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王新宪
梅花香自苦寒来
残疾朋友当中,不少人出于身体条件的考虑选择了自学的道路,但身体的残疾又使这条不平坦的路途倍添艰辛,个中险阻恰如东岳泰山的“十八盘”。有的人行至山麓,就摇头喘气,打算知难而退。也有的人挣扎着越过山坳,向前进发,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叫梁左宜,出生6个月就得了小儿麻痹症,左上肢残疾了,就这样。
小时候,他的爱好还挺广泛,小学时他曾尝试过装配小马达,后来意识到肢残严重影响了操作技能的提高,在现实面前,他放弃了。至今他的书柜里还保留着《少年电工》,那是他这段回忆的见证。他还曾爱好绘画,1978年恢复高考时还准备报考美术院校,但当时的招生简章都注明考生必须“身体健康”,失望之余,他只好放弃了这一爱好。
没人知道他是否惶惑过、徘徊过,但高中毕业后两年待业期间,他的确怀疑过自己能否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后来,他以这一彷徨时期的心路历程为素材,创作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假如你的儿子》。小说的主人公在苦闷与绝望的煎熬和折磨下撞向公路上飞驰的汽车,这也许是作者苦闷心情的真切折射。这篇小说当然不曾在任何刊物上发表过,大概是因为满篇充斥着少年的偏激和乏味的学生腔,甚至有读者朋友评论说,“不知道作者想说什么。”
但梁左宜毕竟是这样开始走上自学写作之路的。这时他才体会到能看书和能写书不是一回事,他挺能看书,八九岁时就能看《欧阳海之歌》《红岩》之类,四五天啃完一本,速度挺快。当然也有看得慢的时候,1976年前的某一天,一位残友悄悄借给他一本1956年《短篇小说选》,单是王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他就看了一晚上,看到另一作者的《爱情》时还陪着主人公流下了伤感的泪水。那时他以为只要写成“书上那个样子”就可以当作家,这也是那个年头许多青年爱做的一个梦。当他第一次向报社投稿时,以为以后就能像鲁迅那样靠稿费生活了,以为国家就少了一个待业青年了。
但是,伴随着他第一次投稿而来的是第一张铅印退稿信,那是一篇模仿鲁迅笔法的大批判杂文。此后,他还模仿沈从文、钱钟书……然而得到的仍是退稿信。退稿信。至好也不过是手写退稿信。在一次文学讲座上,一位作家用手比画出四五尺的高度说:“我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写了这么多废稿。”他听了以后,便用心地写,毫不气馁地对待退稿,用心地积存废稿,满心期望终有一天自己的稿件也能变成铅字。
1980年,梁左宜在广州市民政工业公司工作,参加了当时民政局举办的中文学习班。中山大学的吴国钦副教授应邀讲授中国古典文学并指导学员作文。梁左宜的习作被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宣读,当时曾有学员认为他洋洋万言的作文写得太滥,吴教授说:“初学者应鼓励他写,多写点不要紧,到一定阶段他就懂得应该短一些、精炼一些了。”这话传到梁左宜耳中,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所在。
周恩来总理曾对文艺工作者说过,文艺创作需要“长期积累,偶然得之”。1986年,梁左宜被借调协助清理人事档案内“文革”的痕迹。在那里,他看到有的人因为一点小事三番四次接受“精心”调查,档案袋里塞满了调查材料,重达十多斤,还有许许多多那个年代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觉得笔下充实,他觉得不吐不快,于是,奋笔疾书大半夜创作出荒诞小说《外星人的疑惑》,并向自己从未尝试过的《羊城晚报》“花地”专栏投稿。这篇小说于当年10月发表,并获该报1986年度佳作奖(当年获奖的还有孙犁、吴有恒、邵燕祥等人)。
梁左宜自学写作多年,积累了较多的中文专业知识,1986年,他参加省高等自学考试才能“如鱼得水”,顺利获得毕业证书。记得有一次他笑着说:“我交给中山大学中文刊授中心的学费总共是80元,先后获得该中心二等、三等奖金各一次,可以算是免费读了大学。”后来,他还获得了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的“残疾人自学成才奖”。
“夫苟其挫而不退矣,则小逆之后,必有小顺;大逆之后,必有大顺。盘根错节之既经,而随有应刃而解之一日。”(梁启超语)我想,作者的自学经历对于现在仍在各种“逆境”中拼搏的残疾朋友来说,是非常励志的吧。
(原文刊登于《穗声》杂志198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