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国境内

骑车去欧洲 作者:宋立伟 著


中国境内

秦岭大峡谷里逆风疾吹,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湍流

出发

“那是一个阴天,我远远望见他们,边挥手边加速骑去。大伙儿也立即迎了上来。握手、拥抱、合影,面对着一张张笑脸,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2014年3月11日。

终于到了出发的这一天。

谈不上期待已久,也没有什么满怀喜悦或忐忑不安,只是因为已经计划了很久,在适当的时间去做适当的事情罢了。

脑袋有些空白。

按照风俗,家人为我煮了满满一大碗的太平面,配了两个浑圆白嫩的鸭蛋。面还很烫,我先去把单车码表里的数据做了清零。这是个新的开始,仿佛人生也随之清零。

这种感觉很好,和我想的一样。

这两天接受了多家媒体采访,《海峡都市报》提出独家全程跟踪报道,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作为福建省发行量最大、阅读率最高的主流媒体,《海峡都市报》很有影响力,这对我来说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和朋友们约好,上午10点在五一广场的旗杆下送别。那是一个阴天,我远远望见他们,边挥手边加速骑去。大伙儿也立即迎了上来。握手、拥抱、合影,面对着一张张笑脸,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还未离别,已有不舍。福州,等着我回来。

有伴同行

“不知过了多久,潜能突然激发,状态这玩意儿还真是说不准,说来就来。霎时间,所有的饥饿和疲劳感被一扫而空,我居然满血复活了。”

来五一广场送行的朋友实在是太热情了,有近30人陪我一块儿骑行到闽清县城,并在那儿度过了难忘一夜。12日清晨,大雨,惜别。

董哥今年要实现从福州骑车到西藏的愿望,他可以陪我骑到南昌。有伴同行,是个愉快的开始。

昔日繁华的316国道因高速公路的开通,大部分餐馆都关门停业了。这世界变化太快,一不小心就找不到北。从闽清到南平,需要翻越好几个大坡,我们俩驮着沉重的行李不停地上上下下,雨衣和防寒外套也是反复地脱了穿,穿了脱。“上坡如吃屎,下坡如拉稀”,这句流传在川藏线上的名言,用在福建的山路上其实也一样合适。

董哥变戏法似的取出几小瓶洋酒,立即让路餐变得有意思起来

看来,交什么样的朋友真的很重要

负重在山岭中骑行,身在地狱,眼在天堂,一侧是青翠欲滴的森林,一侧是玉带般流淌的溪流,远处青山云雾缭绕,美景犹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天放晴,我们就在溪边煮茶小憩,悠然自得。

时近中午,饥肠辘辘,途经一家卤味店,本想买个鸡腿尝尝,董哥在琳琅满目的食物架前沉思片刻,提议不如弄两只烧鸡来得更过瘾。每只烧鸡售价16元,我们和老板娘还价两只30元,未果。

我从屋里搬出几把椅子放在店门口,把烧鸡和早上打包的食物摆在上面,董哥又变戏法似的从驮包里掏出几小瓶洋酒。哈哈,这么一搭配,视觉效果马上不一样了!看来,和什么人交朋友的确很重要!

一只中年母狗从门前走过,我用牙齿扯下一个鸡翅膀丢给它,看着它满怀戒备而又贪婪地撕咬着,分享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作为一个长期在外骑行的人,我已经可以分辨得出野狗和家狗。在路上低头行走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野狗,会跟人保持一定距离,四处张望搜寻着可怜的食物;而已经饱餐后的家狗,一见到陌生人,总是一副虚张声势、趾高气扬的样子,当它们狂吠不止地从远处朝你奔来时,只需保持镇定,大吼几声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掷去。狗就是狗,气焰一灭便再也不凶了。其实,动物和人一样,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它们有时候不见得有恶意,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中午吃的食物不少,但无奈体能消耗过大,没过多久我又饿了。好几次在雨中停下,颤巍巍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士力架,胡乱塞入口中。这是胜利兄弟在五一广场离别时送我的礼物,十几年的同事情谊,混着巧克力、花生仁和焦糖在口中细细咀嚼,幸福满溢。

入夜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最终化为暴雨倾盆。山谷中的雾气愈发大了,在车灯的照射下呈现出一股迷幻的视觉效果。每有大车驶过,刮起的强风都会将我的雨衣卷起,遮住车灯,也遮住眼前的光亮。我蹬着沉重的双腿骑行在这漫漫无尽的长坡上,直面放肆的雨点。

不知过了多久,潜能突然激发,状态这玩意儿还真是说不准,说来就来。霎时间,所有的饥饿和疲劳感被一扫而空,我居然满血复活了。

翻过最后一个山口,连续7公里下坡,长驱直入南平市区,结束这漫长而又美好的一天。

按董哥提供的GPS数据,全日共骑行10小时,124公里,上升海拔2400米,下降海拔2370米。这些专业术语听起来也许不好理解,还是换种方式说明吧:福州最高峰鼓岭海拔约为800多米,以我车上30公斤左右的行李负重,今天就相当于骑着单车载着一位小学生上上下下去了三趟鼓岭。

听起来好像有些夸张,可大致就是如此。

面朝长江,春暖花开

“舒婆湖,青山环抱,波平如镜,如果天空能再蓝一点儿,和西藏已没太大分别。我干脆坐在湖边发呆、啃干粮、和村民聊天,这也是旅行的一种快乐。”

每一天都是陌生的,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异乡的早上,被闹钟叫醒,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3月20日,和董哥各奔前程,他回福州,我离开南昌,向九江骑行。手机屏幕显示气温在0℃左右,除了手有些发麻,感觉身体还算灵活。沿途处处都有油菜花海,与质朴的村庄相映,美丽宁静。

22日,我骑到湖北阳新县枫林镇坡山村。这儿有个舒婆湖,青山环抱,波平如镜,如果天空能再蓝一点儿,和西藏已没太大分别。我干脆坐在湖边发呆、啃干粮、和村民聊天,这也是旅行的一种快乐。

到达黄石后,依手机导航显示,沿江而行。我看到江面上巨轮往来,铁塔矗立,觉得这条江不简单。询问路人,得知此乃长江,我的心突然翻涌着激动与豪情。长江,如今实实在在地在身边流淌。宽阔的江面,宁静的田野,壮丽的花海,小树林里鸟儿们欢天喜地地自由嬉闹,春日里一切生机勃勃。

在我不经意的时候遇见,是你最美的年华,长江。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看到前方路上尘土飞扬。这附近有很多水泥厂,可能是它们使的坏。唉,多美的一条骑行道,就这样糟蹋了。一下午都在不停地充当着人肉过滤器,这飘浮于空中的尘土,仿佛是烟花湮灭后的薄雾,是对当地繁荣的礼赞。

晨雾未散,野外小径宁静安详,壮丽的油菜花海一路延伸,春日里一片生机勃勃

我不经意间遇见,是你最美的年华,长江

湖北,黄石大道。

当我骑着单车进入时,我承认自己惊呆了!

