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希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萧安

俺心中有一头骆驼 作者:原老未 著


第一章 希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萧安

轮回于此1453个小时

2008.11.尼泊尔

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尼泊尔是我出国旅行的处女地,去之前我几乎对此地一无所知。只是有一年去甘肃夏河,在一个老字号的店里,胡子长长的老板说,最好的佛具不产自本地,而是出自尼泊尔。如今,用200卢比换来的护照上这个入境的小戳红灿灿地宣布,我来了!我的脚终于踏上了这个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国家。我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些商店招牌上对我来说歪七扭八的尼泊尔文字,还有坐在商店门口悠闲的人们,他们皮肤黝黑,眼睛大多透亮清澈,看上去满足又安然。

与我同行的是在束河开青年旅舍的杜邦大哥和他的另外两位朋友——男生叫木头虫,女人让我们管她叫莎莉。我们乘坐的开往加德满都的车子在出发两个小时后停住,司机出去打探一番后回来后告诉我们,附近村庄里有两个小孩子前些天被过路的车撞死,赔偿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愤怒的村民在这段路上设了路障,恐怕暂时走不了了。我跳下车,沿着停住的车往前溜达,200米外的路中央,堆着若干个特大号轮胎;不知道从哪些倒霉的树上砍下来的树枝,还有小孩子的衣服,零散地摆在地上。路旁的空地上坐了很多村民,三三两两地围着,说着对我来说新鲜有趣的尼泊尔语。这时同行的人在远处喊我回去,我冲着那些好奇的目光友好地行着合十礼——双手合十,拇指靠在胸口的正中,略略低头碰触到食指及中指指尖以示尊敬,行完礼便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我们的车子旁,杜邦拿出炉头,还有在拉萨买的方便面,准备就地起锅开伙。莎莉和木头虫则拿了水袋下到大河边去取水。我和杜邦并排坐在地上,在等水开的空当儿里,拿着筷子在锅上敲来敲去,跟着节奏唱起以前学会的藏族歌。瞬间围观的人多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们圈在正中央,我们扯起嗓子唱着《仓央嘉措情歌》,大多数人直直地盯着我们好奇地看,有几个胆子大些的还挤到最前面,和着拍子扭着腰身跳起了舞。一曲终了,筷子“当”的一声敲在锅上算是收了尾。我伸手摘下了杜邦的帽子,拽着帽檐冲周围的人晃来晃去,边晃边笑嘻嘻地说着:谢谢、谢谢。谁知周围的人一见听歌还要收钱,顿时仿佛所有人屁股上的引线被集体点着了,“嗖”的一下全部四散开来,只留我拿着帽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好不凄凉。

天黑好像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星星越来越多,我们却还在原地。不知谁说了句“走路前进吧”!我们这次来尼泊尔的主要目的就是去走安纳普尔纳的大环线,所以人人装备齐全。我们四人中,莎莉的登山包最轻——28公斤,最重的是杜邦大哥的,大概有50公斤。夜间的负重行走很辛苦,还算幸运的是,在经过两小时走过了最后一个路障后,我们碰到了自加德满都开来准备折返的当地巴士。每辆当地巴士的车顶都为放置行李而安装了高约30厘米的不锈钢行李架,但司机往往会因利润而不顾当局的禁令,让车厢里坐不下的人坐到车顶去。在尼泊尔旅行过的人,都会在交流经验时力荐没坐过车顶的人一定要去坐一回。

我们爬到车顶后,挨着个儿地把自己塞进人与人之间的空当里。坐了没多久,因走路而浑身冒着热气的身体已感觉像冰一样凉,这才发觉冷风一直呼呼地顺着脖子往里灌。我把抓绒衣的袖口、衣领都扎紧,外衣也系了个严实,还是觉得有些冷。旁边的杜邦看我打着哆嗦,往我这边靠了靠,慷慨地解开羽绒服的拉锁,裹住了我,也挡住了从前方吹来的风。我心里感激,刚要说谢谢,突然就想起了《沙家浜》里的一句戏词,越想越觉得好笑,便哈哈大笑起来。杜邦一脸莫名其妙,我忍着笑,竖着兰花指着他说:“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天色已太晚,沿途一片漆黑,毫无风景可言,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满天密布的繁星在柔声倾诉。

帕苏帕提纳神庙——不只是凤凰才会浴火重生

帕苏帕提纳神庙(Pashupatinath),俗称为“烧死人庙”。很多笃信印度教的尼泊尔人死后在这里火葬,而后将骨灰则撒入神庙前的巴格玛圣河(Bagmati River)。

穿过一座站满人的小桥,我在桥东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我眼前就是一位安静地躺在木板上的老人,身披黄布,周身撒满彩色的不知名的小花,那画面只让人觉得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宁静。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是面反映生命整体意义的镜子,心脏的休止只不过是灵魂踏入镜子,开始了一种重生。痛苦的只是活着的人,比如在他不远处一位泣不成声的妇人,我在对岸听着也觉得心酸,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此前听闻死者的亲人都很平静,没有人哭喊,可耳边依旧萦绕着妇人悲戚的声音,不得不感叹世人多为凡人,至爱之人永别于世,又有几人能看得开呢?我起身走向桥的另一侧,对岸即阿里雅火葬台。

很多外国人如我一样,坐在这岸的台阶上静默观看。那位老人如今已被抬到火葬台上,一位穿着白色长衣的火葬师慢步绕老人一圈后,便有人把柴铺在老人周围,然后点火焚烧。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气味,缕缕白烟升起,又在高处消失于无形。我脚下有许多白鸽,毫不避人地在啄地上的供品,生灵的活泼与死者的消逝在此刻和谐地融为一体。

在没进入镜子前,我们还是活得简单和快乐一些吧。

无法定义的第一印象

早在20世纪60年代,那些失望于欧美一切的嬉皮士高声唱着“K-K-K-K-K-Kthmandu(加德满都)”从阿姆斯特丹横穿欧亚大陆,经过巴基斯坦、印度的果阿,直至尼泊尔的加德满都。温暖的气候、神秘的东方宗教、不同于欧洲的食物、友善的民众……这一切对他们都是致命的诱惑,于是他们止步前行,在此停留。如今,泰米尔区(Thanel)依然是很多真伪嬉皮士的集散地。在泰米尔区的主街上,在两旁挂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克什米尔挂毯的橱窗外,会时不时“飘过”一群披着各色牦牛毛毯、脏辫儿胡乱缠在头上且目光涣散的人。我毫不怀疑此刻甩给他们一条床单,他们立刻会像《百年孤独》里的雷梅苔丝,撑起床单就冲上天去,在老皇宫上飞一圈,再戴着满是奇幻木头香的破布条落地。

来之前听人说加德满都“庙比屋多,佛比人多”时我还不信,如今两只脚丫踩在这个城市的地面上,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举目看过去,都会有几间寺庙的屋顶,若定睛仔细看看,很可能会在街头巷尾间发现那么一两个神像甚至一些牛啊、鸽子啊、猴啊,甚至牙齿都被当成一种神来崇拜。当我的目光短暂停留于大街上的某个陌生人,然后快乐地大喊“Namaste”(你好),那人微笑着双手合十,食指碰到鼻尖,真诚地回应着我“Namaste”时;当进到商店里,为一身宽松的麻布衣砍价,老板用中文说“好吧”,然后摇头,而那摇头又表示肯定时;当信步走过散落在歪扭的街道,那些“年龄”大到让我叫声“太太太太爷”的神庙时,我该如何形容我对尼泊尔的第一印象?再加上刚进泰米尔区时看到的那些半躺在FireandIce饭馆门口、神色自若的小流浪汉,以及道路两旁三五米一堆的露天垃圾,我又要如何定义加德满都给我的第一印象?对脑子里那些飞来飞去的形容词,我暂时忍痛放弃,不妨再多给自己点时间,先去体会一下加德满都再说吧!

加德满都老城区和杜巴广场——画着厚厚黑眼线的活女神库玛利

自15世纪末以来,这个杜巴广场就不断地在重建。那位于广场的七处世界文化遗产没有被围起来,也没有独特的标记,它们就是尼泊尔人生活的一部分,和谐地存在于游客的脑海和镜头中。如今广场上的古迹大多是于17和18世纪建造的,而杜巴广场也因坐拥大量古代建筑而成为旧城区的中心。相比于白天喧闹嘈杂的环境,我更爱这里晚上的悄无声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独自坐在Maju Deval神庙的第九级台阶上,那时已过午夜,沿街的铺面都合着木板,广场周围破旧的楼房也是黑漆漆一片,给我一种除了我所有人都已睡着的感觉。当然那只是错觉,因为广场上有几个流浪汉“划庙而居”,只不过Maju Deval神庙没有被划为谁的地盘,也许他们也觉得此庙神圣至极吧。在极少的时间里,他们发出的轻微鼾声会被微风带到我坐的地方,让正在幻想几百年前尼泊尔样子的我清醒一个瞬间。

在尼泊尔最后的几十个小时里,我见到了据说极难一见的活女神——库玛利(Kumari)。我和一位小友自老城区返回泰米尔区时路过库玛利庙,看到门口放了一顶红色的轿子,周围还有一大堆人,猜想也许会见到库玛利,凑过去一问,果然,戴着工作牌的一个当地人说大概半小时后活女神就出来了。

“It's Nepalese time。”(这是尼泊尔式时间)这是在尼泊尔时,我经常听到和使用的一句话,广泛地用于迟到、耍赖、放鸽子与被放鸽子。这句话被我和小友从下午3点一直用于安慰自己,直到晚上6点。还好,可爱的小姑娘最后终于出现了,英文有句谚语“Better later than never”(迟了总比没有好),不是么?这位2008年7月才当选的活女神看着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眼睛下边用黑色的笔画出很粗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的两侧。她的额头上画出一大片红色,中间是金色的眼睑,这是有着黑色瞳孔的第三只眼。我穿过人流冲到了轿子旁边,艰难地把手穿过蜂拥而上的人群,摸了摸她的小胳膊,白嫩细软。她看了我一眼,果然如传说中那样面无表情。

之后,我的尼泊尔朋友告诉了我不同于《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所记录的、关于库玛利的另一种说法,库玛利是尼泊尔最可怕的神的唯一死敌,传说当她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睁开时,世界将因此而毁灭。而她也并不是在初潮后卸任,只要在任期内她流下一滴血(那意味着活女神丧失法力)或脚沾了地,就要开始重新选出一位新的女神了。

巴德岗和杜巴广场——很多人的心灵圣堂

很多人到了巴德岗(Bha ktapur),都会至少停留一晚,多则数日。我精挑细选了一个温暖的上午,自己去了那里。果然,巴德岗的杜巴广场要比加德满都的安静很多。尽管这里的很多房屋,经过岁月的磨砺,已有繁华落尽的感觉。但寻常百姓家的墙壁上那些精美绝伦的木雕窗,以及广场上沐浴暖阳的目光安然的民众,让人觉得此处实是精致与悠闲并存。我在尼亚塔波拉庙前十几步的位置席地而坐,周围是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一些价格各异的客栈。耳边不乏摩托的马达声,以及偶尔开过的几辆破旧汽车的声音。古老建筑上的石砖参差不齐,年代久远,默默见证着这里鲜为外人所知的历史。我抱着膝盖,静静地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想象里,再抬头时,一位老人站在我面前,他戴着一顶破旧的皮帽,帽檐下的发丝花白,颈处围着一条砖红色的围巾,表情坚定又有些许羞涩,见我看他,也不说话。

我歪着头,用眼睛问:“?”

