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出师告捷

明成祖大传 作者:商传


第三章 “奉天靖难”

一、出师告捷

朱棣自己心中当然明白,他迈出的这一步是叛逆的一步,尽管他暂时控制了北平,但正如当初黄子澄对太孙朱允炆所说,北平只是天下之一隅,朝廷必然以天下力应付这一隅之叛,今后的道路究竟如何,实在是尚未可知。

眼下对于朱棣来说,首要的是他必须为自己的叛逆行为找到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借口。事虽非易,却可强词。好在太祖《祖训》中有关于藩王训兵的规定,被朱棣援引过来,再拾起历朝叛逆诸侯通用的旗帜:“清君侧”“诛奸臣”,勉强可以算作是“奉天靖难”了。

其实,朱元璋《祖训》中关于藩王训兵除奸的规定,并不能成为朱棣起兵的借口。训文中是这样说的:

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这里边讲得很清楚,即使齐泰、黄子澄等人果真如朱棣所指,是“奸恶”之臣,也还须有朱允炆的密诏,朱棣方可起兵征讨。但是朱棣的目的在夺取皇位,贸然起兵,仓猝之中,顾不得许多,只是找来太祖高皇帝的《祖训》,断章取义,以为一时之用。

好在北平的官吏,除去张昺、谢贵等人之外,大都素与朱棣有旧。起兵之初,布政使郭资、左参议孙瑜、按察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人便同时附从。于是朱棣自置官属,这当然是明显的僭越之举。除去各任原职的文武官吏之外,特别授起兵的主要将领原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燕山中护卫千户丘福任都指挥佥事,告发张昺的布政司吏李友直为布政司右参议。戍卒金忠是早已被召至王府,且因善卜参与起事而得授燕府纪善。接下来朱棣便下令安集城内外军民,以建立一个巩固的基地。一切安排就绪后,他留下道衍、郭资等人辅同世子朱高炽据守,自己率师前往通州,准备打通南下之途。

通州卫指挥佥事房胜曾从朱棣北征纳哈出,是其旧部。朱棣在北平起事当天,即率所部举城响应,因此朱棣得以顺利地进入通州。

移师通州,目的本为即刻挥师南下,但是燕军主将张玉以为不可操之过急。当时北平周围的军卫多为朝廷方面驻守,虽然未敢擅攻北平,却时刻威胁北平安全,不可不虑。朱棣采纳了张玉的建议,改变即刻南下的计划,决定乘朝廷北伐之师未抵之前,首先消除北平周围的威胁

七月初八日,朱能率师东取蓟州,守将马宣兵败被俘,不屈而死。指挥毛遂以所部降附。蓟州陷落后,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佥事郑亨也均举城归附,转为燕王方面驻守。

与此同时,北平周边那些朝廷方面的守军也纷纷做好准备,加强防卫并伺机进攻北平。其中首先对北平构成威胁的是居庸关的守军。正当朱棣着力在北平东部一带经营之时,得到了居庸关守将俞瑱劫持军民、扼关待进的消息。这迫使朱棣不得不转顾北平西北。

居庸关地处北平北部一条四十里长的峡谷之中,两侧山峰峭立,地势险要。走出关沟南端的山口南口,便是一马平川,直通北平。这座“百夫镇守,万夫莫窥”的险关,是北平的襟喉之地。朱棣研究了有关居庸关的情报后,对诸将说道:“居庸关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俞瑱得之,利为彼有,势在必取,譬之人家后户,岂容弃与寇盗?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纵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后难取也。”他决定对居庸关守军采取突袭。

七月十一日,朱棣命部将指挥徐安、钟祥等火速攻袭居庸关。守将俞瑱没料到燕军行动如此迅速,遭到突袭后败退怀来,依附于宋忠部。

宋忠是朝廷方面派往北平周围防燕的主要将领之一,朱允炆命他统边军三万驻扎开平。为了减弱燕王府护卫的力量,他拣调大批燕王府护卫精壮补充戍卫,声势很大。朱棣在北平起兵后,宋忠率部经居庸移师怀来,虽未夺关而入,却始终是北平的心腹之患。

