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闲情记趣
幽闲是一种非常高的人生境界。
臻于幽闲境界的人,不为功名所苦,不为是非所累,不粘不滞,无牵无绊,任委运化于天地之间,活脱脱一个自由人。沈复和芸就是这样一对烟火神仙。
沈复的闲情源于天性中的一段慧根,源于无拘无束的童年。“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的奇思妙想,令人击节;“捉蛤蟆,鞭数十,驱之别院”的恶作剧,令人捧腹;“卵为蚯蚓所哈,肿不能便”的尴尬遭遇,令人喷饭。说实在的,对男孩来说,没有一片莺飞蝶舞的百草园,没有捉过蝴蝶、蝈蝈,没有掏过鸟窝,没有被毛毛虫爬过的痒痒,没有被黄蜂蜇了的肿胀,没有爬树被树皮刮着鸡鸡的疼痛与尴尬,算不得有趣的童年。毫无疑问,沈复的童年是有趣的,远比时下小皇帝们按部就班的童年(钢琴+书法+奥数+英语+鹦鹉学舌+……=乖孩子)有趣。沈复的童年,舒展了天性,激发了好奇心,烘焙了想象力,为成年后的闲情做了非常扎实的心理积淀。
闲情需要超越,艺术也需要超越,于是,沈复的闲情便与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沈复的人生便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艺术人生。艺术充盈着沈复生活的每个角落——盆栽插花之痴,静室焚香之妙,长夏考对之娱。尤其是插花之论,精彩绝伦,稍加整理与延伸,即可编一本插花艺术之类的书,其别出心裁之妙想,恐时下千篇一律的教科书所无法望其项背。诸如“以老莲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年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捣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叶缩如碗口,亭亭可爱”,如此奇思妙想,完全可以申请专利,成为园艺学独门秘笈。
沈复夫妇拥有闲情,但没有像庄子那样沉入有所待无所待的玄想,也不是像陶渊明那样陷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神秘,而是真正享受闲情本身,把它消融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使闲情变成生活的一种况味。吃,有梅花盒(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瓷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盖视之,如菜装于花瓣中)——既因陋就简,又赏心悦目,未食先以陶然矣;饮,有荷花茶(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吸花心之精髓,沐天露之清芬,真可谓茶中极品;住,有活花屏(每屏一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既透风蔽日,消夏避暑,又绿荫满窗,诗意葱茏,还是天然的大氧吧。龟缩在空调房里延挨夏日的现代人岂不窘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