他似乎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前动了动。那时我已在尼泊尔待了20多天,一直听尼泊尔朋友的话,从不给流浪汉任何钱。但那天看着老人黝黑的皮肤、嗫嚅而动却不发一言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掏兜给了这位老人20卢比。

帕坦和杜巴广场——夜里撒欢的地方

平心而论,比起帕坦(Patan),我更喜欢巴德岗。可这个杜巴广场,我却前前后后来了三四次。如果说加德满都的杜巴广场像咖啡,味道最为浓厚久远,那么巴德岗的杜巴广场就像水,平凡地存在,却意义非凡,而帕坦的杜巴广场,应是一杯大吉岭红茶吧,因帕坦博物馆而高贵,因留下了一串回忆而醇香。

最后一次去帕坦是午夜,两位生活在尼泊尔的印度朋友开着摩托车载我和小友同去。我们点了蜡烛,在神庙旁环绕而坐,喝着印度进口的红牛,嗑着当地的转炉瓜子。也许是因为环境,也许是因为喝了红牛,我和小友就像喝多了一样,在广场上又蹦又跳,大声唱着才学会的印度歌曲。空灵的歌声响彻在寂静的杜巴广场上空。狼因为太远没招来,但还是顺利地招来了两位巡夜的警察。

幸运的是,警察看见是两位中国姑娘,哈哈一笑,没有多加责难。两位印度朋友在旁打着圆场,跟警察解释着——那是因为红牛的威力。哄走了警察以后,二人睁大了眼睛,连连表示以后决不能在晚上给我们喝类似红牛这种功能性饮料了。

博卡拉,吐出喷泉的中国奇女子

从尼泊尔回国后,我去束河看望杜邦。脚刚迈进青旅,他就指着我对坐在沙发的一干人等说:“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Moomoo,在安纳普尔纳大环上吐出喷泉的那个丫头。”我笑嘻嘻地对他们摆着手打招呼:“好说,好说。”

从加德满都到博卡拉(Pokhara)又是一番曲折。上午10点,我们在长途车站买好票后,一行人还没落座,司机就说游行封路,现在走不了。我们便下车去买吃的,交钱时司机却将头伸出车窗大喊:“快回来,可以走了。”谁曾想,开出一公里后,碰到警察,司机和警察说了几句又掉头开回了车站,他一脸无辜地解释:“前边开始烧轮胎了,还是要回去等。”过了两个小时,在几近绝望的我们决定回泰米尔区时,司机接了一通电话后发动了车,严肃地对我们说:“这回真的可以走了。”不知是不是好事多磨,在开到猴庙附近时,车又被拦了下来,司机笑眯眯地和警察说了几句,然后耸耸肩膀道:“哎呀,还是不可以走。”这回还好,没有开回车站,只是原地待命。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天已经黑了,车却毫无动静。司机下了车,几分钟后回来对车上的乘客说,今天走不了了,说完便在一片唉声叹气声中把车往回开。喜剧的是,开了十几米车突然调了头,我向窗外看去,一个警察指着前面正和司机说着什么,大概又是“可以走了”之类的话吧。承蒙老天眷顾,晚上8点真的可以走了。

第二天,我和莎莉有些腹泻,杜邦和木头虫活蹦乱跳,一点事儿也没有。

“在陕北的村儿里我就着土吃馍,在内蒙古草原上就着白酒吃生羊肉,在夏河还跟当地人分吃一个藏包我都没事儿,这刚拉个肚子又怎么了?!明儿个咱们就出发去安纳普尔纳!”在旁人奉劝我养好肠胃再去徒步时,我很弱智地口出狂言。

到Besisahar的第二天一早,我被一脸苍白的莎莉摇醒:“Moomoo,我恐怕不能去了。我现在连吐带拉,昨天晚上吃的刚才全吐出来了。”少不经事的我继续犯着傻,不仅没有让她回博卡拉休养,还力劝她坚持,很傻地告诉她:“没事儿,吐完就好!”

最后,摇摆不定的莎莉还是在我的“鼓励”下加入了队伍。我们找了两个背夫,谈好价钱,二人分别背起莎莉和木头虫的背囊,我和杜邦则自力更生,四人就上路出发了。在Bhulbhule,840米处验完票,正式进山之后,我没有任何不适感,和杜邦、背夫谈笑间已走出了三四公里,看着沿路火红的高山杜鹃、远方巍峨的白雪神山,又想到在翻过5416米的垭口后,可接受8座8000米以上的雪山同时进行心灵洗礼的震撼场景,我不断催促着同伴加速前进。这时另一个跟着莎莉的夏尔巴背夫边喊着什么边从后面向我们飞快地跑来,不太连贯的英文随他而至:“你们的朋友很危险,她很危险。”我们听罢赶忙随着背夫往回跑,我脑子里飞快地假设出莎莉的十几种处境,越想越觉得自责。

莎莉黯然地带着一名背夫离开了,她在进山十几分钟后吐得一塌糊涂,并没有如我所说的那样“吐完就好”。

我们三个则继续上路,莎莉走后的第三个小时,我的报应也来了。那时我们走到了Bahundanda1310米补给处,下午三点的阳光像鞭子一样毒辣地抽出身上一道道的汗水。杜邦要了三个冰可乐,我想也没想仰头全灌了下去,喝完以后满足地喊着:“哈哈,好爽好爽!”完全忘掉了在博卡拉闹肚子时我是怎么指天指地地发誓再也不贪凉喝冻饮的情景了。

而那之后的40个小时,我至今仍记得无比清晰。继续前行至Ghermu1130米处,我在补给处要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突然就觉得恶心,瞬时间胸口内翻江倒海,我急急跑到屋外的水池,张嘴就吐了。这一吐,吐了两三分钟,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乱七八糟,零零散散,头晕眼花时看着水池,怎么看怎么像吐出了一堆煮熟的大红龙虾,可那几天我连麻辣小龙虾都没见过,更别说吃大的了。杜邦好心搀我回到屋里,边走边说:“丫头,你刚才真像一个喷泉!”我虚弱地应道:“好说,好说。”进了屋,我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吐没了,一动也不想动。旁边桌之前聊过天的荷兰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香蕉,说:“嗨,Moomoo,也许吃个水果你会觉得好一些?”我听完真是想笑,可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摆摆手小声说了谢谢。杜邦指着自己的嘴对他说:“她不可以吃香蕉的,她不仅仅是这个频道打开了,”然后又指着我的屁股继续解释,“这个频道,她也打开了!”

荷兰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同情地拍拍我以示安慰。临走时,他说了句话,杜邦没有听清,低头问我:“Moomoo,他说什么?”

“可怜的女孩,不过她吐的时候,真的好像喷泉啊!”一直没有说话的木头虫慢吞吞地替我回答。

蓝毗尼,释迦牟尼的诞生地

到了尼泊尔后,入眼的全是淡定乐观的面孔,他们因心中有神的庇护而安然。

蓝毗尼(Lumbini)花园有一种奇异的气氛,给予人内心的安逸与宁静是难以言表的。草缀林间,花满枝头,阳光轻巧地透过五色经幡撒往园子里打坐的人们。我被环境所感染,安静地走到圣树旁席地而坐。那似乎是菩提树,枝条密麻温婉地垂向地面,而高大的树冠直指向天。树冠周围的石板,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已经透亮,树下部香火长明。很多人不知疲倦地绕树一圈圈走着,偶尔有人额头轻抵树干,口中轻声细语。他们把自己奉献给神,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唯有羡慕地旁观着。

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在蓝毗尼赶上了7年一次的萨迦学院的毕业典礼。至今,那几千个人席地而坐,身着红袍齐声诵经的场景依然像昨天般在我脑中印象清晰。我坐在他们中间,在梵音中端详着周围人的神情。那种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神,使梵语让我等凡人听着也悦耳起来。

许多时候,我们一直在等待。在漫长的等待中,常常会错过一些重要的东西。当时我们总是没有察觉,待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的时候,才干瞪着眼,顿足捶胸,懊恼却无计可施。生活常常这样,惊喜与失望并足前进,但没人知道明天发生什么。这又是老生常谈了。可是生活总是给我们各种各样的经历,无论什么,在日后回想起来都会是宝贵的经历,不是么?

我总以为,凡事对得起自己就足矣。

尼泊尔的音乐

那是一种如此巨大的惊喜。

原谅我的无知,原本我从未想过在尼泊尔可以听到仿如天籁的音乐。它吸引了全世界的人驻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在尼泊尔,埃及人、墨西哥人、西班牙人,各色肤色、各种性格,尼泊尔都包容,并将他们的风格融合进音乐里去,引申成一种直抵人心的曲调。尼泊尔的音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曲,通常在大街小巷或乘坐的长途车上播放,这种音乐初听新鲜有趣,但时间长了总觉得有些千篇一律。比起这种流行音乐,我想我更喜欢第二种——在尼泊尔认识的朋友所创作的“Fusion”(融合)式的世界纯音乐。他们喜欢把各种乐器混合到一起,非洲鼓(Djembe)、印度鼓(Tabala)、小提琴、笛子、吉他、锡塔琴,也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英文名字的乐器,混合后的音色极美,散发着一种异域的风情。音乐永远没有国界,用心聆听,任何语言都可以听懂。它太美了,该如何形容呢?悠扬、流畅、深情款款,闭上眼睛,只是用心去听,就如置身仙境。音乐将人环绕其中时,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些美妙的音符。音调时而欢快、时而沉静、时而又急促如雨点般的节奏,也许那并不单单是异域风情那么简单,因为那曲调如利剑一般直触心灵,“哔”的一声,打开所有感官,闭上眼睛就是另一个世界。

尼泊尔年轻人的风俗

某日,我和小友及一众尼泊尔朋友在泰米尔区闲逛。小友看见街角一只纯黑的猫,就用英文对我说:“Moomoo,你看那只小黑猫,多可爱啊。”她声音不大,但我们的尼泊尔朋友却在她话音未落时,集体迅速地向上猛跳了一下,高度十分惊人。他们见我和小友一脸诧异,解释说,在尼泊尔,黑猫是非常不吉利的,但只要看见后原地起跳,灾难就会被跳过去,而且跳得越高,效果就越显著。小友听罢,猛地往上蹿了一下,生怕厄运真的会随黑猫而至。跳完以后,她长嘘了一口气,满意地说:“Moomoo,坏事儿都跑到你这个不跳的人身上去了,哈哈。”

在尼泊尔碰杯时,一定要直视对方的眼睛,以示诚意。回国后每每想到在举杯时两个人直勾勾地对望,目光炯炯,眼神坚定,依然还会笑出声来。

“干杯!”在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前,眼睛都要丝毫不差地看着对方,那意思是,嘿,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和你喝酒呢,酒让我们的友情更加牢固,无坚不摧。

穿新衣服和新鞋子的时候,一定会被“残暴”地对待。“什么颜色?”施暴的人得意洋洋地问。这时,被掐住胳膊的人不管是龇牙咧嘴还是面无表情,都要赶紧说出自己新衣服的颜色。穿新鞋的更惨,被所有人踩是一定的了。好心的会踩得轻些,不会在鞋面留下脚印。最可怜的是白鞋,瞬间会被踩成灰色。偶尔有人踩住不放,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什么颜色?在哪买的?合脚么?你确定合脚?

我最初不知道这些习俗,有天穿了一身白衣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刚一落座,便感到周围无数兴奋且不怀好意的目光洒了过来。我还来不及发问,许多双手就伸过来掐住我,左胳膊三只,右胳膊两只:“什么颜色?”

我诧异地说:“怎么啦?”说完就感到胳膊上的力道重了许多,哀嚎一声后,小友在旁边窃笑:“忘了告诉你,穿了新衣服一定会被掐着问话的,还不赶紧告诉他们!”

“白色,白色,白色!”我来回揉着胳膊,周围的朋友全是一脸坏笑,得意得不行。

签证延期了两次,但1000多个小时还是转瞬即逝。其间,我问过太多人留在尼泊尔的理由,回答是惬意、自在、没有压力、社会关系简单,等等。更多的人会说,没有理由,就是喜欢。喜欢这里的各国美食,各色美女,喜欢这里的音乐,喜欢这里的雪山,喜欢这里友好的人们……

我爱尼泊尔的一切,包括大街上耍诈的商人、从未准时的长途车、不怎么干净的食物、一天停电18个小时的加德满都,我都爱。原来太喜欢一个地方,真的会觉得它的缺点也变得可爱起来。而比起这些,尼泊尔给我的包容与感动要深刻得多。它教会我感恩,教会我宽容,教会我认识到,在短暂的一生中,快乐比一切都重要。

旅行的路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尽头。但轮回在这里的1453个小时,是我在路上最难忘的,永远难忘尼泊尔到处洋溢的笑脸。

我永远深爱尼泊尔。

走入信仰与荣耀之城

2010.5.印度

初识阿姆利则

在印度富饶的西北大省旁遮普(Punjab)内,有一座小城唤作阿姆利则(Amritsaz)。在梵语中,阿姆利则意为“盛满花蜜的池塘”。这里可不仅仅是一座简单的小城市,同时还是锡克教教徒的聚居地,城内那座通体鎏金的巨大庙宇,则是锡克教的圣地——阿曼迪尔寺,即人们口耳相传的金庙(GoldenTemple)。

在从德里去阿姆利则的火车的三等车厢里,我的邻座是一家三口锡克教教徒。母亲如大多数印度女人一样神态安详,包着白色Turban(头巾)的父亲则看起来无比严肃,在慢慢挪动的火车上正襟危坐,他们的女儿活泼而热情,缠着我问了这个问那个。在我问起锡克教教徒与印度教教徒有啥不一样时,小姑娘无比骄傲地告诉我,我们锡克教教徒没有乞丐,因为任何一个锡克人有困难,他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陌生人都会前来帮忙!这番话让我十分好奇,要知道在印度,人们普遍认为“要饭同其他工作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不禁希望火车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让我早点到达阿姆利则,看看这个没有乞丐的锡克教教徒聚集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火车抵达阿姆利则时已是晚上10点,我告别那家人,戴着小姑娘临走前坚持要为我挽在手腕上的绳结,拦了辆小三轮,交代车夫直奔金庙而去。在晃晃悠悠的小三轮上,我看着车外的情景,这街上还真是比北印度其他城市要干净一些。不知是因为入夜的关系,还是真的如小女孩所说的那般,街上果真没有见到一个乞丐。随后,我按车夫的指点找到了金庙为外国背包客提供免费床位的地点,在入口处已经睡满了来此朝圣的锡克教教徒。让工作人员登记过护照后,我走进免费住宿的房间,好凉快!外面30几度,这屋里竟然还有两台空调。免费住宿已让人心生感激,可冷气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是想起外面躺在地上的信徒,心中略酸。我们这些外国人作为过客,绝大多数又不是此教中人,凭什么去享受这种待遇呢?