当朱棣与诸将商议如何对付宋忠时,诸将提出两种主张:一是主动出击,一是固守以待。这两种主张虽然均出于敌强我弱形势的考虑,各有利弊,但是固守以待宋忠来攻,虽称稳妥,却将主动权交与了宋忠。而当时的情势则是朝廷北伐之师朝夕可至,如若不在其未至之前,扫除北平周围隐患,以巩固后方,待到朝廷大军到来,宋忠诸将必与朝廷北伐大军对北平形成夹击的形势。主动出击虽然以弱击强,颇有风险,但形势所迫,朱棣最终还是决定采纳出击之议。他对诸将说道:“非公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论力,论力则不足,智胜则有余。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七月十五日,朱棣亲率马云、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卷甲倍道而进,火速奔往怀来。

宋忠军中,除去原部边军外,夹杂了大批燕王府护卫将士,这些人的家属子弟都在北平城中,因此他们对北平的情况十分关注。他们虽被拣调防燕,其实根本无心同燕军作战。宋忠欺骗这些将士们说,他们留在北平的家属已被朱棣所杀,企图以此激发这些将士们的复仇之心,一大批军心不稳的将士就这样半信半疑地被驱赶上阵。这一切都被朱棣从捕获的间谍口中得知了

七月十六日,由朱棣拣选的燕王府护卫将士亲属组成的燕军先锋,打出旧日旗帜,向怀来发起进攻。当怀来守军临阵看到熟悉的旗帜,认出自己的父兄子弟时,不禁发出惊喜的呼喊。在一片你呼我应的召唤声中,守军阵线动乱了。他们弄明白受到宋忠欺骗时,感到愤怒了:“噫,我固无恙,是宋都督诳我也!几为所误。”军士们一时间你呼我应。醒悟过来的将士们纷纷掉转枪头,临阵倒戈,加入了燕军行列,战场上一片混乱。朱棣乘机挥师渡过妫河,鼓噪冲阵。守将都指挥彭聚、孙泰拼死拒守,于乱军中阵亡,宋忠狼狈回奔入城。这时城池已经不守,燕军涌入城内。宋忠躲入茅厕也未能逃脱,被燕军搜出擒获

怀来之战是朱棣起兵后第一场较大的战役,虽然只是歼灭了宋忠部下将士数千名,但是余众大都溃散,丢弃的大量马匹军械,尽为燕军所得。只有指挥庄得一支部队及时退走,未受损失。朝廷派往北平周围最强的一支军队,就这样被消灭掉了

七月十八日,永平府守将赵彝、郭亮以城归附。这两个人都是朱棣北征的旧部,他们的归附,使朱棣控制了从北平到山海关一带几乎全部军事重镇。

起兵后的顺利进展,给了朱棣以极大的鼓舞,他感到公开指斥朱允炆,并将起兵“靖难”的决心公布于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就在永平归附的同一天,朱棣发布了告天下将吏军民的露布: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敛,七日即葬,逾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成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官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仇。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恨,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修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我皇考圣灵在天,监视于兹,以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孥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言辞十分激烈,不仅在指斥“奸臣”,而且是在公开指斥“幼冲”的建文帝朱允炆。第二天,朱棣又派人给朱允炆送去一份措词强硬的上书。这份上书同那份露布内容基本相同,名义上是在指责所谓“奸臣”,实际是向朱允炆发出“困兽思斗”的警告。“万一必欲见屠,兵连祸结,无时而已。……苟固执不回,堕群邪之计,安危之机,实系于兹”

朱棣的接连厉词上疏,主要目的还是威吓和警告,虽称要朝廷改弦更张,其实此时他已经不希望朱允炆真的改变政策。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次造反夺位的先机,是绝然不能轻易放过的。

当军事上已经顺利开场的时候,争取政治上的主动便成为朱棣的另一个杀手锏。他指齐泰、黄子澄等人为“奸恶”,称朱允炆为“冲主”,而将自己比作辅佐成王的周公,这一切也尽符太祖高皇帝祖训中的训条了。

朱棣不同于一般的谋反者,他的目的是取代建文帝,因此他把民心向背看得很重,他告诫部下将士们“毋嗜杀”“毋贪财”,以免因杀掠而失去民心。他说:“民心失,则大本亏矣。”对于耕桑的农户,贸易的商贾都万勿骚扰。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这是中国的千古信条。

