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枚炸弹

对于任何作品来说开篇都是最重要的，对于年轻稚嫩的读者来说尤其如此；因为这时他们处于人格的形成期，他们也更容易接受理想的烙印。

——柏拉图

我们再用一章的篇幅深入组稿编辑或经纪人的心灵深处，以便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我们这一章要讨论小说写作技巧中的三大问题，这些问题最容易导致经纪人或者编辑退稿。如果在前50页中出现了其中的一个或多个严重错误，这本书稿遭到退稿的概率就相当大了。

并不是说每个编辑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退稿，也不是说此类错误频出的大多数小说都没有出版的机会。不过，绝大多数的编辑和经纪人，如果他们重视小说的写作技巧，而且他们对此情有独钟的话，那些确有这三大错误的稿件就会吃闭门羹。

这三大炸弹是指：叙述而非展示、错误的视角以及薄弱的人物。其他出版业内人士或许还会在我的清单上再加上一些东西，或者用别的东西替换清单中的内容，不过你会发现这个清单几乎是业内的一项共识。

这本书对于小说创作技巧的论述并非泛泛而论，所以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对这些问题进行详尽的分析。坦率地说，每一个话题都可以写出整整一部书。比如，劳瑞·阿尔贝茨就曾写过一本名叫《展示与叙述》的专著。艾丽西亚·拉斯利则写过一本名叫《视角的力量》的书。关于人物塑造，我已经完成了一本名叫《情节与人物》的书，这本书也是由《作家文摘》出版社出版的。

在此，我只想给你介绍每一主题的皮毛，以及它们能够减少稿件出版机会的原因是什么，然后再告诉你该如何克服这些毛病。

展示与叙述

展示与叙述的问题是小说写作技巧的一个方面。它的头号问题在于违反常识。当我们与别人礼貌交谈的时候，我们知道自己必须先把一些关键的细节告诉听者，否则的话我们讲的故事难免让听者感觉茫然。

假如我告诉你“答案是7”，或许你压根儿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假如我先对你说过下面的话：“前些日子我看了电影《白雪公主》。你能告诉我这部电影里有多少个小矮人吗？”接下来我再说，“答案是7”。这时候，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在礼貌的交谈中，包括几乎所有非虚构的人际沟通，无论是演讲、产品说明书还是电子邮件，你必须事先为接收信息的人提供一些基本信息，然后她才能弄懂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们首先要提供一个上下文，然后才能切入正题。如果你不这样做，沟通效果就会不清楚，我们的小说作者要全力避免这种情况。

因此，下面的做法是很有意义的：小说作者要坐下来，在小说的前10页或前30页里把事情解释清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毕竟，我们不想为难读者。对于读者在阅读故事的过程中会遇到的东西，我们希望读者对此预先有点儿印象，这样在读到此处的时候就不至于遇到拦路虎。

于是，我们就发现有些小说的开篇大谈人类的文明史。另外还有一些小说一开始就先说明主人公的父母当初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或者讲女主人公的生平事迹，或者先讲述公司的初创与发展的巅峰，而这一部分构成了小说的主要背景。

在小说中这样的信息倾销被称为叙述，其主要形式有背景故事、纯粹的说明、事件的总结或回顾以及人物动机的分析。总之，它们遵循人际沟通的礼貌规则，这些规则几乎普遍适用于其他一切话语领域。

问题在于：这会让小说变得很糟糕。

坦白来说，我是一个痴迷于科幻小说的怪胎。我拥有并且观看过5张蓝光版《刀锋战士》碟片。一天，我正在观看《危险的日子》，这是一部讲述电影《刀锋战士之银翼杀手》拍摄过程的纪录片，我偶然听到哈里森·福特说了一句很棒的台词，他谈到了展示与叙述的关系：

原来的剧本后面有一个附录，附录里面包括了画外音的旁白内容，我对雷德利导演说，我扮演的是一个侦探的角色，可是我并没有做任何侦探工作。我建议把画外音里的一些信息拿掉，把它直接融入电影的戏码中，让观众直观地发现这些信息，这样观众就能通过观察人物的工作环境来发现人物，而不必通过听电影旁白来获知故事的背景信息。

甚至连演员都明白这一点！当你的故事里到处都是解释说明的时候，你就剥夺了读者那种自然而然就能体验到的愉悦，甚至也剥夺了人物的自然展现。你要把画外音里的信息（你的直白部分）拿掉，并把它充实到电影的场景中去。我们得感谢福特先生的建议。

既然我已经提到了一部电影，那么干脆再使用一下电影制片人的隐喻吧。我希望你不要再以故事的讲述者自居，而要把自己当做一个拍电影的人。在小说创作的很多方面，从电影的角度思考问题能自然而然地让你的小说水平更上一层楼。

