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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常伴曹丕,开启三朝元老路

三国枭雄:司马懿 作者:魏华北 著


第二章 常伴曹丕,开启三朝元老路

曹操之死,曹丕即位,对于司马懿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因此而有机会率兵出战,充分发挥了其机智和谋略,先后北定辽东,西拒巴蜀,屡立奇功,无人替代。

曹丕对司马懿说:我在东方,您就主持西方事务;我在西方,您就主持东方事务。

低头做得了司马,高位献得了谋划

司马懿一进丞相府,就被安排与曹操长子曹丕交游相处。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大妻丁夫人无出,妾刘氏生曹昂,早年殁于宛城,不计其中,卞夫人生长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四子曹熊。曹操受封魏王后,其他夫人、昭仪、姬妾生二十一子。曹家几多女儿似乎没有记载,但其中有三个是到宫廷中当了贵人。

曹操教子甚严,期望他们都能有所成就。诸子之中,曹丕、曹植最有文才,曹彰崇尚武力,勇而无谋。

曹操最喜曹植。

曹植常常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不但生性机警,聪明灵异,能诗善赋,而且英武俊拔,胸怀大志。征战间歇,曹操常把曹植唤到身边,谈文讲武,充满了父子亲情。

开始,曹操常对人说:“植儿聪敏喜人,某宠爱至甚。不过小时宠爱,长大并不一定重用。”

后来,曹操对曹植恩宠有加,又说:“曹丕、曹彰、曹植兄弟,我以为最可定大事者,非曹植莫属。”

司马懿虽然并未参与其中,却对此事有着自己的看法。他私下里几乎坚定地认为:曹丕与曹植兄弟二人,能成大事者,乃是曹丕,而绝非曹植。原因有二:其一,曹操升为王侯,世袭爵位、继承父业的应是长子,废长立幼,不合乎传统,必然生乱,时下已有袁绍、刘表的教训。其二,司马懿发现曹植为人虚华,恃才放旷;曹丕笃厚恭谨,才智兼全。曹操之爱曹植,不是出于理智,而是为了寻求杀伐劳苦之余的亲情慰藉,曹操早晚会改变主意的。对于这些,司马懿虽然成竹在胸,但他从不向别人提及。他不是嗜好虚名之徒,不屑于在人前虚夸卖弄,也无暇穿梭往来,搬弄是非。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如何在现有的环境中游刃有余,稳步发展。所以,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有什么心思和变化。只不过他与曹丕相处得更为贴近了。

司马懿比曹丕年长八岁。他的奇思多谋,谦谨恭让,同样赢得了曹丕的好感。渐渐地他们之间几乎完全没有了主人与属下的关系。或郊野打猎,或谈经论道,或作赋吟诗,或分析时事,亲近而和谐,相知更相依,胜过兄弟。

当时,与曹丕关系比较好的,除了司马懿,还有陈群、吴质和朱铄。四人都是才华横溢,引人注目,他们与曹丕超凡的关系,朝野几乎无人不知,被当时的人们称誉为“四友”,充当着曹丕智囊和羽翼的角色。

公元211年春,曹丕升任五官中郎将,为丞相副,并设置了自己的官府,成为丞相曹操处理军国事务的助手。

司马懿有狼顾之相,遭人谗害,曹操又生性多疑,唯恐他为祸作乱,盛怒之下,真想把他杀了。曹丕与司马懿关系如此密切,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急忙出来求情:“父亲,所谓狼顾之相,实在是有小人出于嫉妒,想要加害仲达,怎么能因此无稽之谈而错杀贤才呢?万望父亲明察。”曹操瞪了曹丕一眼,没有收回成命。

曹丕又急忙进言道:“当下人才匮乏,父亲几次下令求贤,爱才之名,天下相闻,如今无端杀了司马懿,岂不让天下欲归附者寒心?”

曹操刚才惊怒交加,才下令斩杀司马懿,此时转念一想,也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仍对此事耿耿于怀,于是下令:“免去司马懿官职,速遣往军中马厩,司掌养马。”

司马懿忙跪谢不斩之恩,刻意动情地说道:“丞相宏才伟略,纵横四方,乃国之中坚,世之枭雄,有丞相在,则必有国家之兴盛。仲达实欲日日陪伴丞相,奉侍丞相。丞相之令,仲达实不敢违,但无论身居何职,身处何地,时时不敢忘怀丞相,更不敢忘怀国家。”

司马懿说这番话,确实是出自真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退已经不可能,进也只能依附于曹操安身立命,再没有别的路径可以寻求了。

“仲达,只要不忘记夜间给战马添加饲料,足矣。”不知谁大嚷了一句,左右文武官员一阵哄笑。

当天晚上,司马懿就如令出现在军中的马厩里。

明月皎皎,夜风清清,战马不再嘶鸣。它们细细咀嚼着草料,打着响鼻,月色中的姿态温驯而美丽,让人想象不出它们在战场奔跑厮杀的情景。

自出仕以来,日日忙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独对苍穹,体味人生况味了。司马懿此时的心里倒是十分平静,他对人生坎坷有着足够的思想准备。毕竟没有成为刀下之鬼,魂飞远方。只要一息尚存,那么一切一切就都充满着希望。屈辱和伤痛如人生旅途中的坑洼与土石,是可以迈过和跨越的。不管路怎么走,只要走下去,努力地寻求人生机缘,就一定能达到自己所追求的目标。

正想得发呆,忽然一只手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肩上。一个衣着破烂的马夫训斥道:“站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去铡草料!”

司马懿盛怒之下,欲反唇相讥,但他忍住了。

马夫挖苦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曾经如何如何,一个新来的马夫,不懂规矩,快去干完活,回来伺候大爷。”

司马懿反倒被气得笑了,说道:“世上竟然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我今日为马夫,明日为将相。可是你呢?今日为马夫,下辈子也不过还是一个马夫!”

马夫大怒,拉开架势,要决一雌雄。司马懿觉得与这等人斗嘴,实在无聊,转身离去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影,是曹丕来看他了。

曹丕安慰他道:“仲达,你受苦了。”

司马懿慨然道:“某思则为国,想则为民,一心侍奉丞相和您,别无他念,是以胸怀坦荡,并不觉得什么。”

曹丕说:“仲达身处马厩之中,仍不忘家国大事,令人敬佩。”

二人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过了一些日子,司马懿被命令不再督管养马,改为督管守军伙食。司马懿颇感失落,可转念一想,又暗自喜道:“丞相尚未忘却仲达啊!”

此时丞相府中,又有一才子声名大噪。此人姓杨名修,字德祖,博学广览,无所不通。府中传闻:一日,塞北部族送来点心,名曰酥,曹操很高兴,随手在盒上写道:“一合酥”。杨修进来看到,马上拿起来,对众人说:“丞相有令,命大家‘一人一口酥’,快来分而食之。”曹操表面上很高兴,连称杨修狡诈多才,心里其实很不高兴。

曹操多疑,为防止睡梦中遭到不测,常吩咐左右道:“我好梦中杀人,我睡着时,汝等千万不要近前。”为了让人信以为真,一天,他卧于帐中,假装睡得深沉,并故意将被子蹬落在地。身边一个侍从慌忙跑过来替他盖上。曹操忽然跃起,一剑将侍从斩为两截,然后又卧床假装熟睡,半晌起来,佯装震惊道:“是谁胆敢杀我身边侍从?!”众人实话实说,曹操痛哭不已,传令厚葬。大家都以为丞相果然是梦中杀人。杨修却在丧葬仪式上对着棺木叹道:“悲哉,君乃他人锦囊之计,君死何其冤也!”曹操在旁边听了这话,犹如背有芒刺,坐立不安。

司马懿听说之后,暗暗叹道:“此人虽然才华横溢,却丝毫不懂处世之道,必然短命,可惜死期不远矣。”

公元216年夏。许昌。

朝廷内外,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开始盛赞曹操。侍中王粲赞颂曹操南征北伐的诗中写道:

……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余资。拓土三千里,往返速若飞……

群臣极力要把他推上帝王的宝座,一齐奏请献帝:

“魏公曹操,亲自披戴盔甲,率领将士,平定汉中,荡定西陲。其勤政爱民胜过了稷神和禹王;其忠君为国之心,即使伊尹和周公也不能比及。功德卓著,可谓高如苍天,广如大地。而他却掩之以谦让,守之以弥恭,天下无不钦服景仰。魏公现在虽然已位在上公,也不能与其功勋德行相称,所以各位大臣齐奏陛下,请为魏公晋爵为王。”

献帝不敢不允,下令草制诏书,立即进封曹操王爵。

曹操屡屡谦让之后,接受王爵,冕十二鎏,乘金银车,驾六马,用天子车服仪銮,出入称警跸。

司马懿心中十分明了,自己此时犹如一棵不起眼的菟丝草,淹没于洪水之中。如不攀附大树,恐怕再难见到阳光。那样苟且活着,生不如死。

他暗暗地等待时机。

魏王留居邺郡。差大将夏侯惇领三万甲兵,在许都来往巡警,又降王旨,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司马懿密切注视着这一切,他深知王必为人,由他来总督御林军,早晚必出事端。一向刻意表现谦恭的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他要乘此机遇,充分显示自己的才能,同时真正站到曹操的立场上,为他做些事情,从而赢得他的理解和信任,改变现在的处境。

于是司马懿急急求见魏王,禀告道:“王上,仲达素知王必嗜酒成性,处事浮躁潦草,恐怕不能任军国大事。”

曹操斜睨着司马懿,心不在焉地问道:“仲达,养马肥乎?”

“此事非小,所以仲达才不管身处微贱,禀告王上,万望王上三思。”

“王必与孤披荆斩棘,屡历艰险,形影相随。此人不但忠勇而且勤勉,心如铁石,乃孤之手臂,国之良将。岂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之辈。孤心里十分看重他啊!”

曹操一番话,说得司马懿脸色羞红,低着头慌忙退出。

不几日,耿纪、韦晃等人造反,纵火烧了京城,王必果然因为酒后疏忽,未能及时平定叛乱,多亏夏侯惇远远望见城中火起,前来相救,方才没有贻害国家大事。

曹操心中暗暗后悔没有听信司马懿之言。

过了些日子,司马懿又请求见魏王。

曹操对他的狼顾之相,依旧耿耿于怀,冷冰冰问道:“孤正自读书,仲达不安心为军兵造饭,又有何事前来烦扰?”

司马懿双膝跪地,向前爬行,说道:“近日偶然听说,王上命令胡修为荆州刺史、傅方为南乡太守,仲达心里十分不安,左思右想,才再次不顾身处卑微,敢冒生死前来禀告王上。素闻胡修这人性格粗暴简单、傅方平日骄奢淫逸,此二人都不可重用,现在却统领大军,驻守边疆,只恐早晚有变。望王上慎之。”

曹操哪里肯听,一拂手冷冷说道:“孤之用人,向来人尽其才。更何况孤之左右,个个都是贤臣良将。军国大事,就不再劳驾仲达多虑了吧!”