燕军攻打怀来时,大同守将陈质曾出师救援,但未及赶至而怀来已经失陷,不得不退保大同。当时除大同军马外,闻变向北平进发的还有大宁军马。大宁是宁王朱权的封藩之地,也是北平行都司所在地,是明初北边塞外军事重镇。

七月二十二日,朱棣接到遵化守将蒋玉的报告,大宁军马号称十万,在都督刘贞、都督佥事陈亨、都指挥卜万率领下进入松亭关,即将攻打遵化,只是得知北平周围朝廷守军溃败的消息,一时尚未贸然攻城。当朱棣率师赶到遵化时,大宁军马却已退回松亭关,坚守不出。大宁军马的目的显然只在牵制燕军,这种避而不战的做法,看来是在等待朝廷北伐之师,以对燕军形成夹攻之势。

这次统兵而来的三名主将中,都督刘贞年老力衰,既无斗志,又无谋略,不足为虑。都督佥事陈亨过去曾是燕山卫指挥佥事,与朱棣有旧交,虽然统兵前来,而必然竭力回避与燕军直接作战。真正能有所威胁的只是都指挥卜万一人,因此,要解除大宁军马的压力,关键是设法除掉卜万。

据说朱棣当时曾成功地施用了“反间计”。他事先准备好一封写给卜万的信,故作交好,多有称誉之辞,而对陈亨则多方诋毁。将信密封好后,交给一名被俘的大宁军卒,置酒给赏,十分优待,命他将密信藏于衣领中带回。同时又故意让另一名被俘的军卒窥知,然后将二人放归。未得赏赐的军卒,心中愤然不平,回去后果然向刘真、陈亨告发。抓来前卒搜查,书信尚在。卜万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加上“通燕”的罪名,下于狱中,其家亦遭籍没。按照这种说法,似乎大宁军马是被朱棣一纸书信轻而易举瓦解掉的。但其实主要还是亲燕的陈亨在其中起到了作用。

卜万被逮后,刘贞、陈亨驻军松亭关,不再入关。朱棣则迅速回师北平,他现在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朝廷的北伐之师了。

二、真定之战

北平及周边的形势突变,朝野一片惶恐,只有建文帝朱允炆似乎仍然未将对付燕王这样的大事放在心上。他把这“削藩”的事情全权交与齐泰、黄子澄等人去处理,自己则潜心于复古改制的研讨之中。

对于燕王朱棣在北平起兵之事,朱允炆应当是知道的,却毫无反应。直到怀来陷落后的第九天,谷王朱橞从宣府奔还京师,燕王的上书也送抵朝廷后,朱允炆才不得不召集廷臣,商议对策。这时,北方兵败散乱的士卒,已有些南归,带来了宋忠等人再次战败的消息。上朝的时候,官员们议论纷纷,不知所措,只等待着朝廷的决策。

黄子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当初他安排的对付燕王的种种办法竟然均未奏效,这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在他的心目中,燕军仍然不过一隅之师,而朝廷既有天下的军马,只要出师北伐,仍然胜算在握。

朱允炆召集廷臣议事时,他和齐泰便极力主张削燕王属籍,公布其罪名于天下,同时命将征讨。谁知廷臣中间,主张不一,有人以为削燕属籍不妥。齐泰愤然说道:“名正则言顺,名其为贼,敌乃可克!”出师北征之事,终究还是决定了下来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朱允炆居然还把出兵任将的事情交付给齐泰、黄子澄二人之后,自己又同方孝孺一起去探讨周朝的官制法度。这位仁柔的青年皇帝,沉湎于粉饰太平的诗文翰墨游戏之中,对于危机的局面竟然毫无感觉。

讨伐燕王朱棣的诏书出自方孝孺之手:

邦家不造,骨肉周亲屡谋僭逆。去年,周庶人僭为不轨,辞连燕、齐、湘三王。朕以亲亲故,止正罪。今年齐王榑谋逆,又与棣、柏同谋。柏伏罪自焚死,榑已废为庶人。朕以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是用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

诏令很快便发布天下了,这也是一份用兵征伐的通告。宣告出征容易,但是选任主将之事却颇费周折。建文帝继承的乃是明太祖的天下,却未曾继承到那些开国的能征敢战的将帅。明朝开国本不乏能征敢战的武臣,只可惜洪武一朝,太祖朱元璋屡兴大狱,能征敢战的开国功臣已经诛杀殆尽,与太子一脉关系最近的大将军蓝玉及其部属,也在洪武二十六年(1393)以后牵连追治,竟然无一存者。找来找去,还是那两个硕果仅存的开国功臣,一个长兴侯耿炳文、一个武定侯郭英。

