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鹅事
唐代白居易诗曰:
君因风送入青云,我被人驱向鸭群。
雪颈霜毛红网掌,请看何处不如君。
全家来到本公社属地最偏远的山沟,对于年仅12岁的王强来说,沟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有着许许多多未曾见过的趣事逸闻。
家里和当地农户一样养了狗,也养了鸡、鸭和一大一小两头猪。大猪是准备等到年底腊月时宰杀的“年猪”,小的则留到来年再杀,家里总算有了点田园生活的兴旺景象。
一次,王强到邻居赵二婶家借耧地的耙子。下乡时,父亲虽买了许多农具,但还是不全,有些也不好使,只有当地的农具比较切合实际,用起来才得心应手。
王强到赵二婶家借耙子,主要原因是她家没养狗,不会“汪汪”地叫着骇人。村里的狗都凶得很,即使不被咬,也会被狗撵着跑好远,而且你越跑它撵得越欢,弄得王强到谁家前都要先在院门外观察半天,如果院子里有狗,总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进了赵二婶家的院子,一只大公鹅边摇摇摆摆边“嘎嘎”叫着向王强奔来。它肥大而壮实,伸着一尺多长的脖子,“啪啪”的脚步声清晰有力。王强却并未在意,一只鹅嘛。它叫它的,我走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那院子挺大,王强走到院子中央时,鹅的叫声也变得高昂急促起来,加快了叫的频率和奔向王强的速度。
突然,那鹅将长脖子紧贴地面,急促叫的同时,张开了它宽大的翅膀,双脚蹬地,半飞半跑地向王强冲上来。它蒲扇一样的鹅掌扑打着王强,如钢铲一般的嘴狠狠咬上来,翅膀、嘴、脚蹼并用地向闯入者扑腾。王强被肥壮的大鹅扑倒在地,猝不及防,一腚墩坐在地上,来不及反击,又立马转身爬起来向门外跑,可它连飞带跑速度极快,一时竟甩不掉。
赵二婶出来并跑到王强眼前,赶紧把劲头不减的大鹅撵走。王强撸开裤腿,见腿肚子上有一块发紫的瘀血斑块,火辣辣的,苦不堪言。
赵二婶边赶鹅边讲:“这鹅会看门,也会咬人,要小心呢。”
这回,王强算是见识了鹅的厉害,再到谁家去,不但要提防狗,还要提防那昂首踱步的鹅。
后来,在王强的央求下,母亲也买回一对鹅。小鹅长得很快,它们吃粮食,吃青草,也吃带汤带水的苞米面汤。大公鹅往上长,长得高大雄壮,母鹅则是扁平地长,身高略逊于公鹅,身体却略长。
两只鹅的叫声通常是此起彼伏的,公鹅会先“嘎”地叫一声,母鹅便“沙”地回一声。它们吃食时的嘴像是铲土机,嘴上壳厚且高,下壳则比较平,像扁铲子的形状。与那覆盖全身的柔软羽毛大不相同,钢铁般的上下嘴壳一张一合,好像能将任何坚硬食物都咬得粉碎。
一公一母的两只大鹅如同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感情笃深。两只鹅都不与别人家的鹅在一处,偶尔碰上了也只是互相“嘎嘎”地叫着示威,往往此时两只鹅还是一伙的,从不拆伴,都伸着脖子一起上。
母鹅的肚子下面吊着一个很大的蛋包,平均不到两天就会产下一个大鹅蛋。母亲不想让它孵小鹅,便将窝里的鹅蛋全拣出来,放到盐水坛子里腌起来。每次母亲捡蛋时,母鹅都会愤愤不平地扯着嗓子长叫。两只鹅从来不咬喂它们的主人,对于经常串门的左邻右居它们也不咬,只“嘎嘎”地叫几声通知家里来人了,然后就该吃吃该睡睡。
鹅有时会叨鸡,这准是因为鸡靠近了它的蛋窝,或抢了它的食吃。鹅和鸡的下蛋窝被安置在一个棚内,鸡窝在用树枝搭起的上层,鹅则在下层。鸡进窝下蛋时,母鹅为保护自己的下蛋窝会快速奔过来,将鸡赶走。而聪明灵活的鸡如果快速飞到上层的窝内,母鹅就只能无可奈何、不情愿地离开。往往此时公鹅也会随着母鹅“助纣为虐”,跟在后面对鸡是又叫又咬的。
一般都是母鹅跟在公鹅身后狐假虎威,但对下蛋的窝,母鹅则是看得紧紧的,即便离开窝时,也要用小而圆的眼睛紧瞅着。如果鸡靠近,它会马上冲过来;如果王强母亲来捡蛋,它只叫着,不会上前采取下一步行动。
