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劝农肃苑

【夜行船】［外引净扮皂隶，贴扮门于同上］何处行春开五马？采邠风物候秾华[62]。竹宇闻鸠，朱引鹿[63]。且留憩甘棠之下。［一二］

［古调笑］时节时节，过了春三二月。乍晴膏雨烟浓[64]，太守春深劝农。农重农重，缓理征徭词讼。俺南安府在江广之间，春事颇早。想俺为太守的，深居府堂，那远乡僻坞，有抛荒游懒的，何由得知？昨已分付该县置买花酒，待本府亲自劝农。想已齐备。［丑扮县吏上］承行无令史，带办有农民[65]。禀爷爷：劝农花酒，俱已齐备。［外］分付起行。近乡之处，不许多人啰唣。［众应，喝道起行介］［外］正是：为乘阳气行春令，不是闲游玩物华。［下］

这一出戏，暂时跳出了杜府狭小的天地，让读者饱览春日的人文与自然美景。原来杜宝太守在农忙之际下乡，到南安县第一都清乐乡鼓励农民进行耕作去了。由此可以看出，在农业为本的中国古代社会，春耕劳作是多么重要、多么辛苦的一件事情，要惊动地方官亲自巡视犒劳。中国戏剧的萌芽也正是源于上古先民春祈秋报的仪式之中。

【前腔】［生、末扮父老上］白发年来公事寡，听儿童笑语喧哗。太守巡游，春风满马。敢借着这务农宣化？

俺等乃是南安府清乐乡中父老。恭喜本府杜太爷，管治三年，慈祥端正，弊绝风清。凡各村乡约保甲，义仓社学，无不举行。极是地方有福。现今亲自各乡劝农，不免官亭伺候[66]。那祇候们扛抬花酒到来也。

比起柳宗元寓言传记文《种树郭橐驼传》中描写的丰乐乡及乡中的官吏来说，眼前的清乐乡、杜太守强之甚多也。其实，治民之术与种树之道确实相似，如果能“顺民之意，以至其性焉尔”，不扰民，不与民争利，天下岂能不太平！

［皂禀介］禀爷：到官亭。［生、末见介］［外］众父老，此为何乡何都？［生、末］南安县第一都清乐乡。［外］待我一观。［望介］［外］美哉此乡，真个清而可乐也！［长相思］你看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67]，春云处处生。［生、末］正是。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公庭，农歌三两声。

汤显祖曾经在浙江遂昌担任过地方官，政绩颇佳。这里的杜太守也有作者汤显祖的影子。清乐乡也寄予了作者乌托邦式的政治理念，颇有些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感觉。

杜太守一路走，一路与过往的农民打招呼，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这也侧面烘托出杜太守的清廉、爱民，确实是封建官僚中的典范形象。

［门子禀介］一对妇人歌的来也。

【前腔】［旦、老旦采桑上］那桑阴下，柳篓儿搓，顺手腰身翦一下丫[68]。呀，什么官员在此？俺罗敷自有家，便秋胡怎认他，提金下马？［外］歌的好！说与他，不是鲁国秋胡，不是秦家使君，是本府太爷劝农。见此勤劬采桑，可敬也，有诗为证：“一般桃李听笙歌，此地桑阴十亩多。不比世间闲草木，丝丝叶叶是绫罗。”领酒，插花去。［二旦背插花，饮酒介］［合］官里醉流霞，风前笑插花，采桑人俊煞。［下］

走着走着，杜太守又遇到了两个妇人，其中一人还提到了“秋胡戏妻”、“使君戏罗敷”的典故。这或许会让读者一时摸不到头脑。其实，这两个典故中还包含着一定的巫傩意味：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远古先民认为男女之间的调情乃至性爱，能够促进农作物的发展。秋胡对妻子的言语调笑，使君与罗敷的一问一答，都与这种风俗有关。女子与杜太守之间的问答，也能让人隐约感受到这份遗俗的存在，只是不够明显罢了。

［生、末跪介］禀老爷：众父老茶饭伺候。［外］不消。余花余酒，父老们领去，给散小乡村，也见官府劝农之意。叫祇候们起马。［生、末做攀留不许介］［起叫介］村中男妇领了花赏了酒的，都来送太爷。

【清江引】［前各众插花上］黄堂春游韵潇洒，身骑五花马。村务里有光华，花酒藏风雅。男女们请了，你德政碑随路打[69]。［下］

本出戏值得欣赏的地方有以下两处。首先，文本中多次出现宋代春耕时的民俗事象。宋代梅尧臣有诗云：“梅下赛田鼓，坛边伺肉鸦。”范成大亦有诗云：“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把这些诗歌与本出戏中的内容进行对照，宋代乡村的春日风俗简直是呼之欲出了。其次，春日如此美丽的景色，万物欣欣向荣，少女对春天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往往融于一起，杜丽娘思春情怀油然而生，这也为丽娘的游园惊梦，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