世界上最大的免费食堂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身准备趁早到对面那锡克教的圣地去一探究竟。在入口处把鞋子脱了,放到免费的寄存处,没戴头巾的女生还要借用一条免费头巾,将头发包好才可进场。金庙对于锡克教徒来说是朝拜的圣地,但让其扬名海外的主要是那巨大的、24小时不间断供应食物的两层大食堂。

离着好远就可以听到一阵不可谓不壮烈的锅碗瓢盆进行曲,叮叮哐哐、咚咚锵锵,无数人在水池边飞快地将手中的脏盘子冲洗干净,再递给身后的人,由他们统一擦干再进行下一轮传运,一切看着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让人心中默默赞叹。我随着人流前行,上到食堂的二层,人们很守秩序地按上楼的顺序席地而坐,大厅里足足有四五十排人,场面很是宏大、壮观。我有样学样,把之前拿到的盘子放在面前的地上,这时远处若干人端着大锅,在每个就餐者的面前停下来分配食物。饭菜当然不是什么大餐——一杯马萨拉奶茶、两张薄饼(Chapati),还有一些炖豆子,可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这食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间断运营的资金,来自于锡克教徒的捐赠,而日常工作则是依靠志愿者的无偿工作。金庙的食堂完美地践行了锡克教的教义,无论是来自什么国家、信仰什么宗教、什么肤色、什么社会身份,在这个食堂中我们都排成一行,盘着腿坐在一起,吃着一样的食物,没有高低尊卑之分。饭菜简单,我却真觉得温馨至极,十分感动。在最美味的食物中,爱是唯一一味不可替代的调味品。这话说得太对了!因为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此处的饭菜会让人吃得如此满足和温暖。

祭了“五脏庙”,我已享受了锡克教的“平等”,也到了“给予”——体现其另一教义“互助”的时候了。我绕过就餐的小楼,走过用机器和面的房间,直到一间平房前停住。整个食堂的手工薄饼都出自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很多女人盘腿坐在一起,做饼的面早已用机器和好送来,这里则是用来擀面饼的。更巧的是,在她们中间,我发现了和我同住一个房间的瑞士女孩玛利亚。玛利亚也看到了我,兴奋地扬起满是面粉的手,示意让我过去。我一面向所有抬头送来微笑的妇人笑着示好,一面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摆着的一摞摞等着送入烤炉的薄饼向她走去。坐在玛利亚旁边的锡克教妇人早已为我腾出一小块空地方。我谢过她后,与玛利亚相视一笑,她则小声地告诉我如何擀出一张合格的薄饼。我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团放在右手下,用擀面杖均匀地在面团周围使力,简单地来回擀上几下,一张等着送进烤炉的薄饼就算擀好了。玛利亚笑着说,你学得可比我快多了,真棒!周围的妇人见玛利亚夸我,也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你一句她一句,说得我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还是等她们夸够了才慢慢说道,在中国,有一种面皮包着馅料的食物叫做饺子,那擀饺子皮的过程其实要比擀面饼难上许多,我会擀饺子皮,所以这擀面饼自然也难不倒我。玛利亚笑着骂我,好个狡猾的小姑娘,骗够了好话才说出缘由。

风格混搭的圣殿

和玛利亚一直做饼做到中午,才告别了那个房间的欢声笑语,前往食堂吃中午饭。饭后,玛利亚离开了,我则缓缓步入金庙,准备和它来一次彻底的“亲密接触”。

金庙是锡克教第五代宗师阿尔琼在1589年主持建造的,迄今已有400余年的历史了,这个被誉为“锡克教圣冠上的宝石”的建筑,坐落在一个被称为“神池”的水池中央,其风格混搭,既有伊斯兰建筑一般的肃穆庄严,又带着印度教建筑的华丽璀璨,而且极其名贵,用100公斤黄金建造而成。每天的阳光打到金庙上时,那绚丽的光芒照耀在所有旅人的脸上以及虔诚信徒的心里,一直以来被锡克教徒尊称为“神之殿”。

金庙由一座名为“古鲁”的窄桥与岸边相连接。古鲁是梵文,意为“师傅、明师”,将桥命名为“古鲁”,也是为了纪念前十代宗师。在岸边看过去,金庙就好像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倒映在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上。

在经过用来净足的水池后(在这里,格外虔诚的信徒还会弯下腰,用手掬着水把脚细细地洗干净),才算是真的进入了这个对锡克人来说最为神圣的地方。锡克教圣典的原始版本便供奉在这座贴满金箔的圣殿之中,乐师奏乐、乐手吟唱,还有祭师神情肃穆地念诵着圣典上的经文,三音袅袅,在川流不息的信徒前合为一种神圣的音调。我放轻脚步,缓缓走过深情亲吻金庙大理石地面的信徒,走过那些目光安然、随意坐在白色长廊内的各色男女,走过包着头巾、手提长枪的锡克教卫士,直到走到神池前。这水被尊称为“不朽之水”,很多男人将身体沁入水中,以此洗涤自身和心灵。我选了个角落坐下,以静静地体会此地的氛围,并更好地观察锡克教徒。来之前我对锡克教男人稍有了解,他们随身携带“五宝”——头插木梳(Kanga),象征秩序和管教;穿齐膝短裤(Kachha),表示端庄;戴铁手镯(Kara),象征团结;配锡克短刀(Kirpan),象征尊严、勇敢;蓄长发(Kesh),象征灵性长进。这“五宝”由锡克教第十代宗师戈宾德·辛格倡导,是主要区别于其他宗教教徒的五种外在标志,因每一种标志的印地语词汇都以“K”打头,故也简称为“五K”。金庙里的锡克教徒,穿着传统的,手镯、短刀果真是人人的标配;倒是那些穿着现代的,看不到短刀的痕迹,也许放在了裤兜里也说不定。但是无论何种穿着,他们都包着各色的头巾,在金庙里形成了一道绝不逊于妇女纱丽的独特风景线。

我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刚在神池中洗完头发的锡克教徒,他的头发挽在手中,挽了几个来回,并不是很粗。男人把头发捋好,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绕了几下,就盘出了一个发髻,这时,他才把放在一旁的、长得惊人的橘黄色头巾拿出来,在头上左绕右绕,不一会儿就把头巾围好了。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转头看向我,似乎冲我微微一笑,然后不急不缓地走向前方。

印巴降旗仪式

在阿姆利则,另外一件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去30公里之外的印度、巴基斯坦边境观看降旗仪式了。每天下午3点左右,在金庙门口都有数辆巴士驶往印巴边境小镇Wagah,票价也不贵,往返大约100卢比,折合人民币15元左右。

隔天下午,我坐在一辆超载的老旧面包车上,速度飞快地驶离市区,路况不好因而带起阵阵尘土。车上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其余的印度人凑在一起兴奋地说个不停,有时目光也会转向我,随便问上几个问题后又马上聊起别的事。我也乐得清闲,只待养精蓄锐后欣赏传说中无比精彩的降旗仪式。在开到一条相对宽敞的马路时,车速反而慢了下来。我探出头去,前方路的两侧停了许多类似的车辆,想来是快到了吧。没一会儿,司机寻了个空旷的场地停了车子,在我下车后又示意我记下车牌号码,以确保之后能顺利返程。

我随着人群往前走着,此时的氛围与前日在金庙时又大不相同,那种恬静、圣洁的感觉已被激烈、狂热所取代,连身为外国人的我,都被身边这些兴高采烈的印度人所感染,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在电子闸门前,人群被分为男女两列,排队接受安全检查。过了闸门后,一位巧克力色肌肤的美丽女警带着我和一众外国人直接走过等着进入的长队,在尽头的小门前示意我们可以从此进入现场。小门上还贴着“VIP”字样,我们不禁对视而笑:一堆穷酸背包客,从哪个角度也算不上非常重要的人吧?这个专门为外国人辟出的“VIP”区有着非常好的视野。我找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站定,眼前是一条横向的走道,走道左侧的尽头是铁门,铁门另一侧即是巴基斯坦了。我踮起脚尖,努力往那侧看去,人少了很多,但表情同样都很狂热。

一阵欢呼声响起,我随即向走道上看去。两个穿着纱丽的女孩各手举一面几乎与她们一样高的印度国旗,满脸笑意地从走道一侧跑向另一侧,随后,又在欢呼声中冲刺一样地跑了回来。几次之后,最后一组女孩在回到起点后,把国旗交给站在走道旁、身高快有2米的印度士兵后,竟就着音乐对着舞了起来,这一来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她们还时不时地冲看台上喊着招手,更多的女人加入了,她们围在一起,笑啊,跳啊,脸上尽是幸福和满足。这时有个看似而立之年的印度男人也难忍激动之情,冲了上去想大肆跳动一番,谁知刚舞起来就被旁边的“2米”士兵毫不犹豫地给轰了下去。

太阳都快掉没了,整个印度身高最高的一队人来进行的降旗仪式这才正式开始。一个主持人模样的男人走向走道边的讲台,举着话筒神情激动地大喊着什么,他每说一句,观众席的人都跟着无比激动地大喊一声。我以为此时气氛已经到了高潮,也跟着大喊起来,谁知这时还差得远呢。喊了几次,我发现再这么喊下去,恐怕还没有看到降旗,嗓子就要变哑了,明智之举应该暂且闭嘴以保存实力。这时主持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高大的“2米”士兵应声出列。他们身着土黄色军装,裤子只有七分,小腿部分被雪白的宽松棉布包起来,并以橡皮筋与脚上穿的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相连。最为引人注目的要属他们的头饰——像雄鸡冠子一样散开的红色扇形帽子,以金色边纹做装饰。

他们站在走道中间,迈着夸张的步子向边境的铁门走去。那是一种平常人难以驾驭的步伐,把膝盖迈得快贴到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踢腿前进。我赶紧几步跳下台阶,走到离铁门非常近的地方站定。在两位士兵快走到铁门边时,那之前关闭的铁闸门终于“哗啦”一声拉开,2米高的士兵止步、高抬腿、立定。在铁门的另一侧,有和他们一样肤色、身高的巴基斯坦士兵,唯一不同的是巴基斯坦的士兵身穿墨绿色军服。他们均瞋目裂眦,怒发冲冠,仿佛要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一般。过了一会儿,双方各有一位士兵面向对方高抬腿,脚几乎要甩过头顶,然后用尽全身力量,使足了气力把脚狠狠地向地面跺去。

国旗随着太阳的消失终于降了下来,激情此时也渐渐地褪去。诚实地讲,我被周遭的印度人所感染,也觉得很激动,但激动的感觉远不及看热闹的成分来得大。让我念念不忘的,我猜不会是这里的降旗仪式,而是金庙那种圣洁、平等的氛围。

一人一城。阿姆利则于我,是黎明时第一道阳光打在金庙屋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悲壮之舞——苏菲回旋

2010.5.巴基斯坦

终于到了拉合尔(Lahore)火车站,我搭乘中间以铁板将男女乘客隔开的3路公共汽车到了拉合尔客栈,几句话后就迅速和店里的各路人马相识,并约好晚上一起去看苏菲回旋。那时的我对苏菲可谓一无所知,绝不像现在这样说起来滔滔不绝,像舌头充满了电,不说痛快就停不下来一样。

巴基斯坦的苏菲回旋没有埃及固力宫的彩色裙子和精美场地,这里的苏菲用无言的力量去宣泄着爱。那领头的鼓手双耳虽失聪,打出的鼓点却是直指人心的悲凉壮观。

晚上,客栈里的伙计阿里带着我们这帮“老外”,打了两辆“Tuk Tuk”(三轮车)直奔“恰瓦里”的演出场地。阿里跟门口的人打了招呼,我们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并被可爱的工作人员领到斜对着鼓手的演出场地的最前面。那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却坐了满满的人。一家欧洲电视台的人也在现场等待录制节目。我和所有的姑娘们一样裹着头巾,蓝的、绿的、红的、花的,各色头巾把头发老老实实地固定在里面。演奏者有七个人,三个拿着簧风琴,四个打鼓,其中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鼓者最为引人注目。阿里小声对我说他生来失聪,却因为真神的旨意成了最好的苏菲鼓手。我看着那位天才鼓手,他头发湿漉漉的,双眉微皱,紧闭着双眼,跟着心中的节奏敲击着身上的大鼓。其余演奏者逐渐加入他那激昂的鼓声中,场中的气氛也更加狂热起来,许多人起身站在鼓手的旁边,跟着节奏甩动着自己的身体。那音乐并不是什么柔美的天籁之声,却自有一种惊人的力量,让人听着心中无比触动,忍不住跟着鼓声晃动着身体。

我注意到有一位身穿红衣、长发披肩的“妹子”,与若干鼓手坐在一起,而众人竟然对此熟视无睹!正在这时,“妹子”走进舞台中间,开始舞了起来。我正在想,“她”是全场唯一的女舞者?“妹子”长得美,跳得也轻灵,我痴痴地盯着“她”看,阿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问我:你看他干吗?我说因为“她”很漂亮。阿里笑了笑说,我认识“她”,等“她”跳完我让“她”过来和你打招呼。