这里让我联想起某部好莱坞大片中的末世场景。脏污到极致的楼房散发出一股颓丧幻灭的气息,和街对面欣欣向荣的炼钢厂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看到有些黑乎乎的窗户外还晾晒着衣服,一位工厂职工模样的小姑娘正在路旁收起她那条落满阳光及灰尘的粉红色被子。那家脏得不忍直视的小饭馆里,墙上挂着检验合格的卫生许可证,一群老乡在喧哗声中推杯换盏。

太阳已经完全招架不住这些炼钢厂不断喷发出的浓烟,宛如困兽般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我始终没有勇气摘下那已经污秽不堪的医用口罩,即使我早已进入黄石市区。

我不知胸口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堵上了,呼吸困难。我慌不迭地在路旁随便找了家酒店,仓皇逃入。出发已整整12天,从未如此狼狈过。

这一天,我知道祖国除了唐山外,还有另一座被严重污染的城市。

武汉,藏友情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我顺路先送茗崎回去。下车时,他突然塞给我一百块钱,说是没时间请我吃饭过意不去,我不知该怎么拒绝,默默地收下了。”

3月24日,武汉。

最近开听的有声读物是《金庸传》,一篇篇精彩的武侠小说又把我带回到那个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少年时代。

晓晓兄弟在武汉就读大学,即将毕业。两年前,我们在拉萨一家酒吧认识。那一夜,昏黄的路灯下,我们醉醺醺地从宇拓路走回北京东路,一路话离别。次日,我骑车离开拉萨前往尼泊尔。

晓晓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武汉,吃住他全包了。晚上,在Old Friends酒吧,我借了把吉他上台唱了首《光辉岁月》,没多久就喝多了。

杨哥是当年和我一起骑行滇藏线的骑友。他请我去粤汉码头的一家餐馆吃饭,另一位骑友茗崎和他女朋友也来了。我们喝着笑着,聊着那条曾属于我们的滇藏线,虽然这段时光早已随着时光一去不复返。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我顺路先送茗崎回去。下车时,他突然塞给我一百块钱,说是没时间请我吃饭过意不去,我不知该怎么拒绝,默默地收下了。

在武汉休整3天,即将启程。临睡前,我打开微信,看到朋友圈里一篇高晓松写的文章,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我时常问自己,为何在年近不惑的时候,才突然想去过一个间隔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答案也许飘在风里。

河南,培哥与志明

“我们营营役役终其一生,与人比车比房比面子,却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离开,不停地离开。

这一切就像是一部被设定为快进模式的电影,美好也罢,伤感也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来不及细细品味。

3月28日,踏入唐河县城,那已经是河南的地界了。

早上在收拾驮包时不禁感慨,我这7个月里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娱乐显摆的东西,统统加起来其实也就这么点儿。我们营营役役终其一生,与人比车比房比面子,却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曾经在拉萨萍水相逢的培哥和志明驱车数百里只为和我小聚一餐

侠义古风,铭感于心

河南,中原之地,颇有侠义古风。

两年前,我在拉萨某客栈邂逅两位驴友贾培和志明,畅谈一下午,次日分别,此后再未相见。得知我今日路过河南,他们从郑州驱车三百多公里赶来唐河与我一会。分别前,培哥送了我一条“黄金叶”香烟。

“You may say I am a dreamer,but I am not the only one.

你们可以说我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可像我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秦岭,春天里

“我只能趁有车辆经过时,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线,夺命狂奔;当车辆远去,我又缩回黑暗里,紧贴着墙壁慢慢前行。每辆车带起的风声,刮在耳边,都像是死神的呼啸,生怕下一秒被撞飞。”

3月的最后一天,离开河南,进入陕西。

清早出门,城市还在沉睡之中,江水平静,树林中偶有鸟啼,连大货车也不敢肆意乱鸣喇叭,生怕惊扰了这宁静的一刻。

我把单车停在路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墙角下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远远望去像是个孩子。我犹豫片刻,从包里摸出一些零食,正要朝他招手示意,只见那人颤巍巍地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对着我挥了几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送过去。待走近时,我才看清那人原来是一位中年妇女,浑身上下污秽不堪。我没有勇气把食物放在她手里,只好弯下身子放在一边。离开后,我的心强烈地揪着,一直没敢回头。

春天出发,秋天回来

骑车去欧洲,需要整整七个月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武关隧道,号称“三秦要塞”,长约1公里,坡陡,众多大型车辆穿行其中。在隧道口,可见内有壁灯照明,便没将车灯从包里取出,但骑到后半段,壁灯突然灭了。我只能趁有车辆经过时,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线,夺命狂奔;当车辆远去,我又缩回黑暗里,紧贴着墙壁慢慢前行。每辆车带起的风声,刮在耳边,都像是死神的呼啸,生怕下一秒被撞飞。大约15分钟后骑出隧道,这是我旅途中第一次遭遇惊险。

▲ 一路向西。霍尔果斯,我将从那儿出境

秦岭大峡谷里逆风疾吹,连下坡也须奋力,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湍流。

从商洛到西安,结束3天的秦岭骑行。

爆胎,也是一种“乐趣”

“爆胎的确多发于雨天及烂路上,而且爆的通常都是后胎,想必和负重有关。”

4月7日,我离开西安。这是一座伟大的古城,我将从这里踏上丝绸之路,经甘肃到新疆,再辗转亚欧诸国。

8日,踏上黄土高坡。这里气候干燥,常年缺水,而人们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世世代代顽强生存。绿油油的秧苗,这是生命向大自然的致意。

9日,进入甘肃。10日,骑过六盘山,到达宁夏隆德县。

隆德宾馆里的暖气十分充足,令我感到不适,想开窗透会儿气,可窗外的冷空气非常强劲,冰火交融,忽冷忽热,只好又关上窗,睡眠质量极差。半夜醒来,我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心想大事不妙,一路风雨都扛过来了,可别毁在这暖气房里。我挣扎着起身四处寻找那控制暖气的开关,可怎么也找不到。唉,我这没有享福的命,还是环境恶劣点儿舒坦。

下着雨的黄土高坡,寒冷刺骨,没骑出多远,就停下来把手套戴上。进入甘肃之后的路况开始变得不大稳定,时好时坏。

我看到路旁有一家便利店,打算进去买一杯热饮,冻得有些哆嗦。老板让我留在屋内烤火,我担心车子的安全,婉拒了他的好意,借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雨天/烂路/爆胎:

一段完美的骑行苦情戏

雨水的温柔/把粗糙坚硬的轮胎/给软化了,

雨水的干练/把原本包裹在泥土里的钢丝/给洗锐了,

钢丝自从离开那老旧爆裂的货车轮胎后/就一直梦着/有

回去的一天,

它没日没夜地/蛰伏在烂路里/只为了那一刻,

内心柔软的轮胎/蹦蹦跳跳地跑在烂路上/宛如踏春的少女,

早已蹲守在路旁的钢丝/终于逮到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他/奋不顾身地

挺上,

这无防备的一击/使她娇躯一颤酥软倒地,

只见

她/长长地叹了口/幽怨的气。

我/也叹了口气。

调侃归调侃,说回来,爆胎的确多发于雨天及烂路上,而且爆的通常都是后胎,想必和负重有关。暴雨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泥泞路上,看着那满载行李的后胎瘪软在地,悲怆感油然而生。

然而,现实终归要面对。只好把防雨罩往地上一铺,卸下所有行李,再怎么小心,最终也难逃如落泥狗般的宿命。然而更可恨的是,当你正专心换胎时,身旁冷不防出现一辆飞驰而来的大货车。天然泥彩装,我可是亲身体验过。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刚换好的新胎没骑出多远,又看见它变成无精打采的模样。之后的一整天,内心满是阴影。

黄土高坡

“我已经连续好几天在高原上跋涉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让人爱得深沉的黄土地。最后几十公里尽是烂路。我的防风眼镜早已模糊不堪,口罩一刻都不曾摘下过。我想骂人,却张不开嘴。”

4月13日,目标:榆中县。

对于未知路况,不宜制订过高目标,恐伤及士气。我吃了一碗加双蛋的牛肉面后,出发。

清晨的山间,雾气浓重。满眼尽是白色薄膜覆盖的农田,给这片单调的大地增添了不少色彩。农民们还在坚守着劳作,过着淳朴的乡居生活。

相比起经济发达的沿海农村,这里没有步履匆匆、愁眉紧锁和遍布于大街小巷的作坊,我只看见闲庭信步、笑容可掬和放置于田间地头的农具。

黄土高原上,树木冒出新绿,成片野花绽开,梯田覆盖着薄膜给山头画上优美的曲线

收入少了,压力也少了。什么是得,什么又是失,老天爷一向是公平的。

有位农民大姐正在用一把尖头工具把地上的薄膜戳出一个个孔来,想必是让那农作物得以向外生长。同样是种植,受限于自然环境,西部就比南方多了不少麻烦。

山道十八弯,盘旋而上。有好风景相伴,亦不觉得疲劳。只是为何收费站都喜欢设在山顶的隧道口处,是取瓮中捉鳖的意思吗?