鸡有时很倒霉,尤其是下蛋期的鸡,被鹅一咬就会耷拉着翅膀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这样鹅就更生气了,使劲咬着下蛋的母鸡,有时甚至会把鸡咬死。家里下蛋的母鸡就被鹅咬死过,更多的则被鹅咬得后背光秃秃的,羽毛所剩无几。
鹅孵蛋,本是自然规律,但它却总是白忙一场,蛋都叫人捡去吃了。如此看来,最残忍的是人类。有时窝里如果有两个以上的鹅蛋,母鹅就会蹲在窝里孵蛋,但它也需要吃食、喝水,人们就瞅准机会乘虚而入,将蛋捡走。相信鹅定是万分失望的,它会痛心疾首地发出哀鸣,焦急万分地踱来踱去。
王强家粮食多,那时父母是带着工资下乡的,开着高工资又过着低消费的生活。家里不缺粮食,家禽家畜也可以放开了吃粮。因此家里的两只鹅,公的强壮高大,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母鹅产蛋频且个大,这都是邻居家没法比的。
两只鹅,尤其是大公鹅走起路来煞是好看,上半身一摇一摆,双脚“啪啪”地拍着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两只鹅甚得家人喜欢,尤其是王强,瞅空总给鹅喂食。鹅见了他会“吧唧、吧唧”地跑过来,先是蹲在地上,让人抚摸它的头和长脖子,再温柔地“嘎嘎”叫着来表达兴奋和舒心。
鹅的眼睛很小,总是滚圆地瞪着,靠大长脖子的转动观望四周。在河边觅食或洗澡时,鹅会将头和脖子慢慢伸进水中,再迅速地抬起来,宽大的翅膀扑扑腾腾,不时用长嘴含着水,清洗每一根羽毛。鹅是爱干净的禽类,总是满身光洁雪白的模样。如果水多,它们就索性跳进水里,尽情嬉水欢乐。公鹅的额头大,母鹅的也不小,漂亮的额头突起个大圆包,非常耐看。
当家里来了生人,鹅比狗好用。狗虽然比鹅聪明,更能理解主人的命令,但也难免会耍滑头,如果主人不在场,狗就不肯卖力气,撵人时见到人蹲下,也会停止不前或掉头跑掉,这是怕人用石头打它。狗是看主人脸色行事的,在感情上也不如鹅专一。
只要生人进了院门,鹅就会不停地响亮又急促地叫着,而且越叫声越大,越叫声越急。此时主人如果还未出现,或生人继续往家里走,那恐怕来人就要遭殃了。鹅会义无反顾地扑向来人,用嘴咬,用脚扑,展开巨大的翅膀扇动,多管齐下,进行全方位进攻,无论主人是否在场。
公鹅太大、太能吃,又不会下蛋,人们都说一只大鹅有半头猪的食量。虽然王强舍不得,但母亲最终还是决定将公鹅送给村东头的赵大婶家。被送走时,大鹅歇斯底里地挣扎、扑腾,“嘎嘎”叫的同时还“嘶嘶”地吐着气,如同蟒蛇发出的悚人声响,但它没咬也没扭主人。
赵婶喜欢鹅,在敞亮的院子里为大鹅准备了很好的吃食。可大鹅却一动不动,不吃东西,只伸长了脖子向天空不停地“嘎嘎”悲鸣。家里的母鹅也不吃食了,甚至连蛋都不下了。只在院子中央立着不动,东瞧西望,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间或无精打采地叫几声,像在呼唤着谁。
两天多过去了,两只鹅仍是这样,一点儿要适应现状的迹象也没有。鹅是很倔强的,颇有几分誓与狠心人抗争到底的意思。王强几天来不停地两头看着,也不停地央求母亲,夸大其词地诉说鹅的悲惨情景。母亲和赵婶终于还是心软了,两家人沟通了一下,让王强把大公鹅领回家。
大公鹅一出赵嫂家的大门,就向着家的方向奔去。疾走几步后竟飞了起来,脚蹼离地,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煽动着。到了家门口,它急着进院,“嘎嘎”的叫声里充满了喜悦和激动。它每叫一声,院内的母鹅便会回应一声,两鹅叫得响亮又欢快。鹅在愤怒、悲伤、愉悦时的叫声是不一样的,细心的主人很容易听出来。
王强打开院门,两只鹅碰到一起后,长脖子立刻缠绕到一处,时而伸向天空,时而又贴着地面,分享着彼此几日来积攒的思念。等诉够了衷情,大公鹅便急不可待地猛吃起食来,母鹅也急匆匆奔回窝里去下蛋。
一对大鹅,陪伴全家在陌生的山沟里度过了那段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