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花已是不禁风
一路的陪伴,有时候并不觉得珍贵,因为已经在彼此的心里,也就不再在意。然而,当别离忽然来临,才懂错过了对的人。才明白和那人走过的每一天,看似平常,却原来是最美的日子。只是再千遍万遍地啼血呼唤,也难唤得一个回头。一别,就是山高水远,一别,就是隔生隔死的一生。再相遇,也只能寄希望于来世。可那,是多么的遥遥无期?
一道高墙,几重宫门,就已经是两颗心的天涯海角。可纳兰容若和惠儿,能感知彼此的心跳。一次颤抖一次疼痛,一次疼痛一道伤痕,一道伤痕一条流血的痛悔。早知道有今天的苦苦相望,更应该好好把握昨夜的月光。哪怕细细的一缕,也要紧紧地攥在掌心里,捂成最真的红豆,好让思念少一分哭泣,好让重逢,有个信物。错过了采撷,就是风雪无边的冬季,空了枝头,疼了心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没有谁对谁的怨,没有谁负了谁,面对爱情,他们根本就没有义无反顾的机会。怎样的勇敢,在皇权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一样的思念,两处的悲情。高高的皇城后宫,囚禁了多少望眼欲穿的爱,窒息了多少山盟海誓的情?无处了却,无法撩动,在枝头慢慢风干。
人生最美莫过于初次,初遇的花开,初遇的叶落,就算这样的简单,也都是难忘的惊艳。更何况初遇的那个她或他,一凝眉一低头,一笑意一转身,都是一辈子心中闪烁的涟漪。思恋的波纹,轻盈无尘。年华里,若再遇一个她,情感里也总会游移着曾经的云翳。或许不是不相爱,只是谁能回避心灵的倒影。昨天,毕竟是今天根枝相连的光阴。
纳兰容若和表妹,是彼此最初的涟漪,荡春夏秋冬,都是一个一个的同心圆。巍峨的宫墙里,惠儿安静得像一朵佛前的莲花,不色不香,空空蒙蒙地面对那位少年天子。夜深的梦里,而她又会和冬郎表哥再约花间。一声琴欢,一缕箫唱,续那两小无猜。十年青梅竹马,栽下了几竿窗前竹,栽下了几树墙边梅?不想醒来,不愿意醒来,原本就想这样一直栽花种草。一个培土,一个浇水,日子安闲,烟火平常。偶尔凉亭里和清风翻着书卷,一页唐诗,一页宋词,或一页元曲,任它这样自由自在地乱。若遇一场小雨,他解了自己的衣,遮了他和她,嬉戏着跑向廊檐下。期间有一个踉跄更好,他慌忙地一个抱,她惊慌地一个羞,就是世间美不胜收的,郎情妾意。果真就是那,“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
无线的针,难结情缘;无针的线,空有缠绵。
只可叹,她在深深的皇城里寂寂独语着,拿出那块只绣了一半的绣帕。那朵莲花低垂着,只有这一朵,永远绣不成并蒂了。她觉得有许多的愧,原以为贵为相门公子的表哥,可能会负了她,如今却似乎是她负了表哥。岁月的这端,传来一首《沉香流年》的歌,唱着流年的梦:
笙箫远去灯火稀微
忆往昔竹马青梅
苍茫岁月旧事难追
用一生存真去伪
分不开这双手捧泪
……
什么人深夜里不寐
坐守秋风吹透宫帷
一缕执念锁在情关
回首似梦如烟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那无桨无橹无桅无帆的一叶扁舟。她愧,她悔,她双手捧泪。可又怎能怪了她,一个秀女哪能改变的了自己的命运?一袭宫服就是那无解的魔咒,肠断泪干,又能如何。无处说,无人听,只有相思的结石在肝胆上郁结,慢慢堕落,慢慢疼痛,慢慢流血。
流年如水,浮生若梦,这世界车水马龙,可有多少人把握住了真正的爱?错过了,就是年华的冬天,无色无香,无花无蝶。是的,他叫冬郎,这样一个名字就注定了要披雪卧冰吗?寂寞的白,笼着光阴。失去了表妹,纳兰容若陷入了无比的痛楚,身形渐显消瘦。唯有那树梅花伴他,成他日里夜里的窗上影。那是他和表妹一同栽的树啊,三年了,花已开,人却不在。谁来和他共看一枝?长衫临风只待红裙飘飘的人,深宅无语空有寂寞雪。花枝摇曳,再无人影成双。其实那梅向南的花枝已开,北枝还冷清着。他想那一定是深锁宫中的表妹的心,幽幽地再无欢喜。他多想折一枝送进后宫,告诉他的惠儿,梅花开了,春天也将临近。可是,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安慰,他们哪里还会有春天?那难以挥手的别离,早就设定了,再无蓦然回首的可能。
一人一树一院寂寞,千点落红,万点相思。
纳兰容若和惠儿的相遇,也许只是谁前世的流眸一闪,才惹得这今生的情长缘短。早知道再相遇是如此的悲伤,何必有那曾经的回眸。别渴望什么一眼千年,这几生几世的等待,是多么的煎熬。那些生离死别,太让人心疼。还是单纯的初相遇吧,爱了,伴了,简简单单地一辈子多好。只是人世多情,总惹赤橙红绿千般念想,酸甜苦辣的五味光阴。
日月明灭,岂止黑白?不知道哪一种颜色,才是心上最恰当的那抹彩。
好在纳兰容若有诗词为伍,在荒凉里写情写爱。以冷为暖,抚慰着自己寥落的冬季。寒冷是一种寂寞,也是一种思索,就像草根与花籽在冬天的孕育。这次挫折让纳兰容若有了更多懂得,他不仅要有相府长子的承载,还要有伟丈夫的肩负。卿卿我我只是命运里一湾浅浅的溪流,还有诸多事业层峦叠嶂的高峰,那才是男子一生应该的担当。
“也许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以为这世界都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
纳兰容若收拾好自己的心境,以积极的态度和昨天道别。康熙二十年(1673),他将自己的才情放飞,参加了会试。情感的伤曾让他黯然了许久,可他智慧的光芒又哪能遮掩得住?十九岁这年,他如愿成为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