倘使一部电影的前10分钟幕布上一片黑暗，而叙事者则就世界各国的历史侃侃而谈，这样一部电影的票房业绩会怎么样？

这样的电影你能看得下去吗？观众席上漆黑一团，空无一物的幕布让观众干瞪眼，难道他们来影院就是为了强迫自己聆听一个古代史讲座吗？这样的电影永远不会成功。这部电影登上院线的首周必将遭遇惨败。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拙劣的片头部分。

那种以剧情说明开头的小说在读者、编辑或者经纪人那儿得到的效果很糟糕，正如上述电影给观众带来糟糕的体验一样。你必须把故事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你一定要把故事搬到舞台上表演，而不能一味地讲述。用电影行业的术语来说，你必须在镜头前面放置某种东西以供拍摄才行。

我们创作小说的时候绝非仅仅是在礼貌地谈话，我们是以文字的形式拍摄一部电影。事先把一切解释清楚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你先要让摄影机忙活起来，把事态的发展呈现在读者眼前。

电影都是如何开场的？屏幕上要发生一些吸引人的事情。故事里的一切需要制片人事先解释清楚吗？难道他们会说“好吧，这个女孩以前住在林肯，但现在她把家搬到了帕萨迪纳，她想实现自己的演员梦”这样的话吗？或者他们会直接进入剧情吗？难道他们还需要展现一下她去片场试镜的场面吗？或者让她翻遍自己的手袋，先找到内布拉斯加州的地图，然后再找到自己的明星路线图吗？

叙述就是倾销静态的信息。这是无聊的。它会让读者目光呆滞，进而关闭活跃的思维。请你相信我的话，你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前50页给读者留下这样的印象，尤其要注意一点，你的书能否出版的决定权掌握在读者的手里。

下面是我给叙述下的定义：当你中断剧情来解释一些读者毫不关心的事情的时候，这样的解释部分就是叙述。

当你考虑小说的开头要怎么写的时候，不用考虑自己应该先解释什么东西，也不必担心自己不解释读者就会看不懂。恰恰相反，你要想办法让电影有一个很酷的开场，取得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小说亦然。以后我会指导你如何通过画面展示传达信息，如何用展示部分推动剧情、揭示人物。但是，眼下你要专心思考如何在少做解释的同时提升吸引力。读者需要知道的很多信息都可以等以后再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来。不要给你的小说填充太多的解释，这样会使其不堪重负。让阅读变成一种快乐吧。

经验方法

下面我要给你一个小工具，它可以彻底改变你对于小说中的展示与叙述的认知。或许这些术语并非我的首创，不过，我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起过这些术语。所以至少我也是这些术语的共同发明人。

也许你想把小说的叙述部分赶尽杀绝，但是你就是无法找到它，在别人的小说中也找不到，在自己的小说中你自然也无法找到。这样一来，你甚至连找都找不到，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东西删除掉呢？

对于那些你觉得属于叙述的段落，你都可以问自己一个问题：你准备好了吗？

读完这个段落之后，你要问下面这一问题：摄像机能捕捉到它吗？

例外总是有的，但你只管问自己这一问题：摄像机能看得到吗？这个工具很了不起，它能帮你找到稿件中的叙述部分。

让我们来测试一下：

金凯德向来喜爱鲜花。甚至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在烈日之下翻土、种花，一干就是几个小时。结果却往往发现，这些所谓的鲜花只不过是一些杂草而已。不过，他很喜欢干这种活儿，长大后他想当一名园艺师。

好了，现在请你准备好测试时要提出的问题：摄像机能看到吗？假如这是一部电影，这一段话的哪些内容能呈现在屏幕上面？小说里写的哪些东西是人们透过镜头可以看到的？注意，我们现在说的并非镜头的闪回。

答案是：一个也没有。摄像机无法看到它，因为除了叙述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们再看看另外一个例子：

乌兰迪亚是一个和平的王国。尽管偶有饥荒和邻国入侵，不过，农民和贵族基本上都能和谐相处。这个国家既有英雄人物也有年轻卫兵，既有海盗也有酒店女招待，总体而言，他们的日子还算不错。

好吧，这段文字除了沉闷得要死之外，它属于展示还是叙述呢？让我们准备好测试工具吧：摄像机能看到吗？

你的脑海里或许浮现出了一幅梦幻般的田园风光画面：绿色的草地、广袤的森林以及微风中旗帜招展的城堡。但是，你怎么可能看到“偶有饥荒”呢？你怎么能看到入侵者是来自邻国呢？你怎么能看到他们的生活是美好的呢？你不能。你没有看到任何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一切都是作者告诉你的。这段文字可能让你感觉有点昏昏欲睡了。

