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五章)
爱斐儿红珊瑚
没有比蜉蝣更短暂的永恒贯穿珊瑚的一生。
与砗磲为伍,与珍珠为邻的日子,有深蓝的安静作底色,有斑斓的鱼群带动资深的阴晴与岁月的变更。
如果醉意味着生,梦意味着死,那第一只人类的船只驶过波涛汹涌的海面时,我的梦被植入了陆地的形状,风雨的灵魂。
它让我透过深达飓风的眼神,辨认那些纹饰不同的航船运载的使者与海盗。他们将以不同的身份带给那个风云变幻的世界,以华丽的丝绸卷动文明的祥云;以细腻的瓷器精致人类审美的彩釉;以香水与珠宝催生贪婪的稗草;借圣经的名义把潘多拉的魔咒施以质朴的心灵。
时光流过玉石的更漏,往来的航船带给我人类生活的幻象。如果爱的祭坛需要供奉一种牺牲,我想在血液中只坚持朱红的流向,拒绝海草曼妙的缠绕,只练习一棵树的舞蹈,把缓慢的热爱奉为毕生的信仰。
用一万米的阳光拂尘。
用两千米的蔚蓝净心。
用美人鱼行走在刀刃上的痛觉喂养爱情。
直到有一天,我把呼吸交给海洋,我把灵魂交给春天的季风,我把肉身的舍利交给你——如果这样能让你此后的生活风平浪静,我愿走出水面,用我的梦断佑你永生。
绿松石
你退出海洋,我退出天空,我们以泥土为幕,我们是彼此的真相——比绿更绿,比蓝更蓝。
让绿洲清空沙漠的薄情,让天空高过我们翅膀的翼展,让海洋低于我们无欲的飞翔。
既不喧哗,也不炫耀每一克蔚蓝饱含的无限。
我们浓缩的永恒足以让天空为之倾斜,我们延伸的短暂足以让海洋为此倒悬。
我们跏趺而坐,那些漫天膨胀的乌云就得学会收紧黑暗。
我们不招摇。你平静如海洋,我宽阔如天空,我们躺下与大地平行,我们站立与天地同高。
面对轮回,我们是不紧不慢的风雨,面对时光的流水,我们是把绿和兰融为一体的石头。
我们早已滤净沧桑的杂质,我们的干净已无需透明。
金发晶
你在思念的深处完善你的炼金术,佐以无声的飞瀑,相赠以恩义的暖流。我不能说那金质的丝丝缕缕不叫牵挂,那交织缠绕中天意的纹路不是深深的相知。
原谅她用沉默护佑你大声说出神的语言,却把神圣的场景搬入水晶的宫殿,与你完成结发之盟。
爱如果是潮汐,心就是海。它拥有毫不空泛的透明,把生命的真相与恒久的能量,供奉在神圣的殿堂缓慢释放。
她给炽烈的爱,定位于只允许自己忍住悲伤,让泪水凝结在中途;
不管风吹草动,只允许一颗心保持柔情的惯性,绘制山河与地脉,存留干净与透明。它高过自己,高过死生,只以心的形状完成对你一生的热爱与包容。
砭石
“天地气交,本色玄黄”。“扁鹊石”是我的别名。
以沉实主清气上升,以浮、中、沉,对天、地、人,共振经络,理气调神,使人与天地通;以自身的痛觉,针砭人间高处的腐朽与低处的贫穷。
我常居泗滨,裁浮石为磬,作五音之律正声,与黄钟大吕齐鸣。不预言未来,也不窥视时间的漏洞。
只以左手治病,右手敲冰。为你温助阳气,疏通经络;逐寒祛湿,祛瘀止痛。面对疾病缠身的生活,还有谁的心能比风雨更高,用一副沉着的视觉,透视阴霾低垂的天空?
都说人生无常,惟愿能与你相对而坐,以土地、以中央、以无极之雅音,激作南风之咏,叩响春雷之声;让一块内心最柔软的石头,用无比温柔细腻的力量,搬开横亘在你人生之路上最顽固的人间疾苦。
和田玉
等到流水献出地质的河床,等到地心捧出冰冷的火焰,等到海枯了、石烂了,等到我被诗经的语言以琼瑶之名报之以桃李,等到一位问天、问水、问大地的诗人“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靡以为米长;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等到明珠有泪,我内心生烟。
我断了归路。
在利刃下开花,在琢磨中结果,被抛开内心的质朴安放失魂落魄的山水,被消磨自然的灵动打造成粗鄙的风景;我不呼喊,不是我没有痛觉;我收敛锋芒,不是我内心没有硬度。
我曾自制圭臬,居庙堂之高不陈仓暗渡,闻风云激荡而静若止水,处喧嚣之中只发钟磬之音;我只处清风之上,不是我没有欲望;我不说寂寞,不是我不懂孤独。
我手捧山川,脚踏河流,我描龙绣凤,我居花草中央,我把酒临风,我仙风道骨,我手握净瓶,让柳枝四季悬挂清纯的露水,我面带微笑,胸怀坦荡……我不哭,不流泪,不是我没见过刀枪,不懂忧伤。
谁让我那样深深地爱着!
我拿明月磨砺黑暗的棱角,我拿雪花漂洗冻疮的疤痕,我在口蜜腹剑之间躲避冰冷的口水,我只采集温暖的花朵喂养日渐冷却的灵魂。
到头来,我依旧是自己的神灵,用来修补你千疮百孔生活的唯有我内心不变的温润。
(选自《诗歌月刊》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