耿炳文是朱元璋的同乡,他的父亲耿君用早年追随朱元璋,渡江取太平、克集庆,积功为管军总管,在与张士诚作战中力战而死,炳文遂袭父职,领其所部,攻取张士诚所据长兴。长兴地处太湖口,是江浙的门户,也是朱元璋与张士诚必争之地。当时耿炳文为总兵都元帅守长兴,屡败士诚来犯之师,后升任永兴卫亲军指挥使,前后十年,以少胜多,大小数十战,战无不胜。后朱元璋大军伐士诚,炳文所部克湖州,取平江(苏州),因功再升大都督府佥事。其后再从大将军徐达北伐西征并有功。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大封功臣,耿炳文附大将军徐达为一等长兴侯。

武定侯郭英也是濠州(凤阳)人,朱元璋的乡人。其兄本是濠州红巾军郭子兴麾下部将,因与义军元帅郭子兴同名,亦称郭兴。郭父山甫善相术,曾经为朱元璋看相,以为贵不可言,因此让二子追随朱元璋,并将女儿嫁给朱元璋。当初朱元璋入郭子兴部时,郭兴已在子兴军中,遂与元璋交好,倾心相助,反倒成为了元璋的嫡系。洪武三年(1370)大封功臣,只因郭兴不守法纪,未能封公,封为巩昌侯。待到洪武二十三年(1390)追治丞相胡惟庸奸党,郭兴又受到牵连被杀,爵位也因此被废除。郭英的情况却与郭兴不同,虽然兄长被杀,他本人又曾经先后从冯胜、蓝玉出征,却未因此受到株连。洪武末年,有御史弹劾郭英私蓄家奴,擅杀男女,朱元璋也一概不问,甚至诸外戚共议其有罪,朱元璋亦予宽宥。众人皆以为这是因为郭英妹妹为太祖郭宁妃的缘故,但是兄弟二人,均为郭宁妃之兄,却命运迥然不同,个中的原因大约只有朱元璋自己明白。

既然开国功臣仅存耿、郭二人,也就只能命他们挂印出征了。耿炳文年已六十五岁被命为征虏大将军,调集各地军马,号称三十万大军,出师北伐。与此同时,飞檄命安陆侯吴杰、驻守辽东的江阴侯吴高,都督佥事耿分路进伐。

吴杰是开国功臣吴复之子,吴高为开国功臣吴良之子,而耿是耿炳文次子。此外并有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各部,也率本部军马从征。耿炳文率领北伐大军,浩浩荡荡,从京师出发北上。

与此同时,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佥事耿、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友、陈晖、平安等部,也都先后接到分路进军北平的命令。

八月十二日,也就是在朱棣北平起兵一个月零六天之后,朝廷的北伐之师才在主将耿炳文率领下抵达真定(今正定)。自从朱棣起兵,北平布政司官吏大多降附,北平布正使司已名存实无,朝廷只得改置平燕布政使司于真定,以充任北平采访使的刑部尚书暴昭掌管布政司之事,于是真定便成为朝廷伐燕的基地。

这时候,都指挥徐凯已率军进驻河间,潘忠、杨松驻于白洋淀与五官淀之间的莫州,先锋九千人进抵雄县。

耿炳文率师北伐的消息传到北平,张玉主动要求赴耿炳文军营周围察看敌情。他回来后对众人说道:“军无纪律,不足虑也。”他向朱棣进策说道:“若径趋,彼虽众新集,我军乘其未备,一鼓可破也。”于是朱棣按照张玉的建议,制定了袭取雄县的作战计划。

八月中秋,朱棣擐甲执兵,亲自率师来到白沟河西岸的娄桑镇,河对岸不远便是耿炳文先锋九千人驻守的雄县城。燕军在这里秣马蓐食,养精蓄锐,做好了攻袭的准备。下午三时过后,朱棣传令全军渡河,然后缓缓前进,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潜伏到了雄县城下。