10分钟后,“妹子”被阿里带到我身边坐下,我伸手拉住了“妹子”的手。“妹子”和我一样,长了一双大手,甚至比我的还要大,指关节粗粗大大的。哎呀!原来是一位真汉子!大哥张嘴向我问好,嗓音低沉而又有磁性。我傻笑着说,你刚才跳得真是棒极了。大哥开心地说“谢谢”。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更多的人走向场地中央,跟着越击越烈的鼓声迅速地晃动着身体和头颅,汗水不断滑过发梢滴落在地面上,而他们不管不顾,在飞旋时早已忘掉了自我。在苏菲回旋中,每一个姿势都有其特定的含义,并应遵循特定的顺序。信徒们一手伸向天空,一手指着地下。这时,有坐在场地边看得激动的观众开始冲到前面,把小额的卢比一张张地撒向场中跳着苏菲回旋的信徒,也有人冲向那些演奏的鼓手,把大把的卢比撒到他们周围。不一会儿,各位鼓手的身边就全是纸币了,尤其是那位聋哑鼓手,他身边的卢比仿佛北京深秋的落叶,厚厚一层铺在地上。

胡人,美酒,夜光杯

2010.伊朗

在公元前678年~公元前549年的伊朗地区,存在过一个叫做米底的王国。如今,被称为地球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的亚兹德(Yazd),就始建于这个两河文明孕育出的米底王国时期。因为地处黄沙滚滚的大漠中,亚兹德幸运地数次与战乱擦肩而过,伊朗数座城池毁于铁骑之下,可亚兹德却幸免于难,至今仍保持着其独特的地貌和建筑风格。

对于亚兹德,有这么一种说法——它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整个旧城里都是陶土和稻草做的房子,几千年历史的建筑比比皆是,当地人骄傲而随意地生活在这里。我信步走进旧城,这些外抹泥浆,用土坯泥砖筑成的老房子,随便看一眼就像看了几千年,迈一步就如迈出一个世纪。这里的房子有些像中国陕北的窑洞,只不过比我们的窑洞顶部多出一个风塔,底部多出个“Ghanat”(类似于我国新疆的坎儿井)。我刚到亚兹德时,看着那些古老房子的顶部,那有些半圆有些柱体的孔洞觉得十分奇怪,请教了客栈老板才知道,当地人称此为“Badgirs”,意为“风塔”。它能把微风直接输送到下面的屋子内,想来这应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空调了。在几千年前,聪明的波斯人就设计出了一套构思奇妙的“风、水工程”,在亚兹德全城地下密布着的供水系统“坎儿井”,与每一栋房屋的风塔相通,这样形成的气流通过房屋布局可以在全宅内流通,并且利用“坎儿井”的冷气来降低房间的温度,如此绿色环保的奇思妙想令现代人不得不拍案叫绝。

除了让人心生佩服的风、水系统,亚兹德更有着始建于12世纪、伊朗最为精美的清真寺——Jameh Mosque。Jameh Mosuqe位于市中心,大门、穹顶都被饰以蓝绿相间的马赛克,侧面高48米的两座尖塔上,被15世纪的工匠以虔诚的心态刻上了古兰经。若你有幸得到一张少见的、从1980年流通至今的200里亚尔(IRR)纸币,这座清真寺就静静地被印在正面。

每次把手放到旧城民居的墙上,心中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随便进到某个院子里,厚厚的土块刹那变回几千年前的涓涓流水,熟透的葡萄压弯了枝丫,葡萄酒的甜香从地下室的窗户似有似无地飘进鼻子里;还有庭院中央掩面而舞的波斯女郎,身段窈窕,一个眼神里就有一个故事。

胡人,美酒,夜光杯。

以弗所的前世今生

2010.8.土耳其

土耳其有这么一个地方,曾是古罗马时代亚细亚最大的城市。这里在公元前400年就有了路灯;公元前45年,埃及艳后应邀前往罗马帝国时,这里让她无比惊艳;公元117年建成的大剧场,让罗马的庞贝古城看着小得不成样子。这儿还有世界古代七大奇迹之一的阿尔忒弥斯神殿。是的,这里就是世界上保存最为完善,也是最为巨大的古希腊、罗马遗迹——以弗所(英语为Ephesns,土耳其语为Efes)。

历史一直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有时觉得很远,过去千百年所发生的事实在与现代人挨不到边;有时又很近,当我走在以弗所的一条千年大理石古道上,迈过被磨得闪闪发亮的门槛,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时,仿佛以弗所的时光倒流回数千年前,一幕幕地在眼前鲜活上映。历史可追溯至5000年前。现在世人所见的诸多古迹多兴建于公元4世纪,当时以弗所是爱琴海东岸的贸易中心,城内面积达9平方公里,拥有神殿、剧场、图书馆等。

来以弗所一定要看的遗址有两个,一个是大剧场,另一个则是图书馆。以弗所的大剧场依山而建,融合了希腊和罗马两种建筑风格,可容纳25000人同席。这个半圆形的露天建筑有着极其精妙的设计,在没有话筒、喇叭的年代,演出者站在剧场底部的半圆形舞台上用正常声音说话,坐在几十米外最上面一层的观众也可清楚地听见,让人不得不被古人的智慧所震撼。

塞尔瑟斯(Celsus)图书馆则是当年以弗所的总督为了悼念他的亡父而修建的,并以他亡父的名字命名,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图书馆正面有两层,外墙嵌了四座女神雕像,分别代表智慧、勇气、知识和美德。在古罗马时期,这座馆藏12万卷书的图书馆更是以弗所男人的最爱。

锡瓦,你遗忘了整个世界

2010.10.埃及

我在埃及时,母亲杨女士从国内飞来探望我,并和我一起在埃及和约旦旅行了三周半。去锡瓦前,我们在地中海边的小镇马特鲁停留了一日。这里果然名不虚传,海水的颜色像翡翠一样,美得让人心醉,真正是碧波荡漾。海岸的七里银滩更是让人震撼,这个震撼要从两方面来说,一方面是沙子细得像被研磨过一样,踩在脚下软如绸缎;各一方面就是脏,各种垃圾遍地,没人在乎。杨女士狂呼,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住着这么一帮子不爱护环境的人?之后,我被她逼着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还被她嘲笑。看她在海边像个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叫着闹着,那个画面让我觉得那么幸福,还趁她不注意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可是,我们已经闹了很多次小别扭了,我脾气早已不暴躁,可她总能轻易让我有吼叫的冲动。母女上辈子是冤家吗?为什么见不到就挂念得不行,见到了头却像被注过水一样大。

悠然自成一世界

该怎么形容这个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绿洲?这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原始,可每一栋房子都响当当地告诉我,这里是锡瓦,是北非,这里才是非洲。黄土泥墙,男人白袍加身,女人裹住全身。大街上跑的不是有着发动机轰鸣声的汽车,而是三五步就哼一声的驴车。馆子里飘出的还是阿拉伯咖啡的浓郁香味,很多人举着水烟,吧唧吧唧地吸个不停,想也知道他们定是在天南海北地胡聊,聊政治,聊女人,聊些有的没的,一个下午就那么过去了。说到游客,当地人被迫习以为常,可目光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却还是好奇、好奇、好奇。

我把行李放入房间,中午的太阳毒辣得吓人,索性就在所住客栈的院子里吃了午饭。这是个满是棕榈树的绿洲院落,一角还有喷泉流水,地上均匀地铺满了细沙,宽阔肥厚的棕榈树隔开了外面的喇叭声、马达声,让院里很是宁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蚊子太多,大量的植物和水让这里像蚊子的妇产医院一样,作为食物的人类从世界各地空运而来,保证新鲜,只是估计饮起来有点淡,毕竟旅途中舟车劳顿,沙漠里酷热难耐,每个人都在不停地流汗。

我隔壁的一桌坐了一个造型“打眼”的欧洲老太太,她也不知怎地挑中了我,拎过一把椅子就和我坐在一起聊了起来。她闺名Wim,瑞典人,芳龄70多,是个修复手工艺品的博士,在锡瓦已居住了15年。Wim一头浅金短发——著名的波波头,左边梳起一个冲天辫,身穿白色塑料纱做成的大袍子,领口及袖口各有一圈类似苗绣的花纹图案,这样形容绝对是外行看热闹了。Wim和我聊得投缘,拉着我的手非让我去她的花园里喝茶、吃椰枣。

和Wim坐在她的花园里,听她说着锡瓦的前世今生、风土人情。锡瓦绿洲是世界上仅存的原始绿洲,以前一直是柏柏尔人的自治区,几乎不受埃及政府管辖。如今,当地人所讲的语言仍是柏柏尔语,而不是埃及其他地区通用的阿拉伯语。她一边给我倒着茶,一边指着自家花园的椰枣树说:“你看,就连这椰枣,都是Zaggala从树上采集的。”看我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她笑了笑补充道:“Zaggala就是手里拎着棍棒的人,这些人必须是处子之身,直到他们年满40周岁不再从事采集工作为止。”看我摇着头一脸替他们遗憾的表情,Wim又说,“还有,这里很多姑娘结婚也很早,一般14岁就被父母嫁掉了。在出嫁后,她们从头到脚身着黑纱,眼睛只能透过黑纱看这个世界。”

谈笑间日头已然西斜,我告别Wim,走在回客栈的小路上。被椰枣压弯的枝丫从那些用盐湖泥和棕榈树盖的房子边争先恐后地窜出来,旁边还有家家户户都可见的鸽子窝。普通人家的鸽子窝比较破烂,看上去四处漏风,刷得雪白的则是富裕家庭的,看着就宽敞亮堂。偶尔还会有几辆载人或载物的驴车晃晃悠悠地超过我。赶驴车的当地男人表情不一,有的眉眼里都带着笑,一脸羞涩,全不似埃及其他地方的人那样性格张扬;有的则满脸愁苦,不知是为了什么而忧心。

驴车代步,沙土造屋,这里的时间仿佛要大大慢于锡瓦之外的世界,很像公元1000年的时候。锡瓦小镇是“最非洲”的埃及,“最不埃及”的非洲。若说世界摒弃了锡瓦,倒不如说锡瓦遗忘了整个世界。

请带我去撒哈拉

到锡瓦,不得不提的是沙漠,非去不可的也是沙漠。谜一样的撒哈拉大沙漠,管你喜欢不喜欢,千百年来霸道地占据着半个非洲大陆,神秘又让人无法抗拒。

坐在阿里的旧吉普上,同车的美国夫妇对连发动汽车都要用两截电线摩擦半天以及仪表盘上没了玻璃的指针大呼小叫、质疑个不停。而我冲司机兼导游的阿里充满信任地点点头,换来他由衷的感激一笑。车子开了没有几分钟就进了沙漠,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入眼的除了一望无垠的土黄色沙漠别无他物。猜想若此刻长了翅膀从天上看,我乘坐的这台小吉普,恐怕在这巨大的沙海中连蚂蚁都算不上吧。此时,这辆破旧的铁马在阿里的手中无比顺从,带着我们在沙漠里纵横驰骋,一会儿在周围高高低低的沙丘中飞驰而过,一会又嘶鸣着冲向某个沙丘的最高处,再开足了油门向下直直地俯冲下来。听着我们满足的欢呼和惊叫声,阿里意气风发,仿佛周身都在发亮一样。时间过得飞快,我觉得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阿里把车停到一个小小的绿洲外,我光着脚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圆形的水池隐藏于其中,水面上还冒着丝丝热气。我小心翼翼地把右脚探了进去,好暖和!有了这么暖和的泉水,若住在这夜晚冻人的沙漠中还怕什么呢?想来泡在这么暖和的泉水里,看着明亮无比的夜空,绝对是人生中难忘的一件乐事。

阳光在不知不觉间不再热烈,而是变得无比温柔起来。阿里拽着我向车子跑去,嘴里着急地咕哝着:“快点,快点,难道你不想去看日落了吗?”在那轮太阳快要吻上地平线时,我们停在一处高地上,在暖暖的沙子上安静地坐好,谁也没说话,就看着太阳仿佛在缓慢地跳跃一样,在周身紫红的、美艳惊人的彩霞中一点点地消失于地平线。这时那对美国夫妻已起身向不远处走去,我仍留在原地,贪心地望着天边的那最后一抹玫瑰色,明知不可能,还是在心里盼着这沙漠落日的美景若能倒一次带,连着出现两次就好了。这想法冒出后又马上被自己否定了:完美的东西一次已经足够,如同只品一次的美酒,留那芬芳在脑海里,在岁月的流逝中酝酿得越来越醇香,岂不是更美好?