司马懿长跪在地,揖拜叩首不止,说道:“仲达之言,句句发自肺腑,万望王上思之。”

曹操冷笑几声,起身拂袖而去。

公元219年,刘备又从曹操手中夺取汉中,并自立为“汉中王”,封世子刘禅为王太子。

消息传到许都,曹操大怒:“刘备织席小儿,安敢如此!孤势必要杀了你。”

于是接连派兵前往征讨,却屡屡败阵而回。镇守荆州的刘备大将关羽,进攻襄、樊,掘襄江、白河之堤,水淹曹操大将于禁所统率的七军人马,并斩了大将庞德,威名大震,华夏皆惊。

曹操慌忙聚集文武商议:“孤素知关羽关云长智勇盖世,如今据有荆州、襄阳,如虎添翼。况且近日又擒拿了我大将于禁,斩杀了我大将庞德,正在围攻樊城,吾兵锐气大减。倘若关羽率兵径直来攻打许都,那将如何是好?孤欲迁都河北,暂时避避敌兵锋芒,诸卿以为怎样?”

文武官员有主张火速迁都,走为上策的;有说迁都示弱,锐气更减的。争争吵吵,莫衷一是。曹操烦躁,怒道:“孤头疼得厉害,都快快退下。”

曹丕知道父王没了主意,觉得时机已到,急忙进见魏王,请求重新起用司马懿。

曹丕恳切地说道:“司马懿如此之才,被贬至军中司掌养马、掌管伙食,从来不曾见他有一丝不满情绪,更未听他透露半句怨怼之语,足可见他慑于父王之威,确乎一颗忠心对待父王。况且此人满腹谋略,几次献计,几次应验,他人实在无法企及。儿丕以为还应重新起用司马懿,并且委以重任。”

曹操思忖道:“司马懿确实颇具奇才,但是为父常常以为他心怀叵测,实在担心将来他会参与曹家大事,几次想要杀掉他,都被你拦住了。此人又聪敏至甚,能伸能屈,丝毫不露破绽。近日来,反复琢磨,孤也觉得他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还颇为可惜啊!”

曹丕沉思良久,说道:“儿丕以为还是设法起用他为好。”

曹操说:“要用其才智,抑其心志,且不可疏忽大意。”曹丕十分高兴,连忙点头称是。

于是下令重新起用司马懿,将他官复原职。司马懿谢过魏王和曹丕,即献计劝止迁都。

曹操问道:“何以不可暂时迁都河北?”

司马懿禀道:“仲达以为于禁等是被水所淹,并非威势不强大,将士不勇猛,所以此次兵败,于国家大计未必有什么损害。如今刘备与孙权,外表亲和,其实却很疏远,关羽得志,孙权并不高兴。王上不如立即派遣使臣去孙权那里,陈说利害,并许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令他暗暗起兵,从后面攻打关羽,那么樊城之围不日可解。”

曹操笑了,说道:“还是仲达知孤心意,如此甚好,何必非要迁都动众呢?”

于是召集群臣,下令道:“朝野内外,不许再言迁都之事,倘有违者,立即斩首。”

司马懿也笑了。晚上,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差点笑出声来。笑得轻松,也笑得辛酸。他为自己的才智而笑,为自己的胜利而笑。在王府,随着魏王下令,他撇着嘴角,微仰起脸,轻蔑地扫视一周。就是他们,曾经对他几多妒忌,几番谗言,又几番嘲弄。今天,他终于走出了屈辱,而且走得比原来更好,走得比他们更好。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是那么犀利、那么有力,直至让不少人物羞愧地低下了头。虽然司马懿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过多地表现出这种情绪,但对于这一阵扫视,他从内心里感觉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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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进封魏王,丞相府内外便更不肃静了。

曹丕与曹植兄弟争当世子、王太子。文武官员议论纷纷。

二子之争,缘由起自父亲曹操。他时常说起“诸子之中,最可定大事者,三子植也”。言语中流露出欲立曹植为太子的意思,曹植就不可能再无视这个金灿灿的宝座。而曹丕身为长子,自己又觉得当仁不让。矛盾也就来了。

司马懿也参与其中。他想要支持的当然是两人中的胜利者。一开始,他便认定了五官中郎将曹丕。这是他现在生命中离不开的一棵大树,可以说是唇亡齿寒,而且事实上更要严峻得多。所以他要在曹丕与曹植争夺王位的过程中,立下功劳。

司马懿几次悄然劝告曹丕道:“眼下,临淄侯曹植的才气、声望都与将军您不相上下,必然会与您争夺宗子嫡嗣之位。将军必须多树党羽,不断巩固自己的地位。”

曹丕忙问:“仲达有何良策?”

司马懿深得儒家经义,颇知“为人处世”之道,出主意道:“临淄侯虽然才贯华夏,学高八斗,然而却恃才傲物,率性行事,目前虽有名望,却终究不会长久,难以成就帝王之业。将军当避其长,击其短,以德服人。要崇尚并发扬仁德气度,为学、修行、立德,深深地磨炼自己,朝夕不辍。久而久之,则必然魏王看重,群下归心。”

曹丕如释重负,频频点头。司马懿又针对曹植的弱点,屡屡进言道:“将军且记,无论何时,都不可失乱父子纲常,违背了作为人子的正道常礼。同时,您可派人贿赂王上身边侍从,让其平时在王上面前多言您之德行,并及时通报消息。”

曹丕、曹植各有自己的羽翼,许多智囊人物也乐得从中周旋。曹丕的支持者,除了“四友”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之外,还有毛玠和贾诩。曹植身边主要有杨修和丁仪、丁廙兄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粗略一算,前者均为政客,后者都是才子。只要看到将来这些人物分别是何处境,就不难想象参与其中丝毫无异于一次人生赌博,也就不难理解他们何以要费尽心机参加这场豪赌。

杨修、丁仪最耐不住性子,二人启奏魏王道:“丞相既然已经受封王爵,就应该早立世子,加封魏王太子。臣等以为临淄侯曹植诗彩华章,众人仰慕,可立为宗子嫡嗣。”

曹操此事尚未考虑成熟,犹豫片刻,说道:“二卿所言,正合孤意。不过植为三子,丕为长子,容孤再作计议。”

曹操曾经询问贾诩道:“孤欲立后嗣,卿以为当立谁?”

贾诩笑笑,并不回答。

曹操急忙问道:“卿何故不作回答?”

贾诩说:“臣忽然想到袁本初父子、刘景升父子,所以没有即刻回答王上。”

袁本初即袁绍,刘景升即刘表,二人均因废长立幼,导致内部争执,甚至战乱,一直到大败于曹操手中。所以,贾诩此言一出,曹操立即会意。

曹丕、曹植都依照他人的计谋行事,竭力讨得魏王赏识。曹操每次亲自领兵出征,丕、彰、植、熊诸兄弟都远远送行。曹植聪明多才,举笔成章,常常即席赋得美文华章,对天吟诵,赞颂父亲功德卓著,昭彰日月。曹操十分高兴。曹丕却不言语,自顾涕泣叩拜,依依惜别,情真意切,惹得左右众人无不受到感染,为父子惜别而觉得感伤。时间长了,曹操开始疑心曹植为人有些花巧乖张,心地诚实不如曹丕。

一日,曹丕有事需要商议,急忙请心腹朝歌长吴质议事,又唯恐他人看见,于是把他藏在盛绢帛的大簏中,随车马接进府中。

这事早被相府署仓事主簿、曹植的密探得知。杨修立即禀报了魏王。

曹操十分恼怒,呵斥道:“如此下作,会有什么好事,来日便把吴质擒拿了来。”

次日,杨修又见车马拉着大簏入府,慌忙报告曹操。曹操立即派人截住马车,打开大簏,细细搜查,可是里边除了绢帛,并无半个人影。曹操问杨修如何解释,杨修无言以对。曹操因此大大怀疑杨修有谋害曹丕之心。

原来,曹操发怒的消息早就有人报告了曹丕,曹丕急忙请教司马懿,才想出这个既可消除魏王疑虑,又大大不利于杨修的妙计。

曹操为了试探两个儿子的才能,命令曹丕、曹植分别出东、西门,却又秘密安排军兵不要放他们出城。

曹丕到东门叫门不开,只好返回禀告魏王。魏王嫌其愚钝,很不高兴。曹植先请教杨修,杨修说:“临淄侯奉魏王之命出城,谁若阻拦,立斩。”

曹植受到阻拦,果然挥刀斩了门吏,出了城门。曹操听到消息,十分高兴,正要召曹植来问,却有人悄然禀告道:“这些都是杨修教的。”

曹操闻言大怒,骂道:“杨修竖子,安敢教唆孤之爱子!”

一次,曹植与杨修饮酒方酣,突发奇想,于是携带酒肉,乘坐魏王车辇,径直出了司马门。众人都以为是魏王出府,慌忙跪在道路两旁远远迎候,等走近了才知道是魏王三子曹植。曹操大怒:“我无事不出此门,是为了取信于诸侯。竖子如此无礼,倒不如把他杀了。”众人苦苦劝阻,方才罢休。曹植从此失宠。

曹丕被立为魏王太子。为了给太子扫清道路,几个月后,曹操于军中以扰乱军心的罪名杀了杨修,并将他的首级高高悬挂在营门之外。这一年,杨修年仅三十四岁。

杨修之死,让司马懿颇感痛惜。他又想起了少府孔融。二人都不是一般人物,可惜孔融死于迂腐执拗,杨修死于率性放旷。苍天赋予人的禀性,真就那么难以更改吗?好在自己个性既不似孔融,也不似杨修。

思绪纷乱的司马懿又想念起了哥哥司马朗,他已于两年前因病猝然逝去。当时司马懿闻听这一凶信,心如被掏空了一般,痛楚不已。在自己的成长历程中,哥哥曾对他产生过较大的影响,两人又同在丞相府做事,他的离去,让司马懿心里顿然感觉缺少了某种依托。好在堂兄司马芝和胞弟司马孚都已来朝中为官,虽不能常见,但早晚总算有个照应。

生命就如江河之水,一刻不停地流逝。也有的甚至如同天上的流星,倏忽一闪,即无踪影。蓦然回首,已经走过了人生三十六个春秋,身在乱世,虽然没有大的波折,却也算得上坎坷。先师孔子说:“三十而立。”展望将来,究竟何时才能有如虎豹,往来驱驰呢?