恰值中秋之夜,城内一片节日气氛,守军将士们只顾饮酒赏月,放松了戒备。深夜时分,燕军将士们乘机攀附登城,双方展开了激战。雄县守军人数虽少,却是朝廷北伐的精锐,他们虽在仓促之中,却起而殊死抵抗,激战一直持续到翌日黎明时分,雄县城池被攻破,朝廷北伐先锋守军九千全军战殁。

袭取雄县以后,下一步便是进取莫州。朱棣估计到莫州的潘忠、杨松已经得知燕军夜攻雄县的消息,但他们决难料到雄县已经陷落,因此必定会赶来救援。于是朱棣决定设伏打援,再乘虚进取。他命令燕山右护卫副千户谭渊率壮士千余人,潜伏到月漾桥下的河水之中,每人持茭草一束,蒙头以通呼吸,约定待潘忠、杨松援军过桥后,以炮声为号,立即出水占据桥头,断其退路。其余大批燕军,则埋伏在城中。一切布置停当,朱棣登上城头,向南遥望,只等潘、杨落入圈套。

不出朱棣所料,潘忠、杨松得到雄县的告急,留下万余名军士守城,亲自率师赶赴雄县救援。当他们经过月漾桥直奔雄县城时,路旁响起号炮,燕军从城里冲杀出来,潘、杨见雄县已失,无心恋战,急忙率师回奔。谭渊听到号炮声,已经率壮士从水中冲出,占据桥头,挡住了敌军的退路。莫州败军溃至河边,无路可走,后面的人如同潮水般涌来,前面的纷纷被挤落水中丧生,未落入水中的不是被燕军围杀死伤,便是降俘,主将潘忠、杨松也当场被擒获。

从潘忠等人口中得知莫州虚实后,朱棣亲率精骑火速奔往。留守的万余人得知主将被擒,已丧失斗志,开城降附,莫州不战而下。

燕军在一天内消灭朝廷北伐的先锋部队近三万人,揭开了真定之战的序幕。八月二十四日,连续获胜而士气高涨的燕军进至无极。这里距真定仅数十里,朱棣召集诸将,议定下一步作战方案。有些将领认为,从兵力对比上敌众我寡,因此主张西取新乐,据城扼守,与真定形成对垒之势,然后再图进取。这种主张出于对敌方军力强大的顾虑,不敢主动出击。但是选择避强取弱,占据一隅之地,结果必然坐守待毙。不消几日,燕军锐气自消,届时耿炳文若以大军压城,形势将对燕军极其不利。但因为多数将领赞同此议,令朱棣颇感为难。这时主将张玉力排众议,提出主动出击的建议。他对朱棣和众将士们说道:“彼虽众,皆新集。我军乘胜趋真定,破之必矣。”朱棣闻言大喜,对诸将说道:“吾倚玉,足济大事。”朱棣于是布置诸将道:“今潘忠等被擒,众皆败没,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为设备,我由间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按照朱棣的安排,燕军准备仍取偷袭的战术,进取真定。

一个在莫州降附的小将名叫张保,表示愿为燕军效力,提供了一些有关朝廷方面军情虚实。这次耿炳文挂印北伐,飞檄调集各路军马,但事情进展颇不顺利,各路军马应调而至者参差不齐,计划调集三十万,结果只到了十三万。这十三万兵马,除以二三万作为先锋进驻莫州、雄县之外,余下的十万,均驻于真定。真定是一座古城,地处滹沱河北岸,其东为无极,东北为新乐,是北上的必经之路;其西有灵寿、平山,地傍太行山余脉,又可取道入晋,因此真定成为当时南北的冲要。耿炳文将真定驻军分为两部,夹河为营,互为声援。如果北岸军营受到攻击,则北岸为战,南岸为援;如果南岸军营受到攻击,则北岸可为增援。

耿炳文是明朝开国老将,用兵素以审慎而闻,得知这些情况后,朱棣决定改变战术,不用偷袭,而采取“先声后实”之策。他放回了降将张保,让他装作被俘后乘看守不备窃马逃归的样子,去向耿炳文如实讲述雄县、莫州战役的情状和燕军将抵真定的情报,使耿炳文速为准备。军中有人对这种做法疑惑不解,朱棣对他们解释道:张保归去后,如若肯为我所用,则是此战的内应;如若不为所用,则必定向耿炳文如实报告。耿炳文鉴于燕军势盛,又必然将南北二营合军防御,这样才能一举破敌。经过这番解释,众人方才明白了朱棣所谓“先声后实”的用意。