我已经连续好几天在高原上跋涉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让人爱得深沉的黄土地。

最后几十公里尽是烂路。我的防风眼镜早已模糊不堪,口罩一刻都不曾摘下过。我想骂人,却张不开嘴。

一直纠结着是否要赶去兰州,想通了便觉得没太大必要,与其把今日累垮,不如明日轻松前往。来日方长。

兰州,初识皮尔

“我终于明白了‘笨猪’和‘傻驴’的区别:笨猪(bonjour)是比较正式的‘你好’,任何场合下都可以使用。傻驴(salut)是比较随意的‘你好’,也可用于熟人间的‘再见’。皮尔说多数法国人的英语都说得不好。”

4月14日,兰州。

听说青旅来了一位法国人,是从西安骑车过来的,我很好奇。在上楼梯时遇见了他,是一位老者。我们用英语交谈了几句,他说他叫皮尔,打算沿丝绸之路去喀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本已经快要被翻烂了的《孤独星球》,翻到兰州那一页,问我哪些景点值得一去。我说我也是初来乍到,除了黄河铁桥,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坐在青旅大堂写游记,皮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到外面说话。他问我甘肃省博物馆该怎么走,我用手机查明路线后画了张草图给他,可他似乎看得不大明白,愁眉紧锁。我突然觉得这个博物馆也可一去,便说可以带他前往,不过要等到午后。他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大口气。老外的肢体语言普遍都很丰富,想必是在路上练出来的。我想,也许不久后我也会变得如此。

初次邂逅皮尔,这位71岁的法国老头很喜欢中国文化

他给亲友寄明信片,我教他写“法国”二字,他很快就学会了

皮尔对我说,他对中国人很有好感,还有土耳其人也不错,但提起法国人时却摇了摇头,说这帮家伙太懒,没几个好东西。

和我们同住一家青旅的苏哥表示,他可以开车送我们去博物馆。苏哥是江苏人,独自来兰州出差。经交谈,原来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哥们竟是资深老驴,曾走过8条进藏路线,独自一人穿越大羌塘,说起世界各地的旅游风光或奇闻逸事简直如数家珍。

苏哥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向我解释为了尊重老年人,故安排皮尔坐在前面。车上,他问皮尔今年几岁,皮尔居然做出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状,说记不得了。

苏哥提起,他有一位好友在独自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时不幸身亡,后来是他亲手把好友的骨灰葬在了那里。他给我看存在他手机里哈萨克斯坦的照片,说该国路况不是很好。他对哈国警察的评价和我在网上了解到的差不多,建议我要随身备些零钱以便应付这些人的纠缠。苏哥还给了我许多建议,说进入俄罗斯之前最好把胡子刮掉,因为那边的东正教徒可能会不喜欢我这伊斯兰风格的大胡子;他说在欧洲夜骑时,单车尾灯最好保持长亮;他强烈建议我要自带一套炉具,因为长期冷食对肠胃不好。苏哥对单车的了解同样十分专业,跟他聊这些,我基本上只有听的份儿。

毕业于北京大学的苏哥很健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几乎无所不知。他还精通茶道、棋艺,对各大宗教也有一定研究,尤其是藏传佛教。他长期练习剑术和双节棍,据说同时对付几名壮汉不成问题。他现场教了我一些格斗技巧,一过招就知其身手不凡。关于苏哥,我总感觉他在短时间里给了我过多信息,似乎很难一下子去形容这个人。

“丝绸之路”是甘肃省博物馆里的重要展馆,皮尔最想看的就是这些。站在那堆从麦积山石窟发掘出来的佛像复制品面前,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外国的月亮是圆的,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情结。皮尔说,丝绸是个好东西,可是化纤出现之后就没落了;他老婆之前的工作便是和丝绸有关,她也非常喜欢中华文明。他们两口子常分开旅行,各自去发现人生的精彩。

在博物馆里,我向皮尔请教了几句常用的法语。我终于明白了“笨猪”和“傻驴”的区别:

笨猪(bonjour)——是比较正式的“你好”,任何场合下都可以使用。傻驴(salut)——是比较随意的“你好”,也可用于熟人间的“再见”。皮尔说多数法国人的英语都说得不好。

下午四点半,苏哥又开车前来博物馆门口接我们。晚上,我们三人和青旅店长小马哥一起下馆子吃饭。大口喝酒,气氛热烈,我当即决定推迟一日离开兰州。

席间,皮尔告诉我们他曾经在二十多年前参加过北京长城马拉松,在那次比赛中,他获得了第一名。他说起他人生第一次长途骑行——美国66号公路,以及最惊心动魄的一次骑行——从叙利亚到法国。为了证实所言不虚,他翻开护照给我看那页叙利亚签证,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年龄:出生于1943年。噢!他已经71岁了!

次日,我带着几分宿醉下楼,看到皮尔正坐在大堂认真地写着明信片。他担心邮局工作人员看不懂他写的英文,让我把中文“法国”备注在一旁。很快,他就学会了写这两个字。他拿出他的丝绸之路骑行攻略,让我在电脑里帮他查询沿途哪些城市有青年旅馆,我把搜索的结果写在一张纸上,便于他问路时使用。

皮尔告诉我法国除了埃菲尔铁塔外,还有几处风景绝美的地方不容错过。但遗憾的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在5~7月间盛放,待我骑到那儿的时候可能已经开败了。他在谷歌地图里为我详细指明了他家地址,那是一处叫“圣西戈莱娜”的地方,距离里昂市区约90公里。他邀请我到时候上他家做客,他说他老婆是个十分好客的人。

最后,他认真地把他的姓名、家庭地址和联系电话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我,我接过纸条,胡乱放入衣服口袋。

呵,法国,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风雪过祁连,眉毛挂冰碴

“为了避免肌肤被风沙侵蚀,西北农村妇女总是喜欢蒙着面巾出门劳作,她们成群结队地坐在拖拉机后面,看上去显得有些神秘。”

4月17日,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气温-3℃,大风,飘雪。

一早醒来,今天要搞定的首要任务就是那传说中的祁连山乌鞘岭。目标:古浪县。

天微亮便已出门,在街上兜了几圈没看到开门营业的早餐店,后来遇到一位好心的藏族妇女,她告诉我街角的菜市场里好像有家包子铺,让我不妨上那儿看看。她的普通话真难懂,我也是连猜带蒙才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坐在包子铺里,无聊地刷着微博。看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新浪微博终于上市了,不禁感慨万分。这曾经无限风光的家伙如今在微信的步步紧逼下已成了明日黄花,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市,是想最后捞一把吗?又看到一条消息,说马尔克斯走了,我想起那本心仪已久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拜读。