待那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后,我起身向老吉普走去,这才看见阿里朝着麦加的方向跪在地上,想来他定是一脸虔诚地在低声祷告吧。我虽是教外之人,但此时却一下子就被跪在沙漠中的阿里感动了。

在锡瓦住了数日,临走时,瑞典老太太Wim神奇地出现在我面前,手中拿着一本她的手工作品画册,上面有她的邮箱地址和瑞典的移动电话号码。来埃及看我并和我一同旅行了三周的我娘亲管她叫“老疯子”。她可没有骂人的意思,只因一直觉得我是个疯子,老太太大我几轮,行事做派与我有相似之处,因此也得此“雅号”并光荣地被冠以一“老”字。

我的小镇Lichinga和她的Niassa湖

2011.1.莫桑比克

我在莫桑比克生活的那大半年里,除了去贝拉参加几米的婚礼、去邻国马拉维跨年,其余的时间一直都在利辛加(Lichinga)及其周围方圆10公里、骑自行车可达处活动。利辛加是尼亚萨省(Niassa)的首府,此地位于高出海平面1400米的利辛加平原腹地,周围绿树环绕,算是莫桑比克境内最冷的城市。在每年4月至9月的旱季里,这里白天阳光温暖热烈,夜晚则温度骤降,非常寒冷,是非洲不多见的需要盖厚被子入眠的好地方。

下馆子记

利辛加大小也是个首府,饭馆的数量虽比不上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但好歹也有那么四五家。

在马来西亚刚认识艾利和脏辫时,就听他们当玩笑似的讲过,在这里的饭馆吃饭,你要有等3个小时的心理准备。我那时并不信,去印度之前听说印度饭馆慢,亲身感受后觉得还可以,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他们说三个小时是在夸张。谁知在利辛加的饭馆吃饭真的要等两三个小时,而且菜上来的时候还不是热腾腾的,全部都凉了!当然,如果“鸿运当头”,也会有半个小时上菜的情况,只是那种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里点菜也是门学问。还记得刚到利辛加的时候,第一次和艾利去Kalusha吃饭。落座后,侍者慢吞吞地拿了葡语菜单过来,一脸微笑,态度友好。看我拿着菜单一脸认真的模样,艾利在旁边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言语。我还记得我点的第一道菜是葡式牛肉。那个穿着墨绿裙子的侍者姑娘一脸笑意,但同时在摇着头说:“不好意思,这个没有。”我咬着嘴唇继续端详菜单,抬头看着她说:“那我要葡式炖内脏吧。”

“不好意思,这个也没有。”

“那清炖小牛肉呢?”

“今天也没有。”

我问了个遍,她一直摇着头。最后我终于意识到问题,认输地问:“请问今天有什么?”

姑娘竟然脸上稍有得意地答道:“嗯,今天只有炸鸡。”

艾利这时才慢吞吞地说:“问了也没用,要是有一天能赶上有两种菜,那都可以开瓶红酒庆祝了。”

这还没完,现在才上了一垒,有趣的事才刚刚开始呢,这里可是非洲,是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非洲。点菜后我傻坐了半个小时,没有任何动静。艾利挥手把侍者叫来,礼貌地问她食物在哪里。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我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非常不幸,如我所想的一样,这位侍者姑娘忘了把点菜单交给后厨了。之后,我亲眼盯着她把点菜单递进吧台内的小窗口,在心中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我们在外面不安地等着那不知在何处等着被炸的鸡块时,想必厨房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艾利说这里的厨师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所以有时他们会先炸好鸡块,然后放在一旁,再开始给土豆削皮、切块,不慌不忙地炸土豆条,把炸好的土豆条放到已经微凉的鸡块旁,又开始洗番茄、切片……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那盘比情人还要美好十倍的炸鸡终于端到了我的面前。饿得快翻白眼的我忍住激动的泪水,赶紧伸手摸了摸它是不是如艾利所说的已经凉了。还好,这回中了大奖,炸鸡和土豆条都是热的。说实话,这家店的炸鸡味道好极了,当然,在不凉的情况下。所以在利辛加工作的外国人圈儿里有句至理名言——午休时绝不去需要点餐的馆子。

这个集市很非洲

一直听说利辛加郊区的集市比市区内的更大、更“非洲”。如今一看,果然,衣服挂在木架上迎风乱舞,飘着一股子霉味。我看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大街上那么多衣着时髦的当地人。原来以为他们把服装看得和食物同等重要,甚至比食物还重要,想来我真是无知。这些二手衣服,不知从哪些国家漂洋过海而来,又带着哪些乱七八糟的细菌。在这里,温饱都解决不了,有衣服穿就不错了,谁还在乎是死人的衣服还是二手货呢?

我来这里是为了买卡普拉娜(Capolana)——一种非洲彩染的布料。在街上总是看当地女人人手一条,上面有着五颜六色的各式图案,用来把下身围好。我心痒了很久,今天终于“得逞”。

这个集市一眼看不到边,木制的小棚子看着摇摇欲坠,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而且不分区,有时过了卖二手衣服的摊子,下一个就是卖西红柿的。于是乎,布料还没买,我的手上已经拎了两个椰子、一撮洋葱和一个圆白菜了。摊贩和在集市闲逛的当地人看见有其他肤色的人在逛集市,都很好奇,叽里咕噜地用葡萄牙语和当地土语Chiyao和我们打招呼。我能听懂的几句话里有一句是“吐鲁半”(Tudobem),意为“你好吗”;回答也为“吐鲁半”,意为“我很好”。有时回答完还要再重复一次。

“吐鲁半?”

“吐鲁半。吐鲁半?”

“吐鲁半。”

卡普拉娜并不贵,在这里卖的大多数是从邻国坦桑尼亚进口的。一块2米长、1米宽的卡普拉娜大概100梅蒂卡尔(MTZ),折合人民币20元左右,但图案绝对是在非洲以外的地方见不到的,很有特色。我“扫”了三个摊子,直到手里已经放不下了才走出集市,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心里盘算着做几条裤子,感受一下有新衣服穿的喜悦。

尼亚萨湖,秘境之处

我天性爱水,在水里总觉得比在岸上要自由。虽然我居住在莫桑比克的内陆,但好在住地离非洲第三大淡水湖尼亚萨湖(Niassa)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尼亚萨湖的名字源于班图语(Bantu),意为“大水”或“湖泊”,现也称马拉维湖(Malawi)。“马拉维”既是邻国马拉维的国名,也是马拉维当地尼昂加语里“火焰”的意思,取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湖面上,湖水像火焰般耀眼夺目之意。尼亚萨湖有3万余平方公里,南北长约570公里,平均水深273米,北端最深处可达706米,是世界第四深湖。这湖说来颇为奇特,虽为淡水湖泊,却和那些知名的潜水海域一样,有着种类繁多、色彩斑斓的鱼类。据统计,约有1000种棘鳍类热带淡水鱼(Cichlids)生活在该湖的热带水域及湖岸边,占全世界总量的95%,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为“上帝的水族馆”。

从利辛加出发,沿着249号公路向北开5分钟,就看不见任何水泥房子了,转而是一派地道的非洲田园风光。布满坑洞的柏油路突然成了黄土路,常年跑的都是我们这种皮卡。这路下了雨就变得泥泞,秀气又没有大马力的小轿车在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有时会路过走亲戚的当地女人,她们肤色黝黑,鼻头同整个非洲东南部的人一样扁平,没生育过的身材多玲珑娇小,身着五颜六色的卡普拉娜,脚脖子细长,胆子大的还会冲你扯着嗓子喊一句“吐鲁半”问好。土路两边是茅草当顶、泥巴上墙的草屋,好在非洲远离地震带,如果地震了,本来就苦哈哈的百姓可怎么活?这种草屋的房顶一掀就开,好在家家家徒四壁,也偷不去什么。沿路的村子都没有通电,白天,村里的人三五一伙地坐在村口的猴面包树(Baobob Tree)前,等着几乎永远也等不来的工作;天快黑的时候,家里的女人已经做好西玛(Xima,用开水和玉米面再煮熟吃的主食,也是大多数人唯一的食物,三两天一次还可以加盐煮切得碎烂的菜叶子当配菜),而这时男人就往家里走去。吃了西玛,天也将黑,把门带上,也不管严不严实,就睡了过去。

这条土路的尽头即是尼亚萨湖湖边的梅蓬达(Meponda)村。村长住的地方最是好找,他家门前有着村里最粗大的猴面包树。村里的女人有时会裸着上身,只在下体围了卡普拉娜,在湖里洗澡。作为外国人想裸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体型如杨贵妃般的女生要三思而行。在非洲,大城市之外的地方还是以丰腴为美,身材丰满的会招来不少爱慕的眼光。要知道,身材丰满则意味着吃得饱饭,家庭条件好,也好生育,那可是一众非洲男人心里典型的优质媳妇标准。

踩在尼亚萨湖湖边细腻柔滑的白沙上,只觉得眼前的湖根本就是颜色最好看的那种海,一眼望不到边。阳光下的湖水色如翡翠,湖内五颜六色的鱼摆尾而游,清晰可见。这才真叫美得让人几乎忘了呼吸。随便在沙滩上找个平软的地方坐下,手中举着莫桑比克当地产的物美价廉的Manica牌啤酒,看着湖上偶尔划过的渔船,以及湖边边聊天边浆洗衣服的农妇。眼前出现更多的是那些站在远处、好奇地打量陌生来客的孩子们,他们面对相机毫不忸怩,仿佛生来就有镜头感一样,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Lodge N'tendele(宁静平和之屋)是梅蓬达周围唯一像样的客栈,有着浓郁的非洲风格。客栈的拥有者是我的几个朋友,他们清洁了梅蓬达村以南7公里附近的数公里海滩,并从邻国马拉维进口了一艘在当地来说非常高级的小船,用以免费接送客人、在湖上赏夕阳。周围丛林里有数只大象、长颈鹿及羚羊,不过没有向导最好不要单独进入,要是碰到偶尔上岸的河马和鳄鱼那可就糟了,河马是非洲大陆上最危险的动物。

尼亚萨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细品湖光山色的闲暇时光。这个非洲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安静原始之地,给人的可远不止惊喜。

斯德哥尔摩,那自己的城,那城自己

2011.9.瑞典

我突然想,我是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其他事,还是愿意放弃爱情而有所成就?两相宜的情况好像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我还是那么极端,要一头,就不要另一头,心里也容不下那一头。可是不得不说,看着窗外的云彩飘得那么快,听着艾利在厨房吹着口哨做饭给我吃,是特别美的一件事。

白天一直下雨。我看着窗外,云厚得看不到任何蓝色。问艾利,这样的天气很平常么?他说:嗯,大部分时间是这样。

……

“在北京时你不是说这里的天比你眼珠子还蓝么?”

“嗯……我是说天晴的时候。”

斯德哥尔摩老城,那自己的城,那城自己

老城(Gamla Stan)曾是斯德哥尔摩的魂魄,在19世纪中期以前,这里都只被称为“Själva Stan”(那城自己)。第一次去看这个自顾自的城,是在一个完全符合昏天黑地标准的下午。那时的老城有黑暗悬疑片里的一切元素——阴沉的天空下,斑驳的石头路上偶尔走过竖着衣领看不到脸的路人,中世纪就立在那里的房子外墙上,有些老旧脱落的墙皮。我一个人在城里窄小的道路上左顾右盼,缓慢前行。空气中早已没有了几百年前那种面包、海产、皮子、燃烧的木炭、香水混合到一起的气味。老城闻起来清冽而平静,虽然靠着波罗的海,却因为波罗的海和马拉伦湖在这里交汇而没了咸湿的海风味。

遗憾的是此时并没有如悬疑片剧情发展的那样,出现一个戴着墨镜的金发女郎向我匆匆走来,倒是右前方的一扇木门“吱”的一声打开,过了一会儿才走出个身材高大而魁梧的老人。这条路窄得只容得下我和四分之三的他保持礼貌距离同行,所以他站在门口示意请我先过。我看着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的他站在那扇墨绿色的门旁边,只觉得无比应景,道了谢后说:“你有一扇很棒的大门。”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它比我的爷爷还要老个几十岁呢。”说完,便不缓不急地走向我来时的方向。

我与老人背道而行,路两旁的墙壁这时好像都有了生气,看上去暖和了许多,一抬头才发现,云彩散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天就像漏了一个口子,把蓝色抖了出来。此时已临近日落,蓝到尽头的天空又仿佛被人把调色盘里的金色泼了个痛快,看上去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倒吸凉气。那时我想,斯德哥尔摩有1000多个岛,此时若能长出双翅膀在天上飞,那美景才真会湿了眼睛,绝对是个让人觉得即便欣赏完马上死掉也不觉得亏的地方。

一抹深蓝颠倒了整个斯京[1],人们或坐或站在河道边、广场上,神态安然地让阳光把自己围好。日落下的斯京,我总觉得与日落时的伊斯坦布尔相同。无数人说斯德哥尔摩太美了,更有甚者称这儿为世界上最美的城市。我知道那些人所谓的美——清澈的波罗的海和马拉伦湖,比这里人的眼珠子还干净湛蓝的天,几百年历史的老房子,1000多个美得稀里哗啦的小岛。

来斯京前听闻北欧人较其他地区的人更容易厌世,可如今生活在这里才觉得坊间的流言是多么不真实。一个当地朋友说得好:“会自杀的人一定是对生活十分在意的人。正是因为过于在意,所以当现实与理想有了差距时,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而斯德哥尔摩人偏爱顺其自然地活着,大多数人对任何事都不会太过在意。”

终归黑夜渐短,白日长长

在哪里也没有觉得天黑得这样快过,阳光下的美好情景,仿佛在一个清脆的响指后就被黑暗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灯光火烛。在这里被称为“那城自己”的年代里,蜡烛的地位如水和食物,不可或缺。传说自更久远的中世纪开始,恐惧黑夜的瑞典人就在屋里屋外、餐桌走廊点满了蜡烛。

人们总是对无法拥有的东西心有惦念,在这个一年中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有着漫长而寒冷的黑夜的城市,人们对光明有着深切的渴望和依恋,由这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感情衍生而来的是每年12月13日的迎光节——瑞典最重要的传统节日。这节日的另外一个名字是“露西娅”。那天的清晨,几乎所有小孩子都会在黑暗中手捧着蜡烛,跟在一位扮演露西娅女神的金发少女后面轻声吟唱,黑夜渐短,白日长长。

我从老城慢慢走回公寓所在的南岛(Sodermalm),步道两旁几乎家家的窗台上都放着几支点燃的蜡烛。此时,没有阳光的下午四点,烛光就是斯德哥尔摩人的太阳。

蓝色萧安

2012.摩洛哥

在菲斯的时候,客栈老板穆罕默德一听说我要去萧安,用眼睛上下扫射了我一番道:“想不到你还抽大麻?”我赶紧严肃地摆摆手,义正辞严地说:“大麻什么的最不好了。姐是去看蓝色小镇的好不好!”

