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录音机风波和笑话2
进来的两个女人交割好自己的料子,然后向素娥要了些布头鞋面儿走了。女儿婷婷跟着奶奶出去了,无奈儿媳妇总对老婆婆笑嘻嘻的,哪能不带孙子。儿子丁丁睡着了。素娥裁剪下一摞衣片,徒弟缝缝,忠祖又不知去哪了。傍晚时分才进的家门,一进来就打开他的录音机唱起来,又吵人。丁丁在炕上哭,素娥干急,问丈夫:“你去哪儿了这半天不回来?”忠祖说:“我跟申宗民老先生坐了一回。”很轻描淡写的样子。忠祖坐到炕上抱起儿子,对缝纫机上忙着的妻子说:“你给娃吃上点奶。”素娥又放下手中的活奶孩子。一边对丈夫高声说:“你做上一把活计么。”忠祖一听几乎要生气了,转脸又嘻嘻笑着调低录音机的音量说:“我就会缝件裤子,你嫌缝得粗糙,不能交代,叫我再做啥呢?”“娃娃哭你不能抱着,一走了之。”忠祖唯唯诺诺笑答道:“抱娃娃是婆娘家的事情么。”素娥于是说:“这抱娃娃是婆娘的事,做针线是婆娘的事,做饭洗锅是婆娘的事,打扫卫生是婆娘的事······”忠祖笑着打断妻子的数说,呵呵答道:“我是说做饭有荣祖,抱娃娃有我妈。我能娶上个会挣钱的老婆,能有个有钱的丈人。就是我的福。”还真一脸福相了。素娥不屑与他再分说,虽然他笑成了一朵花。素娥内心在骂:中看不中吃!学习缝纫的徒弟也笑了,起身说道:“师傅,我走了。”素娥应了一声,看看天色,太阳落山了。忠祖赶紧说:“我缝裤儿。”还没缝完一条缝,只听荣祖在院子里叫了一声:“二嫂子,吃饭。”小姑荣祖做熟了饭,没叫二哥,忠祖故意调高录音机的音量。素娥瞪了丈夫一眼。
以前大家在婆婆的堂屋一起吃饭,自从有了丁丁,孩子太小,忠祖两口子就在这边陪孩子吃。忠祖端过来饭,那张标致的脸凑近素娥的耳朵说:“你看我都给你端饭了,说实话我给我妈没端过饭。”两口子就在这边北屋吃了,婷婷和奶奶三爸姑姑在堂屋吃。素娥又累,录音机又吵,活儿又逼着,心中焦躁:这破录音机是瞒着我买下的,还哄我是借下别人的;还被婆婆过来数落了我一顿;六十元钱丢了我还不知道。今后把钱看管好!今年天旱庄稼没有收成,家里在买粮吃了。可活儿在手中放着赶不出来,家里人又帮不上忙,而且最近忠祖娘儿们抵触着有些撒手不管的现象。年轻不懂事的素娥只知道息事宁人,只知道要做个好媳妇,只操心把服装做好做快,多挣点钱家里用。还好素娥今年带上了徒弟做帮手,还能多赶出点活儿。
吃过晚饭,素娥又在煤油灯下加夜班。忠祖关上录音机陪着丁丁睡着了。隔壁屋里老三继祖和酒友们幺三呼四在喝酒。素娥暗自庆幸忠祖不喝酒也不赌博。夜深了,素娥困乏难熬才上炕睡觉。天冷了,素娥的病腿脚冰凉怕冻,已没有温度,在铁缝纫机上冷得心中既难受又发急。先睡下的忠祖看到妻子倒头便睡着,一伸腿,素娥的腿脚寒如冰棍,于是嘟囔道:“我和一个死人睡在一炕。”素娥似乎听见了,又不知他在说什么,沉沉睡去。天不亮又起来干活。