风雪乌鞘岭

我发现,人有时候坚强得超乎想象

时近5月,祁连山脉依旧异常寒冷。

也许是为了避免肌肤被风沙侵蚀,西北农村妇女总是喜欢蒙着面巾出门劳作,她们成群结队地坐在拖拉机后面,看上去显得有些神秘。户外集体劳动在我眼里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是在进行某种舞蹈或宗教仪式。

茫茫雪山在望,不知今日迎接我的乌鞘岭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路牌显示古浪县城离这里还有66公里,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难以预计到达时间。

寒冷,逆风,困难重重。

看着从身旁呼啸而过的火车,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去年夏天,独自一人在青藏高原骑行的日子。我们始终没有变得强大,是因为我们一直过得太舒服。

乌龙路牌层出不穷。已经骑了好几公里路,古浪居然越离越远。不急,长路漫漫,还是先找家商店喝杯热饮吧,感觉脚趾冻得有些发麻了。坐在温暖的室内,喝上一杯藏族姑娘亲手现泡的奶茶,我又买了一包福建产的七匹狼香烟,抽上几口,缓解下思乡之情。

风越来越大,一上午时间只骑了31公里,有些懊恼。

前方想必就是乌鞘岭了,山上乌云密布,雪花纷飞,我看了看手机里的海拔高度软件,显示此处海拔为2759米。呵,有点儿重回西藏的感觉。调整一下状态,长上坡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风雪交加的乌鞘岭,仿佛回到了洪荒时代。

我看到相邻的高速公路上有不少车辆在疾驰,细细的铁丝网隔开了两个世界,衣食无忧的人坐在温暖的车里于隧道中穿行,孤独的骑行者顶着风雪在翻山越岭。我看到不远处的山下有一个村子,不少人家的屋顶青烟袅袅。我看到那些散落在路旁的道班,不知养路工人如何打发这漫漫寒冬。我看到有位大叔从茅屋里跑了出来,提着两个大桶在给牛羊打水,他离我不远,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不愿理我,我们两人就像是一对黑白默片里的演员,在苍茫大地间无声地上演着一场戏。

距离垭口不远处,前货架不幸夭折,幸好驮包里备有不少铜线,先随便固定一下。

乌鞘岭的坡其实不陡,因为风雪的缘故,才有了它独特的魅力。来到垭口,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阵强风夹着雪粒朝我袭来,我打了个哆嗦,看这情形,下坡估计也不是什么易事。雪越下越大,路面开始变得湿滑,大货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后急驰而来,我只好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向下滑行。山间的强冷空气很快就把我吹得浑身发抖,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两年来的长途骑行,这回应该是第三次在大雪中奔波,第一次是翻越新藏线,第二次是从满归到漠河的路上。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

停停走走,这难忘的14公里下坡路,痛也快乐。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莫泊桑

你好,不老骑士

“我们都不喜欢结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不由得升腾出一股敬意:真是好样的!不老骑士。”

离开古浪的路上,巧遇皮尔,原来昨晚他也到了这里。我们聊起昨日的恶劣天气,各自唏嘘不已。他说今天的路况不是很好有些颠簸,我指着天空说不怕还有阳光呢。我给他看手机里“海都报”刊登的和他的合影,他哈哈大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们都不喜欢结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不由得升腾出一股敬意:真是好样的!不老骑士。

再遇皮尔,不老骑士

河西走廊,艰难一日

“我们一路上说着各种荤段子相互调侃,随着掉落一地的笑声,我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叫友情的东西在心里慢慢地滋长。”

4月20日,甘肃永昌。

当我站在浴室镜子前往脸上搽防晒霜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正在涂抹伪装油彩的美军陆战队员。从永昌到山丹,有180公里路,据说其中还包含50公里左右的缓上坡,想来这又会是悲壮的一天。

不敢怠慢,早早出门。

广场舞这个极具中国特色的运动看来真是被推广得极为成功,天寒地冻的,这些大清早就自发集结到广场上来的人,居然能如此有序地手舞足蹈,委实令人钦佩!

一辆拖拉机嘶鸣着从身后驶来,我隐隐察觉到危险,急忙闪到一旁。看着那片颤颤悠悠已经滑出车体逾50厘米几乎与我擦肩而过的薄木板,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若非反应及时,此刻可能已重创倒地。这辆运送木板的拖拉机没有安装后视镜,司机不会轻易发现这个安全隐患,我想追上去提醒他,但很快发现这是徒劳。长途骑行者的归宿有很多种,人各有命。

羊虎沟煤矿,曾想过到这儿露营

我和小王在融雪后的烂路上骑行,相互调侃,相互支持,有时候共患难的友情就这么简单而真挚

戈壁滩上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寒风刺骨,路上空无一人。我在一处废弃的牛圈旁停了下来,正准备午餐。

“嘿嘿,你好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我回头一看,是一位肤色黝黑戴着头盔骑着单车的年轻人。他说他叫小王,河南濮阳人,计划从老家一路骑行到新疆,再接着骑往拉萨。没想到在荒郊野外居然还能遇到骑友,太开心了。一起上路吧,小伙伴。

风越来越大,雪花纷飞,前路一片迷茫。我查了一下地图,这里距离山丹县还有74公里,按眼下的速度估计还要八九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更郁闷的是,中途有一段50公里左右的缓上坡,我们绕了一段冤枉路,花了整整6个小时才骑到坡顶。

前几天这里估计下过一场大雪,雪融化后一路泥泞。应对这种烂路的唯一方法就是看准大车的辙印,加速前进。一旦过不了,双脚难免就要陷进深深的淤泥里。很快,烂泥糊满了我的鞋,又把链条、飞轮和刹车等也一股脑儿地给糊上了。我和小王几度相顾失笑,除了浑身上下污秽不堪,我惊奇地发现他的头盔缝里和眉毛上居然也满是积雪。不急不急,慢慢来。兄弟,我们先去路旁抽支烟取取暖。

我和小王东倒西歪地在烂路上艰难地骑着,不停地咒骂到底该由哪个部门出来为这里负责。好几次,我看着他车子失控冲进水洼或撞向路旁的烂泥堆,均会乐不可支。我也会为自己小心翼翼成功地穿越几个险处而大声喝彩。我们一路上说着各种荤段子相互调侃,随着掉落一地的笑声,我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叫友情的东西在心里慢慢地滋长。

越困难越微笑,越苦越快乐。说来可能有人不信,但在回忆里,当时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很多时候,都是小王在前面开路。小伙子不光是体力好,身上更有一种类似于拓荒精神的蛮劲。看着他那在眼前不断跳跃的身影,我突然闪过一丝不祥之兆。

风雪天,烂路,还有什么事情没发生?我想快点追上去,告诉他我的这个预感,还没待我开口,只听见他猛地发出一声咒骂。完了,不幸被我言中!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兄弟,多谢你替我挡了这一“劫”。

我蹲在烂泥地里陪着小王换胎。今晚到达山丹县估计是没戏了,我提议,要不咱去传说中的羊虎沟煤矿那儿露营如何?他没心思搭理我,边继续咒骂边从轮圈上扒下那条已糊满泥巴的破轮胎。

说说笑笑,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我们艰难地蹬上坡顶,再顺势而下,山丹县城似乎不远了。黄昏来临的时候,天开始慢慢地放晴,远处似乎还有一抹晚霞。我们在夕阳下踏歌而行,这一刻无疑是美好的。

夜里,风平雪息,气温回升,连难得一见的星星也冒了不少出来。我们在村子里穿行,善意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有一户人家还在操劳着亲人的丧事。驮包里除了硕果仅存的一小袋奥利奥外所有食物均已消灭殆尽,单车链条在不停地发出垂死挣扎的哀鸣。