我终于到了萧安!穿过厚实古老的拱形土门后,就进入这个泼满各种蓝色颜料的小镇了。抬眼可见不远处Kasbah(阿拉伯古堡)尖尖的塔顶,踩着石头铺就的狭窄的小道往前走,路过认真缝制Djellaba[2]的工匠、往墙上涂抹蓝色的可爱的大婶、抢着和你握手说“Hello”的孩子们,看街边小店外堆起的像金字塔一样的矿物染料、晾在广场上的羊皮,当然少不了那一杯放有撒哈拉薄荷叶的摩洛哥薄荷茶,山风吹过,茶香旖旎。

萧安守门人

那天我走进那家名为Valencia的客栈的时候,老人一脸和气地站在门口冲我微笑。他身穿一件米色的Djellaba,两只手则对着插进另一侧的袖口里取暖。我看上了二楼的客房内那两扇对着街道的彩色玻璃窗、房间墙上古旧的手摇电话机、地上有些发黄的厚实的羊毛地毯,可以黄昏看日落、夜晚观星象的露台,当然还有这位名为穆罕默德的和气善良的老人。

吃早餐时,客厅老旧的留声机里放着“The Door”乐队和“Metallica”乐队的歌,我的餐盘里是穆罕默德为我准备的早餐——拿铁、鲜榨橙汁、配有黄油的松饼以及数粒橄榄。他坐得离我稍远,一脸安详地看着门外不时走过的人群。数日下来,老人始终彬彬有礼,更不像一般摩洛哥男人那样多话。我猜他必然是一位有过许多故事的侠士,放逐自己、周游列国后,才回到摩洛哥最美的地方开了这家小客栈。

有次闲聊时,穆罕默德说你没事时不妨去试试位于山腰的一间Hamam,他说只有那家的沐浴用水才是真正的Rif山顶融化的雪水。“Hamam”是一种源于东罗马帝国时期的洗浴方式,比起桑拿,它更注重水浴过程,而非全然使用蒸汽。最正宗的Hamam都是和清真寺修建在一起的,这样的布局体现出了其最原始的用途——穆斯林做礼拜前的“净身”场所。

这家Hamam主要面向当地人,只有一个大房间,但在使用时间上是男女分开的,并且要求客人在入口就把衣服脱至只剩内裤,随身物品和衣服一起寄放在柜台处。我挎着前台给的小桶走进浴室,里面蒸汽弥漫,有几个膘肥体壮的当地女人好奇地看着我,我咧嘴冲她们笑了笑。这时,一位更加壮硕的当地大婶包着头巾、穿着裤衩闪身进来,拉着我到一个小凳子前坐下,帮我洗完头发后开始了真正的重头戏——搓澡。大婶用纯植物制的黑褐色油皂在我身上涂抹均匀,之后用小刷子在我身上刮来刮去,每每将死皮刮得差不多时便一桶水从头顶直直地浇下来,其间还不断用法语问我:爽不爽?我一个劲儿地说着“爽,爽,真的是好爽”,连说上几遍,她才咧着嘴满意地哈哈笑起来。

临走前的傍晚,我和穆罕默德在楼顶的露台看夕阳,刚好廊下走来一队送葬的人群,没有悲痛欲绝的哭声,两个穿着Burka[3]的女人安静地走在那具被六七个男人抬起的棺木旁边,沿着小道慢慢往山脚下走。他们后面跟着一大群轻声哼着送葬曲的家人朋友,阳光斜斜地倾洒在玻璃顶的棺木上。我们目送他们离开,老人轻叹一声,见我转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我去世的时候,有没有人为我送葬呢?”

我听闻大惊,脑中关于他的拼图应声碎裂。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老人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对我说道,他年轻时曾经偷渡到加拿大,并在那里生活了六年,最终被遣返回摩洛哥。他没有钱,买不起房子,所以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我没过脑子地接着他的话说,我一直以为这家客栈是你开的……说完我顿感这句话的残忍。他摇头:“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一个月800迪拉姆(MAD),老板也不管吃住的。”

对于这位名为穆罕默德的守门老人来说,一位携手终老的妻子和几个承欢膝下的儿女,已是一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了。

爱情如蜜一样甜,生活如薄荷一样涩

在萧安,大多数人家并没有做饼的炉子,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先在家里发好面团,然后送到离家最近的饼房,排着队地等着做饼的师傅把面团放进炉子,之后再将烤好的大饼带回家中。在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有一位除了五次祈祷的时间外,一直烤大饼的大哥。而这位大哥,在把面团送进炉子之前,会取出嘴中叼着的牙签,并且用叼过的一侧在面团上戳上很多小眼,这样可以防止面团内部膨胀过大,使饼受热均衡。这种“重口味”大饼,在摩洛哥的地位相当于我国北方之面食,南方之大米,西方国家之土豆。不管你想不想吃,主食总是要吃的,索性不去想牙签上的口水,恶狠狠地咬一口大饼,将注意力放在随着饼咽下肚的当地美食上吧。

摩洛哥美食在非洲可谓自成一派。其整体感觉比较清爽,主菜大部分经焖、煮而成,煎、炸不多,而且不使用味精,是相对健康而天然的食品,其中Couscous和Tajine已经是全球出名的美食。Couscous一般被称为“北非小米饭”,但其主料并非小米,而是一种粗粒的小麦粉。最正宗的Couscous做法较为繁琐,用鸡汁蒸熟的“小米”混以陈年奶油后入锅蒸数分钟,反复三次后,再加入各式蔬菜、肉类和汤汁,上桌的Couscous看起来呈金黄色,颗粒很小,像小米一样,入口感觉香甜绵软,不知不觉就会半碗下肚。

比起Couscous,Tajine则是当地美食中我的至爱。Tajine其实不是菜名,而是用于盛各种炖菜的陶土制器皿的名字,浅浅的圆形底盘上面盖着一个像尖顶帽子的陶盖,卖相十分可爱。Tajine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做法,胡萝卜豌豆炖牛肉则是萧安比较普遍的搭配。在萧安山腰上有家名为Restaurant Chef chaouen的小馆子,不太好找,藏在一个窄窄的巷子的入口处,这里的Tajine是我在摩洛哥的一个月之中吃过的最美味的。在萧安的两个礼拜里,有10天我都雷打不动地中午、晚上按时去“报到”。有时中午去得稍晚,老板去了清真寺祷告,我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等时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感,那是一种唯有真正的美食才能带来的感觉,相信每个资深吃货在等待的时候都有类似的体会。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等待是漫长的,只要想到那鲜嫩多汁的牛肉即将在舌尖上翻滚,还有一粒粒可爱的、羞答答的小豌豆藏在牛肉下面,等着我一口一口地把它们吃掉,一切等待都变得值得了。这家馆子不同于位于Medina广场的那些糊弄游客的、相对较贵并且不见荤腥的餐厅,由于这里的主要顾客多是本地人,因此价格实惠,量又足够大,本地人都说这间是萧安最好、最地道的馆子。而这间小馆子随Tajine附送的大饼,就是那位嘴上叼牙签的大哥所做。

“老板,给俺来一大壶摩洛哥薄荷茶。”老板听了,乐呵呵地喊了声好,不久便端上了一个银制的Berrad壶,弯长的壶嘴还冒着丝丝的热气,这就是传说中的摩洛哥国饮——薄荷茶。早在14世纪中叶,中国和摩洛哥的两大行者王大渊和伊本•白图泰几乎在同一时间“对访”,17~18世纪时,中国绿茶已经沿丝绸之路传入摩洛哥,使“摩洛哥薄荷茶”成了民族饮料并延续至今。

摩洛哥人有句谚语“爱情如蜜一样甜,生活如薄荷一样涩,死亡如荒漠一样无情”。在萧安,每每被邀请到当地人家里、店里做客时,主人都会奉上一杯清香四溢的薄荷茶,比较传统的当地老人甚至会连奉三杯。如谚语所说,这三杯茶分别意味着“祝福、忠告及警醒”。第一杯祝福客人的爱情如蜜一样甜,第二杯则要客人明白生活有时像薄荷一样艰涩,第三杯则是提醒客人死亡的无情。穆斯林因宗教原因不饮酒,通过这种以茶代酒的方式,主人表达出友好及敬重,拒绝或是喝不到三杯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摩洛哥人起床后饮茶,下班后饮茶,婚宴上要饮茶,饭前、饭中、饭后皆要饮茶,祈祷后饮茶,睡前还是要饮茶。地道讲究的摩洛哥绿茶,要先用沸水烫叶子,意在洗去茶叶表面的苦味及杂尘,而后将茶叶铺进Berrad壶底,再将新鲜的、洗净擦干的薄荷叶层叠放入,最后在上面压上大量白糖,放在炉子上加热数分钟后放入托盘内,晃动茶壶,才可上桌供人饮用。这时,撒哈拉薄荷的辛辣与绿茶的精致清香被充分融合到一起,闭上眼睛轻抿一口,就能品到摩洛哥独有的味道。

给国王拍过照的摄影老爷子

在我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拿着相机,在一个街角蹲了十多分钟,等待一个穿着Djellaba的男人走过时,有位老爷子一直静静地站在我视线可及但镜头不可及处观察我。待我起身后,他马上向我走来,说他干了一辈子摄影,几十年前也以类似的姿势蹲在同样的地方拍过照,并邀我去他家小坐。老爷子家里的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在正中间还有一位正襟端坐在王座上的人,细看却不是穆罕默德六世。老爷子用蹩脚的英语解释,这是1974年的摩洛哥国王,这照片是他拍摄的作品。老人又带我去看了他珍藏于二楼、从1956年至今的137台相机。我不是器材党,但还是对着他的藏品特别配合地大呼小叫了一番。

这位老爷子给我煮了薄荷茶,然后用他的半吊子英语、半吊子法语给我说起了萧安的故事。萧安镇所靠的山峰,远远看去像山羊的两只角一样,而“Chauen”在西班牙语里是“角”的意思,镇子的名字也正是由此而来。15世纪晚期,西班牙的摩尔人逃难到这里并定居下来;16世纪时萧安有过一段短暂的辉煌,成为一个独立的王国,但是不到一百年就被摩洛哥苏丹打败并成为摩洛哥北部版图的一部分;在1920年被西班牙占领以前,这里不对任何外国人开放。

那时的萧安没有颜色。老爷子说萧安最初使用蓝色是为了防蚊,而后人们自发地把门板、台阶、楼梯、窗台、花架、邮筒甚至地面,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通通刷成蓝色。于是,普鲁士蓝、群青、湖蓝、天蓝、酞菁蓝,各种蓝色肆无忌惮地绽放在萧安。这种蓝色还有一种似乎很强大的镇定作用。

他说萧安最好,比马拉喀什、菲斯、卡萨布兰卡都要好。“萧安才是摩洛哥一直该有的样子,100年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每一个转角,每一次停步,处处都是蓝色。穿着深浅不一的棕色Djellaba的男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街头巷尾,还不时见包着各色头巾的可爱的萧安女人,萧安在摩洛哥是极不同的。在整个摩洛哥都在对外开放的时候,藏在Rif山脉里的萧安,有着人们梦想中的摩洛哥该有的一切——午后的阳光透过店家的遮阳棉布打在门口犯瞌睡的伙计脸上,他身着一身棕色麻布的Djellaba,冲一个端着七八杯绿汪汪的薄荷茶的小孩子招招手;这时街角飘过穆斯林女人头巾的一抹雪白,映在萧安粉蓝色的墙上,如千万年而成的珍珠一样,柔光闪亮。

波尔图,城如法朵

2012.2.葡萄牙

我是为了追寻心中的“法朵”(Fado)梦去波尔图的。“法朵”是葡萄牙传统的民谣,又称为“悲歌”,独唱者的歌声空灵而浑厚,充满悲切、哀怨之情,就如波尔图这城给我的印象——美而沧桑。