曹丕在兄弟“太子之争”中的胜利,也是司马懿、陈群等智囊和党羽的胜利。司马懿也被擢升为太子中庶子。他隐约感觉到在自己未来的仕途上开始闪耀着亮光。

魏王曹操却没有料到这场兄弟之争竟会持续多年,直至曹植郁郁而死。魏王驾崩之后,曹丕秉政,为巩固政权,他迅速剪除曹植党羽,杀掉了丁仪、丁廙兄弟。曹植多次被贬,三迁封地,生活简陋不堪,精神压抑难耐,在曹丕、曹叡父子的迫害下汲汲无欢地度过了11个春秋,于公元232年死后临黄河葬于山东东阿鱼山。同样受到迫害的还有任城王曹彰、白马王曹彪等家族成员。

曹植痛苦而矛盾的情绪,在他的诗中得到了较好的反映。《七步诗》中写道: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赠白马王彪》中写道: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

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曹丕每自吟诵《七步诗》,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兄弟成仇,缘起于魏王曹操。谚语说:“贫不学俭,卑不学恭。”兄弟之争,并非出于本性,实在是形势使然。曹操虽然是旷世奇才,乱世枭雄,一生成就大业,但他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却优柔寡断,酿成祸根。儿子曹彰是个勇武之人,虽然也为没能立为太子而怀恨在心,但他终究采取了退却的态度。假如曹操及早阻遏曹植,那么他就会早早失去了窥望之心,杨修等也不会因为参与其中而招致大祸了。再就是曹丕、曹植身居高位,追随者如云,正如《赠白马王彪》诗中写到的,是小人谗言,搬弄是非,离间了骨肉亲情。

曹丕、曹植二人太子之位的争端,足以让司马懿“领略”到权欲者面对权力时的狂热,以及政治斗争的残酷性。虽然他自己就参与其中、沉浮其中。

司马懿曾献计劝阻曹操迁都,并结好孙权,让东吴牵制关羽,以解樊城之围。曹操采纳之后,一切果然都依照此计进行。

孙权派遣使者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的女儿求婚,遭到拒绝,正在生气之时,忽报魏王使臣到。孙权忙令进殿。

使臣对孙权说道:“如今刘备大将关羽统率大军屯驻襄阳、樊城,妄自尊大,自以为天下无敌。希望主公早日进兵袭击关羽,魏王可以割江东荆州、襄阳之地为主公封爵。”

孙权聚集文武商议良久,对使臣说道:“请回复魏王,关羽大军屯驻襄、樊,荆州必然空虚,我即日发兵夺取荆州,擒拿关羽。”

南郡太守糜芳驻守江陵,将军傅士仁驻守公安,二人平日都怨恨关羽目中无人,所以对战事消极应付。孙权用计谋轻易袭取了荆州,又暗中派人引诱二将。同时曹操派大将徐晃援救樊城。关羽不能取胜,回兵江陵。可惜江陵已被孙权大将吕蒙占领,关羽军队溃散,败走麦城,乱军之中,关羽、关平父子被俘,后被孙权杀害。

孙权命令用木匣盛了关羽首级,派遣使者连夜赶路送到洛阳。曹操闻听,非常高兴,暗暗想道:“司马懿之计果然高明,如今非但我许都无忧,而且借助孙权之手,杀了关羽,消除了我胸中块垒。”他立即召集文武大臣,同到大殿。曹操欣然说道:“孤用妙计,与关羽大战于樊城,却让孙权袭击其后,而今关羽已死,孤再无忧虑,夜来可以安睡了。”

忽一人出班奏道:“丞相,孙权送来关羽首级,这乃是移祸之计。”

曹操看时,原来是司马懿。于是问道:“仲达,此言何意啊?”

司马懿道:“当年,刘备、关羽、张飞最初举事之时,曾于桃林之中,对拜结交,誓同生死。多年来,三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如今孙权杀害了关羽,惧怕刘备复仇,所以才将关羽首级献给丞相,好让刘备以为孙权乃是受您的指使才杀了关羽,从而使刘备迁怒于丞相,不去攻打孙权,却倒戈前来伐魏。他倒坐观鹬蚌之争,伺机行事。”

群臣唏嘘,都赞叹司马懿想得细致。曹操说道:“仲达所言,正是孤之所想。那么孤当如何破其计策呢?”

司马懿道:“此事容易得很。丞相可下令用香木雕刻关羽躯体,与其首级相接,盛殓之后,以大臣之礼厚葬。刘备知道后,必然感激您对关羽的情义,而更加痛恨孙权,全力向东征讨。那时,您再坐观二虎之争,寻机以图大事,岂不更好?”

曹操大喜,即刻传令依计行事。

不几日,孙权又遣来使臣上书:

臣孙权久知天命已归主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曹操看罢,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这小子是想要把孤往炉火中推啊。”

侍中陈群、大将夏侯惇等早就看透魏王心思,都乘机奏道:“汉室久已衰微,丞相功德巍巍,天下莫不崇仰。孙权称臣归附,这正是天人相应,异气齐声。丞相应该顺人应人,早正大位。”

司马懿笃信儒教,有忠君思想,但也眼见汉祚已尽,群臣又都奉劝曹操登基皇位,只好也进言道:“自古以来,能救民众于水火,为百姓所归依者,就是生民之主。丞相戎马三十余年,功德昭昭。汉朝国运已终,现在十分天下,您已有其九,却一直恪守臣节,朝野上下无不钦服。您应该畏天知命,顺应民意,早正大位,还在疑虑什么呢?”

曹操扫视左右,笑道:“想我曹操戎马多年,一心侍奉汉朝,力图一统天下。虽然有些功德,然而位至于王,名声、爵位已高到极点,不敢更有别的企望。古语说:‘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倘若老天真的有意于我,那我就做周文王吧。”

司马懿这才将孙权上书的本意挑明,说道:“孙权称臣归附,其意在于让丞相举兵讨伐刘备。丞相可以将计就计,即如其意,为其封官赐爵,并命令他抗拒刘备。”

曹操点头称是,即刻表奏献帝,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领荆州牧。

这时又有人出班奏道:“荆州新得,州城及附近百姓全都是刘备子民,还有在颍川屯田的群众,因为靠近东吴贼寇,经常有闲散之人为祸作乱,不能归附。”

曹操有些不耐烦,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想办法把他们都迁往别处。”

司马懿却急忙说道:“不可。荆楚之地容易动荡,难以安定,现在关羽大军新破,一些为恶之徒正藏窜观望,如果下令移民,必然有伤善者之意,而那些暂时离开避难的人也就再不敢回来。如此一来,荆楚之地不就荒疏了吗?”

曹操觉得有理,于是下令,安抚当地百姓,对为祸作乱之徒多加管制引导。

司马懿注意到曹操正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痛苦,果然是他的头风病又犯了。他终于忍耐不住,挥手示意,大家尽皆散去。司马懿却跟着进了曹操的内室。

曹操坐立不宁,不再掩饰,说道:“孤头风病又犯了,疼痛已极,难以忍耐。”

司马懿道:“丞相头痛,仲达心中也不能安宁。容我去请太医来。”

曹操似乎自言自语,断断续续说道:“太医又有何用?当年,名医华佗为孤诊病,竟然消极怠慢,我怀疑他别有所图,才下令把他杀了。后来,孤之爱子仓舒病重,因为无人能治而夭亡。想人生处事,为何要如此多诈!”

司马懿没能想出应对之语,所以沉默着,没有言语。

时值寒冬,天上零星飘起了雪花。曹操专注地凝望着窗外,又独自叹道:“孤今年已经五十六岁。披肝沥胆,一生戎马,整肃法治,识拔人才,意欲奉天子以令诸侯,荡涤贼寇而一统天下。然而朝野之中,依旧有不少人在与我作对。现在我心只寄托于史官书写,后世评判。”

司马懿说道:“王上运筹演谋,鞭挞海内,奇功盛德,远远盛过周文王啊!”

曹操忽然转过脸来,逼视着司马懿,问道:“仲达对孤,果能忠乎?”

司马懿慌忙扑倒在地,连连叩头。“仲达本来身处僻远,才智短浅,全是仰仗大王识拔,才有今日。仲达忠于丞相,万死不辞。”

曹操说:“仲达快起,孤深知仲达之忠也。”

司马懿拜辞曹操出来。飘飞的雪花击打在他的脸上。天色阴沉,薄雪的地上清晰地留下他一串细琐的脚印,仿佛也在和主人一道反复揣摩猜测。风卷雪花吹来,司马懿接连打了几个寒战。他知道,魏王病重,非同寻常,恐怕大去之期不远了。

公元220年,正月。洛阳。

冰天雪地,北风呼啸。魏王宫内,肃穆凝重,阴气沉沉。

魏王曹操不再临朝。他病得越来越重了。忽一夜,曹操又梦三马同槽而食,心中十分不安,天一破晓,即传令贾诩、陈群、司马懿等身边近臣来到病榻前。没等几人问安完毕,曹操就急忙问道:“孤向日曾梦见三马同槽,怀疑是马腾、马休、马铁父子三人为祸。方今马腾已死,昨夜又梦见三马同槽,孤心十分不安,不知此梦到底主何吉凶?”

司马懿闻听曹操发问,心里一惊。他立即由三马同槽之“槽”想到了魏王曹操之“曹”,由三马同槽之“马”想到了自己复姓“司马”之马。他也觉得这梦怪异。但他非常担心曹操也会忽然这样联想,万一这样,自己也就大祸临头了。他慌忙低下了头,紧张地等待下文。

这时,就听贾诩向前解释道:“禄马,乃是吉兆。禄马归于曹,丞相又何必疑虑呢?”