永昌到山丹,共121公里,骑行时间10小时15分。

丝绸之路,才刚刚开始。

张国臂掖

“每天极度劳累之后如果还要想着如何去解决这些困难,换作是我也许也会选择在野外露营。这样虽然人苦,但至少心不苦。我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那不久后的将来。”

4月21日,甘肃张掖。

透过窗帘缝隙往外望去,阳光明媚,云淡风轻。

昨日那逾10个小时的奋战还真是把我给累倒了,浑身酸痛,不愿起床。小王兄弟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晚梦到今天去张掖的路上有很多上坡。”唉,好端端的一个人被虐成这样,心有余悸那也是正常的,我能理解。

我们先后把那脏得不忍目睹的单车推进洗手间里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出发时,我感觉车子变得有些不大对劲,除了链条干涩外,后轮也很不利索。在小王的协助下终于找到了病因,原来经过昨日一役,后碟片变形了。

我们在山丹县城里绕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家专业维修自行车的店铺,后来只好跑去一家销售电动车的店里求助。老板人很好,也很愿意帮我,但就是完全不懂该怎么修好它。没招了,只能先把刹车装置从碟片上拆下,再用铜线固定在车架上,等到了张掖再想办法。话说铜线这玩意儿可真是长途骑行必备的神器,扎带不行,颠几下会断。

由于后轮缺乏制动,小王成了我的护法,一直骑在左侧保护着我。国道上车辆稀少,也看不到任何行人和牲畜,到处都是风化的残垣断壁和游移不定的小龙卷风。

七彩丹霞青年旅馆位于张掖市郊的一家技校内,我们抵达的时候,学生们正在操场上欢乐地玩耍。我突然看见墙角放着一辆熟悉的单车,咦,原来皮尔老兄也到了这里。

皮尔提起昨日经历的种种困难,他神情激动地指着那辆单车还有那身和我一样脏污的衣服,夸张地形容他是如何在风雪交加的烂路上挺过来的。我和小王斜靠在吧台上认真地听着,时不时也跟他一起乐不可支地笑着。

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去街对面的餐馆里吃饭。

席间,小王把皮尔的相机借来翻看里面的照片,没一会,只见他嘴里连连发出惊叫:“哇,哇,这老家伙原来都睡在野外!”我听后急忙把相机抢了过来。果真如此,照片中的皮尔常独自一人在河边、桥下以及树林里露营。

我问皮尔为什么不去住旅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说这一路上除了青旅外便再没住过任何旅馆。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字也看不懂,还有那条奇怪的制度,每天极度劳累之后如果还要想着如何去解决这些困难,换作是我也许也会选择在野外露营。这样虽然人苦,但至少心不苦。

我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那不久后的将来。

皮尔和小王兴高采烈地聊着足球,我对此不懂也没有兴趣,完全没有插嘴的份儿,我只隐约记得皮尔好像对于巴黎圣日耳曼队被收购的事耿耿于怀。

就一道菜,花卷焖土鸡,把我们仨都给吃撑了。小王坚持要请客,让皮尔再次感受到了国人的热情。皮尔提醒我说欧洲消费很高,如果想要节约点就不能经常下馆子。

早起,皮尔再次请我帮他查询一下张掖到喀什这一路上的青旅以及返程火车票等信息,我依旧用中文帮他将这些查询结果写在纸上。接着他又问了我接下来的骑行路线,他说很羡慕我能有机会这么走上一回,因为法国人很难获得哈萨克斯坦的签证。

小王离开张掖前往敦煌。

我在张掖市区找了一家修车店,更换了后碟片和脚撑,单车性能终于恢复了正常。我帮皮尔带了双袜子回来,本想接着写游记,但拗不过他,只好一块儿前往大佛寺游玩。傍晚回到青旅,停电了,风把院子里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店员说沙尘暴马上要来了。

到了晚上,电依旧没来,大堂里点着一些蜡烛,三三两两的住客坐在那里打牌或低声私语。

我走回房间取出笔记本电脑,在下载的影片里来回挑选,目光最终落在了《中国合伙人》上。关于这部影片的评论先莫去理会,在盛行实用主义的当今社会,陈可辛确实是把这个故事讲得很残忍,看得人心里难受。

为了追求成功不择手段,为了满足欲望倾尽全力,所有人都面临着严重的精神危机。回头看看我们身边的人,有几个不是如此?“梦想是什么,梦想就是让你感到坚持就是幸福的事情”,真的是这样的么?

23日一早,风沙满天,气温也只有3℃左右。皮尔决意出发,计划分三天到嘉峪关。我继续留在张掖,再休整一天。没过多久,皮尔折返了回来,说外头太冷要加件衣服。他翻遍所有行李也没找到他的帽子,颓然坐在椅子上,见我过来便可怜巴巴地问我可否带他去市区看看能否买到合适的帽子。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陪他骑了不到一公里,我的身上也落满了尘土。

打听了几处地方,终于在一家店里看到一款抓绒帽,皮尔激动地抓住店员的肩膀问还有没有更好的货色。店员不知其所云,一脸茫然。我向皮尔解释说这足以应付当下的气温,而且抓绒材质较为易干,即使下点小雨也可戴着。我又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其他装备,建议再购买一副厚点儿的手套。

回到青旅,皮尔向我确认了出城的道路后,绝尘而去。

嘉峪关,出塞

“他满脸愁容地说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老婆了。我突然记起行李里有一部已开通全球漫游的手机,就找出来递给了他。他说好只打一分钟,说好只说一句‘I am OK!’就会挂断的,结果却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离开张掖后,开始进入戈壁腹地,没有人烟,车辆稀少,也无处寻觅动物的身影。时不时会见到一些重型拖车上运送的风力发电机的翅膀,饿得两眼发昏的时候真想把它们烤了来吃。

寂寞的公路,蜿蜒伸向天边。

风车在眼前缓缓地转动,心也随微风轻轻荡漾。没在戈壁里骑行过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感受。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到达酒泉,收到旅行社发来的信息,说申根签证通过了。这最后一道障碍,现在终于扫平了。

离嘉峪关市区约十公里处,我突然看到路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哈哈,皮尔老兄!皮尔说,他用了三天时间才从张掖来到嘉峪关,昨晚又是孤身在外露营。他说有预感会遇见我。最后一段路,一起走吧。该死的手机导航居然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死胡同,那条路正在大修,禁止车辆通行。幸亏遇到几位好心骑友,重新帮我们指明了方向。

嘉峪关属于5A级景区,门票100元。据说下午5点过后停止售票,我们急忙先把单车推进青旅后买票进入景区。

这家名为“逆旅”的青旅位于嘉峪关关城北门出口。回到青旅,见到那位背包客出身的帅哥老板,他说大家都是在外漂泊的人,押金就免了,房费也只需意思一下就好,双人间每晚60元。

我和皮尔走去附近的一家清真餐馆吃饭,征得餐馆老板同意后我走去街对面的小店里买回几瓶啤酒。恰逢有位朋友在福州过生日,我们用微信进行视频通话,皮尔凑过来看我在干吗,我就让他对着手机唱了首英文的生日快乐歌。

皮尔打算在嘉峪关逗留两日,他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明天。他一脸失望地唠叨着希望我能多陪他一天,我向他解释说我的哈萨克斯坦签证很快就要生效了,而这里离霍尔果斯口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我突然想到皮尔沿途住宿的问题好像还没得到解决,就跑去青旅前台要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两行大字:“我想找一家旅馆,不要太贵的。”我把纸交给皮尔,建议他在进入城镇时可以拿这向路人问询,他大悦。

