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新民学会
征友启事
毛泽东在1915年9月27日致萧子升的信中写道:
近以友不博则见不广,少年学问寡成,壮岁事功难立,乃发内宣,所以效嘤鸣而求友声,至今数日,应者尚寡。兹附上一纸,贵校有贤者,可为介绍。
同年11月9日,毛泽东致信黎锦熙,也提到征友一事。信中说:
弟在学校,依兄所教言,孳孳不敢叛,然性不好束缚。终见此非读书之地,意志不自由,程度太低,俦侣太恶,有用之身,宝贵之时日,逐渐催落,以衰以逝,心中实大悲伤。昔朱子谓:“不能使船者嫌溪曲。”弟诚不能为古人所为,宜为其所讥,然亦有“幽谷乔木”之训。如此等学校者,直下下之幽谷也。必欲弃去,就良图,立远志,渴望兄归,一商筹之。生平不见良师友,得吾兄恨晚,甚愿日日趋前请教。两年以来,求友之心甚炽,夏假后,乃作一启事,张之各校,应者亦五六人。近日心事稍快惟此耳。
这里提到的征友启事,毛泽东后来回忆说:
我这时感到心情舒畅,需要结交一些亲密的同伴。有一天我就在长沙一家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邀请有志于爱国工作的青年和我联系。我指明要结交能刻苦耐劳、意志坚定、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青年。我从这个广告得到的回答一共有三个半人。一个回答来自罗章龙,他后来参加了共产党,接着又转向了。两个回答来自后来变成极端反动的青年。“半”个回答来自一个没有明白表示意见的青年,名叫李立三。李立三听了我说的话之后,没有提出任何具体建议就走了。我们的友谊始终没有发展起来。
罗章龙回忆这段往事时说:
1912年,我由浏阳至长沙求学,就读于长沙第一联合中学,于1917年上期毕业,其间我结识了毛泽东。
1915年5月中旬某日,我赴司马里第一中学(校址为南宋时辛弃疾练飞虎营遗址)访友,于该校会客室门外墙端,偶见署名“二十八画生征友启事”一则,启事是用八裁湘纸油印的,古典文体,书法挺秀。我伫足浏览,见启事引句为《诗经》语:“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内容为求志同道合的朋友,其文情真挚、辞复典丽可诵,看后颇为感动。返校后,我立作一书应之,署名纵宇一郎。逾三日而复书至,略云:接大示,空谷足音,跫然色喜,愿趋前晤教云云。旋双方订于次星期日至定王台湖南省立图书馆见面。是日,适逢久雨初晴,丽日行空,空气清新宜人。同学陈君圣皋也欣然同往。
定王台位于长沙东城,乃汉长沙定王发所筑。昔人诗尝以潭州马定王台并列,如“定王虚旧业,潭郡古雄州。”北宋时朱晦庵登定王台诗云:
寂寞藩王后,光华帝子来。千年余故国,万事只空台。
日月东西见,湖山表里开,从知爽鸠乐,莫作雍门哀。
定王台表里湖山,风物开廓可观。上午9时左右,我们到达定王台省立图书馆。但见阅览者熙攘杂,人数众多。在走廊处有一少年仪表端庄,器宇轩昂,心知即所欲晤见之人。我们乃趋前为礼,彼此互通姓名,方知少年姓毛名泽东,字润之。二十八画乃其名字的笔画数。略谈数语后,圣皋则去阅览室看书,润之建议到院内觅一僻静处倾谈。进得院内,寂静无哗,我们就坐在一长条石上,直谈到图书馆中午休息时止,足约二三小时始别。
谈话内容涉及很广,包括国内外政治、经济以至宇宙人生等等。而对于治学方针与方法,新旧文学与史学的评价等,谈论尤多。谈到音韵改革问题,主张以曲韵代诗韵,以新的文学艺术代替“高文典册”与宫廷文学。在旧文学著作中,我们对于《离骚》颇感兴趣,曾主张对《离骚》赋予新评价。
关于治学问题,润之认为,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均属茫然!因此主张在学问方面用全部力量向宇宙、国家社会作穷源竟委的探讨,研究有得,便可解释一切。关于生活方面所涉及较少。临别,润之表示“愿结管鲍之谊”,并嘱以后常见面。
我归后翌日,适一师同学彭道良来访,谈话中提到定王台事,彭乃询其详,我以实告。彭笑道:“昨日之事可称三奇会。”我问何故?彭云:“圣皋与兄为联中二奇,益以毛奇,岂非三奇?”时黄昆吾同学在侧,因问毛奇之名何自来?彭从容解说道:“我与二十八画生同班同学,颇知其为人品学兼优,且具特立独行之性格。他常语人:‘丈夫要为天下奇(此乃宋王廷珪送王邦衡诗句),即读奇书、交奇友、著奇文、创奇迹,做个奇男子。’伊本人近所写日记,亦有惊人语,如云:‘力拔山兮气盖世,猛烈而已!不斩楼兰誓不还,不畏而已!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忍耐而已!’(后发表于1917年4月1日《新青年》三卷二号)合而观之,此君可谓奇特之士,因此同学中戏称为毛奇,且语意双关。”﹝毛奇(Mo1kt)系德意志建国时普鲁士著名将领,在普法战争中功绩卓著。﹞