曹操说道:“如此甚好。孤心安矣。”

司马懿这才悄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日,曹操觉得气冲上焦,双眼模糊,知道所剩时间不多了,便召集曹洪、陈群、贾诩、司马懿等近臣来到病榻前,说道:“孤恐怕大去之期到了。各位都与我生死与共,相伴多年。今天召集你们前来,是想以后事相嘱托。”

大家急忙说道:“丞相不要多想,好好将养身体,不日便会康复的。”

曹操摇了摇头,良久说道:“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群雄皆灭,只有江东孙权、西蜀刘备,未曾剿除。孤今后再也不能和卿等相处了。太子曹丕,笃厚恭谨,可以继承父业,愿卿等竭力辅佐他。”

大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道:“请丞相放心。”

曹操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溘然长逝。

曹操一生崇尚节俭,不事浮华。弥留之际,他曾把各个侍妾叫到身边,嘱咐道:“我死之后,你等要勤习女工,多织丝履,卖之可以得钱养活自己。”

曹操还遗令说:“天下尚未安定,丧葬务必俭约,不要依照古代繁缛的礼节。安葬完毕,大家都要脱掉丧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入殓时要给孤穿平时的衣服,不要在墓穴里掩埋金玉珠宝陪葬。”

曹操谥号“武王”,葬于高陵。

史官拟《曹操行状》云:

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竣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削平海内。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夜则思经,登高必赋,对景必诗,深明音乐,善能骑射,曾在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器械,无不曲尽其妙。是以遂成大业,开阐洪基也。

当朝之中,司马懿所敬服的唯一的一个人,就是曹操。

司马懿与曹操的性格迥然不同。曹操善诗能赋,善饮能武,善骑能射。他胸怀宽广,个性豪放,集儒家、道家、法家诸种精神于一身,而且还不乏文人的浪漫情怀。司马懿待人外表谦和,内心嫉忌,他喜怒不溢于言,恩怨不露于行,能够忍辱含垢,善于巧施机谋,行为处事深得儒教精髓,却又禀性宽松解放,率性自然,敢于自嘲。

但两人都是求生存于乱世之中,建功业在沙场之上,所以处世谨慎,多思、多虑、多疑、多谋,有荣有辱,有善有恶,有威逼,有退让,这些方面,却是极其相似的。

巨星陨落,天下举哀。

司马懿也极其悲痛,一方面哀痛丞相之死,另一方面为国家前途与个人命运而担忧。他与陈群、贾诩等大臣,以大局为重,尽心处理丧葬以及其他事务,并且报知曹丕,将魏王灵柩由洛阳迁往邺郡,使得内外整肃,上下安定。

司马懿之弟司马孚现为中庶子,二人早就商定好拥立新王的策略。

灵堂之上,司马孚起身而出,说道:“魏王既薨,天下震动,当早立继承之王,以安众人之心,稳定天下。”

群臣连连点头称是。

“王室内外,多人想要争夺此位,更何况东吴、西蜀尽皆窥伺中原,一旦有什么变故,则江山社稷难保。”

大家正自商议,忽报华歆奉诏从许昌飞马来到邺郡。汉献帝下诏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

曹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叩拜起居。

曹丕登位之后,对有功人员大行封赏。并在心腹近臣的协助之下,竭力清除敌对势力。

曹操死后,曹丕继位,对于司马懿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因此而有机会率兵出征,充分发挥了其机智和谋略,先后北定辽东,西拒巴蜀,屡立奇功,无人替代,地位也越来越显赫,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中擅权,威逼帝王,俨然又是一个曹操在世。

以一个人有限的生命时光作计量,短短半个多世纪,历史就出现了惊人的反复,一切历历在目,犹如再现,这实在不能让人不惊叹、不悲哀!

隐忍是个好脾性

曹丕继承王位之后,司马懿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在魏王府,环境对他来说也确实变得越来越宽松。他不必像在曹操面前那样过分谨慎,甚至常常感到惶恐不安。有过与太子的朝夕相处,有过在曹丕继嗣方面的出谋划策,他虽然并不因此而觉得劳苦功高,但曹丕对他却是十分的信任和欣赏,所以,有些事便可以通融,甚至可以商量。

而且更主要的是,自己的命运已经紧紧地与魏王曹丕的命运维系在了一起。曹丕已经是事实上的“天子”,登基皇帝之位,指日可待,他不可能对此熟视无睹。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为汉朝将终而不安,毕竟自家世代为汉臣,食汉禄;另一方面汉朝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天下已然归魏,应当庆幸自己已经归在魏王麾下,并且可以游刃有余,有所作为。

父王新丧,大权初立,曹丕的心里十分不平静。事态纷乱如麻,究竟应该从何处着手?他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忽然吩咐左右道:“速把司马懿召来。”

司马懿奉命进殿拜见曹丕。

曹丕说:“刚才有人来报,说鄢陵侯曹彰率十万大军,径直前来邺郡索询先王玺绶。曹彰武艺高强、雄壮勇猛,领兵打仗,堪任大将,一旦谋反,后果不堪设想,多亏诸位大臣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方才回到鄢陵自守。”

司马懿道:“鄢陵侯挟兵前来奔丧,未必没有二心,只是见到诸位大臣已经归心于您,您的权威远非他所能及,所以才突然改变主意,将兵马交割于主上,自回封地。”

“如此下去,终究令人心怀隐忧啊。”曹丕仿佛自言自语。

又问司马懿:“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二人竟然不来奔丧,孤派遣了两位使臣前往问罪,却不想四弟曹熊惧怕罪责,自缢身死。三弟曹植每日与两个狂放文人丁仪、丁廙兄弟饮宴作乐,狂悖无礼,常常以先王曾经欲立曹植为太子而不平,出言不逊,辱骂于孤。不知仲达作何感想?”

司马懿道:“昔日杨修多负才名,先王却寻机把他杀了,那就是为了帮助您剪除敌对,扫清道路啊。丁仪、丁廙乃一时文士,巧舌如簧,善于鼓动吹风,做事又不计后果,早晚必然为害,留之何益?”

曹丕会意,当即命人火速赶到临淄,将丁仪、丁廙兄弟全家老小并其宗族,还有曹植府下大小官属全都斩首,又贬曹植为安乡侯。

在极力剪除敌对势力的同时,曹丕下令对有功之人,大行封赏重用。任命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司马懿受封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

曹丕从小嗜好弹棋,曾作《弹棋赋》,反复吟味,兴趣盎然。司马懿伴随太子之时,常常与之对弈。近来,曹丕心中烦闷,司马懿观察得知,便命人从民间找到两位弹棋高手,送入王宫,朝夕陪伴魏王下棋。

一日,曹丕宣司马懿、贾诩、陈群等入宫,一边切磋棋艺,一边商讨治国方略。

正与曹丕对弈的是司马懿。

曹丕说道:“今日我召集众卿前来,并非只为对弈,其实是想要问计于诸卿啊。我如今新即王位,欲求法令一新,有所作为,众卿有何良策,尽管讲来。”

司马懿左手轻捻下颌,右手捏弄着棋子儿,琢磨着魏王的心思。他首先说道:“臣以为汉朝昔日之盛,天下瞩目,如今之所以衰微至此,朝廷暗弱、宦官弄权是主要的原因。大魏欲求兴盛,并存之久远,必须以此为戒。”

有司马懿开了头,贾诩也忍不住在旁边紧接着说道:“仲达之言甚是。国家昌盛,用人是根本。大王应亲贤臣,远小人,采纳忠言,不听谗佞,使得政令畅通,民心归附。”

曹丕显得有些兴奋,连连颔首,说道:“二卿所言极是。孤正是希望卿等袒露心扉,说些为政之道,也好引以为鉴。”

坐在一侧的陈群仿佛受到了鼓舞,连忙奏道:“而今窥伺王权者,均是大王兄弟宗族,所以您应该对他们时时戒备,加以贬抑。而异姓大臣众心归服,对您忠心耿耿,又都才情各具,可以重用。”

陈群之言,在司马懿听来,颇有些道理,更何况于自己有利,他看了看曹丕的脸色,紧接着说道:“陈群之言,听起来逆耳,实则忠臣诤言,王权之争恐怕在大王宗族内部还没有结束。”

司马懿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别人心理。他与曹丕下棋,总是有进有退,有输有赢,赢时恰到好处,输时也恰到好处,这样既能让曹丕高兴,又能不显得刁钻逢迎,赢得他的信任。此时,司马懿终于输掉了最后一颗棋子,曹丕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又“赢”了一盘棋。曹丕兴奋地说:“众卿之言,字字珠玑,令孤今日茅塞顿开。孤要举行宴会,与大家开怀畅饮,广纳良谋,以谢众卿。”

夜来,魏王府宴会大厅内,灯火通明,佳丽如云,笙歌弦舞,觥筹交错,一番盛世景象。

席间,司马懿率先与魏王敬酒,盛赞王上才德,并进言道:“自赤壁之战以来,天下已成魏、蜀、吴鼎足之势,局势相对稳定。大王是否应当考虑减少征战,休养生息?”

曹丕道:“先王在时志在统一天下。而今天下依然分裂,吴、蜀均有侵犯中原之心,我们还要以先王遗志为念,所以征战杀伐之事,恐怕难以免除。”

司马懿又道:“上古时代,黄帝、尧、舜都善于广泛征求意见。黄帝常常专程到明台,悄悄听取贤人的议论;尧、舜在道路旁边修建草屋,以便听到行路百姓的谈话。所以您应该广开言论,招贤纳士,依靠士族,以德化民。”

曹丕常常希望自己做个明主,以名垂青史。他十分推崇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想要效法汉文帝宽仁玄默,以德化民。他经常像今天这样,聚集文武,商讨国事,王宫内外,洋溢着宽和民主的美好气氛。这令他寻找到了许多极好的治国之道。有进言主张减轻刑罚的;有主张降低赋税的;有提倡节俭的;有提议关心民众疾苦的……曹丕都悉心听取,并择其善者而从之。但是曹丕却没有想到,他的宽厚仁爱的背后,却蕴藏着某种危机。他对待别人缺少了父亲的那种挑剔忌刻、多疑多虑。司马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才得以重用,并充分显示和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才渐渐有了将来的劳苦功高,身居高位,直到后来培植起了司马集团的势力,最终充当了曹魏政权的掘墓人。

曹丕对司马懿是越来越信任了。

这年,曹丕吸取东汉由于宦官、外戚擅权造成政权长期不稳定的教训,对宦官、外戚在政治上实行限制。他下令:“凡后宫宦官担任官职,不得超过各个官署的署令。”并把这项命令刻录于黄金做成的简策上,收藏于石室之中。

曹丕下令广泛征询官民意见,他说:“朝廷各部门的官员,都要尽到规谏的职责。将帅们谈论军务、军纪,朝臣们议论国家制度,地方长官报告政务,士大夫们考察六艺,各方的政绩我都要亲自审看。”

曹丕还下令说:“近几年天下不安,征战频仍,听说还有许多战死的士兵没有被埋葬,我对此很怜悯。现命令各郡、各国预备棺材,把战死的士兵送回家中,由官府安排祭礼,加以厚葬。”

其仁德宽厚之风,渐为天下所知。

有群臣的鼎力协助,曹丕即位不久,即法令一新,天下整肃。远近各方威慑于中原的武力,倾慕于君王的美德,纷纷前来投靠。貅貊单于、焉耆王、于阗王等边地民族分别派遣使者前来进奉贡品。揭竿起义、占山为王的郑甘、王照率领部众归降朝廷,曹丕还将他们封为列侯。吴主孙权派遣使者前来进奉贡品。蜀国大将孟达率领部众归降魏国。氐人武都部落首领杨仆率领部落归附魏国,并向内迁到汉阳郡定居。