我告诉皮尔从嘉峪关到乌鲁木齐的路上应该不会有青旅,估计也很难找到Wi-Fi来打网络电话。他满脸愁容地说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老婆了。我突然记起行李里有一部已开通全球漫游的手机,就找出来递给了他。他说好只打一分钟,说好只说一句“I am OK!”就会挂断的,结果却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老婆在接到他电话时发出的尖叫以及激动而颤抖的话语。我当时坐在自己的床上收拾东西,皮尔拿着我的手机站在屋角。思念,穿透了距离。

临睡前,我看着皮尔转过身子,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四次相逢,明日一别,也许日后难再见了。

横风!横风!独闯戈壁无人区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们在困难面前心如止水?又是如何的渴望使我们在逆境中不顾一切?这一切,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想要一个全新的生命,为了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从玉门到瓜州进入风的王国

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其实不在玉门,而是在敦煌附近。

此时已经深入戈壁腹地,景色单调,荒无人烟,骑行容易犯困。西北风劲吹,难以歇脚,能有幸躲在立交桥下喘口气就已谢天谢地。记得有一次,我不慎丢失饮用水,连续骑行了20多公里,最后连“望梅止渴”这招都用上了,才看到一间加油站。

312国道继续和高速公路相守相依。小王兄弟在微信里告诉我接下来的路会很烂,烂得超乎想象,他也是在忍无可忍之后才把单车搬上了高速公路——我们戏称为“嗨路”。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得先去探探路。我站在“嗨路”前认真地观察了一番,两侧都有铁丝网拦着,似乎难以进入。没过多久,烂路终于来临,苦不堪言!与其这样煎熬,不如冒险一搏。

我承认在进入“嗨路”的那一刻,看着铁丝网外的世界,幸福感油然而生,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流了几个月的偷渡客,现在终于回到岸上。重回柏油路的感觉的确很好,可没过多久,一辆飞驰而来的大货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刮起的强风差点儿把我甩到马路中间去,惊魂未定的我被吓出一身冷汗。从那开始,我就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边骑行,不敢越雷池半步。

“嗨路”上每隔几十公里就会出现一个服务区,补给倒是挺方便的。

午后,我靠在服务区里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手机里正播放着辛尼奥康纳演唱的《Streets of London》,她那天使般的嗓音和着戈壁里的风声在我耳畔若有若无地缥缈着。我有时会微微睁开双眼,在朦胧的前方,我仿佛看见一个迟暮的老人,正坐在一家古旧的咖啡馆里,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去的咖啡。

Have you seen the old man

你可曾见过一个老人

In the closed down market

在市场打烊后

Kicking up the papers with his worn out shoes

拖着他那双破鞋踢着被丢弃的报纸

In his eyes you see no pride

在他的眼里你再也看不见自豪的神采

Hands held loosely at his side

他的双手散漫地垂在身旁

Yesterday’s paper,telling yesterday’s news

那些过期的报纸上,写着过去的故事

玉门就快要到了,准备离开“嗨路”。关卡没有设限,通道敞开,我心怀忐忑,加速向前冲去。在越过收费站的那个瞬间,我用眼角余光瞥去,一位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在看到我飞奔而来的第一眼后就张大了嘴,直到最后也没合拢。

4月28日,离开玉门,前往瓜州。

瓜州是世界风电之都。312国道沿途可见无数的风力发电机,随着叶片的转动,我的头皮也阵阵发麻,每一步都骑得艰辛。尖锐的风声让我连使用耳机听歌的兴趣都没了。我看到一个工地,前往歇脚。

一位戴着卡其色帽子的修路工人招手示意我过去,小聊几句后,从袋子里摸出一块大饼和两根火腿肠递给了我。我看到他们的口粮似乎也不充裕,就只肯收下一根火腿肠和大饼。修路工人们告诉我星星峡一带是新疆境内的无人区,环境恶劣,要多备些口粮和水。

上路,风越来越大,体能消耗得很快,刚才吃下的食物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继续物色一处避风港,享用午餐。

又困又累,眼前掠过的雅丹地貌早已无感,严重疲劳驾驶。到了瓜州服务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撞着进去。

屋外阳光猛烈,我坐在椅子上实在不愿起来,后来不知不觉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但看了看时钟,已接近下午5点。瓜州尚余46公里,由于逆风前行,当下的时速仅为12公里左右,看来麻烦大了。

在“嗨路”上夜骑,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风沙漫天,太阳彻底失去了威力。我已经接近癫狂状态,时速终于稳定在了15公里。最后一段路,不知是风力稍有减弱还是人已歇斯底里,时速竟逼近20公里。成功在望,终于松了一口气。

“怒斗”横风9小时,终于在夜里9点抵达瓜州。此时,戈壁滩上竟还未天黑,看来时差已经生效。枯坐屋内,一脸风霜,回想着与之撕扯终日的那双无形之手,恍如梦境一场。长途骑行,最难斗的其实还是老天爷。

4月29日,敦煌青旅,老板丁哥邀请我和几位朋友一块前往鸣沙山露营。一行人在沙漠里烧烤,开着简易音响唱歌,玩得不亦乐乎。夜里,突然刮起沙尘暴,我把头埋入睡袋,但随着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有无数沙子涌入鼻腔。此次露营,左眼角膜被风沙伤到,后来几天骑行,在日光的斜射下,刺痛无比泪流不止。

挑战星星峡怒斗横风

5月1日,告别甘肃,开始挑战星星峡。

星星峡并非峡谷,而是隘口。它是由河西走廊入东疆的必经之处,素有新疆东大门“第一咽喉重镇”之称;四面峰峦叠嶂,一条S形的山路蜿蜒其间,两旁危岩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路牌提示,已进入极旱荒漠自然保护区,大风,炎热,沿途景色单调,对于骑行者来说,体力消耗很大,且容易视觉疲劳。我在骑行中,几次差点儿睡着。

在星星峡无人区里,幸会两只不知是狼是狗的家伙,一只在贪婪地撕咬牦牛的尸体,另一只则竖起耳朵坐在路旁呆呆地看着我。此后的十几公里路,我变得有些神经质,总是隐隐感觉身后有异物尾随,不停回望。

道路无尽向前延伸。孤独,重复着孤独。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独自一人骑行在新藏线上,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我又出现在了新疆。同样的景色,不同的心情。坚持,终究不是坏事。

太阳西下,把路边雅丹地貌的山脉照得红彤彤的,妖娆多姿。那天在张掖若是能遇到好天气,拍出来的照片效果大概也就是这样子。最美的风景,其实一直都在路上。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落日,因为它斜射的光线刺痛我的双眼,使我再度泪流不止,最后十几公里路几乎是半闭着眼骑到的。

星星峡是甘肃和新疆的分界点,据说昨日这里下了一天的雪,很冷。

我住在服务区里唯一的一家饭店,同时,我也是那家店里唯一的一位客人。进屋后,我把门闩从里插上,再把单车移到门后,想了想,又把那个喝剩的空酒瓶摆在靠门边的地上。临睡前,我吃了两粒消炎药,滴了大量眼药水。泪痕未干,人已恍惚。

入夜,如同蓝丝绒般的天空挂着一轮新月和耀眼繁星,极美。

天山的风骑过的人才知道

5月2日,抵达哈密,计划休整3天。

就这么窝在宾馆房间里,啥事不干。烦了抽几支烟,渴了来几口啤酒,饿了再丢几个小番茄到嘴里,听听音乐,玩玩手机。生活的大部分应该是由平淡组成,偶尔添加些刺激来调下味。不过,我当下好像和大多数人不大一样,准确来说,是过反了。

自哈密出发后,地势一路向上,横风,骑得甚为辛苦。白云下,远处那隐隐约约的山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山了。这一碗泉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我已经又渴又累,急需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休息会儿。

小王打来电话关心我的进度,我说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一碗泉大约还有45公里,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吧,他劝我不要过于乐观。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老兄!

