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何以青史留名
在我看来,中国历史上最“八卦”的那一段时间,就算是晚清灭亡前到民国北洋那一阶段了,先是废除了科举,后来又政治大开放,不仅解除了党禁,也解除了报纸和出版禁令。很多处于转型阶段的文人在没有了既定的追求后,郁郁不得志,一部分热衷于主义和思想,另一部分全在纸上“八卦”一气。那时候又没有相应的新闻规章和法律规章,编纂者或是利益驱动,或是党派指使,或是排遣私怨,或是唯恐天下不乱,根本不顾道德底线。这使得那一段历史现在看起来都是嘈杂乱象、真假难辨、不明所以。这也是我在写作《晚清有个袁世凯》以及北洋历史时遇到的最大问题。从这一点意义上说,袁世凯也算是最倒霉的总统了,他所面对的直接攻击,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高统治者中最多的。以致“袁大头”至今也无法立起身来,成为历史角度一个落落寡合的“冤大头”。
前段时间看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中谈“蔡锷与小凤仙”,把这事的前因后果翔实说明,有关“红颜知己”之类的曾经佳话,不仅可以说是捕风捉影,简直可以说是“无”风捉影——出逃的前一天晚上,蔡锷曾和刘成禺、哈汉章等人,借口给哈汉章的祖母过八十大寿,开了个寿宴。寿宴热闹非凡。寿宴结束后,大伙唱戏的唱戏,打牌的打牌。蔡松坡、哈汉章、刘成禺,还有一个叫丁怀的,一起在寿宴隔壁的房子里打麻将,一直打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蔡锷说:“我要走了。”大伙不让他走,说:“你再打两小时吧,还不晚。”就这样一直打到七点,蔡锷硬是要走,大家拦不住,就让他走了。
节目援引资料说蔡锷出了哈汉章家后,先是进了新华门,到了总统府,对门卫说:“我的表快了两个小时,所以来早了。”然后,就进了门在总统府里晃悠。在政事堂,蔡锷给八大胡同平时稍熟悉一点的妓女小凤仙打了一个电话,说中午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小凤仙哪里知道内情呢,就应承下来了。过了一会,蔡锷大摇大摆地走出政事堂,从西门上了街,坐着三等车来到天津。蔡锷走后,刘成禺写了一首《洪宪纪事诗》,故意把蔡锷的出走往与小凤仙的关系上引:
当关油壁掩罗裙,女侠谁知小凤云。
缇骑九门搜索遍,美人挟走蔡将军。
刘成禺写这首诗,当然是想给自己撇清干系,把事情搞复杂。刘成禺挑了个头,文人们就来事了,一拥而上往上面去。很快,一出中国式传奇的话本横空出世:蔡锷变成了“吕奉先”,小凤仙成为倾国倾城深明大义的“貂蝉”了,至于袁世凯,因为想当皇帝,自然成了篡位的董卓。
本来是蔡锷一个人的出走,经过报章的渲染加料后,成为悬念顿生的一台大戏,男女主人公以及反面角色都有了,戏剧冲突也有了。与此事无关的小凤仙也一夜成名,这个姿色平平的小妓女,只是因为认识蔡锷,接到一个饭局电话,就卷入一场“革命传奇”中,莫名其妙地被载入史册。不过留名也只是个空名,小凤仙并没有沾多少光,依旧当她的妓女,生活没啥改变。蔡锷1916年逝世后,小凤仙变得更惨了,她离开了八大胡同,先是嫁给一个东北军军官,从北京移居沈阳,隐姓埋名;后来又改嫁给一位姓陈的厨师,被四周邻居们称作“陈娘”,生活得很拮据。有资料说,小凤仙晚年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和听戏,几乎每餐都要饮两盅白酒,不过饮得很慢很慢;她喜欢听各种各样的戏,尤其是评剧,听得有滋有味如醉如痴。一直到1976年,“陈娘”走完了自己曲折的人生道路,终年76岁——她栽倒在自家平房旁的公共厕所里,是突发性的脑溢血。如果算作报纸版面呈现的话,“一代名妓”还原成报纸的边角料,“佳话”回归到豆腐干大的社会新闻。
实际上蔡锷的出走很复杂。蔡锷到了天津,进了日本领事馆,然后由日本领事馆安排坐船到日本。到了日本之后,又有人安排他绕道去了云南,开始“护法”运动。对于蔡锷“叛逃”一事,有一种说法近来浮出水面,是蔡锷的曾外孙袁泉写的文章,说蔡锷出逃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袁世凯并没有派人监视他,对他也很善待,是蔡锷自己,对袁世凯心生不满。蔡锷离开北京去日本治疗喉疾,是袁世凯亲自批的假条,蔡锷根本不是偷偷摸摸。由于蔡锷与小凤仙并不亲密,他起事后,小凤仙也没有遭到关押。
蔡锷和小凤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八卦男女主角。类似小凤仙与蔡锷之间的八卦,晚清和民国时期尤其多,像“赛金花与瓦德西”的八卦、“袁世凯与五姨太”的八卦、“张勋与小毛子”的八卦、“吕碧城与英敛之”的八卦、“陆征祥与洋姐姐”的八卦等等。那个时代的社会,在政治找不到方向的情景下,变得向“娱乐化”方向走。乱世之中,那些弱女子就像口红般被随意涂抹:画得好的,成为“青史留名”的美人;点缀的部位不对,一下子变成个“三花脸”,成为一个让人嬉笑的丑八怪。