过些日子,丁丁两个月大了,婆婆果然提出分家另过。她说:“我把养下的领导不住了,后人不听我的话,分开各过各的日子去。混搅在一搭我实在吃力得很。”儿子们不听话,家里地里的活都要她催着嚷着。儿媳妇还要做婆婆的来伺候,说是在挣钱,自己又见不着几个钱。大包小包的衣裳背出背进的,一件裤儿一块五的工价呢。她给人家拉扯娃娃伺候着人家,两口子给自己攒私财着呢,买了炕柜买碗柜,冬天还架上洋炉子,整个庄里能架起炉子的人不多。只亏了她,她的老三儿二十四五了,找不上个媳妇。不如分家另过,总还能清闲些日子。忠祖一听回答:“分就分,分开了我一天只有两块钱的油饼都能过。”老娘一听也来气,赌气儿说:“分开了我给我的老三儿立马找一个。”别人听到这话便分析,说老婆子手上有老头死的时候给留下的银元呢。
素娥看到老娘真要分家了,瞅着婆婆一个人在堂屋时,抱着丁丁吃奶的空儿走过去对婆婆说:“暂时不要分,再一搭过上一二年,咱们大家给老三娶上媳妇了,再分家另过才对。”老娘半闭着眼睛坐在炕上,对素娥讲:“分开,迟分不如早分,眼看着不分拉累得你都不能过日子。把死人不要往活人的脚把骨上拴。”素娥听得好瘆人,心想谁是死人?心中骂:都是你的子女为何要这么说?只听婆婆继续讲:“你有你的两只手呢,你的日子能过,忠祖我就交给你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分家的人我叫下了,分开好好个挣钱把你的娃娃你的大汉养活去。我是个死人。”素娥见劝不下婆婆,硬劝了,婆婆还会说素娥只为带孩子长大。人家就是不愿带孩子。于是把睡着的丁丁安顿到婆婆的热炕上,回过来仍做她的活儿。心想有什么可分的呢,还要叫分家的人。人来了分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婆婆叫来商家族人中的两位老者,郑重其事主持分家:庄基和房子都留给老娘老三,老二暂时在这个院子里住着,盖了房子再搬出去。土地按老娘的心意指派开,两把靠背椅分给素娥,坐着缝纫机上做活儿;各人住的屋里的东西就是各人的;吃的东西仅有一袋玉米面和四袋洋芋,再无粮可分,这就一分为二。至于钱项上老娘不知老二手上有没有钱,总数儿是多少?两口子边挣家里边花用,先前买了三百斤包谷,还是等旁人把做好的衣裳取走才凑够的钱。老三贩菜挣得少,手上更没钱,只有自己手上有女儿荣祖订婚时亲家拿来的彩礼五百块钱,这是不能分的,留着自己当棺材本。还好老二两口子没提起过这钱,和老三是一家子,老三当然不提。就这样两位族长在堂屋对着老二娘儿俩把家分下去了。素娥在灯下缝纫衣裳,没出屋子。荣祖和老三继祖与往常一样吃过晚饭都去外面找伙伴玩去了,时常半夜才回来。于是一位老者笑着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容易最简单的分家,不拆房子不分家俱,不称粮食不数钱,不捉贴儿不占地块,没一个争的没一个嚷的。”另一个老者说:“我往来走的时候还担心弟兄分家有仗打呢。结果这么着就好,好得很。”两位老者走了。
忠祖提着半袋玉米面过来放在当地素娥眼前,说:“就分了这么多面。”素娥原本不愿分,忠祖娘儿俩过不下去,非要分开。到了这一步,也只能顺其自然。转念又想,我还能混得一袋面粉钱,婆婆恐怕有得饥荒打呢。半袋玉米面不如就留给白发苍苍婆婆的一家。于是素娥对忠祖说:“咱们买上一袋黑市面吃着,这半袋玉米面留下,你提过去。”忠祖站着犹豫了一下,提出去留给老娘。