八月二十五日,燕师进抵真定。在距城二十里处,从几名樵夫口中得知耿炳文正令南岸之师北渡。原驻北岸之师主要集中于城西北,自城门连营直至西山,但城东南则未设营盘,防守较为松怠。朱棣亲率三名护卫骑士,悄悄摸至城东门,恰遇城中运粮车辆通过,于是突入车队,俘获两名军卒,了解到有关城防的更为具体的情况。

燕军从城东南绕城而过,直扑西门外营盘,乘乱攻破两座营盘,守军大乱。

耿炳文此刻正在接待朝廷的使官,他送使官出城时,恰值燕军突至,急忙回奔入城,下令关闭城门,起索吊桥,但吊索已被冲杀过来的燕军将士砍断,桥不能起,燕军攻抵城下。

当耿炳文再度出城调集守军列阵迎战时,燕军已经基本控制了城外局势。勇将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各率所部向耿炳文的列阵发起猛攻。守军南师北调立足未稳,仓促应战,受到这样猛烈的冲击,阵势动摇起来。大队的燕军骑兵如旋风般从阵后冲荡而来,透阵而过。耿炳文见燕军来势凶猛,不敢恋战,退入真定城,准备闭门固守。

朝廷北伐的左副将军驸马都尉李坚,素称才勇,这次北伐,特晋封滦城侯。他见耿炳文败退,便以所部迎阵,阻截燕军厮杀,双方再次混战到一起。燕军骑卒薛六,山东胶州人,悍勇无比,见李坚挥军力战,便拍马挺槊而前,于乱军中将李坚刺于马下。李坚所部失去主将,不能再支,溃败入城。耿炳文初战不利,除左副将军李坚受伤被俘外,右副将军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等也都为燕军俘获。

在被俘诸人中,朱棣最看重左军都督顾成,希望他能够降附而为己所用。

顾成,字景韶,祖籍湘潭,自其祖父辈起,迁居于江都,操舟为业。元末,投为朱元璋亲军,积功授指挥佥事。洪武中,受命镇守贵州,先后十余年,颇享威名。在这场夺位之争中,朱棣必须尽力去争取这些过去同自己并无旧交的有威望的将领。

朱棣见到驸马都尉李坚时,斥罪说道:“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

可是当他见到被绑缚而来的顾成时,却说了另一番话。

“尔我父皇旧人,安得亦为是举?”朱棣话语中带有明显劝降的口吻。

“老臣幸见殿下,如见太祖,傥容老臣不死,尚当竭犬马之诚以为报。”顾成表示愿意降附了,这当然是朱棣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他亲自起身,为顾成解开绑缚

因为顾成降燕,他的长子顾统,原为普定卫指挥,为朝廷所杀

驸马都尉李坚,因伤势过重,死于赴北平途中。顾成到北平后,辅佐燕世子朱高炽据守,果然发挥了很大作用。

明朝自从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就有一个无法解决的政治难题:文武之争。明朝建国后,因治国之需,文官地位有所提升,但是功臣们打下的天下,一时很难接受文官治国的转变,这种情况终洪武之世并未能解决。如今朱棣起兵夺位,文武官员们的立场,也就带入到这场皇位之争中。顾成是开国的功臣,从内心中他的立场显然更近于燕王,他的降燕,代表了当时武臣们的真实态度。对此朱棣非常清楚,但是朱允炆身边的官员,如齐、黄等人则未必看得明白。

真定战后,朱棣发觉军中有人交头接耳,问诸将何事,回答说有降卒欲叛去。与朝廷北伐之师首战,虽胜而有降卒欲叛,实在不是好事。朱棣得知情况后,于是亲自召集降卒们训话道:“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诚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尔等欲去,当明以告我,给尔资粮,援送出境,逃则为逻骑所获,必不免尔。我全尔生,尔反求死?”朱棣亲自对降卒劝留,一番话中所表示的宽容大度,其本意只欲令降众安心,这对于起兵之初的燕军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作用,降卒们听后,纷纷顿首道:“安得有此言?诚不愿往,今日诚欲效死报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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