但是随后的地势变得越来越陡,风更是大得吓人,我欲哭无泪,除了咬牙坚持已别无他法。

突然,有辆奥迪在前面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位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向我挥手。我不明就里,待靠近时才看清原来是哈密那家宾馆的老板。他告诉我一碗泉是个垭口,越靠近那里风越大,他担心我在天黑前到不了,提议载我一程。我毫不犹豫地谢绝了。

一碗泉,海拔1600米,是天山山脉的一个垭口,也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交通要塞。

“草滩落日映霞红,盐碱戈壁风卷沙,几千年前江湖行,今是百里一碗泉。世间万物都有数,人若常在酒不干。”

在这片极旱荒漠自然保护区里,补给非常困难,最可怕的是我还曾弄丢过饮用水后连续骑行20多公里,连“望梅止渴”这招也用上了,终于看到一间加油站

戈壁里有很多小型龙卷风到处跑,远看有点萌,但千万别靠近,那“杀伤力”还是杠杠的

临睡前,收到宾馆老板的微信,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三十里风区,难怪屋外的风声听起来如此恐怖。

天山的风有多大,你只有骑过后才知道。

遭遇猛烈沙尘暴 幸遇好心人搭救

5月6日,离开一碗泉,前往鄯善。

在西藏骑行,每天最想知道的是要过哪个垭口以及海拔多少;而到了新疆,就变成了是过哪个风口和风力几级。

中途,通往红山口的路,坡度不是很陡,但是风力较昨日又明显大了不少。多数时候,我只能侧着身子骑行,以保持平衡,尽量避免连人带车被狂风吹倒。耳畔的风声已由呼呼作响升级为尖锐的啸叫,就连在下坡路上,也需用力蹬踏才能保持前进。这应该是我两年骑行生涯里所遇到过最狠的风了,几天前经过的烟墩风区和这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经过鄯善东收费站时,我已经很有经验了,不待收费员提醒,主动绕道而行。

南湖服务区在望,路旁突然冒出大片葡萄园,这满眼久违的青翠看着就令人激动。美好总会到来,只要你能坚持下去。我冲进屋内,急不可耐地打开冰箱,取出两瓶冰镇的汉斯小木屋果啤。久旱逢甘露,我仿佛听见全身毛孔同时发出了笑声。这一刻,请让时间停止。

5月7日,从南湖到吐鲁番。

一路上可以看到很多葡萄园和晾干房,葡萄干我是一点兴趣没有,可这时候谁要是能给我一串新鲜采摘的葡萄,定会感激涕零。

立交桥下,是唯一可以躲避这毒辣阳光的乐土。我早已被晒得奄奄一息,除了八宝粥外啥都吃不下,只祈盼下一个休息区能买到冰镇啤酒。

距离吐鲁番市区约5公里处,前方道路突然变得一片模糊。猛烈的沙尘暴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我背对强风,扶着不停摇晃的单车,犹如汪洋中的一叶孤舟。过了半小时,风势丝毫不见减弱,我在飓风中已经无法站稳,只得向过往车辆求救。好几辆空着后斗的皮卡车毫不留情地从我眼前飞快驶过,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终于,有辆车缓缓停下。车上坐着维吾尔族一家三口,满脸络腮胡的大哥问明情况后,毫不犹豫地请我上车。到达市区后,他又帮我将车子搬下,我致谢,他一脸腼腆,挥手告别。

提到吐鲁番,自然就联想到《西游记》中孙悟空三借芭蕉扇过火焰山的故事。这一天,我看到沿途的山体赤红,寸草不生,从路牌看出,我已经骑到火焰山。火焰山是中国最热的地方,盛夏红日当空,赤褐色的山体在烈日的照射下,产生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就像熊熊烈焰,因此得名。我庆幸自己是在初夏经过此处。

曾有一名长途货车司机告诉我,吐鲁番的风力有多大,到了小草湖至少要翻倍。小草湖就在吐鲁番和达坂城之间,我看了天气预报,次日风力预计超过8级,只好在吐鲁番休整一天。9日,风更大了,再等。10日,骑抵达坂城。

成列的风力发电机犹如仪仗队,宣告着大自然的威力。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们在困难面前心如止水?又是如何的渴望使我们在逆境中不顾一切?这一切,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想要一个全新的生命,为了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乌鲁木齐,天涯遇知音

“表演结束后,我们移到酒吧门外的小树林里继续喝酒。他们都很年轻,我也不老,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开始的声音。”

5月11日,抵达乌鲁木齐。

入住白桦林青旅。我的邻铺是一位美国老头,他每天早上做完瑜伽后,喜欢趴在窗台上看风景。为此,他最初不同意我将衣服晾在窗台上,我只好默默收回屋内。但午饭过后,我竟发现他又把我的衣服挂回窗台。

即将离开国境,我的第二批补给品也寄到了,由乌市一位朋友代收。他开车送来后,又请我吃了顿饭。

满满一大箱的物品,包括夏天穿的骑行服、薄的抓绒睡袋、国外地图等。当初在兰州结识的苏哥,也特地从江苏给我寄来了一副脚踏和一条超轻内胎,全是专业级的货。

12日,很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新疆电台103.9音乐频道的主播方言小姐邀请我去做一档直播节目,在电波中和听众朋友分享一些旅途经历,我欣然应允。

我的两位搭档分别是著名DJ(音乐主播)方言和杨超。超哥同时也是一位原创歌手,其作品《堵成马了》在新疆地区享有很高人气。

节目结束后,超哥带我去南湖广场附近的一家店里吃烧烤。超哥从小喜欢摇滚乐,在音乐上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各喝了三瓶夺命大乌苏后,他提议带我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出租车上,我说曾听过一首有趣的新疆歌曲,叫《扎巴依的春天》,他笑着说要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就叫“扎巴依的春天”。

扎巴依的春天,在公园一隅静静绽放。我刚走进这家酒吧,就被一个现场乐队的表演给震撼了,各种民族乐器和现代乐器同时出现在台上,而且每一位乐手的水平都堪称精湛。

达吾然,是超哥眼中乌市第一键盘手,同时也是吉他手和主唱,是酒吧的台柱,他的即兴弹奏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他和周云蓬一样,都是失明者。

姆拉,帅气腼腆的维吾尔族小伙子,打得一手好鼓,他也会弹吉他,喜欢唱万晓利的歌。

李维,具有俄罗斯族血统的帅小伙,超哥对他的评价是“他的声音就是最好的乐器”。果然,不久后他参加《中国好声音》歌唱比赛,从此迈上星光大道。

演出结束后,我们移到酒吧门外的小树林里继续喝酒。

他们都很年轻,我也不老,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开始的声音。

我跌撞着回到青旅,已是清晨,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回放的画面。

夜色中,我看着他们几个人一起合唱那首忧伤的《乌鲁木齐》,树林里非常安静,皎洁的月光透过林梢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赛里木湖畔的爱情传奇

“世界是一本书,你要是不去旅行,就只能看到其中一页。因为旅行,我有幸走进这座毡房,亲眼见证这一段传奇的爱情。”