七月,群臣建议:吴、蜀两国窥视中原已久,而今我中原势力日益强盛,王上应举行盛大的仪式,示威于天下敌对,也振奋天下民心。曹丕于是统率三十万大军南巡,并到吴国疆界观其阵势。

一日,抵达故乡谯县。数十万当地百姓夹道相迎,群蚁排衙,扬尘遮道,尽酒奉觞,争睹王上风采,其声威浩荡远远胜过昔日汉高祖刘邦御驾沛县之时。曹丕在谯县东郊举行盛大的宴会,招待随行众臣、军队及谯县的父老乡亲。人山人海,一直绵延数十里,席间,人群之中山呼“万岁”,欢声雷动,响彻天外。曹丕的眼睛湿润了。他一面挥手致意,一面又表谦辞。

司马懿等随行近臣看到如此景象,心中无不翻波涌浪,激动难抑,大家连忙跪倒在地,进言道:“而今,王上声威已极,当思早进皇位,此诚万民之愿,天下之幸也。”

曹丕慌忙起身搀扶,正不知如何应付才好时,忽然有人急报:“樊城、襄阳二城缺乏粮谷,不能抵御敌兵。近日,吴国军队常在对面习战。曹仁将军驻守二城,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大王。”

曹丕看看左右,问道:“众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众人纷纷说道:“樊城、襄阳既然粮草匮乏,那么一旦发生战事,则于我军大为不利。臣等以为,可暂且放弃二城,立即召守将曹仁将军回兵,屯驻宛城要塞。”

曹丕连连点头称是,正要传令下去,却忽然有人出面阻止,喊道:“万万不可回兵。”

众人看时,却是司马懿。“启禀王上,樊城、襄阳乃军事要地,不可轻易放弃。臣以为孙权不会引兵来犯。一则因为孙权刚刚打败关羽,正想与我魏国联合,共同抵御西蜀;二则因为襄阳正当水、陆要冲,抵御敌寇有天然之险,孙权必然不敢轻易动兵,侵犯我境。”

曹丕反复衡量一番,终究没有采纳司马懿的建议,即刻下令曹仁撤兵。

不久,曹丕率众回到邺郡。得报,将军曹仁放火烧了襄、樊,回驻宛城。孙权却并没有入侵。曹丕后悔不已,对司马懿说:“孤未听卿之言,几乎凭空毁掉了两座重要的城池!”

开启权臣之路

朝野之中,希望曹丕以魏代汉的呼声越来越高。

公元221年。有人传言:在石邑县,一群美丽的凤凰在空中盘旋,在郊野聚集,有祥云流荡缠绕,有瑞气氤氲笼罩,色彩缤纷,美轮美奂。啼鸣之声,轻灵曼妙,犹如天上仙乐。

过了几日,市井之中,人们又争相传说:临淄城有麒麟出现。自现自隐于街市,脚底踩着五彩祥云,阔步行走,声若洪钟。

大家风传这是祥瑞征兆,必将有真龙天子降临。这些消息传到朝廷(其实正是由朝廷之中传出的),文武百官无不称奇,说既然天有征兆,就应当顺应天意,拥立新君。

华歆、王朗、辛毗、贾诩等众臣,直接进入皇帝内殿启奏汉献帝:

“启奏陛下,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种种祥瑞征兆,无不向天下昭示了魏当代汉。皇上应当效法禹、舜之禅位,即日安排禅位大礼,将天下让于魏王,魏王必然不辜负陛下。果真如此,则是天下之幸、万民之幸也。”

献帝闻奏大惊。祖上打下大汉江山,已历经十余代,几百年,不承想巍巍基业今日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他心如刀绞,心乱如麻,痛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禁不住泪流满面。四面环顾一周,见大殿之上,皆是魏臣;阶下数百人披甲持戈,均是魏兵;前后侍卫,也都是魏王心腹。

献帝带着祈求的声音说:“众位爱卿,且宽限几日吧。容朕再多想想。”

司马懿没有随同上殿。他陪伴魏王曹丕对了几局弹棋,聊了一会儿闲天儿,便回了府邸,闭门读起了兵书史册。

这时,有人来报:“司马孚大人到。”

司马懿将弟弟径直引到了书房。

司马孚问道:“文武大臣都一齐上殿去了,欲奏请献帝禅位于魏王。哥哥难道不知?”

司马懿笑道:“王室内外,事无巨细,哪有愚兄不知的道理?我也正在日思夜虑,想着这事儿。我等皆食汉禄,世代都是汉臣,如若随同他们入宫,焉能不被世人辱骂?自己心中也觉得不安。所以,尽请他们前往扰攘,我们不如坐观其变。其实,只要能够得到魏王宠幸,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司马孚道:“自古以来,万事万物,生生灭灭,周而复始。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世间没有不亡之国,没有不败之家,时至今日,汉朝气数已经到了尽头。倘若禅位,也在于情理之中,何必定要骂谁篡逆呢!”

司马懿叹道:“身处乱世之末,我们也无回天之力。无奈只能明哲保身,大丈夫相时而动。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也只有拥戴新君,慢慢再考虑其他。”

司马孚说道:“混迹朝廷,明枪暗箭,你死我活,每日里总少不得深思熟虑,担惊受怕。”

司马懿说道:“但愿你我均能步步升迁,终有一日,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廷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出入府门则前呼后拥,万众景仰。到那时,方能挥洒自如,光宗耀祖。”

二人又举杯对饮,憧憬未来,朝野人物品评一遍,上下关系测算良久,方才散去。

激动人心的等待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献帝还没有准奏禅位。不多久,朝野内外又风传有黄龙在邺郡出现。群臣再次入宫面见献帝。

华歆等一齐奏道:“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蔚生,甘露下降,上天已经显示种种祥瑞,又兼时下种种图谶,无不说明,魏王代汉确乎合于天意。您若上违天命,下逆民心,必然天降灾祸,人间蒙难,陛下应当以天下为念,尽早效法帝尧让位给舜,舜又让位给大禹,举行禅让大礼。”

献帝满面苦涩,说道:“所谓祥瑞、图谶,都是虚妄之事,你等何以非得凭此无稽之谈就要逼朕立即舍弃祖宗基业啊!”

众臣道:“皇上应该知道,汉朝的统治衰败已久,自您即位以来,战乱频仍,暴徒横行,巍巍汉朝已经被盗贼颠覆。多亏了武王曹操英明神武,把江山从这场灾难中解救了出来,才使得天下重新安定,大汉的宗庙、社稷不至破灭。等到曹丕继承王位,更是大展先父宏图,其品德可比于周文王、周武王,其才干可比于唐尧、虞舜。皇上让位则罢,不让位,天下臣民不许,我等也不能答应,倘若祸起萧墙,悔之晚矣!”

献帝惊怒交加,勉强装出一点“天子”的威风,一拍座椅,拂袖而起,怒道:“汝等难道想要反叛朝廷、弑杀君王吗?”

华歆笑了。他近前一步说道:“陛下并无人君之福,何必如此留恋皇位?若不是魏王在朝,弑杀陛下者恐怕已经不可胜数了。”

献帝颓然坐下,勉强隐忍着泪水,对群臣说:“朕愿将天下禅于魏王,只求留我性命,以终天年。”

于是下令由陈群起草禅国诏书,命令华歆手捧诏书和玉玺,引领百官一直步行到魏王府中献纳。

百官之中,也是各有所思,各怀己见,可是事态已经明朗至此,倘若不愿意马上离开官场,那么,还会有谁不来夹杂在这禅位的队伍之中呢?

不知什么时候,司马懿已经跟到了队伍的前面。

自己昼思夜想之事终于成功,曹丕非常高兴,他身着盛装,众星捧月一般远远迎出府门。

华歆宣读诏书:

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又光耀明德,以应其期。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窃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丞相魏王。王其毋辞!

曹丕听到宣诏完毕,欣然向前,准备受诏。

这时,忽有一人挤到前面出言制止,众臣都禁不住吃了一惊,只见他俯在魏王耳边说道:“既然皇上诏书王上不要推辞,王上您何不就此推辞一番?!”

曹丕正在兴头上,闻听此言,极为恼怒,正欲唤人推出斩首,仔细看时却是司马懿,他的怒气随即平息了许多。

曹丕问道:“仲达何出此言,难道对孤接受献帝禅位有什么看法吗?”

司马懿慌忙答道:“臣不敢。只是王上不可轻易受诏。试想天下窥伺皇位之人不可胜数,王上受诏,当尽量避免天下之怨恨、朝野之诽谤,以免留下威逼帝王之名。所以虽然禅位诏书与皇上玺绶已经送到府上,王上仍应上表,再三谦辞,以堵天下之口,以得天下之心。”

众人没能够听明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曹丕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司马懿又压低声音说道:“昔日,魏武王接受王爵之时,三次辞让诏书不许,然后才受诏,天下无不钦服。而今王上欲登皇位,直如探囊取物,何必那么着急呢?!”

曹丕心中暗喜,当着众人谦辞推让一番,自称德薄,不能胜任,请陛下另求大贤承嗣天位。又命令王朗书写表章,奏请皇上批准。表中写道:

臣丕顿首受诏,伏惟陛下以垂世之诏,禅无功之臣,使臣闻知,肝胆摧裂,不知所措。窃以尧逊大位于贤,巢、由避迹,后世称之。臣才德鲜薄,安敢奉命?请于盛世别求大贤,以礼让之,则免万年之议论也。臣谨纳还玺绶,待死厥下。臣不胜惶怖战栗之至!谨表。

献帝接到表章,心中十分不安,连忙问计于众臣,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家奏道:“陛下尽管下诏,直到魏王接受为止。”

曹丕二次接到诏书,心中仍然踌躇,于是再次垂询司马懿、贾诩、华歆、陈群等近臣。

曹丕说道:“我听仲达之言,颇受启迪。父王曾经三辞诏书而后接受王爵,如今虽然汉帝二次降诏,孤仍担心会给后世留下篡逆之名,让天下世代指点辱骂。”

司马懿出主意道:“王上可再次辞谢诏书,让来人带回玺绶,然后选择吉日良辰,聚集大小官僚,举行盛大仪式,广造声势于天下,并令汉献帝亲奉玺绶,禅让天下于魏王,就会让朝野不疑,天下归心。”

曹丕欣然道:“爱卿之计甚妙,孤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又回头问道:“只是你我都不曾见过君王禅位之礼,诸卿以为应当如何搞法?”