放轻脚步,走入老城

我的航班到达波尔图时是中午,“法朵”的演出却要临近深夜才开始。和当地的朋友约好晚上10点在杜罗河畔见面后,我就把自己彻底地交到了老城手中。那时已是下午,我站在路易一世大桥上朝杜罗河北岸望去,老城如同中世纪贵族的带有流苏的华服一样,被温和而不再刺眼的阳光嵌上了一层金边。波尔图旧城处于丘陵坡地,始建于公元5世纪,这座在光阴里呼吸了1000多年的城池,被拿破仑数次强攻而不得,波尔图人也因此骄傲地称它为“不可占领之地”。在河岸边厚重石块组成的泄洪石堤上,建了一整排紧凑的房子,层层递进。这些颜色、高低不一的老屋,都顶着同一模样的橙红色瓦片,一直堆到坡顶才停住。

沿着桥走进老城,随着步子的深入,不经意间仿佛回到中世纪——葡萄牙的全盛时期。我站在波尔图主教宫(Sédo Porto)前,隐约看到前方一位身着镶有白色毛皮边的黑色丝绒外套的贵族,阳光照在他左胸上的族徽,柔和地反光到站在他对面的戴着一顶Hennin帽的贵妇脸上。他们身旁稍远处,一位头顶篮子的老妇蹒跚走过。手推栗子车上的铃铛轻轻将我拉回现实。这座混合着哥特及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在数百年里经历了多次整修,如今已与初建时大相径庭。其正面的玫瑰窗为哥特式,也是唯一遗留到现在的原迹;优雅的门廊及银祭坛本身则是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在令人迷醉的中庭里,整面墙都铺饰着18世纪手绘的、蓝白相间的瓷砖。

信步闲游在老城蛛网般的街道里,才发现不仅是教堂,有些老屋的外墙上也嵌了这种蓝白相间的漂亮宝贝。瓷砖画已融进这个国家的血液,这里的人们以它为背景欢笑、哭泣、相聚、亲吻、别离,自如地生活。这些细腻斑斓的瓷砖画,让原本难为人知的旧事瞬间生动起来。那图案丰富得犹如一部历史绘本的瓷砖画,记录了葡萄牙鼎盛时期的各种生活情景——贸易、渔业、探索、航海、战争等等,诉说着一幕幕家国兴衰的往事。古时,瓷砖画由于是工匠手绘的,基本都是定制款,有浓郁的个人印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上流人士身份的象征,只有统治者及富人才请得起工匠,购得起材料,以如此奢侈的艺术表现自己的品位和生活。如今,这些装饰有瓷砖画的老屋经历了1000余年的风雨,已多显破败。我将手覆上一片缺失了大部分花纹的瓷砖,静静地追念着它们对前尘往事无言的述说。

不自觉已走到米拉佳亚街。这条街道曾是波尔图的高级宅邸区,如今大部分旧宅已是徒有其形,墙皮已大块脱落,里面拆空等待翻修,或者继续残旧。还有人家居住的,那一束束的电线就被随便捆到一起,固定在了二楼放有各式杂物的窗台下方。也有人在外墙安了挂绳,晾晒着毯子和衣物。

从米拉佳亚街右转,就到了临着杜罗河的河岸广场(Praçada Ribeira),也称利贝拉码头。自古波尔图就是葡萄牙的商业中心和主要出海口,在海上的“成就”更使得这座城市的商业活动空前繁荣。这个如今不怎么起眼的小广场,曾经是全欧洲最忙碌的码头,无数的商人、小贩都聚集在这里,数以万计的金钱在这里流通,各种交易在这里进行。

时间是奢侈的单程票,旧日无论多么风光,却没人有办法回到过往。老城如同一个落魄的贵族,远看金身虽在,走近才发觉因家道中落,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但它还是像无畏的骑士一样昂着头颅,静立在杜罗河边,守护着往日的荣耀。

杜罗河畔,酒香微醺

葡萄牙有句古谚:波尔图之美,一半是因为有杜罗河。古时交通多有不便,人们均聚居在水源的附近。像大多数建立年代久远的城市一样,“母亲河”杜罗河绕波尔图而过。

没有“Porto”(波尔图),就没有“Portugal”(葡萄牙)。这个城市不仅是葡萄牙国名的起源,更因为同名葡萄酒而闻名于世。就像只有产于法国香槟区的葡萄酒才能被称为“香槟”一样,产于杜罗河一带并在波尔图港进行储存和灌装的葡萄酒,才有幸被叫做“波特酒”。

天暗了下来,波尔图用华灯隐去了自己的沧桑,仿佛时光倒流数百年,又变得优雅金贵起来。我再次走过由古斯塔夫•埃菲尔(没错,他就是设计埃菲尔铁塔的建筑师)设计的路易斯一世大桥,来到了杜罗河对岸的加亚河滨——“国酿”波特酒的酒窖所在地。加亚这一边的河畔泊了数艘造型古朴的深黄色平底木船,船内放着若干橡木桶,船头或船尾的部分立着葡萄牙国旗和酒标。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杜罗河中游建了一些水电大坝,传统的水运方式被迫终结,也意味着这种名为“Barcos Rabelos”的小船被剥夺了曾经的使命,只能作为酒厂宣传品而存在了。

我并非狂热的红酒爱好者,只有在特殊的环境下,才愿意举着高脚大肚的酒杯,静静地去品杯中的佳酿。如今离法朵演出的时间还早,索性拐进一条小巷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还有营业的酒窖可以造访。

就在一连走过数家大门紧闭的酒窖、心中略感失望时,前方稍远处有人挥着手说了句葡语。我加快脚步走近,是一位体型微胖、面容慈祥的老人。我向他问好,然后对他说,我对于无法品尝到贵国享誉全球的美酒,在如此优美的河滨感到万分遗憾。

不知是我的哪个用词感动了老人,他略一停顿,竟同意带我去他的家族所有的酒窖参观。我和这位英语说得在当地人里算非常不错的老人往坡上走去,边走边聊。谈话中得知,英国至今仍继承着“波特”的传统文化。如今在剑桥大学,从教授餐桌上的顶级波特,到学生餐桌上的普通波特,都保持着传统的味道,而采用波特酒的这种晚宴须身着盛装、披袍戴帽才能参加。老人说得神采飞扬,扬了扬眉,又骄傲地告诉我:“只有我们波尔图的红酒,才是英国人在正式晚宴中用来向女王致敬的酒。”

不多时就到了老人家的酒窖前,他用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锁,在推门前将左手的食指比在鼻子上,说:“嘘……它们不知道有客人会这么晚来,都已经休息了,我们不要惊醒了美酒哦。”我被他的举动逗得一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好的。波特酒受了惊,那尝起来就甜不到心尖儿上了。”

一进入昏暗的酒窖,反而感觉温暖起来。老人说他家的酒窖常年温度保持在19摄氏度。这个酒窖并不巨大,也不幽深,20多个厚实的橡木桶靠着墙、放在托架上一字排开。离梯子不远处放着一套木头桌椅。老人招呼我坐下,然后走进深处拿了几瓶不同年份的波特酒放到桌上。我老实告诉他,自己并不常喝红酒。老人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一样,转而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可以保证的是,喝过了波特,你一定会爱上红酒的。”

我品着酒,听他话匣大开,滔滔不绝地说着和波尔图、波特有关的事。他说,他不喜欢里斯本,那里的人懒惰冷漠;外国人都以为法朵形成于里斯本,但我们波尔图人都认为这里才是法朵真正的发源地。他又说,有些人会把法国波尔多红酒和波特酒搞混,其实要分清很容易。在18世纪,一个名叫SamuelJohnson的人在编撰第一本英文字典、写到酒的分类时提到,波尔多酒是给男孩喝的,波特酒则是给男人喝的。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说:“波尔图不只是一座城市,它更代表了一个民族!”

到底波尔多和波特哪个是真汉子喝的酒,不如让懂酒的行家去评论,只是这位热情的老人对波尔图的一切万分自豪的表情,绝对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法朵,一曲命运的“悲歌”

造成声音的东西,正是声音里令我心碎的玩意;它令我心碎,只因它注定要消亡,仿佛声音永远只能是一个回忆。

——罗兰·巴特

若说波特是葡萄牙的“国酿”,法朵就是葡萄牙的“国乐”。在此地,这种带有古希腊悲剧感的传统民谣,在大街小巷的酒馆、咖啡厅均可听到。法朵悠悠传唱了百年,丰富着葡萄牙人的生活空间,丝丝而至,深入骨髓。因为地域原因而产生的独立文化,反而使法朵一直保持着它初生时的精神内核,如今已然成为整个葡萄牙民族的灵魂象征。所以葡萄牙人常说:“法朵即生活。”

多数人初听法朵,会觉得它是如此怀旧,还带着浓浓的忧伤。葡萄牙曾经开启了世界航海历史,如今往昔已逝,辉煌不再,留在人们心中和记忆中的,或许也只剩下了思恋和怀念。这个曾写下世界史上重要一页的国家的土壤上,养出了法朵这束珍贵的花朵,让世人永远记住了葡萄牙的灵魂。

法朵起源复杂,由多种文化因素造成。在过去,扬帆远航的水手,在旅途中唱出思念家乡和爱人的苦闷;归回故土,又唱出在海外时的经历与感触。从古至今,唱得不外乎是怨憎会、爱别离。在葡萄牙,许多人去餐馆不为就餐,只是为了听一晚法朵。我第一次听法朵时,那用极其压抑的力量发泄出来的声音,一下子就揪住了我的心,我的双眼也随之因充满了泪水而模糊不清。歌词根本不重要,只因我们皆已被时光刻出各自的旧事,在那充满痛苦和哀伤的浑厚声音里,回想自己生命中的各种刻痕,就可以听懂法朵。

夜深了,我和友人沿一楼楼梯而上,进入了演出法朵的河边小酒馆,在二楼见到了当晚的法朵歌手,也是友人的朋友——只有18岁的波尔图女孩Diana。她只唱了3个月,却被众人称为波尔图的第二个Maria Da Fé(波尔图著名法朵歌手)。

这里不需要舞台,酒馆本身即是舞台。两把吉他、一把梨形长颈十二弦葡萄牙吉他(Guitarra)、一把六弦西班牙吉他(Viola),就是所有的乐器。伴奏的两位老人身着黑衣,Diana身穿红得耀眼的长衫,肩膀围的那条黑披肩流苏垂地。友人低声说,这是为了纪念那个19世纪的Maria Severa,她在人世只有二十六载,是位身穿黑衣、披着黑披肩的妓女,却也是第一位唱出法朵雏形的歌者。

随着那一长串的葡萄牙吉他音如珍珠倾泻入玉盘般响起,Diana眉头轻锁,双眼越过环坐的听众,将目光投向窗外,充满感情地开口。那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友人的话:“她的声音让你感觉同时处在深海和烈焰中,让你的心不再甘心待在原处,仿佛不受控制地要跳出来一样。”当她唱起法朵时,她不再是那个青涩的、说不了几句英语就害羞地把脸埋在男朋友肩膀里的小姑娘,这一开口,她那略带沙哑、不加修饰的喉音,唱出了百年里的悲欢离合,唱得真叫人动容不已。

“我没有听过谁,爱了,而不曾受苦;但我哀叹,为了那些,为不受苦,而从不做梦的人。”友人用英文将歌词翻译给我,我固执地认定葡语的原版一定更迷人十倍,由葡语翻译到英语已失了不少味道,而在此将英文再翻译为中文已成为一种煎熬。

今天的波尔图,早已不复往日的风光无限。风景也好,市井生活也罢,都被蒙上了一层“沧桑”的薄纱,就连时光仿佛也比别地慢了半拍。可这里还有法朵,还有无数热爱法朵的人们,除却怀念,还可以听到到这个城市灵魂深处的渴望与期盼。

寮国之色

2012.9.老挝

这里没有人人挂在嘴边的琅勃拉邦,没有庙宇林立的首都万象,也没有醉生梦死的万荣。我想看的是更为原始的自然风光和更加羞涩友好的当地人民,所以在老挝东北部另辟蹊径。我爱中南部迷人的大山,也爱借宿在南噶丁河旁的村庄里,这才是我心中的旅行。

妹子,你有个好身体

除非从越南来此,否则丰沙湾并不是一个容易抵达的地方。我从琅勃拉邦搭乘小巴,路上用了整整11个小时才到。车子在驶离琅勃拉邦不久就开始向上爬升,同车的大婶起初还拿出自家做的Laap(肉末沙拉)邀我同食。随着公路变成土路,出现越来越多的U形弯,她从兜里拿出早就原地待命的塑料袋,毫不犹豫地吐了。随后,她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在嘴上抹了抹,不以为意地说:“妹子,你有个好身体,适合到我们川圹省旅行。”

一语中的。川圹省毗邻越南,地广人稀,平均每平方公里只有17人。丰沙湾是川圹省的首府,我来这里不是来看小桥流水、古镇人家的,也不是目光迷离地懒散度日的,而是游走在无垠的荒原上,探访“世界四大石阵”之一的世界遗产石缸平原的。既然来到这里,不如租上一辆摩托,慢慢悠悠地骑行在去往石缸平原的十多公里的山间小路上。沿路景点虽不多,但漫游于村落之中,看到美景趣事想停就停,看到合眼缘的人手舞足蹈地“海聊”,如此数天,绝对是乐事一件。