把描述这些元素的每一个提示性事物放在镜头前面，叙述的内容还是容易转换成展示内容的。但是，目前来看它还是未经转化的叙述。

我读过很多像这样开头的、没有出版的小说，数量之多简直是数不胜数。我把它们一概拒之门外了。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书稿被拒绝，那就不要在前50页的任何地方使用叙述。

再举一例：

维罗尼卡换挡进入停车场然后走出大众甲壳虫汽车。她遮蔽眼睛以防午后阳光刺眼，同时盯着房子看。这座房子比她记忆中的要小了很多。它一直是这样破败呢，还是只是最近才年久失修？以前它一度是白色的，但壁板裂缝迫切需要重新上一遍油漆了。

两根大大的天线从屋顶探出头来，好像外星人头上的触角。它们由电缆固定在那儿，但尽管如此，右侧的天线也歪歪斜斜的。也许这样做能够提高收视效果。覆盖门廊的是一个油漆剥落的木制雨篷。雨篷下的墙壁是不是更加破败？墙壁显得那么破败的原因是不是由于它被阴影笼罩的缘故呢？维罗妮卡也说不清楚。

她叹了口气。假如这就是她原来生活过的地方，也难怪她的人生竟然会如此凄凉。

好吧，准备好测试的问题。摄像头能看到这一切吗？

确实是可以看到的。

这段文字违反了下面这条规则：小说的开头不要写人物下车。除此之外，这段文字还不算坏。这是一段描写。有人或许想把它删减一些，因为这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对话，所以这一定是叙述。但是，这个判断是错误的。在第2章我们已经明白，缺乏描写可能让你的书稿遭到退稿的厄运。描写并非叙述，因为描写的对象是摄像头可以看到的东西。假如没有描写，读者无法把故事里的画面凭空想象出来，这意味着离开了描写你的故事就无法前行。切不可把描写抛弃。

正如前文所述，例外的情形也是有的。虽说声音、气味、温度或者味道这些感官感觉都是摄影机无法捕捉到的，不过，对于这些感觉的描写不是叙述。此外，内心独白是视点人物的思想和认知，这也是摄像头看不到的，所以人们往往也把这样的内容称为叙述。不过，就整体而言，“摄像机可以看得到吗？”这个问题能帮你迅速发现叙述的内容从而加以删除。

例外情形与特殊类型

难道在小说中叙述就永远没有一席之地了吗？有的，但绝对不是在书稿的前50页之内。此外，它的出现必须具备下面两个前提：（1）这些信息一定得是读者必须知道的；（2）没有这些信息故事就无以为继。在军事小说中，情况汇报与运筹帷幄的场面就属于技术性的解释部分（叙述），但在满足上述两个条件的情况下这种做法是可以接受的。

你还要留意两类也许平常想不到的叙述。我把这两类叙述分别称为“偷偷摸摸的”叙述和“引号中的”叙述。

所谓“偷偷摸摸的”叙述是指你把叙述的内容零敲碎打地渗透进来，但你并没有把全部信息都倾销一空。这样一来，作者写的不是“维罗尼卡走出大众甲壳虫汽车”，而是“维罗尼卡从一辆石灰绿色的大众甲壳虫汽车里走出来，这辆车是她与劳伦斯分道扬镳之后在克利夫兰买的”。你能不能分辨清楚，这段文字打哪儿开始就不再是展示而是叙述呢？（提示：两者之间清晰的分界就是摄像头不再能看到作者言语所指的地方。）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这次站起来接电话的人不再是平时的吉姆，而是作为前海豹突击队员的吉姆。

如果你偷偷摸摸地使用了一些叙述，这些内容是摄像机无法看到的，并且读者也不能通过摄像机所看到的东西做出合理的推测，那你就是在作弊。你这是在叙述。请不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讲解事情。

另外你还要避免“引号中的”叙述。下面的文字似乎就属于这种叙述：

“亲爱的，吉姆，我们站在这里，面对着杰迪代亚·史密斯红木州立公园，感觉是不是很好？”

“哦，是的，芭芭拉。嗯，你也知道，这片森林公园成立于1929年，这是面积1万英亩、主要由古老的沿海红杉构成的公园，被加州最后一条主要自流河史密斯河一分为二。”

“那还用说。可真没想到，公园的所有土地几乎全是史密斯河及其主要支流密尔河的分水岭呢！”

“是啊！”

引号中的叙述是纯粹的说明文字，就像赤裸裸的旁白一样，不过，作者却自以为是地通过故事里的人物之口把这些话说出来，原本是叙述的这些话被改写成了展示。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