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来了吗?
莎士比亚来了吗?这句话的意思对我来说,就是戏排演得怎么样了。那么,排得怎么样了呢?还真不好说。有句中国话是怎么说的啊?“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对,好像有点扯远了,我是真想逃避现实,可既然要谈,也不能躲着不谈,那就谈吧!
我觉得,目前为止,排戏已经进入“紧锣密鼓期”,还有“十五天”的工夫,我是丢三落四,似有似无地在找着、摸着,眯着眼睛再看着“奥赛罗”这个角色,说白了,就是进步很少,令人担心,极不靠谱的感觉!那怎么办?大家都等着看呢?不是看笑话,看笑话的人一般不会来,是看戏,看好戏的观众就要来了!哎唷!压力太大了,“奥赛罗”如果是我,他就不会有什么压力,太多事情他都是往前冲的,在战场上,他是百战雄狮的主人,他是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不断强调的“真龙不死”的真龙。我不是,而且差别挺大,我经常都只是个“卒仔”[1],现在说这角色太难演,似乎太迟了,会有这想法,不也是个“卒仔”?
[1] 卒仔是台湾方言,意思是外表很强悍实际却很胆小。
这些,奥赛罗还都没有,他连自己没有爱的智慧却又爱得太深,这一点自知之明,都非常的觉醒。杀了自己最亲爱的人,毫不犹豫地交出自己的生命,为了求平等,为了尊敬一种真正无私的爱。他的妻子苔丝狄梦娜做到了他没有做到的,他又进一步赶上去做他该做的事,最后,临死前,向自己下刀前,还不忘记军人本色,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渴望,就是能“成为一个威尼斯人”。所以他的人格天生自大而勇敢,不会开车却开了一部赛车的野牛,说完了,道尽了,人性里的忌妒,强烈的台词,多元化的欣赏角度,不同口味的诗意,让忌妒变成了“P5”汽油,把这个赛车,玩命地推上了针锋对决的高速上,后来那个“针”跟那个“锋”,还真不是在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已,是在说每一个人自己。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你谦不谦卑,暴不暴力,自不自大,糊不糊涂,自不自卑,当忌妒来袭时,谁都保不准会走火,会爆炸,你几乎会完全变了一个人,虽然你还是原来的你。
在知道了、或者说已经建立了奥赛罗这个角色,能够被运用的材料,比方说,他是黑色的摩尔人,在种族歧视的威尼斯白人社会里,没有在低下阶层混,反而是威尼斯王族贵人所要仰赖安全的砥柱。他有过多的社会高傲,衬托着天生种族所带来的过多的自卑,心理因素上其实是一个火药库,还是个没有警卫的火药库,炸到谁,谁倒霉。
但是以上是说他这个人,而当人变成角色,要被拿来演的时候,除了勤加练习之外,我们还经常会去寻找的一种“微妙关系”,这个关系,可能是跟角色相同的一种经验,也可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因素。戏快上演了,这是一个美丽的竞赛,是像雅典奥运开幕式里,那么精准美好的奥林匹克精神的“再现”?还是一场为求生存的残酷杀戮?都在我心里上演,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它们,自长,自灭,一直到演出完了,他们对奥赛罗,起到了什么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看戏的时候,或许就会看到一点,一次很不同的演出,奥赛罗自己的针与锋的“对决”。
我不想用比较过于正经的用语,严肃地来谈我现在的排戏工作,我既写来吃力,你也难以十分体会,只能自顾自的,想到哪说到哪……
除了“忌妒”是《奥赛罗》一剧的主题之外,在这篇文章里,如果还能闻到什么玄机,或者气味,也是因为来自这出戏的、还没演出前的一些心思。
奥赛罗的命运和他的爱情生活,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看过郑愁予的一首诗……来自海上的风,说海的沉默太深,来自海上的云,说海的笑声太辽阔……只是想起了而已。
我现在还演出奥赛罗的呻吟,他杀了爱妻之后的呻吟,宣泄着的懊悔,突发而不渐进,必须要有真实的,被打击过后的承受感,而且极其深切……好写,不好演。那种懊悔的哭泣,似乎也透露出“新生”的感知,但是最爱的人已经死了,新生的意义也被淹没了。然而演员和观众是生生不息的,看完了这个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只要您没睡着,您看得下去,那您就可能在别人的痛苦与懊悔当中,看到自己的生生不息,“自强”不息。
如果你来看戏了,也看到了这个感觉,那,莎士比亚就算来过了。
2008年9月
《奥赛罗》演出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