贾诩回道:“我们要精心推算良辰,占卜佳址,再筑造三层高台,名曰‘受禅坛’,王上换下汉帝登上受禅坛,而后接受八般大礼,奉玺绶而君临天下。”

时在十月,北风呼号,风沙弥漫,天无云翳而阴沉,地因沙尘而昏黑。繁阳城外,受禅坛前,旌旗招展,甲胄闪烁。大小官僚四百余员,依照官职高低排定,庄严整肃;御林军马三十多万人,各自持枪挟盾,军威俨然。三层高台之上,汉帝双手托着诏书玺绶,愁眉难展;三层高台之下,魏王曹丕如玉树临风,慷慨威严。

卯时三刻,仿佛一道霞光骤然而至,天地一片绚丽。魏王曹丕昂首拾级,登上高台。

献帝亲手捧着传国玉玺,郑重交给魏王曹丕。台下无数臣民跪在地上,齐声高呼“万岁”。

司仪大臣读册完毕,曹丕接受臣下八般大礼,正式登了帝位。

献帝刘协低眉抬脚,走下高台。

献帝与群臣共同跪于台下听旨。

曹丕传旨,大赦天下。谥父曹操为太祖武皇帝,尊称母亲武王太后卞氏为皇太后。追尊祖父曹嵩为太皇帝。封汉献帝刘协为山阳公,即日赴封地河内郡山阳县,非宣诏不准入朝。

司马懿立于曹丕身后,心中情绪跌宕,难以平静。人君人臣,地位反转,是喜是忧,是悲是愁,即使旁观之人也说不清楚。何况他并不是一个旁观者。

司马懿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切。风声为故人送行,犹如百鹤哭泣,令人为被废之帝心寒;风声也为新人接风,英雄迎风独立,莅临天下,让人为新来之君折服。

其实,汉朝早已名存实亡了。史家往往以公元190年董卓挟持汉献帝离开洛阳为汉朝下限、三国上限。

曹丕登上天子之位,从形式上最后结束了汉朝的统治,建立国号大魏。这是公元220年的事儿。曹丕不会想到,就在短短的四十五年之后,他的宠臣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也以几乎同样的方式废除了魏元帝曹奂。

几个月之后,曹丕迁入洛阳宫。

次年,刘备在成都称帝,建立国号汉,世称蜀,又称蜀汉。同年,孙权接受魏国封号,在武昌称吴王。

孙权并非真心臣服魏国。孙权上书曹丕请求称臣,一方面是因为刘备已经亲自率领大军袭击东吴,交好曹魏,可以借魏国援助的名义来鼓舞士气,迷惑敌人;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曹丕大军也乘机南下,来攻打东吴,从而陷入腹背受敌、应付不迭的不利境地。

孙权书信之中,把自己贬损得极为无能,同时又极度恭维曹丕,使曹丕放松了警惕。当时有朝臣向曹丕进言:“眼下,我们应乘此机遇,大举进兵,直接渡过长江袭击东吴,这样,刘备从西面攻,我们往南面打,不出几天,吴国就可灭亡。”

遗憾的是,曹丕对此建议没有引起重视。初登皇位,得到诸侯拥戴,他有些怡然陶醉。

献计伐蜀,助推九品选人法

公元221年。西蜀刘备为了夺回荆州,替关羽报仇,不听群臣劝阻,御驾亲征,率领十万大军,进攻东吴。孙权以陆逊为大都督,率兵五万前往迎击。战争持续将近一年。刘备先后在猇亭(今湖北省枝城西北)、彝陵(今湖北省宜昌市东)大败。

此时,曹丕才又想起了一统天下之事,他派遣三路大军攻打吴国。朝臣刘晔进谏劝阻道:“昔日,孙权屡屡败阵于刘备,其威势几遭顿挫,所以攻之必胜;如今,东吴刚刚大败蜀军,上下齐心,锐气百倍,又兼有江湖之险,恐怕难以取胜。”

曹丕非但不听,还亲自率领御林军接应三路远征的兵马。结果大败而还。

吴、魏两国从此不和。

刘备猇亭、彝陵战败之后,羞愧不已。公元223年夏,病死于永安宫。

弥留之际,刘备托孤于丞相诸葛亮,喘息道:“君之才能,十倍于魏国曹丕,必定能够安邦定国,成就大事。如若嗣子刘禅有君王才德,您就尽心尽力辅佐他;如若没有,您就可以自立为成都之王。”

刘禅一向愚钝软弱,他有无君王才德,做父亲的哪有不知之理,刘备其实是有意这样叮嘱,叫人不可再有二心。

诸葛亮心情十分沉重,为了表示忠心,头在地上叩得鲜血直流,含悲忍泪说道:“臣发誓竭尽肱股之力,尽到忠臣之节,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虽死又何足虑哉?!”

刘备又将刘禅兄弟三人叫到病榻前,用手指着诸葛亮,嘱咐道:“朕死之后,你们三人要把丞相视为父亲,不可怠慢。”

刘备死后,太子刘禅即皇帝位,加封诸葛亮为武乡侯,领冀州牧。葬先帝刘备于惠陵,谥曰昭烈皇帝。

刘备以诸葛亮与曹丕相比,言语之中有轻慢魏国之意。他却不知道,将来诸葛丞相的对阵敌手,却是一个叫作司马懿的。两人同生天地之间,对才、对智、对兵、对谋,一直不相上下,简直相互成了克星。直到诸葛亮鞠躬尽瘁,英年早逝。

曹丕得知刘备已亡,轻舒一口长气,高兴地说道:“刘备已亡,朕再无须忧虑矣。何不乘其国中无主,起大兵伐之?”

近臣贾诩谏道:“刘备虽然已死,必然托孤于诸葛亮。诸葛亮一直深感刘备知遇之恩,必然倾心竭力扶持新君。臣以为陛下仍然不可轻易举兵,仓促讨伐。”

这时,忽听有人朗声哂笑,有一人从班部之中奋然而出,看时正是兵部尚书司马懿。

司马懿摇头振臂,满怀信心地说道:“皇上一心想要继承先王之志,一统天下,如今,蜀国新丧,朝中无主,不趁此时进兵,还待何时?”

贾诩竟然也和刘备一样,只知道西蜀有一个诸葛丞相,用兵如神,却并不知道魏国还有一个司马懿。

曹丕闻言大喜,连忙问计于司马懿:“仲达有何良策可破蜀兵?”

司马懿道:“如果只是调用中原兵力,恐怕难以取胜,必须用五路大军,四面夹攻,让诸葛亮首尾不能救应,即便是有神机妙算,也不能施展,那么蜀国就可覆灭了。”

曹丕忙问:“不知您要用哪五路兵马?”

司马懿道:“陛下可立即修书一封,派遣使者到辽东鲜卑国。见国王轲比能,以大宗金帛器皿相赠,命令他起辽西羌兵十万,先从旱路取西平关,此一路也。再修书一封,派遣使臣携带任职文诰和诸种赏赐,快马赶奔南蛮,见蛮王孟获,令他起兵十万,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儁四郡,攻打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派遣使者到吴国游说,以割地相许,令孙权起兵十万,攻打两川峡口,然后经由险峡隘口,径直攻取涪陵,此三路也。又可差使到西蜀降将孟达处,命其起上庸兵十万,西攻汉中,此四路也。然后命大将曹真为大都督,提兵十万,由京兆径直出阳平关攻取西川,此五路也。共起五路大兵五十万,诸葛亮即使再有才能,恐怕也难以抵挡吧!”

司马懿此番调兵遣将,前三路兵马都是客兵,第四路用蜀军降将,虽是主兵,也属客兵,犹如以蜀攻蜀。最后一路方才用自家之兵。先言西路,而后南路,而后东路;先其近者,后其远者,思路明晰,胸有成竹,江山湖海、敌我双方、大军千万顺手捻来,就像是在自己家中,正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场之人,无不惊异钦服。

曹丕大喜道:“他有诸葛,我有司马,攻打西蜀,又有何难!”

其他众官也都随声附和,唏嘘称是:“仲达用兵狠绝,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诸葛亮纵有天大本事,恐怕也难以应付。”

八月初秋,天高气爽,五路兵马均已齐备。大兵压境的消息传到成都,丞相诸葛亮称病不出,后主刘禅无所适从,满朝上下,惊慌失措。刘禅亲自前往丞相府中询问,苦思冥想的诸葛亮方才以“兵法之妙在于使人不测”为由勉强搪塞。

诸葛亮说道:“先帝以陛下托付于臣,臣安敢稍有怠慢?成都众位文武官员,都不知兵法之妙在于使人不测,岂能泄露于人?”

几日之内,刘禅屡进相府,诸葛亮都称病反锁在小屋里。

忽有一天,诸葛亮禀报后主:“五路敌兵不日可退。”

刘禅十分惊喜,急切地问道:“不知相父如何退兵,快快说来朕听。”

诸葛亮才道:“西番国王轲比能引兵犯西平关,臣料马超祖祖辈辈都是西川人氏,一向深得羌人之心,都把马超称作‘神威天将军’,臣已经派遣使臣前往,命令马超紧守西平关,埋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换,备战昼夜,这一路不必忧虑。又有南蛮孟获,兵犯四郡,臣也已经派遣使者持檄前往,命令大将魏延领一军左出右入,右出左入,为疑兵之计,蛮兵勇而无谋,若见疑兵,必不敢进,这一路也不足忧虑。臣又知孟达引兵出于汉中,孟达与我朝托孤重臣李严曾结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时,留李严守永安宫,臣已仿李严笔迹修书一封送给孟达,孟达必然托病不出,怠慢军心,这一路也不足忧虑。还有曹真引兵犯阳平关,此地险峻,可以保守,臣准备派赵云引一军守把关隘,并不出战,不久曹真也必然退去。此四路兵都已不足忧,臣还担心不能保全,又秘密调遣关兴、张苞二将,各自引兵三万,屯于紧要之处,为各路救应。只是第五路孙权兵马,臣正在想办法应对。臣以为,曹丕刚刚发三路大军攻打东吴,东吴必然与魏有怨,但是如果见到其他四路兵胜,川中危急之时,也必然会来攻打。臣前后思虑已久,欲派舌辩之士邓芝邓伯苗前往说服东吴,晓之利害,也可望能不战而退。魏国虽然司马懿用兵狠绝,然而老臣应付之策俱已齐备,何劳陛下圣驾来临?”

刘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连连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一切就依相父。”

自赤壁之战以来,三国鼎足之势已然形成。非但魏国欲统一天下,蜀国亦然,东吴亦然。然而其势力大致相当。魏国伐蜀,必用连横之法;蜀国抗魏,也必然要用连横之法。两国于是都派遣使者联合东吴,东吴就成了一枚举足轻重的砝码,他只有反复权衡得失利弊,而后相机而动,从中最大限度地寻求着自己的利益。

吴、蜀两国,互通来使,果然寻求到了利益的统一,吴国不再出兵伐蜀。消息传到中原,曹丕大怒,于是,即刻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曹丕说道:“近日孙权与蜀国联合,往来非常密切,必然会有共图中原之意。朕以为倒不如立即起兵,先伐吴,再破蜀,不知众卿有何高见?”