5月15日,离开乌鲁木齐,到达石河子。

当地驴友郑哥热情地接待了我。席间,我问郑哥,赛里木湖和纳木错相比,哪个更美?郑哥略一沉吟,回答说还是赛湖。

一路大风阻碍行程,直到19日中午,我才到达赛里木湖附近。天空碧蓝,野花遍地,我可以预见将要到达的那个地方一定是绝美之境,我要骑得慢一点儿,收拾一下这纷乱的心情。

距离赛湖大约还有30公里左右路程,除了脚下链条发出的声音,以及偶尔掠过耳际的鸟鸣,再无其他声响。天地一片宁静,内心毫无压力。

翻过垭口,只见远处雪山一字排开,笔直的大道通往前方。很快,眼前出现了一抹奇幻的蓝。

湖畔野花盛开,坡地积雪未融,天空有鹰盘旋,湖面宛若未雕琢的宝石。赛里木湖,果然名不虚传。不知为何,我每次举起相机都有一种强烈的沮丧感,照片完全无法记录眼前的景色。

绿地越来越多,接着我又看见了许多毡房,传说中的赛湖西岸景区想必就是这里了。我推着单车在湖边转悠,一位小伙子牵着马儿走了过来,问我要不要遛上一圈,我摇了摇头。他接着邀请我去他的牧场上住,说那边风景很美,而且是观看赛湖日落的最佳地点,我开始有些心动。他又问我是哪里人,我说福建,他说他老婆来自台湾,算是我的半个老乡,我听了一愣,半信半疑。

我决定随他去看看,不过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已饿得不行。我冲进一家小店,买了一包饼干和两瓶啤酒,骑着车跟在他的马后。路上,他告诉我他叫夏乐,是哈萨克族人。我依稀听见他坐在马上给他老婆打电话,让她多准备一个人的晚饭。

夏乐的马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拉大了和我的距离。我在路上遇到几位过来招揽生意的年轻人,他们听说我要去夏乐家后,扑哧地笑了,我问笑什么,他们说夏乐是个土匪,抢了个台湾女人回来。

夏乐的毡房没有和其他人扎在一起,孤零零地在一处坡地上,毡房外停着一辆摩托车,还有两头趴在地上的小牛。待走近时,才看见一位戴着花布头巾的年轻女子倚在门上笑语盈盈地看着我们。她说她姓李,英文名叫“菲比”,来自台湾。

毡房里较为简陋,一个炉子,一个太阳能蓄电池,两张拼在一起的弹簧床,地上铺着一块厚垫子,墙角堆放着些杂物。夏乐提议我可以和他们一起住在毡房里,我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大方便。算了,还是自个扎营比较自在。我有一间小屋,就在赛里木湖畔,面朝大湖,春暖花开。

夏乐把我安顿好后,骑着马儿走了。

菲比在毡房内张罗着我们的晚餐,我坐在门槛上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毕竟孤男寡女,我不好意思和她共处一室。

菲比的确是夏乐的老婆,台北人。

她说她之前是个背包客,喜欢满世界跑,还曾在印度生活过一段时间。她说她很喜欢中亚五国,一直有个愿望想从那儿穿越到土耳其,可惜无法获得签证。得知我即将前往哈萨克斯坦骑行,她非常羡慕。

2012年,菲比独自一人来到赛里木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夏乐那时也和今天一样牵着马儿在湖边招揽生意,两人就这么认识了。菲比当时一直在努力寻求获得中亚国家的签证,在湖边逗留了一个多月,夏乐每天都在牧场上陪着她,她终于也为他停下了流浪的脚步。

赛里木湖畔,我把“家”安在了夏乐和菲比的毡房旁

两人相知相恋一年多,这段感情遭到菲比家人的反对,几乎所有亲友都不能理解她的这个决定。但在菲比的坚持下,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了婚事。今年3月,他俩去了一趟伊宁,领回了结婚证。

我对她说,很难理解她如何能做出这么一个重大的决定,离开热闹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里和一个哈萨克牧民厮守一生。她说其实并没有多想,因为她一直在寻找一种真正回归自然的生活。我说这听起来像是电影里的情节,她大乐,反问我“电影里有这么演吗?其实现实生活有时候才更夸张”。

我说你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台湾女人,三毛。她说很多人也这么说,但那是上一代人的故事,她对此不是很了解。她承认身边的确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那都是别人的看法,她不在乎。我点了点头,是啊,像我们这些人在正常人眼中,有可能是不正常的。

我问她每天在牧场上怎么打发时间,她说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做饭,有时也会去帮夏乐的忙。但是,多数时间里她都一个人看书或写日记,写一些小牛小羊们的成长日记。

这就是菲比所向往的,回归自然的生活

蓝天雪山相伴,这是一条通往赛里木湖的路

夏乐和菲比在落日余晖中相拥私语,这一切让我有些茫然

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闯入了他们的梦境

夏乐果然没有骗我,这里的确是观看赛湖日落的最佳地点。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绚丽无比,被风吹皱了的湖面也在波光粼粼地闪着金光。小牛依旧慵懒地趴在地上啃着草,马儿静静地站在风中凌乱着它的头发。夏乐回来了,他们俩轻轻地拥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坐在我的小屋前,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有些恍惚。这毕竟太不真实了,不知是菲比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我们的晚餐是每人一份马肉抓饭和没有加酱汁的蔬菜沙拉,夏乐礼貌地请我坐在上位。

夏乐是哈萨克族人,我们的话题很快就进入了那个我即将要踏入的国家——哈萨克斯坦,他虽然没去过哈国,但对那里的了解并不少。

夏乐说他年少时的梦想是长大以后能拥有一头牛和一匹马,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喝到牛奶和奶茶,而他对那匹马则寄予了厚望,希望它能在每年夏季的赛马会上为他夺回冠军的殊荣,好让他在小伙伴面前倍有面子。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菲比之后都彻底改变了。为了她,他戒烟限酒,努力工作,只想赚更多的钱和她一起去周游世界。夏乐说以后也想带着菲比去骑行,他想骑着一辆哈雷款式的摩托去西藏。

5月下旬,赛里木湖畔的夜里依旧十分寒冷。

我戴上抓绒帽钻进那散发着熟悉味道的羽绒睡袋,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设定30分钟后自动关闭。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5月20日,晨起,菲比在毡房里为我们准备早餐,我去帮夏乐牵回昨晚放出去的马儿。

离开赛里木湖,穿过宛如仙境般的果子沟大峡谷,我突然想起忘了给他们付饭钱了,急忙致电致歉。菲比在电话那头说,人都跑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哈哈大笑。她提醒我果子沟这一带横风严重,务必小心。

2014年7月,我已经进入俄罗斯境内骑行,听说两人在草原上举行盛大的婚礼,方圆数十公里内的牧民和游客300多人前来参加婚礼,成为网络热点新闻。我才知道夏乐的大名是夏力哈尔,菲比的大名是李咏平。

世界是一本书,你要是不去旅行,就只能看到其中一页。因为旅行,我有幸走进这座毡房,亲眼见证这一段传奇的爱情。

2014年3月11日,我从福州出发,先后穿越福建、江西、湖北、河南、陕西、甘肃、宁夏、新疆8个省、自治区,于5月20日抵达霍尔果斯口岸,全程共71天,骑行5469公里

国境以西

“离家二月余,车临国境边。游子思乡意,托付鸿雁归。”

5月20日晚,抵达新疆伊犁霍尔果斯口岸。

刘哥,是霍尔果斯仙桃酒店的老板,也是一位骑行爱好者。在他的帮助下,我在霍尔果斯兑换了足够我接下来一个月在哈萨克斯坦使用的货币,还提前购买了一张哈国的手机卡,以及联系好了从口岸前往哈国旧首都阿拉木图的直通车。

晚上刘哥设宴与我把酒言欢,相逢恨晚,无奈伤离别。

离家二月余,车临国境边。游子思乡意,托付鸿雁归。

  1. 指涉外经营许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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