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森堡公园的木偶戏

一星期，至少有三天——星期三、星期六和星期日，卢森堡公园的这一个角落，便加倍热闹地堆挤着小孩子。

为什么是星期三呢？这儿的孩子，在星期三下午，是不用上学的。他们在家里，便坐立不定了，跑到窗前看一看，“很好的天气！”跑回来报告爸爸妈妈，看见没有反应，再大声地说：“很好的天气，我要到公园去玩！”转动着眼珠，诡计多端地加上一句：“我要到卢森堡公园看木偶戏！”

才三时许，木偶剧场的外面，已密密围了小孩和大人。较大的孩子在地上跑，一岁还不到的让母亲搂抱着，也出现了，看来不是他们缠着要来的，倒是大人出的主意。一岁以下的孩子会看木偶戏吗？没有人明白知道，做父母的一厢情愿，捏着小孩的红脸颊：“我们去看木偶戏！”小孩咧开嘴巴，很乐意的样子。

卢森堡公园位于巴黎的第六区。离熙攘的拉丁区不远，围绕着公园的，有大学有中学，俨然是学生、浪人、游人等的好去处。如果你从Port Royal的地下火车站走上来，便要越过长长的气象台路（Avenue de I'Observatoire），那是我满喜欢的一条路，两旁种了高大的栗树，夏天森罗地投下绿凉的影子。修饰得整齐的草畦，连延向前伸展，便把走路的人引至公园。

当然，最接近公园的地下火车站应该是卢森堡（Luxembourg），但如果我要坐车子的话，我宁可选择Port Royal，因为我爱那修长的、翠莹的气象台路。

你还可以从其他方向跑来。小孩子不管从哪一条街道走进公园，只要心中想着是看木偶戏的，便一定可以把木偶剧场找到。

大人替小孩买了票，也替自己买了票，不是规定如此，但很多大人均不放心，孩子在剧场内会找到座位吗？看戏时守秩序吗？会否和邻座的小孩争吵打骂？倒有这么多的忧虑。但如果孩子真的很小，是没有办法的了，一定要抱着他们进去的。票子大概是五欧元一张，有时也会贵一点，或便宜一点。

为免秩序大乱，大人和小孩排着队，等候入场。收票的是一个有着短短栗褐色头发，微胖的中年女人，煞有介事地在场外指挥一切：“单数的站在左方，双数的站在右方！”小孩拿着票子大叫大嚷：“我是双数！”“我是单数！”也有很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便需要大人来解说了。

四时一到，大家鱼贯入场。第一次看木偶戏的孩子惊喜得青了脸或红了脸，心中忐忑跳动，说是高兴也紧张得很。

这是一个小小的剧场，排列了长条凳。位子的编号只是象征性的，大概分了左右两旁，也便可以随意坐下了。小孩坐在前面，大人坐在后面，抱着小孩的，也要坐在后面，上演时把孩子抱得高高的：“看啊！看啊！”

上演的是家传户晓的故事：《白雪公主》、《大拇指》、《夜莺和中国皇帝》，及其他公主王子、神仙妖怪的故事。木偶打扮得漂漂亮亮，特别是公主，一定是穿了美丽长裙，珠光宝气，王子则腰挂长剑，英气凛然。做奸臣贼子妖魔鬼怪的多有着狰狞脸孔，教人一看便认出来。忠奸黑白，非常清楚。

每一个新的木偶出场，小孩便报以一阵喝彩声。也有孩子急急从自己的座位爬下地来，跑去找着后座的爸爸妈妈：“他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好人还是坏人？”孩子是心急了一点，事实上在舞台出现的新人物，已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无花果国的大臣，特来出使。”大人努力竖起耳朵，但小孩吵嚷得很，倒教他们听不到木偶的“自我介绍”了，有点生气，推着小孩：“回去！回去坐下，看着便知道的。”

王子和坏人有一场对手戏，坏人说了一连串谎话，王子半信半疑，站过舞台一旁，自言自语：“他说的可是实情？”台下的小观众心忙意乱，合力大叫：“不，不是真的！他是坏人！他说谎话！”但王子听不到，竟便相信坏人的话，认为心爱的公主真的死了，伤心地捂着脸孔，哭出声来。孩子们可凄凉了，只得再次高呼：“公主没有死！公主没有死！”为什么王子像聋了耳朵，听不到他们的呼唤呢？

故事便色彩缤纷地推演下去。特技场面，如风雷电雨、妖法魔术、移山倒海，是最令小孩高兴的。他们全张大了嘴巴：“噢！”“呀！”一起发出感叹惊讶，倒像是一团乐队，在指挥的棒下，流溢着一致的感情。

“邪不能胜正”，这是每一个故事的大致主题。坏人、奸臣、巫婆，全给好人抓着了，他们倒毫无羞耻地哭闹着求饶。王子有点犹豫，他是一个心地这么好的王子。但小观众是无情的，大叫：“不要放过他！不要放过他！”王子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坏人，叹了一口气，面对观众说：“他也满可怜的，我不想杀了他，把他变成青蛙，怎么样？”孩子便心软了：“好啊！把他变成青蛙！”王子挥动神仙送给他的魔杖，念念有词，白烟四起，坏人成了一只难看得很的青蛙。小孩可乐了，又鼓掌又欢呼，非常满意，木偶戏也在掌声和笑声中收场。

如此，便足够他们向其他没有看过木偶戏的孩子，说上三天三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