侍中辛毗出班奏道:“中原地带,土广民稀,如今大举用兵出征,未必就能取胜。臣以为倒不如养兵屯田,积蓄力量,十年之后,兵多粮足,然后出兵,才能大败吴、蜀,一统华夏。”

曹丕闻听大怒道:“这真是迂儒之论!如今吴、蜀两国已经联合,早晚必来侵犯我境,哪里还用等待十年!仲达以为怎样?”

司马懿慌忙站出来说道:“诚如陛下所言。吴、蜀联合,其意就在抗击我大魏国,我们必须尽早用兵,争取主动。吴国有长江之险,臣以为应当立即打造船只,训练水战,然后由陛下御驾亲征,乘大小战船,从蔡、颍二水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直攻取南徐,此为上策。”

曹丕听从了司马懿之言,立即传令,即日起日夜不停,打造龙舟十只,收拾战船三千多只,会聚曹真、张辽、张郃、文聘、徐晃等众位大将,水、陆军马共三十多万,浩浩荡荡直向东吴进发。

曹丕登基后,即任命司马懿为尚书,不久,转为督军、御史中丞,加封安国乡侯。

次年免去督军官职,升任侍中、尚书右仆射。

司马懿高兴之余,也常感不安。毕竟不是天下太平的年代,自己虽然经常随军,依靠智慧谋略,屡屡献计,多被采纳,却并不曾亲自率领军兵,驰骋沙场,建立汗马功劳。而今,身居高位,深得天子器重信赖,可谓身处万人之上,却没有能够令万人折服的功德。他无时无刻不在激励自己一定要勤于政事,处处为天子着想,日夜为国家思虑,生活节俭朴素,待人宽容大度。在司马懿的骨子里,一直希望能够以非战方式解决天下所有矛盾。他虽不愿意见到天下之人争名夺利,直至相互厮杀,生灵涂炭,但是自己自幼熟读兵书,深知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所以又希望有机会亲率大军,征战南北,为国分忧,一统华夏,同时自己也建立赫赫功勋,让天下民众和朝中众臣仰望。

如今的司马府也已经是幕僚穿梭,门客云集。最令司马懿感到欣慰的是: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出落得聪敏灵异,被视为少年才子。司马懿自己心比天高,对两个儿子更是寄予厚望。他经常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司马防的谆谆教诲。每天回到府中,他都要召集二子前来考问功课。

这一天,他把二子唤到跟前,说道:“如今天下三分,恐太平之日难以久长。蜀主刘备身边有贤相诸葛亮,神机妙算,善于用兵,传说有若神人,早晚必然进犯我魏国边境。想我朝野之中,虽然勇猛之将多多,但能以智谋与之对阵者,恐怕难有其人啊!”

司马师快言说道:“父亲常思要立下大功,报效国家,孩儿看来,魏国上下,能抵御诸葛者只有父亲一人。”

司马懿佯装发怒道:“竖子休得多言。你等只须记住为父的话就是了。”

司马昭忙说:“胸怀大志,多读书,勤习武,讲文可为贤相,论武可为良将,倾其才智,为国尽忠。父亲的话,我们已经牢牢记在心上,只待父亲统率兵马之时,带上我俩伴随左右,也好长些见识。”

司马懿微微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弟弟司马孚径直走来。司马懿示意二子退出。

未及落座,司马孚就慌忙说道:“我刚才听到消息说,宫廷之中出了大事。”

司马懿一惊:“何事?”

司马孚道:“府吏报称,甄皇后近来失宠,颇有怨言,因而私下里缝制了一个玩偶,上面书写皇上生辰年命,每天晚上用针刺之,试图魇镇天子。不想被天子得知,今日赐她自缢于冷宫。”

司马懿叹息道:“甄皇后乃是聪颖宽厚之人,焉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定是郭贵妃等人和她争宠,设置陷阱,嫁祸于人,谋害甄皇后。”

“既然如此,可否奏明圣上查明此事,以防宫廷之中再生不测呢?”

司马懿道:“万万不可,宫廷之事,焉能说得清楚?弄不好,反倒引火烧身。我以为与圣上闲处之时,可以伺机旁敲侧击,但愿他自己能够明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其实,甄皇后之死,正如司马懿所料,是蒙冤遇害。甄皇后当年本是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曹操大败袁绍之时,在乱军之中被曹丕发现。曹丕见她容貌美艳端庄,于是纳娶为妻。谁知甄皇后却是个性情中人,不擅权术。昔日,曹丕与弟弟曹植争夺太子之位,她非但不能为曹丕出谋划策,反而十分倾向曹植。曹植不似曹丕虚伪多谋,他以绝代才情闻名于世,甄皇后极其倾慕,言语之中难免就有些透露。甄氏容颜倾国倾城,而其最美者乃是满头青丝,她常常高高绾将起来,形若云鬟,光泽可鉴,并美其名曰“灵蛇髻”,享盛名于天下,几乎尽人皆知,别说亲眼见到,即使仅仅听人谈及,都无不春意荡漾,情动心底。美人爱才子,才子惜佳人。曹植一见,自然也是十分爱慕。后来曹丕随父曹操出征,甄氏因病在家留守。大军回来后,却见甄氏愈加容颜焕发,哪里有半点病容?纷纷传言,曹植与甄氏叔嫂私通,大行苟且之事。曹丕因而更加怨恨曹植。然而对甄氏的宠爱,丝毫没能改变,曹丕登基后,虽百般陷害曹植,却仍将甄氏立为皇后。

曹丕侍妾郭氏不但相貌极其美艳,而且心性聪颖,热衷权术,工于心计,常常参与曹丕大事,出谋划策,乐此不疲。她因此得到曹丕的宠幸,后被纳为贵妃。

郭贵妃是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进宫前,郭永就常对人讲:“小女乃女中之王也。”郭贵妃觊觎皇后之位已久,恰逢曹丕龙体欠安,郭贵妃于是偷偷用碎布和棉花缝制了一个玩偶,上面写上皇上生辰年命,插上无数钢针,呈给皇帝,诬告道:“刚才从皇后屋中发现此物,没想到甄皇后居然如此狠毒,竟然用此法魇镇圣上,致使龙体不幸染病。”

曹丕大怒,立即下令赐以白练,令甄皇后自缢身死。甄夫人生子曹叡尚且年幼,郭氏没有生养,曹丕便命令郭皇后抚养。

司马懿对此事如此明了,态度如此平静,也稍稍平息了司马孚刚才的激动情绪。他们坐了下来,婢女端来了酒菜,泡好了香茗。

司马懿道:“有另外一事,必须尽快草拟奏章,奏明圣上。而今,天子新立,天下百废待兴,无奈朝中大臣,大多附庸际会,推举之人,非亲即私,这样对国家大为不利啊。所以要奏明圣上,效法武帝唯才是举之法,尽可能举用海内英贤。”

“那么,我今夜就写表章,明早上朝,奏明圣上。”司马孚说道。

司马懿很高兴,说道:“不如立即动笔,咱们兄弟一齐撰写。”

二人随即命人取来笔墨和奏折,你一言我一语,写起奏章来。

第二天早朝,便由司马孚出面奏明圣上。

司马孚道:“眼下当选侍中、常侍等官职的人,都是先前陛下身边旧臣所不能认可的,圣上却勉强任用,不再另外选拔。臣以为虽有尧舜,必有稷契。如今圣上新立,即使如数尽用海内英贤,恐怕依然感觉匮乏,又怎么能够任由朝中大臣凭借关系网自相荐举呢?倘若为官之人都失去了他应有的才能和责任,那么得到它的人也就不以其为贵了。”

曹丕思忖良久,说道:“季达之言有理。立即传朕旨意,原来欲定侍中、常侍等官,一律改选。朕一直渴盼天下英贤都能聚集朝堂之上,群策群力,共图国家大业。只是由于战事频繁,旧时的察举征辟制度早就已经荒废。如今不知可以采取什么样的推举人才之法,还望众卿踊跃献计。”

“察举征辟制度”是秦汉以来以“乡举里选”为主要根据的选官制度。“察举”,就是地方官考察选拔人才;“征辟”,就是封建王朝直接征聘人才。东汉末年,在农民起义的扫荡之下,士人流散,各地乡、亭、里等组织遭到破坏,这一选官制度已经自然废止。

司马懿道:“选拔人才,应当不拘一格。然而,臣之愚见,天下有才有德之人,还是多存于世家大族,所以臣以为仍要采用层层推举之法,使贤能之士水落石出,得以重用。”

吏部尚书陈群道:“为臣之意与司马公正可谓不谋而合。臣昼思夜想,觉得可以推行‘九品官人之法’,已经写成奏折,请皇上御览。”

左右呈上奏折,曹丕细细看罢说道:“传朕旨意,就依陈群的计策,实施‘九品中正制’,选用天下治世能臣。先由陈群、司马孚等爱卿将此法再行完善,然后由吏部即日起具体实施。”

朝官宣读完毕,众臣都啧啧称赞,表示此法甚好。实施“九品中正制”,就是要在各州郡设立“中正”官,负责察访本州郡的士人,分别评定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三等九级,称为“九品”。由“中正”负责考评确定人物品级,主要是先考虑祖先做过什么大官,有几代人做过官,谓之“家世”,也称“品”;然后再看本人的才德,谓之“状”。中正要注明各人的“品状”如何,划分品等,然后向吏部推荐。吏部根据中正的报告,依品授挂官,品第越高,官职越大。已经授挂官的,每三年由中正负责向吏部推荐升降。

九品中正制的实施,代表了包括司马懿、司马孚兄弟在内的世家大族的利益,反映了世家豪族势力的高度发展,他们已经成为曹魏政权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勿负君命

司马懿在寻找机会讽谏皇上,必须妥善处理后宫事务,以免造成麻烦,不可收拾,祸及国家大事。这当然不能在朝堂之上。他善于讲究方式和方法,不能让圣上尴尬,更要让圣上易于接受。道路婉转些没什么,重要的是所要办的事情能够成功。

对于司马懿来说,机会总是很多的。

这一日,他伴随曹丕去皇家猎场围猎。时值盛夏,空山新雨,生机盎然。围猎场上,既有古树参天,更有丛生灌木。太阳的金光透过密密层层的绿叶偶尔洒落下来,斑斑驳驳。空气中充满着清新的香甜味儿。鸟鸣啁啾,群兽角逐。大自然古老而神秘,来到这里,直感觉返璞归真,又回家园。

途中,司马懿与曹丕并马而行,边走边谈。曹丕兴致很高。不知不觉间,从打猎谈到了征战,从征战谈到了宫廷,从宫廷谈到了甄皇后。

“多日来,甄皇后音容笑貌常常入我梦中,朕一生之中恐怕再也难忘甄皇后。只恨她对朕不忠,方至于此。”曹丕说着,言语中便有些伤感之意。

司马懿连忙说道:“甄皇后获此罪名,未必没有冤枉。”

曹丕吃惊道:“仲达之意,莫非有谁谗言陷害甄皇后吗?”

