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一直在做梦，梦中我不断被怪婆婆追着，不管我怎么跑都没用，她总能在转眼之间跟上来……

就在我气急败坏，打算转身和她决一胜负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噩梦之灵气息传来，我一激灵，被吓醒了。

我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四周……

客厅里亮着柔和的灯光，现代化简约设计的客厅采用了米色为主色调，电器却是黑色的，这种颜色搭配显得时尚却冰冷。唯一可以看出主人喜好的，大概就是占据了差不多半面墙的巨幅海报了。

海报上，几个少年迎风而立，眼中还有着没有褪去的青涩，也有着青少年特有的朝气，似乎什么也不害怕，什么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沙发上？

脑子里自动回放着晕倒前的事情，我低头看了看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看来葵介真的没有送我去医院，那这里是……他家？

他人呢？

强大的噩梦之灵气息再次传来，我这才注意到了睡在飘窗上、几乎被一大堆抱枕完全覆盖的葵介。

噩梦之灵的气息这么强大，他一定被困扰很久了吧？

我走上前去，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紧闭的双眼周围有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眉头皱得很紧，额头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看上去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我试着动了动手，身体里的能量好像已经恢复了一点，如果只是进入他的梦境，应该没问题吧？

我用手心贴着他的额头，渐渐地，手心开始发烫，身体变得轻盈，手心与他额头相触的地方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淡淡的光芒弥漫开来，环绕着我们，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我完全透明的身体沉入他的身体……

我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应该是刚刚放学，路上到处都是背着书包的孩子和来接人的父母。

离校门不远的十字路口。

“妈妈，快点！”十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对跟在身后的年轻女人喊着。

两人相似的容貌让人毫不怀疑他们是一对母子，那小男孩应该就是小时候的葵介吧。

“葵介，别急，等等妈妈……”葵介妈妈在身后呼喊着。

“可是那家甜品店的限量布丁卖得很快，再不快点就要卖完了！”小葵介说着，一个人向前冲去。

“葵介，你这样很危险！等等，妈妈陪你一起过马路！”小葵介的妈妈连忙追了上去。

小葵介站在马路中间，扭头催促着：“妈妈，你快一点啦！”

“你这样很危险……”葵介妈妈向着小葵介跑过去，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

这时一辆卡车突然失控地朝葵介冲去……

“嘀嘀嘀——”

司机疯狂似的按着喇叭，脚拼命踩刹车，刹车却失灵了。

眼看着卡车就要撞到小葵介，妈妈用力扑向他，在最紧要的关头将小葵介推开了，自己却被卡车狠狠撞飞了出去。

周围都是呼叫声，渐渐地，有人围了过来，有人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有人小声和同伴议论着什么……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小葵介却好像在这样的喧嚣中失聪了，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被推得摔在了一旁，正好看到妈妈像是破碎的布娃娃般被撞飞又摔落的画面，鲜血从她的身下蔓延开来，那鲜红的颜色不断扩大……

小葵介张了张嘴，最终只从嘴里挤出干涩的两个字：“妈妈……”

终于有人发现了事件中的另外一个主角，有人跑过来扶起了他，小声和他说着什么。

可是他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从始至终，妈妈都没有再动一下，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葵介再也不要布丁了……妈妈，您回来吧，我好害怕……”

殷红的血泊旁，小葵介被无尽的无助和恐惧包裹着，他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

这就是葵介的噩梦？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心中泛起的酸涩感。

这么痛苦的噩梦，难怪噩梦之灵会变得这么强大，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幕。

可是，他每次做噩梦的时候都会再次经历这样的痛苦，根本无法摆脱。

他一定很难过吧？

嗯，我决定了，等身体恢复了，我就帮他消灭这个大噩梦之灵，算是对他把我从怪婆婆的瓶子里救出来，又帮我包扎伤口的报答吧。

而且，如果可以驱除掉这种级别的大噩梦之灵，我这次一定可以通过噩梦使者升级考评，还可以在筱圆面前好好地扬眉吐气一回。

哈哈哈，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好事，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不过……现在还是赶紧离开梦境，把葵介叫醒要紧。

我闭上眼睛，让意识渐渐从他的梦境中脱离。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回到了现实中，身体、手指渐渐恢复，周身的光芒渐渐散去。

“葵介，葵介，你快醒醒！”我用力摇晃着满头大汗的葵介，嘴里大喊着。

葵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眼中的哀伤还没有散去，双眸中闪烁的无助和痛苦在一瞬间狠狠击中了我。

我的心脏一阵紧缩，像是被人抓住了般，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他的眼神渐渐清亮，黑眸中映出我放大的面孔，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才开口问：“你醒啦，有事吗？”

“没事，我看你刚才做噩梦了，所以叫醒了你……”

葵介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从飘窗上爬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想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可偏偏每到关键时刻，我的大脑总是不听使唤。

就在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葵介却突然抬头看向我。

“怎，怎么了？”被他这样看着，我好有压迫感。

“你之前说你是噩梦使者？”葵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嗯。”我点头。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你真的能看到我的噩梦？”

“当然啦，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他现在还不相信我吗？那为什么先前没把我送去医院？

“虽然你解释过，但我还是觉得噩梦使者太不可思议了。但是看你那么抵触去医院，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吧，所以我才没送你去医院，而是把你带回了家。”

咦，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你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葵介看着我，一脸被打败的表情。

啊？我捂住脸，真是太丢人了，我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但是……

“我真的是噩梦使者，我刚才看到你的噩梦了，看到你妈妈被……”我急切地想向他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可是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这样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于是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怯怯地开口：“对不起，我……”

葵介身体一震，叹息着开口：“没想到你真的能看到……”

“我当然能看到！不过，这个噩梦纠缠你很久了吧，里面的噩梦之灵看上去很强大呢……”

“强大？”

“嗯，噩梦之灵也是有大小的，它们在人们的噩梦中停留的时间越长，噩梦的内容越悲伤或者越消极，它们就会变得越强大，等到无法控制的时候，对生命都可能造成威胁呢。”

“这七年多来我吃不好睡不好，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是我害死了妈妈……”说到这里，葵介的脸色变得苍白，神情消沉下去。

什么惩罚不惩罚的，这么消极，难怪会把噩梦之灵养得那么肥！

“你别这样想，谁也想不到会突然冲出来一辆失控的卡车呀！而且，如果你妈妈知道她的死让你这么自责，她一定也会很难过的。所以，开心点啦，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被噩梦纠缠吗？”我低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点。

“你不会懂的……”他轻叹了一声，双脚抬到了沙发上，然后将脑袋埋进了双膝间。

我看着他的头顶，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可以告诉我呀，告诉我我就会懂了。虽然筱圆总说我经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不过我是真心想帮你的。放心啦，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那个噩梦之灵驱除的……”我喋喋不休地说着。

筱圆很久以前就说过，一旦我觉得无措或者紧张的时候，就会不断地说话。

我在葵介旁边坐了下来，开始徐徐诉说着这许多年来在梦境森林的种种，从第一次执行任务闹出的乌龙事件，到最近因为打喷嚏而导致噩梦之灵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