后我又以彭所语往询同乡陈赞周(圣皋之弟,亦在一师肄业)。赞周道:“润之气质沉雄,确为我校一奇士,但择友甚严,居恒骛高远而卑流俗,有九天俛视之慨。观其所为诗文戛戛独造,言为心声,非修养有素不克臻此!直谅多闻,堪称益友!”我闻赞周语后,心益释然!乃写诗纪其事:
定王台晤二十八画生
白日东城路,嫏嬛丽且清,风尘交北海,空谷见庄生。策喜长沙傅,骚怀楚屈平,风流期共赏,同证此时情。
自定王台谈话后,每遇周末,我们两人经常约定到天心阁、城南书院、长郡中学、韩玄墓、板仓杨寓等处晤谈。或到郊外云麓宫、自卑亭、水陆洲、潆湾市、猴子石、东南渡等处远足游览。
天心阁为长沙东城古堡,地势高峻,俯瞰全城,极形胜。天心阁有古铁炮百余尊。联云:拔地千寻,四面云山齐首俯,距天一尺,九霄日月正肩摩。
板仓杨寓位于河西,岳麓山自卑亭迤北。有稻田数十亩,均为长沙东乡杨氏祀田,庄前有古樟林高数十尺,广荫数亩,前有小溪,自山麓流入湘江。其后平原即岳麓书院。
一次,我与润之一起步行去韶山,走到长沙与湘潭之间,离长沙三四十里处,甚为乏累,就在路边休息。见一位老农在茅屋边打草鞋,润之就与他攀谈家常,边谈边帮他锤草、搓绳、编织,织好后又帮他把草鞋锤平。我见润之对打草鞋的工序很熟练,便问,你会打草鞋?他说,我会,走路很费鞋子,大家都应该学会打草鞋。
在长沙,我陪润之到过许多地方。长沙附近有个拖船埠,那里有座禹王碑,传说禹王曾在此拖过船,古史说:“大禹治水,栉风沐雨,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润之对他颇有兴趣。认为禹王是个劳动人民,对他怀有好感。
对于湖南历史上先进人物的遗迹,如:楚国屈原的故居(玉笥山),汉朝贾太傅祠,岳麓山上的崇德寺(唐朝诗人杜甫流浪时曾在此寺住过),长沙的飞虎营(南宋文学家辛稼轩将军在长沙练兵的地方),以及王夫之的家乡等地,我们都同去访问过。
创立新民学会
征友启事之后,在毛泽东周围逐渐团结起一批学生。他们聚在一起,议论天下大事:人的天性,人类社会,中国,世界,宇宙。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使他们越来越感到有成立一个共同组织的必要。
毛泽东回忆说:
我同住在其他大小城市的许多学生和朋友建立了广泛的通信关系。我逐渐认识到有必要建立一个比较严密的组织。1917年,我和其他几位朋友一道,成立新民学会。学会有七八十名会员,其中许多人后来都成了中国共产主义和中国革命史上的有名人物。参加过新民学会的较为知名的共产党人有:罗迈,现任党的组织委员会书记;夏曦,现在在二方面军;何叔衡,中央苏区的最高法院法官,后来被蒋介石杀害;郭亮,有名的工会组织者,1930年被何键杀害;萧子暲,作家,现在在苏联;蔡和森,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1927年被蒋介石杀害;易礼容,后来当了中央委员,接着“转向”国民党,成了一个工会的组织者;萧铮,党的一个著名领导人,是在最早发起建党的文件上签名的6人之一,不久以前病逝。新民学会的大多数会员,在1927年反革命中都被杀害了。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湖北成立了另外一个团体,叫作互助社,同新民学会性质相近。它的许多社员后来也成了共产党人。其中有它的领袖恽代英,在反革命政变中被蒋介石杀害。现在的红军大学校长林彪也是社员。还有张浩,现在负责白军工作。北京也有一个团体叫作辅社,它的一些社员后来也成了共产党员。在中国其他地方,主要是上海、杭州、汉口、天津,一些激进的团体由富有战斗精神的青年组织起来,开始对中国政治产生影响。
这些团体的大多数,或多或少是在《新青年》影响之下组织起来的。《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我在师范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个杂志了。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
在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大杂烩。我憧憬“19世纪的民主”、乌托邦主义和旧式的自由主义,但是我反对军阀和反对帝国主义是明确无疑的。
我在1912年进师范学校,1918年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