“事已至此,臣以为对既往之事再追究也无益处。虽然身处后宫之中,也会有人权欲膨胀,因而暗暗争斗不休,甚至践踏皇权,凌驾于帝王之上。三皇五帝以来,此事绝不缺乏例证。”

司马懿不希望曹丕为后宫之事牵扯太多精力,所以劝阻他不要对甄皇后之事追究不休。

曹丕是个贤明的君主,他不停地颔首称是,不觉陷入了沉思,仿佛在追忆风流绝代、情笃意深的甄皇后。

围猎数日,曹丕回都。时在七月,冀州蝗灾严重,农民颗粒无收。朝廷命令打开官府粮库赈济灾民。

九月,曹丕下诏:“妇人干预朝政,是祸乱的原因。从此以后,大臣们不得向皇后奏报政事,外戚不能担任辅政的职务,也不能无故接受封爵。要把这个诏书传到后世,如果有人违背,天下共诛之。”

不久,立郭氏为皇后。

这一诏书的颁布,为司马家族的升迁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司马懿却没有想到如此重大的责任这么快就落在了他的肩头。

公元224年,曹丕亲自率领大军南巡,临行前,召集文武百官到大殿议事。

曹丕说道:“吴王孙权而今不安心恪守人臣之道,几次想要侵犯我大魏边境。况且,自朕登基以来,时时不敢忘记先王之志,常常以一统华夏为念。所以,今日朕要亲率大军南巡,以壮我大魏国威。”

众臣一齐跪倒在地,齐声高呼:“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丕也站了起来,说道:“众位爱卿,快快请起。朕这次南巡,要颇费些时日,朝廷诸多事务,不能一日无人把握。”说完,示意左右宣读诏书。

侍臣跨前一步,宣读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子南巡,命侍中、尚书右仆射、安国乡侯司马懿留镇许昌,改封向乡侯,转任抚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尚书事。”

群臣皆惊。平日都知司马懿深得皇上器重与信赖,却不承想皇帝能委以如此重任,司马懿这人平素谦恭至甚,一朝如此荣耀显赫,也太出人意料了。唏嘘之声,在殿下响成了一片。

最为吃惊的还是司马懿本人。他此时长跪在地,连连叩首:“臣司马懿才浅德薄,更无军功,若是担当如此重任,恐怕难以服众,还请陛下另选其他贤良重臣留镇许昌。”

司马懿羡慕高位,渴望成功,并且已经为此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是如此重大的责任突然降至头上,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曹丕既定之事,哪会轻易改变。所以,司马懿再三推辞,曹丕坚决不许。

曹丕悄然说道:“我忙于各种事务,夜以继日,没有一刻安宁。这些职务,不是为了使你荣显,只是让你为我分忧罢了。”

司马懿的双眼充满了泪水。他双膝跪倒,向前爬行十余步,高声说道:“皇恩浩荡,臣司马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边说边以头叩地,感激涕零之情,无法言表。

曹丕再次站了起来,道:“仲达爱卿请起。卿既受此任,就当以国事为重,抛却一己之私,要勤政爱民,不计得失。众卿都应该顾全大局,事不分大小,都要让司马懿定夺。”

群臣一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曹丕乘辇出行。文臣武将和谋士侍卫相拥,大兵数十万相随,车辚辚,马萧萧,扬尘遮道,气势磅礴。

司马懿引领留守众臣远远相送,约行十里,曹丕命令车马止步。他走下龙辇,与司马懿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众位爱卿,请就此留步。仲达,许昌诸事,托付给您,朕心里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司马懿连忙下马双膝跪倒,说道:“吾皇放心,此行还望万岁多多保重,臣等翘首等待陛下早日归来。”

曹丕弯腰搀扶司马懿起身,拱手辞别而去。

夕阳如盘,残照如血。漫漫荒原,马蹄之声渐行渐远。烟尘散处,重显天地莽莽苍苍。

司马懿与众臣向着大军去处久久地凝望……

曹丕有多位亲兄弟,又有长子曹叡,为何没有嘱托子弟监国,却教司马懿留守?对此司马懿心中十分清楚。曹丕接受东汉衰亡教训,已经多次下令抑制后宫以及外戚擅权,而亲兄弟曹彰、曹植本来对其继承王位就极为不满,所以屡屡遭到贬谪,曹丕自然不肯委以重任。曹丕长子、平原王曹叡年龄尚幼,再加上其母甄皇后被郭妃陷害,现在归由郭后抚养,一样不能轻易重用,让他来监国摄政。所以作为外姓之臣,司马懿以其超人的才能和独到的处官之道,深深赢得了曹丕的信任,国事当头,急需有人担当如此重任,司马懿也就成了不可替代的人选。

司马懿监国,确有其道。初次担当监国摄政大任,竟显得如此老道熟练。他待人更加宽和、谦恭、仁爱了。但凡国政大事,他都要召集朝中大臣共同商议,谨慎裁决,如有要事,还要设法派人快马加鞭,报请圣上。从来都不刚愎自用,任意裁决。家人偶尔显露出盛气凌人的态度,司马懿得知,都严加管教。他常劝诫子弟说:“为人处世,尤其周旋于官场,千万要谨慎谦恭。道家精髓,最最忌讳张狂自满。想天地四时尚有推移变化,我辈而今虽然蒸蒸日上,哪里能够保证永久不会衰败呢?所以,在得意之时,不能自我张扬,而是不断自我贬损,方可免除后患,行止无忧啊。”

司马懿的作为,渐渐得到更多人的首肯,即使那些出于妒忌,欲寻隙陷害的人,也不得不暗暗表示信服。司马懿因而颇有政声。

曹丕御驾亲征,东吴举国上下,集中力量迎敌。

东吴安东将军徐盛献计,捆绑芦苇,摆放成疑兵城楼,绵延数百里。又临江停放无数大型舟舰,其威势之盛令人叹服。江水盛长,秋风肃杀,正是江雾弥漫、苇絮飘飞时节。

曹丕挺立船头,临江观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长叹道:“魏国纵是有武骑千群,也无用武之地,东吴不可图也。”

魏兵不习水战,一经对垒,就兵败而回,又恰逢暴风骤起,曹丕所乘龙舟,几乎覆没。于是,曹丕率大军无功而返。

司马懿率领文武众将出城迎接,并举行庆贺大宴,为皇上接风洗尘。曹丕对司马懿监国的功劳,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在宴会上,面对文武百官,他对司马懿的才能与人品大加称赏。司马懿的位置愈加显赫,朝廷之上,已是屈指可数,与曹真、陈群并称,都是曹丕最为信赖的贴身重臣。

此间,诸葛亮亲自率兵,屡战南蛮番王孟获,七擒七放,孟获心悦诚服,俯首称臣。

公元226年,春天。曹丕重整旗鼓,御驾亲征讨伐东吴,封陈群为镇军大将军,随同出征,封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继续留镇许昌。但凡国政大事,均听司马懿裁决。

不久,再次无功而返。

许昌城门忽然崩塌,朝廷上下相互传闻,都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国家定有灾难。

五月,曹丕染病,医治不愈,自觉将不久于人世。

这天,鸣蝉聒噪,天气炎热,洛阳宫嘉福殿内,却是寂然无声,阴气袭人。

司马懿跪在曹丕病榻前,内心十分悲痛。曹丕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有他在,乃是国家之福,也是万民之福。更何况,自己在朝廷为官,所走过的每一步,都不曾离开曹丕的帮助。曹丕年方四十,在位仅仅七年,正待统一华夏,有所作为之时,谁能料到偶染寒疾,竟然不幸将要驾薨而去。试想战场之上,明枪暗箭,相互拼杀,何其英武;又想宫廷内外,使计弄权,明争暗斗,又是何等激烈。哪里知道生命竟然又是如此脆弱,偶尔染病,即使贵为天子,天下名医任意调用,也不能给予生之希望。望着皇上憔悴的面容,司马懿禁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与司马懿同被唤入嘉福殿病榻前的还有平原王曹叡、中军大将军曹真和镇军大将军陈群。

曹丕有气无力地说道:“如今朕病已沉重,恐怕不能复生。此子曹叡尚且年幼,卿等三人俱是朕身边重臣,一定要好好地辅佐他,别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三人一齐跪地叩头,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愿意竭尽全力侍奉陛下,直至千秋万岁。”

曹丕连忙示意三人起身,一面说道:“卿等都是国家重臣,顶梁柱石,如若能够同心同德辅佐太子曹叡,朕死也就瞑目了。”

说罢,泪珠滚落下来,驾薨而去。

几人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叡为大魏皇帝。

曹叡即位之后,谥父曹丕为文皇帝,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封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六月,葬文皇帝曹丕于首阳山东。

曹丕生前,曾下令说:“安葬的目的是把人体埋藏起来,所以依照礼制,不在坟墓处设置祭坛。为了不轻慢死者,制作的棺木能够装殓尸骨,衣服被褥能够遮掩尸体也就行了。”依照曹丕的嘱咐,丧葬仪式十分简单。

曹叡原来常在东宫,不问政事,不结交朝臣,每日里只是潜心读书。即位之后,群臣看到他的风采,都唏嘘叹道:

“和秦皇汉武相比,才具略微不及罢了。”

东吴孙权闻听魏国曹丕驾薨,亲自率领兵马攻打江夏郡。江夏太守文聘坚守。众臣请求发兵相救,曹叡问计于司马懿。司马懿回道:“东吴之兵,擅长水战,之所以敢离开水面,来陆地攻战,是希望乘我不备。如今,文聘已经排兵布阵,与之相拒,江夏又易守难攻,孙权必然不能坚持长久。”

果然,不久之后,孙权领兵败走。

东吴左将军诸葛瑾又入侵襄阳,司马懿率兵轻而易举将其击破。

司马懿观察形势,所担心者不是东吴,而是西蜀。他上奏皇上:

“西蜀丞相诸葛亮早就窥伺中原,所以当前边防最为紧要的不是东线,而是西线。魏、蜀两国边境,雍州和凉州乃是军事要地,如今缺人把守,无法抗拒西蜀。臣恳请亲自赶赴西凉等地把守,训练军兵,严防蜀军,诸葛亮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曹叡以为司马懿表奏有理,立即准奏命令司马懿总督雍、凉等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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