宇宙中、地球上仍有无数未解之谜。与英国巨石阵、智利巨石人像和南美的石人圈一起并称为“世界四大石阵”的石缸平原,与其他三个石阵相比,更加神秘莫测。在这片平原上,共有三个石缸群,它们以一个小山洞为中心呈扇形分布,一望无际。这数千个平均高度2米、最高达四五米的石缸,静静地散落在荒原上已有十几个世纪之久。在当地古老的传说中,这片荒原上曾有一个国家,被一个暴君统治。他生吃人肉,渴饮人血,强抢民女,杀兄夺妻,给他的人民施加各种酷刑以取乐……好在一个名为Khun Jeuam的勇士出现了,带着他的军队把暴君打得屁滚尿流,坏蛋跑掉了,新国王于是命人建造了数百个比人还高的石缸,在里面盛满了美酒来犒劳将士,不醉不休。

我看着明显还沉浸在故事里的Kun,这个我在石缸平原外面认识的刚满17岁的当地男孩,忍不住说:“俺觉得故事是好故事,不过听着有点太扯了。”Kun大笑,然后说:“传说嘛,当然是越传越扯了。”

告别Kun,我爬上石缸平原内的一座小山丘,一眼就可看见平地上的那些石缸。它们大小各异,形状不一,有高有矮,一些保存完好,另一些破败得只剩一个突出于地表几十厘米的缸底。一些站在巨大的石缸下拍照的游客与石缸相比,显得无比娇小。这些石缸都由整块坚硬的花岗岩雕成的,千年来,时光的洗礼已让石缸内外覆满了青苔。它们摆放得错落无序,三五一簇或独居一隅。Kun之前讲故事时提过,这些缸最轻的也有一吨重,最重的则有四五吨。有人怀疑古代地球人没有能力造出这么重的石缸来,很有可能是外星人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留下的。不过若如传说所言真是用来盛美酒的,我必须要为古代老挝人大叫一声“果然好酒量”!

炸弹是家宅的一部分

几乎所有来老挝的人,都觉得这里的人民是如此温婉平和,与世无争。我一直觉得只有近代没有经历过太多苦难的国家的人民才会如此,比如瑞士。可老挝,却在我到了丰沙湾后,让我彻底颠覆了这个想法,也不由地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少了一分同情,多了一分敬重。

自1994年起,英国地雷顾问机构MAG(Mines Advisory Group)开始帮助川圹省排弹。但在如此众多的未爆弹前,他们的努力只是沧海一粟,以当前的速度要把炸弹全面清理掉,需要上百年的时间。就算在石缸平原里游览,也要加倍小心,这里不光有作为世界遗产的石缸群,也有大量的未爆弹。MAG在石缸平原内清理出一条小径,小径外则立有“禁止进入!炸弹未清理!”的路牌。已清除和未清除的部分以半红半白的石块作为分界线:白色一侧是安全地带,红色一侧则是高风险地区。

在丰沙湾附近山区任意一条小路的两旁,都可见巨大的弹坑,有的盛满了雨水,有的杂草丛生,更常见的是坑内植被彻底被破坏。这些弹坑的直径有十余米,只让人觉得这片土地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离弹坑不远处就是人家。我把摩托车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屋里的老人听到声响走了出来。他有一条正常的左腿和一条拐杖,还有半条只到膝盖的腿,因为天气酷热,没有任何包裹。我赶紧小跑到老人身边。他不会说英语,只是指着自家的门柱说着老挝话,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门柱是两枚细长的炮弹,弹身布满铁锈,看上去仿佛已经在这里矗立了好几个世纪。他又指着不远处说着什么,我转身看去,十几个被切开的长条炸弹堆成井字形,用以支撑木板搭建的厕所,还有几个摆在地上,里面盛着鸡鸭的吃食。这些炸弹炸毁了他们的家园,至今仍有数十万吨没有爆炸的炸弹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命,老挝人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用这些清理出的炸弹做成物件,成为家宅的一部分。我离开时,他站在门口挥手送别,脸上的笑容灿烂,这让矮矮的老人看上去瞬间高大起来,让人起敬。爱是一种不败的信念。

到没有游人的地方旅行

在老挝中南部,除了四千岛外,其他地方很少有中国人涉足,可是这里有老挝最原始的河流南噶丁河,有看到你就迫不及待过来说话的寺院僧人,有长达7公里的地下河溶洞,有大量在国道上开着的异型拖拉机,有大片大片的咖啡农场,还有能看到老挝真正的乡村生活的各种乡村公路。想看一个没有大量游客、更加原生态的秘境老挝,不到中南部怎么成?

“Ban”在老挝语里是村子的意思。在中南部的乐事之一,就是随便跳上一辆小巴或驴车,在一个又一个的“Ban”里停留。有人问我,你老是进村,到底村里有啥吸引你的啊?拿老挝来说,村里人老实,胆小的妹子看见生人就红脸,胆大的就冲你喊着问好,还咯咯地笑;村里的小饭馆价格公道,绝不欺生卖高价;村里有旅游景点里没有的吊脚楼——上层住人,下面用粗木头支撑着,中间的空隙放着织布机或者孩子的摇篮;累了随便找个人家进去坐,即使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也能聊半小时;村里的庙中没有众多游客,只有看见“老外”就迫不及待地把你围起来的好奇小宝贝,用很不熟练的英语问东问西,热情又有趣。

在老挝中部的南欣本河边,有一个叫做班贡洛(BanKongLo)的村庄。此地仿佛世外桃源,在2008年以前,除了在雨季能通过水路到达,其余时间完全与世隔绝。如今,新路已修好,通往国道的50公里公路平整笔直,到达此地变成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而沿着新修的公路穿过班贡洛后,继续前行2公里至路的尽头,就是老挝一个实在值得骄傲的自然奇观——坦贡洛溶洞(ThamKongLo)。南本欣河在此消失于一座绿油油的石灰岩山的边缘,蜿蜒7公里穿过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洞穴,就算驾驶机动小船走完整个溶洞也需要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坐在前有船工、后有导游的小机动船的中央,心情又兴奋又紧张。这可是我的洞穴处女游,第一次就赶上了个这么长的溶洞。导游很安静,只简单介绍说坦贡洛洞十分壮观,一些地方宽度达100米,高度也超过70米,说完就不再言语了。随着小船深入洞穴,阳光一点点被黑暗吸走,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怀中的相机,连心脏也感觉紧紧地依偎在了前胸上,眼前除了船工头灯的那一缕光明外,一片漆黑。正因为如此,那一缕本该非常强烈的灯光,打到前方没多远就又被黑暗吸走了,更让我觉得惊险刺激。我不断回想起电影中看过的洞穴巨怪的恐怖情节,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坐在黑暗里,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才过了十分钟就好像过了千年,沉默的导游打开他的头灯四处照着,那洞顶离我像隔着一座山那么远,上面还有些在头灯下闪闪发光的石笋群。大自然的无穷力量在此时毫不犹豫地震撼着世人,让人类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除了震惊和膜拜,心中没有其他。

除了坦贡洛地下溶洞这种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在有着像中国广西阳朔一样的喀斯特地貌的小城他曲周围,也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地上石灰岩溶洞,比如在2004年才被发现的坦帕巴(Tham Pha Ba)溶洞。坦帕巴溶洞意为“佛像之洞”,当地人说,有一个村民为了抓蝙蝠做晚餐而攀上一座悬崖的15米高处,发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当那人进入到洞内时,229尊面朝洞口的青铜佛像呈现在他眼前,这些佛像小的只有几厘米,大的则高达1米,仿佛保持着这一姿势已长达数百年。如今,这处已成为各地佛教徒朝圣地的溶洞,再没有了蝙蝠独有的金属声,只有柔和安详的梵音。

你好,我是身长两米五的拖拉机君

我在他曲时曾听人说起过,如果继续南下,到了小城沙湾拿吉(Savannakhet)一定要租辆摩托车,骑向东南部的孟占蓬区(Muang Champhone),去探索那条沿途有着典型老龙族(Lao Loum)村庄的环线。老龙族这名字听上去颇有神话色彩,他们信仰佛教,遵循的习俗也是老挝大多数人遵循的,并且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而老听族和老松族则没有。

骑行在这条路上,满眼都是绿,偶尔有一栋原木色的老龙族吊脚楼坐落其中。绿得没了边际的田里大多种的是糯稻——当地主要农作物。我想,到了收割季,金色取而代之,稻香飘满村子,又是另外一番美景。在路上骑摩托车,最常发生的事就是超过一辆又一辆五颜六色、慢腾腾的、满载着村民和牲畜或货物的拖拉机,这种拖拉机可不是人们印象中那种有着粗大的、几乎半人高后轮的拖拉机。老挝的这种拖拉机,前轮比后轮更加粗大,后面拖一铁质或木质的长方形车斗,最有意思的是,驾驶人与发动机间隔得非常远。一米长的三角形方向盘上,有零、一、二档可调,最快高时速也不过20公里。这种拖拉机,不看后面看前面就像Q版卡丁车。

很快就到了农琅湖(NongLuang),湖内有数百只鳖,最大的已经有一米半长。我在湖区门口买了几包谷物球,然后跟在几位当地人后面进到湖区内。许是因为长时间被来此投食的人所喂养,这些鳖一点也不怕人。我把买来的谷物球洒进湖里,过了十几秒就可见水流波动,然后数只顽皮的小脑袋鬼鬼祟祟地探出水面,游到谷物球旁边,一嘴一个,吃得好不痛快。有只小鳖嘴巴怎么也对不准吃食,它周围的小球不一会儿就让其他的兄弟姐妹吃了个干净。见我喂得那么高兴,一个当地人好心地用双手紧紧揪住这只小鳖,然后用眼神示意我赶紧给它喂些谷物球。我看着那只拼命想逃跑的小鳖,赶紧把剩下的谷物球全洒进湖里。小鳖的眼睛顿时精光发亮,随便一张嘴就能吃到一个的好事,估计它想都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突然一个明显大出其他鳖不少的头探出水面,水里的阴影部分也十分硕大,这只足有一米半长的农琅湖鳖王竟然让我碰上了。

一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阳光已不再刺眼,但我已经汗流浃背。我走进一户人家讨水喝。户主的妹妹叫Yon,今年20多岁,竟能说一点英语。聊了几句后我就被邀请进她家的吊脚楼小坐,她说她在万象工作,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一星期后弟弟的婚礼。看她和我连比划带说那么高兴,家里其他的大人、小孩也都凑了过来,坐在我们周围,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老外”。过了一会儿,一个脸颊红红的小姑娘端过来一个长方形盘子,摆在擦得干干净净的地上,盘子里有用一个大竹篓盛的糯米饭,还有三盘不同品种的菜,看着让人食欲大开。Yon邀我同食,她的家人也指着饭菜,用肢体语言对我发出邀请。我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饭点,肚皮已经完全瘪了进去,赶紧低头双手合十谢过,然后就随着他们一起吃了起来。其实,老挝菜并不如中国、越南、泰国美食那样有名,但简单新鲜的食材经过主妇们的巧手烹饪,吃起来自有一番老挝独有的风味。Laap是老挝最常见的一道菜,由肉、糯米粉、酸橙汁、薄荷叶、辣椒、葱和蒜末搅拌而成,有的人家做的口味温和,有的则非常辣。这户农家的Laap属于后者,竟让在重庆吃火锅都不怎么往外拣辣椒的我有些吃不消,只能以更多的糯米来缓解舌头的火辣,可手还是不停地去夹,越辣越香,越香越辣。看我吃得差不多时,Yon的爸爸起身拿了一瓶Lao Lao米酒和两个小杯过来,先倒了一小杯洒在餐盘上(Yon说这是祭给户宅神的),然后他又给自己斟上一小杯喝掉,最后才给我倒上。我本想说自己骑着摩托车而来,最好不要酒后驾驶,可是听说如果主人敬酒,一杯都不喝很不礼貌,我还是痛快地干掉了杯里的Lao Lao米酒,然后赶紧请Yon翻译给她爸爸,我待会需要骑摩托车回城里,不能喝太多。临走时,Yon拿出一根棉线拴到我手上并祝我好运,她说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用来保护我的灵魂。我郑重其事地谢过她,又双手合十对其余人行了礼,才在他们的目送中慢慢驶向沙湾拿吉。

后来我曾上网查过这种名为“Baci”的老龙族独有的仪式。人们将附有守护魂的白色或橙色棉线拴在手腕上以保护贵宾,他们也将这种仪式称为“Su Khwan”,意为“招魂”。当地人相信人身上一共有32个魂,每一魂都分别守护着主人的某一器官,或具有心理上的某种能力。他们认为当人生病、搬家、远行时,一些魂会脱离主人,招来麻烦,所以需要用这种仪式来让魂回到主人身上,使一切恢复原状,令主人逢凶化吉。

注释

[1] 斯德哥尔摩的别称。——编者注

[2] 摩洛哥传统长袍。——编者注

[3] 穆斯林女子穿的蒙住全身的长袍。——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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