第二天没东西做饭,也没地方做,素娥不知道怎么办,默默做活儿。忠祖跟着录音机哼哼着搬来炉子,架起来生上火,刚进农历十月,只觉屋里温暖起来。又去商店买了几样灶具,还有少些油和菜,便开始做饭。婆婆的饭已经熟了,这时只见平时不言不语的老三站在堂屋门外,生气地对屋里的老娘说:“别分开!我没办法管你,人家挣的是十十子,我挣的是块块子,我没办法管!”说完转身走出大门去了。往日喋喋不休的老娘和信口开河的忠祖都缄口不语了。过了一会,老二忠祖低声说:“这时候还不是白说。掰开的馍馍不粘了。”
忠祖做的午饭,女儿婷婷过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吃完后忠祖听着歌曲洗了碗,然后关上他的录音机出门去了。素娥和徒弟在赶制衣服,老娘走过来坐在门口对着屋里说:“现在两个娃娃拉着她,这个活她不能做了。”语气好像是对素娥的女徒弟说的。屋里干活的素娥师徒两个都没有搭话,也无话可说。小婷婷走过去爬在奶奶的腿上,奶奶推开婷婷的手,起身倒背着双手走出大门去了。婷婷只好在地上玩耍。忠祖不一会便回来了,又买了盆和菜刀,还有一袋面粉。两个孩子一个炕上哭,一个在地上哭。素娥只是干急,没工夫哄孩子。忠祖放下东西又去哄孩子。老娘从此再也没带过素娥的孩子。素娥估计面粉是赊欠来的,她知道家里已无钱可买面粉。当着女徒弟的面又不好询问丈夫。晚上忠祖才说是向朋友借的粮本买的供应面粉。一袋十八元,只供给国家干部职工。黑市上一袋三十元,面粉还不好。三十元可买二百斤玉米。
分家三四天后又有两个女孩来学习缝纫,素娥共有三个徒弟了。忠祖出嫁到大石镇的大姐回娘家带来一袋白面和一袋黑面给老娘。老娘高兴自己有靠山。素娥想,分了家,自己靠父母接济,去栗店赶集时,妈妈便烙个黑面大锅盔给自己,背过来一家大小吃。娘家这两年庄稼也歉收,是妈妈买的二等粉给女儿烙馍馍吃。婆婆一家则靠大姑子接济,唉!真不好意思。忠祖则说:“你们都是有靠骨的人啊,我没靠骨,命里六亲弟兄皆无靠。”大姐家今年庄稼收成比较好些,还有点上年的余粮。姐夫在甘谷水泥厂工作,日子过的还算行。大姐和老娘坐了一会,便过来看素娥做衣服。她为弟弟忠祖能娶到裁缝媳妇而高兴,希望将娘家的穷根拔除。只是这三年昌河这边庄稼歉收,三个弟弟还是个穷。不过看到弟媳妇领着徒弟做活儿,炉火温暖,还添置了炕柜、碗柜,已有了男孩女孩,能过日子了,便挺高兴的。现在只盼着给三弟能娶上媳妇。
略懂缝纫的大姐不断地告诉素娥她们那边的裁缝是怎么做的,如何做省工省时,素娥高兴地接受大姐指导。大姐抱起小侄儿丁丁笑着说:“咱家的这娃才丑得很。”素娥笑着接口说:“让大家把我们笑死了。我看世上这么丑的娃娃多了去了,干吗人只是笑咱家的娃?”一个大点的徒弟说:“笑旁人的你不知道。笑你是因为你们两个大人太漂亮了,所以人就觉得这娃娃丑了,实际上娃娃不丑,这个儿子就像你。”大姐说:“我还说的是这样。今年婷婷和她奶奶到大石头来,个个笑话咱婷婷丑,还说这娃恐怕像她妈妈,我说她妈妈比她爸爸还好看。”素娥自笑她把孩子带到娘家去,那边有的人也这么问:这娃像她爸爸吗?心想我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大家的笑谈了。笑就笑吧,这可是最由不得人的,谁不愿意生个聪明又漂亮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