午,国文教课则在下午。予惟英文一科,与其馀五人同时授课,读音颇正确,进步亦速。予等六人为开校之创始班,予年最幼。迨后一八四六年之十二月,勃朗先生因病归国,六人中竟半数得附骥尾,亦难得之时会也。
玛礼孙学校何由而来乎,读者宜急欲知之矣。一八三四年八月一日,玛礼孙博士(Dr.Robert Morri-son)卒于中国,其翌年一月二十六日,乃有传单发布于寓澳之西人,提议组织玛礼孙教育会,以纪念其一生事迹。并议建设学校,及设施他种方法,以促进中国之泰西教育。至玛礼孙博士之来中国,乃为英国传道会所委派。彼为中国之第一传道师。博士于一八〇七年一月三十一日由伦敦启程,经大西洋而至纽约,改乘帆船名“屈利亥登”(Trident)者而至中国。原拟在澳门登陆,因为天主教士之嫉忌,不果,乃折至广州。后因中外适起交涉,中政府与西商感情颇恶,乃往麻拉甲(Malacca)暂时驻足,以植基础。于是从事著作,成第一部之华英字典〔原文为英华字典〕,分订三册;并以耶教圣经译成汉文,以供华人披阅。又有第一信徒名梁亚发者,助其宣讲,为传道界别开生面,成效卓著。此后寓华之教士,咸奉玛礼孙所著之字典及其所译之圣经,以为圭臬。玛礼孙博士既在中国成如许事业,其名永垂不朽,允宜建一大学以纪念之。乃所建者只区区一塾,规模褊小,且因经费仅仅恃侨寓西商,时虞匮乏。以玛氏之丰功伟烈,而纪念之成绩,乃不过如是,庸非一憾事哉!
一八四〇年鸦片战争起,其后结果,即以香港让于英人。玛礼孙学校遂于一八四二年迁于香港某山之巅,高出海平线几六百英尺。山在维多利亚殖民地(Victoria Colony)之东端。登山眺望,自东至西,港口全境毕现。即此一处,已足见香港为中国南部形胜,无怪外人垂涎。且港口深阔,足为英国海军根据地。有此特点,故此岛终不我属,卒为英国有也。玛礼孙学校既设于山顶,其后此山遂亦以玛礼孙得名云。
一八四五年三月十二日,威廉麦克(William Ma-cy)先生来港,为玛礼孙学校之助教。是校自澳门徙此以来,大加扩张,学生之数已达四十馀人。新增三班,教授一人之力不能兼顾,故须延聘教习,相助为理。麦先生之来校,适当其会。勃朗先生则仍专心校务,毫无间断。直至次年秋间回美,乃以麦先生继之。盖其时麦先生已有一年之经验矣。
勃朗与麦克二君之品性大相悬殊。勃先生一望而知为自立之人,性情态度沉静自若,遇事调处秩序井然。其为人和蔼可亲,温然有礼;且常操乐观主义,不厌不倦,故与学生之感情甚佳。其讲授教课,殆别具天才,不须远证,而自能使学生明白了解。此虽由于赋性聪敏,要亦阅历所致。盖当其未来中国、未入耶路大学之前,固已具有教育上之经验矣。故对于各种学生,无论其为华人、为日人、或为美人,均能审其心理而管束之。知师莫若弟,以才具论,实为一良好校长。其后先生回国,任阿朋学校(AuburnAcade-my)之监院,后往日本亦从事教育,皆功效大著,足证是言之不谬也。至于助教麦克先生,亦为耶路大学之毕业生。第未来中国之先,未尝执教鞭,故经验绝少。而于中国将择何种事业,亦未有方针。然其天性敏捷,德行纯懿,思想卓荦,使君自不凡也。
一八五〇年玛礼孙学校解散,麦克与其母返美,复入耶路大学圣教科学道,一八五四年夏经美国公会派至中国传道。其时予已毕业于耶路大学,准备回国,乃与之偕归。自桑得阿克(SandyHook)启程以至香港,计历百五十四日之久,始达目的地。长途寂寂,无聊殊甚,当于第六章中详之。
一八四六年冬,勃朗先生回国。去之前四月,先生以此意布告生徒,略谓己与家属均身体羸弱,拟暂时离华,庶几迁地为良。并谓对于本校,感情甚深,此次归国,极愿携三五旧徒,同赴新大陆,俾受完全之教育;诸生中如有愿意同行者,可即起立。全堂学生聆其言,爽然如有所失,默不发声。其后数日间,课余之暇,聚谈及此,每为之愀然不乐。其欣欣然有喜色者,惟愿与赴美之数人耳,即黄胜、黄宽与予是也。当勃先生布告游美方针时,予首先起立,次黄胜,次黄宽。第予等虽有此意,然年幼无能自主。归白诸母,母意颇不乐。予再四请行,乃勉强曰:“诺。”然已凄然泪下矣。予见状,意良不忍,竭力劝慰之曰:“儿虽远去,尚有兄弟与姊三人,且长兄行将娶妇,得有兄嫂承欢膝下,不致寂寞。母其善自珍摄,弗念儿也!”母闻予言,为之首肯。由今思之,殆望予成器,勉强忍痛也。呜呼!
予等均贫苦,若自备资斧,则无米安能为炊。幸勃先生未宣言前,已与校董妥筹办法。故予等留美期内,不特经费有着,即父母等亦至少得二年之养赡。既惠我身,又及家族,仁人君子之用心,可谓至矣。资助予等之人,本定二年为期限,其中三人之名,予尚能记忆。一为蓄德鲁特君(Andrew Shortrede),苏格兰人,香港《中国日报》(ChinaMail)之主笔。其人素鳏居,慷慨明决,有当仁不让之风。一为美商李企君(Ritchie)。一为苏格兰人康白尔君(Cambell)。其馀诸人,惜不相识,故无从记其名姓。此外又有阿立芬特公司(TheOlyphant Brothers)者,为美国纽约巨商兄弟三人所设,有帆船一艘名“亨特利思”(Huntress),专来中国运载茶叶,予等即乘是船赴美。蒙公司主人美意,自香港至纽约不取船资,亦盛德也。此数君者,解囊相助,俾予得受完全之教育,盖全为基督教慈善性质,并无他种目的。今则人事代谢,已为古人,即称道其名,亦已不及。然其后裔闻之,知黄宽、黄胜与予之教育,全为其先人所培植,亦一快心惬意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